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中山鎮待了三天,我開始喜歡這裏了。
喜歡這裏的生活方式,愜意舒心;喜歡布滿青苔的橋身,在小鎮兩岸看著小舟流水似光陰流逝;喜歡鄰裏街坊,趁夜未央,搖著蒲扇坐在門檻前聊著家常。
一切令人愉悅的都是小小的,卻又是直達心底的。
在這三天裏,我不僅喜歡上這裏的生活,還幫助了許多人。例如替隔壁的劉大嬸修了漏雨的房屋、幫街邊賣農菜的老人家趕走了貪小便宜的買主、路過拔火罐的小店子,滅了意外燃起的小火、送先天性肢體殘疾的小朋友回家,諸如此類。
路遙的奶奶在院子裏給植卉澆水,笑著說:“筱筱你沒來之前,小鎮上的一些芝麻小事總會弄得雞飛狗跳,現在你來啦,大家有什麽事兒都來找你,喜歡你、信任你,你以後呀,一定要多來奶奶這裏小住一陣子。”
“我會的,以後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就算我不在這裏,我也會盡量趕過來。”我在一旁握著笤帚掃院子,如是說。
我是認真的,如果小鎮上需要我,我會義不容辭地趕過來。
奶奶笑道:“遙遙跟我說,你是個要幹大事的人。所以呀,你有這個心就好咯。”
我將院子全部打掃完畢,扭身坐到庭院的小凳子上,問:“奶奶,其實這次我最要感謝的就是路遙了,以前我不知道他原來是這麽熱心腸的一個人。”
“遙遙這孩子說有女娃娃要來這裏,嚇我一跳,這孩子從小就不招女娃娃喜歡。也難怪,打小就調皮,喜歡捉弄女娃娃,所以沒有女生喜歡他,那時我還擔心他長大了找不到女朋友呢。”奶奶一邊說,一邊回憶往事,我想到初初與路遙見麵時的情景,他可的確不容易被女生喜歡啊。
“當看到他把你帶回來的時候,我就忍不住感歎,這小子終於長出息了。”奶奶澆完植卉,轉身對著我慈祥地笑著,我也被奶奶逗笑,捂著嘴樂了起來。
這時,話題中的主人公忽然風風火火地從院子外麵跑進來,邊跑邊喊:“筱筱!”
我正不知何意,就見路遙抓起我的手,道:“快,快跟我來!”
縱使不知何意,路遙這般著急,定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發生。於是,我緊跟著路遙,兩分鍾後到達了目的地。
那兒圍著許多的小鎮村民,我走近時才感受到了奇怪的感覺。
有很濃烈的煤氣味,應該是誰家的煤氣外泄了。
“那是誰的家,有人嗎?”我問路遙,路遙探頭道,“路奇叔叔家,房門緊閉,不知道裏麵是否有人,路奇叔叔的電話也打不通。”
這氣味刺鼻難受得緊,如果不及時關掉閥門,隻怕會因意外產生爆炸。我扭頭對路遙道:“你把衣服脫下來。”路遙知我用意,立馬脫下衣服,我將衣服在旁邊自來水龍頭下浸濕,對他說道,“路遙,你去門口等我。”然後,我拔高聲音道,“大家先不要使用手機,避免發生爆炸,我上去看看什麽情況。”
“哎呀姑娘,危險得緊,咱們已經報警了,等警察來吧。”有鄰居見我有意入宅,如此道。
“不行,不知道警察什麽時候來,也不知道屋子裏到底還有沒有人。”我望了望窗台上微微打開的窗戶,說,“我必須上去看看。”
說著,我用沾著水的衣服捂住嘴鼻綁在腦袋上,沿著排水管和空調外機就往出事的三樓上爬去。
“方語筱!”路遙忽然喊住我,我扭頭望著他,見他眸子裏裹了一層擔憂,便道,“路遙,你在門口等我,我會很快出來。”
路遙頓了一下,跑去門口候著。
我迅速地爬上窗台,裏頭視線受到阻礙,可我仍依稀地瞧見了一個大約十一二歲的孩子躺在客廳裏。我皺眉,打開窗戶跳下客廳,先將濕衣服取下來蓋在孩子的嘴鼻之上,隨即捂住自己的嘴鼻鑽到了廚房。我費力地找到煤氣閥門,將它擰緊,然後跑去客廳開門。
門是被反鎖的,想必是這個孩子自己鎖了又打開煤氣忘記了關,才會釀此危害。
門一開,路遙見我這般模樣,吃驚道:“方語筱,你……”
“有個孩子。”我無心計較這些,轉身去客廳將孩子拖了出來,路遙見狀,忙過來幫忙。樓下的村民們也漸漸趕了上來,見我們手裏抬著個孩子,紛紛過來幫忙。
我將這孩子交給他們,自己準備下樓時,卻覺得頭腦一陣暈眩。一雙手及時攙住了我,路遙道:“吸了煤氣的滋味如何?”
