一男兩女在項崢羽對麵坐下來,開始目不轉睛地盯著項崢羽。

項崢羽很客氣地請他們喝茶。

從徐蘭那兒,項崢羽得知,在張玉柱住院期間,徐蘭和武建代表公司去醫院進行了探望,而且給了慰問金,禮節上,公司已經做到了。

張玉柱的家屬如此胡鬧,無非就是想要公司給他出一萬多的醫療費。

這個先例要是一開,以後所有的環衛工人無論是小病大病的,都會找到公司,那就沒完沒了,而且公司也無法承擔這麽大的負擔。

這些人已經年老體弱,生病吃藥是常事兒,大病小病天天有,按照張玉柱家屬的這個要求,遠方建業不僅沒法賺錢,每年經營下來還要賠個底兒掉。

現在項崢羽是真正明白了市政府為什麽要把這塊兒清潔業務外包了,其實就是為了甩掉這麽多年老體弱的環衛工人,這個大包袱,政府都不願意承擔,他一個私營公司,又如何能夠擔當得起。

“請喝茶--”項崢羽把泡好的茶用茶鑷子端到三位跟前。

其他兩位都點頭謝謝,然後端起杯喝了茶,唯獨張玉柱的家屬不喝。

她麵無表情地看著項崢羽,沉默了一會兒,說:“項總,我就想知道,公司到底給不給老張出這個醫藥費?”

項崢羽喝了一杯茶,看著她問道:“老張恢複得怎麽樣?”

“躺在**不能下地,人虛弱得沒有一點兒力氣--”張玉柱的家屬悲戚地說道,“項總,我們要是有辦法,也不會來找你找公司,我家裏是真的很困難,還有個小兒子在上大學,就靠我和老張每天掃地賺的這點兒錢養活著,現在老張一病,又不能上班,你讓我一個女人家怎麽辦?孩子上學費用又貴,我一個人賺的這點兒錢怎麽夠一家子花呢?我這也是沒辦法啊?”

說著說著,老張的家屬就開始抹起了眼淚。

項崢羽知道這個家庭不容易,這個女人更不容易,他對這樣的底層勞苦大眾心裏總是懷有深深的同情。

但是,這件事情卻不能用同情來化解,這涉及到公司的規章和宗旨,一旦破例,將給公司帶來無盡的麻煩。

生存也是公司的第一要務,如果公司生存不下去,那其他任何都是瞎掰。

“我如果沒記錯的話,你們是貴州的?”項崢羽說道,“你們的戶籍都在農村老家,國家早幾年就在農村推行合作醫療,鼓勵全體農民參加,隻要參加了,看病住院都有報銷,為很多生病的農民減輕了負擔,實現了農民的病有所醫--你們沒有參加嗎?”

張玉柱的家屬擦了擦臉上的淚花,悉率道:“項總,我也知道這個事情,可是,我們這些人在外麵打工二十多年了,家裏的兄弟姐妹也都在外麵打工,田地都拋荒了,我們都十來年沒有回老家了,誰還會給我們投保呢?”

項崢羽的表情有點兒凝重,他沒想到張玉柱的家庭是這種情況。

這樣的話,這些人就真的成了夾生飯,既回不去農村,也無法在城市立足,既沒有參加農民的醫療和養老,又無法加入城市職工和居民醫療,他們成了兩不靠人員,成了被製度給遺忘的特例人群。

像張玉柱這樣情況的農民工,項崢羽不知道還有多少,但是,他相信全國流動的農民工群體如此龐大,這樣的情況絕對不止張玉柱一家。

“你們的情況我也深表同情,但是公司目前沒有這樣的先例,為患病的沒有醫保的工人提供醫藥費,這是一項十分巨大的開支,公司也無力承擔得起。但是,對於你們這樣的情況,我們會向上級相關部門反映,看看是否能夠特事特辦,給你們按照居民的身份來參保--”項崢羽說道。

“項總,你的意思是公司不會給老張出這一萬多塊的醫藥費了?”張玉柱的家屬再次問道。

“對,公司沒有這個義務。胃出血是髒器毛病,不屬於工傷,公司沒有義務承擔醫藥費。如果你們經濟困難,公司可以預支你幾個月的工資,這個沒有問題。”項崢羽說道,“老張這樣的情況,在環衛工人中不是個例,為大家買醫保的事情,我會盡最大的努力去協商,爭取盡快給大家一個答複。另外,明天我會讓徐助理聯係商業醫保,為你們投一份商業醫療保險。”

其他兩個員工聽項總這麽說,馬上感激道:“謝謝項總為我們考慮!謝謝!”