聽不出什麽語氣,但我知道他擔心我。
“滋味不錯,就是有些頭暈,快帶我下去。”我的確有些暈眩,但為了不讓路遙擔心,裝作輕鬆的樣子開玩笑。路遙忽然伸手摟住我的肩膀,緊緊地扣在他的懷裏,帶著我一步一步往樓梯下走去。
他還**上身,皮膚上滾燙的溫度透過我薄薄的襯衫,烙在我的身體上,烙得發燙。
“帶你去衛生院看看吧。”身邊的人忽然開口,我隻覺得天旋地轉,耳鳴聲漸起。
“不用,我隻是輕微中毒,回去睡一會兒就好了。”我微微擺了擺手,輕輕揉著自己的胸口。
旋即,路遙將我撈上他的後背,二話不說將我往家裏背去。我感覺十分疲累,便沒有介意那麽多,任由路遙背著我回去了。
以前哥哥跟我說過,煤氣輕微中毒者,喝點綠豆湯,在通風的地方好好休息,就會沒事的。
所以,我也會沒事的。
我不知道什麽時候到家的,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過去的。我隻感覺自己的身子沉重,意識像潛入了無盡的深淵,什麽都記不起來了。
我再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有人在房間裏煮著什麽東西,香味兒讓人很舒坦。
“喂……”我無力地躺在**。
一個人影籠罩過來,低著頭看我,似鬆了一大口氣道:“醒了?還以為你會死。”
“路遙。”我沒有力氣與他爭辯,掙紮著爬起來,他用枕頭給我靠著,轉身給我盛來一碗綠豆湯,一勺一勺地要給我喂,說,“背你回來,你迷糊且認真地說,煤氣輕微中毒要喝綠豆湯好好休息,於是,奶奶就給你煮了綠豆湯,我在這裏照顧你。”
我喝著綠豆湯,問:“我說出來了呀?這些明明是我腦海裏想的。”
“你說出來了。”路遙撇嘴道。
“那我還說了什麽?”我怕說了什麽不該說的,忙問。
路遙耐心地喂完了綠豆湯,將碗放在一邊,看著我,語重心長地說:“你說你想你哥哥了。”
哥哥嗎?我眸光輕垂,臉上是平淡的淺笑,我想他,日夜都想。
想他為了救我跌下山崖,搜救隊找了三天三夜找不到活人,更找不到屍體。想著,過了這麽久,以後甚至更久,未來的時間裏,我到底能不能再見到他呢?
【2】
我跟路遙對坐著,兩個人都在沉默。
不知何時,我眸中的濕潤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堅定。我抬起頭,問路遙:“你說我會找到哥哥的吧?”
可與此同時,路遙也忽然對我道:“筱筱你會找到他的。”
我微微一怔,說不出話來。
“我是認真的,方語筱,你努力了這麽多年,一定會找到他的。”路遙望著我,眸光堅毅。
我挪開目光,避開這個話題,笑笑:“帶我出去走走吧,睡壞身體了。”我捶著疼痛發酸的肩膀,道。
“哦對了,恐怕還不能出去,今天煤氣中毒那小孩兒的爸爸媽媽還在外麵等著,說是要當麵跟你道謝。”路遙看我馬上要起來,扶著我說。
我穿好拖鞋,下床伸了個懶腰,說:“那去吧。”
於是,路遙帶著我出去。正在和爺爺奶奶聊天的兩位家長見到我,立即過來圍著我不停地道謝,就差下跪磕頭了。他們還買了些禮品和酒糖送給我,說我是他們家小孩兒的救命恩人,大恩大德無以為報。
這樣的場景我有些承受不來,旋即用眼神向路遙求助。路遙帶著對方家長坐好,解釋我已經接受了道謝,但是身體不適還需要時間多多休息,對方家長立馬表示諒解。
路遙轉身過來帶我出去散心,小鎮上又恢複了往日的寧靜。像這樣不算知名的古風小鎮,遊客也不如聲名遠揚的景區多,所以各種氛圍都來得恰到好處。
走在我旁邊的路遙將兩手揣在牛仔褲後麵的褲兜裏,望著滿天星辰,說:“明天我去找鎮長,讓所有被你幫助過的村民給你簽份名單,然後印上中山鎮的印章,你這次回去就一定能將功補過的。”
“因為我這個小小學生,還要勞煩鎮長,這樣好嗎?”我總覺得心裏怪怪的。
“你放心啦,鎮長跟我爺爺關係很好,而且這次你救了鎮上的人,隻是給你開個證明,不是什麽大忙,所以不用介懷。”路遙安慰我。
我笑笑,一切聽路遙的,於是我不再說話。
第二天我醒來用早餐的時候,路遙真的給了我一張證明,上麵有村民們的感謝信,還有我幫助過的人的簽名,不僅印了中山鎮的印章,還有鎮長的親筆批注。
這也太厲害了吧?
我捧著這張證明,激動地半天合不攏嘴。
“爺爺,路遙,真是謝謝你們了。”我不知該說什麽好,唯有“謝謝”才能表達我心中的感激。
奶奶在旁邊給我夾了一筷子菜,說:“謝謝咱們就多吃點兒!”然後,老奶奶爽朗地笑了起來。
那天早上吃完飯後,我跟路遙就回市區去了。坐在回市裏的汽車上,我竟然有些戀戀不舍,我抱著藏有證明單的包包,無意地說:“路遙,以後有機會還回來吧?”
“你願意我可以帶你回來。”路遙靠著窗戶,微笑道。
我臉上掛著滿足的笑容,想到終於又有機會進精英訓練營了,這次無論如何都要抓住機會!
所以,當我把這張單子拍在老張的辦公桌上時,渾身上下都帶著一股我最牛的神氣。老張看著我的證明單,摸索著隻有胡楂的下巴,頻頻點頭,道:“不錯啊筱筱,這麽快的時間就拿到了功勞,真厲害!”
“那是,那麽現在我可以進精英訓練營了嗎?”我充滿期待地問。
老張將證明單收起來,終於肯將腦袋從電腦屏幕那裏抬起來,對我笑道:“我晚上去聚餐就把這張證明單交給上頭,你放心,你立了這麽大的功,上頭肯定允許你進入訓練營。”
“謝謝老張!”我撲過去,抓起老張的手如小雞啄米似的吻在自己的手指上,然後歡快地衝出屋子,給了在外麵偷聽的郭楠一個巨大的擁抱!
郭楠拍拍我的後背,由衷地說:“恭喜你啊筱筱!”
“恭喜筱筱。”小謝也在一邊摸著腦袋,笑嘻嘻地說。
我挑挑眉,道:“走,晚上請你們吃火鍋!”說著,我一個大旋轉,正要張揚地離開老張的辦公室樓,忽然從迎麵走來了劉昊學長,他像是剛訓練完,外衫敞開,裏頭的白T恤還沾著些許汗水。
不過,劉昊在熱得發瘋的天氣下還是顯得這麽迷人,他微微甩頭,露出燦爛的笑容,往我這邊看了一眼,便進了老張的辦公室。
“他剛剛是在看我嗎?”我定在原地,故意嚴肅地問。
“好像是。”郭楠和小謝在我旁邊麻木地點頭。
我的心裏被粉紅色的泡泡灌滿,雖然劉昊在學校的每場演唱會我都會去看,但是我還從來沒有跟他說過一句話呢,更別說他路過我身邊還看我一眼,衝我微笑了。
“筱筱,筱筱!”郭楠在身後拍拍我的肩膀,問,“火鍋還請嗎?”
“請啊。”我心情好,想吃多少我請多少。我將黏在劉昊身上的目光收了回來,大步地往前邁去,作為同是飯友的鐵哥們,郭楠和小謝興致勃勃地跟在我身後,恨不能將我高高奉起。
同天晚上,和郭楠、小謝吃完飯偷偷溜回來後,老張給我打電話,說上頭很滿意我的成績,他明天就給我提交精英訓練營的申請,隻要上頭批下,那麽我就可以進去了!
得知這個消息,趴在**的我立即跳了起來,抱住正在貼著黃瓜片兒的楊夢繁激動尖叫:“夢繁!我有機會了有機會了!”