隻有張玉柱的家屬依舊板著臉,對這個結果十分不滿意。

她有些恨恨地看著項崢羽,說:“以前我們都說項總是個關心工人疾苦的好老板,沒想到也和其他老板沒有區別,關鍵的時候也是一樣見死不救!我們都到這個地步了,你作為老板,拿著上億的資金,卻這麽鐵石心腸,連一萬多點兒的醫療費都不舍得給我們出,我看你也是一個黑心黑肺的老板!我還要去上訪!拿不到這個醫藥費,我是不會罷休的!”

“你--我看算了吧!項總已經盡力了!”旁邊那個女人拉了拉張玉柱家屬的衣角勸說道,“要不你就先預支點兒工資,度過這個難關再說吧!”

“這是兩回事兒!預支工資那都是我自己的錢,老張這病雖說不是工傷,可這麽多年幹環衛工,早一頓晚一頓,熱一頓冷一頓,不得胃病才怪呢?這病也是因為工作而起,要追根溯源的話,那也是工傷!”張玉柱的家屬振振有詞地說道。

項崢羽看著這個有點兒偏執的女人,心裏也很難過,她這麽說話就是強詞奪理,這個立場根本不成立。原本按照他的為人,他寧願以私人的名義,給她一點兒資助,可她居然如此無理,他就不想施舍他的同情心了。

他記得媽媽說過,這個世界,真的不是每個弱勢者都值得同情的。

農夫和蛇的故事早已有之,他可不想當那個因憐憫無辜而死的農夫。

項崢羽沒再吭聲,他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準備叫徐蘭過來,把張玉柱的家屬領過去,給她先預支兩個月的工資,另外老張修養的時候,給他發一半的生活費。

就在這時,張玉柱的家屬手機響了,在接電話前,她抬起頭看了項崢羽一眼,目光中似乎帶著一絲說不清楚的神情,然後她就走到外麵走廊上去接聽了。

她說了什麽,項崢羽不得而知。

等她回到項崢羽辦公室的時候,她的神氣似乎變得有點兒高傲了,昂著頭看著項崢羽,傲慢地說道:“項總,遠方建業見死不救,我們作為工人訴求無門,你把我們從市政府門口騙回來,然後依然不給我任何補助。這樣的新聞,明天整個潁州市,不,應該是整個海西省的人都會知道的!”

項崢羽頓時驚愕地看著她,眼前這個女人居然敢如此來威脅他?給媒體爆料?把這件事情作為醜聞捅出去?

“你找媒體了?”項崢羽問道。

“不,不需要我找媒體,媒體自然就會找我的!這麽好的新聞,哪有報紙不報道的道理?”張玉柱的家屬得意地說道,“到那個時候,遠方建業可能就不是花一萬多的問題了,可能要花幾倍甚至是幾十倍的價錢來挽回影響,這難道是你願意看到的嗎?”

說完,張玉柱的家屬昂著頭走了出去,其他兩個人麵麵相覷,也跟著離開了!

豈有此理!

居然被一個工人威脅!居然讓媒體來報道這樣的醜聞!

可是,湯雷雷不是說政府下了通知,這樣的新聞不讓報道嗎?難道報紙和電視台執行的不是同一個政策?

看看時間,現在已經快十點了,如果真如張玉柱的家屬所言,有報紙要刊登這個新聞,那麽現在稿子已經上版麵了,隻要值班老總簽字,很快就會印刷,明天一大早,這個新聞就會隨著所有送報紙的車輛和人員飛到潁州市甚至是海西省的每個家庭每個單位,連網絡上也會到處都是!

可這究竟是潁州報業幹的,還是海西報業幹的呢?項崢羽一時無法確定。

他馬上打電話給潁州報業的副總莫立群,沒想到人家已經關機了!

這麽晚了,莫立群難道已經睡了?莫立群是分管經營的老總,不管具體的業務,不需要值班看稿件,所以,對於每天上什麽新聞,他事前是不知情的。

項崢羽又打電話給海西報業的一個朋友,對方正好值班,很明確地告訴他,海西報業幾張報紙的小樣都出來了,沒有看到這個新聞。

項崢羽總算是鬆了口氣。

可是,這也更加明確地說明,如果明天這個新聞會見報的話,那就一定潁州報業所為!

潁州報業!潁州日報!

似乎是在這一瞬間,項崢羽想到了一個人:那個從他走進潁州報業就處處和他過不去的瘟神!那個因為在麗晶酒樓調戲湯雷雷而被他一頓暴揍的禽獸!那個直接導致左梅大鬧單位,大打湯雷雷的混蛋--餘育成!

是他!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在背後搗鬼!一定是他在蠱惑張玉柱的家屬!一定是他一手主導了這次不同尋常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