楊夢繁臉上的黃瓜片兒被我悉數晃落在地,她淡定地說:“哦。”然後又去重新切黃瓜片兒。
“哼哼——”我笑著哼哼兩聲,旋即又躺在**,將路遙四人和藍小貝拉進了一個微信群,告訴了他們我的這個好消息。一時間,他們紛紛在群裏恭喜我,我將手機捧在胸前,在**輾轉反側。
今晚又是一個不眠夜啊,不過沒關係,萬事不敵我高興。
【3】
第二天,老張幫我把申請提交上去,等待上麵的答複。
而藍小貝和路遙一群人竟然騎著腳踏車從理工大學來到了我們學校,我跟門衛苦口婆心說了一番,他才不耐煩地放我出去,還讓我簽個字,出了什麽事自己負責。
校門口,路遙他們看起來早就到了,藍小貝一見我,立刻熊撲過來抱著我。
路遙他們四個男生或半坐在腳踏車座墊上,或站在一邊,看上去朝氣蓬勃。
我走過去,笑著說:“難為你們特意過來為我慶祝,為了你們,今天下午我的課翹了,去哪兒?”
“去鳳天公園吧。”路遙說著,自然地轉身將腳踏車推過來。
與此同時,楊一飛和馬力從左右兩方殷勤地推著腳踏車走向我,活生生地將路遙夾在了中間。
畫麵顯得有些滑稽,我目光瞥向別處,偷笑了一聲。
“幹嗎呢你們,造反啊。”路遙冷冷的目光掃過二人,二人聳著肩膀退了回去。
路遙清了清嗓子,以紳士的姿態邀請我上他的後座,我眉毛輕輕一挑,大步地走到藍小貝的腳踏車麵前騎了上去,道:“貝貝,上來。”
“好嘞。”藍小貝雀躍地跳過來在我後座上坐下,雙手牢牢地抱住我的腰,靠在我的背上。
我的雙腿離開地麵,踩著踏板揚長而去,完全無視了身旁幾個男人怪異的眼神。
“筱筱,你終於離自己的夢想又近了一步,我真替你開心。”藍小貝坐在我身後,牢牢地抓著我的腰,興奮地說。
“不能高興太早啊,隻要我一天沒去訓練營,我就不敢高枕無憂。”我奮力地蹬著踏板,將我和四個男生的距離遠遠拉開。
人聲鼎沸的街上,汽車排起了長長的隊,我們六個人五輛腳踏車,從車旁的縫隙裏擦身而過,挑了條僻靜的小巷前往鳳天公園。
我早早地就將手機關了,要出來玩兒怎麽能讓別人打擾呢?
我們幾個圍著鳳天公園騎了幾圈,輾轉去了歌樂山森林公園。直到夕陽西下,我們踩著餘暉的影子回了九龍坡。用路遙的話說,今天浪得不知所以。
如果沒有發生接下來遇到的一件事的話,今天一定過得特別完美。
“筱筱,他們想去吃你們這裏的一家自助。”到飯點的時候,藍小貝戳戳我的胳膊,滿懷期待地看著我。
我心情好,當下點頭道:“可以啊,我請你們。”
說著,我們將腳踏車停在自助餐的門口,進去用餐。
我沒料想會在這裏遇到劉昊學長,還是以一種我完全想不到的方式。我在房間裏是被路遙他們拉去看好戲的,自助餐海鮮區那裏吵了起來,原因是有個女孩子想吃煎牛排,跟廚師說了一聲便離開去取其他菜品,廚師沒有聽清楚她要的是什麽,於是煎好的牛排給了別人。
女孩子過來沒有拿到牛排,有些生氣,便責怪起煎牛排的廚師,廚師道歉後表示馬上替她煎牛排,可女孩子似乎嬌生慣養慣了,沒得到想要的東西,心裏十分不爽。
對,故事聽起來跟劉昊學長不沾邊。
可是,這個女孩子是劉昊的女朋友,劉昊為幫女朋友出頭,在自助餐廳裏對著廚師罵了起來。
我站在人群後麵,透過一點罅隙呆呆地看著那個囂張跋扈的人,不止一次地在心裏問自己,這真的是我引以為傲的男神劉昊嗎?真的是那個在舞台上深情款款對著你唱情歌就能將你芳心虜獲的劉昊嗎?
他難道不是溫柔的,一笑起來陽光也會黯淡的嗎?
為什麽此時此刻會站在這裏維護一個嬌滴滴又蠻橫的女生,雙手叉腰地指著別人的腦袋破口大罵,甚至還拿出自己的家庭背景壓迫別人,拎起煎好的牛排甩到別人的臉上?
“太過分了。”身邊的路遙皺起眉頭,欲上前打抱不平。
我一把抓住路遙的手,緊緊地抓著,腦袋垂得低低的,兩條眉毛像毛毛蟲一樣擰著。
“方語筱?”路遙低下頭看了我一眼,疑惑地喊著我的名字。
我撒開手,轉身回到了自助餐的房間裏。不一會兒,路遙他們也都回來了,楊一飛嘴上還在說著劉昊的事情,多是不好的評價。
“你別說了楊一飛。”藍小貝瞪了楊一飛一眼,眾人看向情緒低落的我。
“怎麽了?”龐陽用氣息聲問著藍小貝,藍小貝擔心地看著我,又不敢過問。
關於劉昊,藍小貝是知道的,因為我經常在她麵前提起,因此她也知道劉昊對我來說是一個怎麽樣的存在。
我縱使對他不夠深情,但是喜歡的程度足以讓他看我一眼我便能高興好幾天。
藍小貝在邊上偷偷地對路遙說著什麽,我看了她一眼,說:“行了,別咬耳朵了。”
“筱筱。”藍小貝走過來坐在沙發扶手上,兩隻手搭著我的肩膀。
我坐在那兒,半晌才咬著牙道:“以前真是眼瞎了。”
“不是你眼瞎,是這個王八蛋隱藏得太深。外表一副溫和金絲雀的樣子,其實就是一頭狼!”藍小貝附和著我的話,為我兩年來的識人不善抱不平。
“什麽一頭狼,這也太侮辱狼了。要我說,就是你們女人笨,看男人隻懂得看外表,所以才會被騙。”楊一飛坐在對麵,蹺起了二郎腿,以過來人的姿態說道。
“楊一飛,勾搭的女人多不代表你就是元老了。”藍小貝狠狠地說。
楊一飛聳聳肩,道:“我隻是發表一下意見。”
我抬起頭,望著對麵的四個男人,龐陽雖然個頭大,但是眼神裏麵的單純勁兒還在。馬力老老實實地坐在那兒,目光卻清明,說明外表看起來老實憨厚,屬於最容易被人欺負的那種人,但是心底精明得很。楊一飛吊兒郎當地抖著腿,目光亂竄,思緒完全不在這裏,做事看熱度,沒了熱度甩手比花錢還快。至於路遙,他麵無表情地盯著我,眼神犀利得讓我不敢繼續揣測他的本性到底是什麽。
我納悶兒了,這四個人明明我一眼就看出來他們是什麽樣性格的了,為什麽劉昊我卻沒看出來?
是對手隱藏得太深了嗎?
我愁眉不展,心裏像是有個疙瘩在慢慢滋生,不將它拿掉,心中無法安生。
這頓本來由我請的自助餐,我們大家吃得都不是很自在。
【4】
當天晚上回學校的時候,路遙給我發來一條微信,問我是不是想揭發劉昊的“罪行”?他簡直是我肚子裏的蛔蟲,我想什麽他全都知道。
如果放在平時,我也許會念及自己曾對劉昊的感情而選擇隱瞞這件事情,但是現在,我做不到。
因為劉昊馬上就要被授予2016屆優秀畢業生的頭銜了,就在明天,他的市長老爸就會在學校的大會上親自給他授予頭銜、獎勵,親自為他頒發警服。
他將成為一名正式的人民警察。
可是在自助餐的那一幕還清晰地在我腦海裏回旋,我不禁問自己,這樣的人真的配當人民警察嗎?
我想到當年我哥哥那麽辛苦那麽努力才能成為實習警察,我就覺得心裏不平衡。
第二天的大會上,所有人都在見證劉昊的“榮譽”時刻,激動地為他鼓掌喝彩,隻有我一個人坐在人群裏,臉像塊冷漠的冰塊。
等到大會結束,我心裏都不能夠平靜。
“筱筱,你咋了?剛剛看你一直不高興。”郭楠跟我並排走著,關心地問我,“是不是生病了?”
“沒有。”我擋下他湊過來想要摸我額頭的手,無力地說。
“那你怎麽了嘛,氣壓低低的,一點都不像萬能的筱筱女王。”郭楠故意說話來激我,我沒有上他的當,反而心事重重地問,“郭楠,你說幫親不幫理、不問事情緣由在公共場合對無辜方破口大罵甚至動手的人,這種家夥適合當人民警察嗎?”
“當然不能了!”郭楠果斷地說,“雖然、雖然我覺得幫親不幫理在某一層意義上講可能沒有什麽錯,但如果是人民警察,就不能這樣做了,這樣有失公允,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哪怕是親近的人犯了錯,也絕對不能包庇,得秉公處理!筱筱,這些都是老張教我們的,你不會忘了吧?”
我皺了皺眉,道:“我沒忘,我隻是……”
“你到底咋了?”郭楠見我這個樣子,有些上心了,問,“筱筱,你是不是出什麽事了?你告訴我,咱是好兄弟,不能坐視不理。”
我咬著下嘴唇,鐵了鐵心,仰起頭說:“郭楠,如果我要去揭發劉昊的‘罪行’,你會支持我的吧?”
“啊?你說的那個人是劉昊學長啊!”郭楠吃驚起來。
“對,就是他。”我將發生在自助餐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郭楠說了,郭楠義憤填膺地說,“真可惡!平時沒看出來啊。”隨後,他又氣餒道,“可是筱筱,人家的老爸是市長啊,你勢單力薄,沒有什麽背景的,人家怎麽……”
看到郭楠為難的樣子,我心裏猜到了十之八九。我臉色一拉,道:“膽小鬼!我自己去!”說完,我就往領導們聚餐的地方走去,郭楠著急地跟在我後邊兒喊道,“別啊,祖宗欸,你別衝動!”
我哪裏管得了那麽多,心中的正義感爆棚,就算他老爸維護他,在場的不還有其他人嗎?什麽局長什麽老張的,我就不信劉昊那麽厲害,處處都是後台!
可是,我想錯了,他哪怕隻有一個市長老爸維護他,也足以讓我兵敗如山倒。
我找到飯店的包廂,當著他們的麵狠狠地揭開了劉昊偽裝的外表,老張鐵青著臉讓郭楠將我帶回去,在座的人沒有一個肯相信我。
大晚上的,我在老張的辦公室不停地做著下蹲,老張站在我麵前嚴厲地訓斥我。
“可我又有什麽錯?”我不甘心地停止了下蹲地動作,對老張說道。
老張厲聲道:“誰讓你停下的!”
我委屈,隻能抱著腦袋繼續下蹲。
“你以為你特正義是吧?你以為你無所不能是吧?方語筱,你長沒長腦子?先不說你有沒有證據,就算你有證據,你在那麽多人的麵前指出劉昊的不是,你讓他爸的麵子往哪兒放?他爸是市長,捏死你跟捏死隻螞蟻沒什麽區別!”
我不停地做下蹲,不停地反駁:“市長就了不起嗎?市長就能護短嗎?什麽道理!”
“為什麽不能?”老張反問,“劉昊是他的兒子,他不護他難道護你?方語筱,你不是小孩子了,你能不能有你哥哥一半的冷靜和睿智!”老張恨鐵不成鋼地搬出我哥哥,我一聽到哥哥,動作便緩緩地停了下去,眼睛裏迅速地氤氳起了濃濃的水霧。
老張許是發覺戳到了我的痛處,看了我半天,語氣緩和了下來,說:“要不是我讓郭楠拉你走,你未來就別想混得好了。”
我低著頭,沒有說話。
一直站在旁邊的郭楠走過來,在我身邊站下,小心翼翼地安慰:“沒事兒啊筱筱,沒事兒。”
老張轉過身去,從桌上拿了個文件過來,遞到我麵前,說:“這個是你進入精英訓練營的資格申請,被……被駁回了。”
“嘩啦——”心上某個地方轟然崩塌,我咬著下嘴唇,眼淚迅速地劃過臉龐。
郭楠接過文件,上上下下看了好幾遍,驚訝地問:“老大,這、這是咋回事?”
“還能咋回事?衝動惹的禍唄。”老張帶著餘慍說,“沒這檔子事,這個申請就不會被駁回。”
辦公室裏陷入沉默,老張又歎了口氣,說:“筱筱,上麵讓你先回家待著,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你也別太在意,什麽時候可以回學校了,我通知你。還有劉昊,本來可以馬上去警察局工作的,現在也被查看在家,表現得好才能進去工作。”
我緊緊抿著嘴,兩隻手攢成了拳頭。半晌後,我奪過郭楠手裏被駁回的申請,轉身衝出了辦公室,郭楠在身後喊著我的名字,追了上來。
跑到操場上,我氣憤地將申請文件扔到空中,衝著空曠的操場大聲罵道:“劉昊你這個不要臉的混蛋!我方語筱絕對不會放過你的——你去吃屎吧你——王!八!蛋!”
郭楠幫我一一撿起散落的文件,走到我麵前,特義氣地說:“對,就是個王八蛋,筱筱,從此以後他也是我郭楠的敵人。”
“就知道嘴上說,有什麽用啊!關鍵的時候還不是膽小如鼠!”我搶過文件,對郭楠恨恨道,郭楠垂著頭,表情有些不自在。
我盯著他多變的表情,心中因不公平對待的原因而越發覺得委屈,我眼眶紅紅的,轉而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那樣說你。”
“沒事兒,我刀槍不入。”郭楠看著我傻兮兮地笑著。
我抿了抿嘴,道:“這件事兒我算記住了,以後也得長個心,這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劉昊!總有一天我要狠狠地挫敗他!”
郭楠撓了撓腦袋,說:“筱筱,我會支持你的,我覺得你一定行,一定能像你哥哥那麽優秀。隻有你變強了,那些不公平的事情才能在你的手裏慢慢變得公平,所以,人要強大才能做好自己認為對的事情,筱筱,你說對不對?”
我望著郭楠的雙眼,心中的情緒慢慢消散,我壞笑地說:“傻大個還會說勵誌的話,不錯嘛。”
郭楠忽然被誇,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哪有哪有!”
我笑了笑,深吸一口氣,仰望著夜空星辰。
未來的日子還很長呢,我不知道還會有多少意外,但我一定會吃一塹長一智,每次遇到意外都能處理得比上一次好。
我會慢慢追上哥哥的腳步,甚至比他更優秀。我也一定會找到他,無論是在黎明還是深夜,無論在這個世界的哪一處角落。
隻要不放棄,我總會找到。
【5】
第二天,我離開了學校。用老張的話來說,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讓我回去,但是他答應我會幫我說好話,盡量讓我早點回去。
回到家後,我將緣由如實告知給爸爸,餐桌上,爸爸想了一會兒,給我夾了一筷子的肉,說:“筱筱,你沒有做錯。”
得到家人的肯定,我將那些委屈全部拋諸腦後。老爸說,這次回來就當休息了,沒什麽大不了。
不過,在家裏百無聊賴的我為了避免自己潮濕發黴,在待了三天後終於拖著懶惰的身體走出了家門。
此時已褪去了夏日的炎熱,即便正午日光當頭,也不覺得灼熱。
入秋了。
不知不覺地來到跆拳道館,裏麵的工作人員見著我都跟我打著招呼。此時台上有兩人正在對練,兩個人的水平均已達到了紅黑帶。
我默默地站在旁邊觀摩,直到二人打成平手,取下頭盔互相擁抱了下。
背對著我的那個人轉個身,從台上跳了下來,看清他模樣後,我倒吸一口氣,不由地往後退了一步。
路遙?
怎麽會是他?
路遙瞧見我,走了過來,問:“你怎麽在這裏?”
“你怎麽在這裏?”我反問,指著路遙一身的行頭,這個人居然會跆拳道?他不是經不住打嗎?
“哦,一直忘了告訴你,這個跆拳道館是我大姑父開的。”路遙說得雲淡風輕,仿佛沒聽出我的言外之意。
我低著頭,皺眉冥思,難道這家夥以前不會打架都是在演戲,故意做給我看的嗎?
“喂……”頭頂一個聲音響起,我猛地抬頭,差一點兒就撞上路遙湊進來的臉。他狐疑地看我幾眼,忽然神秘地笑起來,“我說,你來這裏是因為又想見我了嗎?”
“你還能要點臉不?”我抬起頭,雙手環胸道,“本姑娘從小就在這裏混,我看你最近出現的次數多,是你想見貌美如花的我吧?”
路遙笑起來,眼睛眯成了一條線,他點點頭,說:“對呀對呀。”
我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算了,他臉皮厚,我怎麽說得過他。想了想,我轉身離開,路遙跟在我身後問:“哎,你不練了嗎?”
“不練了。”我說。
“那你等等我,我去衝個涼換個衣裳,一會兒陪你出去走走。”
“不……”我扭頭,剛想拒絕,卻看見路遙已經衝進了沐浴室。
我吐了口氣,無語道:“這家夥。”
而後,我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抄著手去跆拳道館外的等候椅上坐著等他。跆拳道處於一個路口,左通大道商場,右通小巷居民區,形成了一副左側繁華熱鬧右側薄涼如水的景象。
我站起來,往商場那邊走去,此時一個身穿紅色連衣裙、身形修長性感的女人從我身邊走過,她不動聲色地在擦過我身邊時輕聲道了一句:“有人在跟蹤你哦。”
說罷,她便徑直進了商場,我一愣,隨即往反光的玻璃大門望去。那裏麵折射出了我身後停車場的位置,在一輛MINI的車後,我看到了一個人未藏住的腳。
泛舊的皮鞋,帶著星星泥點的褲腿。
我警惕起來,立即進了商場。我所進的門是一號門,進去後我很快地往2號門走了出來,發現外麵已經沒了那群人的影子,看樣子他們已經進了商場了。
我一邊往跆拳道館走去,一邊給路遙打電話,路遙接通電話說:“我馬上就出來了。”
“路遙,有人在跟蹤我。”
“你現在在哪兒?”路遙的聲音立即緊張起來,說,“你快到跆拳道館來。”
他的話還沒說完,我眼前便被兩堵人牆籠罩住,我一愣,站住腳步,抬起頭便看見了兩個身形健碩的人。我往後扭頭,當時尾隨我進入商場的兩個人也走了出來。
他們四個手裏都拿著家夥,硬碰硬的話我肯定會死得很難看。
“完了……”我對著手機慢慢地吐出這兩個字,還沒聽到路遙的聲音手機便被搶了過去。我望向跆拳道館的方向,對他們道,“你們是劉昊找來的人嗎?”
除了劉昊,我想不起來我得罪過誰。
可是對方根本就沒有要回答我的意思,用鐵棍子扼住我的喉嚨,反擒我的雙手要將我往停車場帶去。我不敢硬性反抗,隻偷偷瞥了眼商場外的攝像頭,這麽大的商場,攝像頭一定都開著,所以,監控室裏的工作人員一定會看見。
“喂,大哥們,你們告訴我嘛,反正我被你們押著也跑不掉對不對?”我故意跟他們套話拖延時間,可是劉昊請的人也太負責了吧?全程冷著臉一句話都不說。
快要抵達他們的車子時,我忽然聽見了路遙在身後叫我的名字。
其中兩人見狀,揮著鐵棍擋住了路遙,我扭頭,看著路遙備戰的姿勢,怕他受傷,便道:“路遙,別亂來,我沒事!”
路遙緊皺眉頭,衝那二人道:“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對方沒有答話,抓住我的那兩個人其中有一人扶了扶耳朵,要將我往車裏送。我掙紮著,猛然看見這幾個人耳朵裏都有藍牙耳機,那麽,此時此刻這個主謀一定就在這附近監視著這一切吧?
路遙一心想要救我,跟那兩個人打了起來,抓住我的二人按住我的腦袋,將我往車裏麵塞。不知為何,我忽然想起十二歲那年,我也是被兩個人劫持著狠狠地往車裏塞去,心裏的憤怒莫名其妙被燃燒起來,我用盡力氣往後撞開,這時,車子身後忽然有另一輛車撞向後備廂,後備廂高高翹起,車殼瞬間塌陷。
緊接著,那輛撞車的紅色馬自達又開向我們,抓我的二人瞬間亂了步伐,不知該往哪兒閃躲。紅色馬自達沒有要停下的意思,對準了四個壯漢開去,靈活地繞過我與路遙,追著他們撞。
路遙趕緊過來護著我,跟我一樣詫異地看著那輛馬自達。
四個人許是受了驚嚇,以為遇上了個瘋子,保命一樣地逃開了。紅色馬自達停在路中間,駕駛座上一個模糊的身影慢慢地靠在座椅上,看著他們逃跑的方向。
闊別八年,記憶仍舊清晰。
我的心像是被人抓了起來,身體不由地往前邁去,嘴裏不安地念著。
“是……哥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