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城南墓地。
這裏離城市不算很遠,能隱隱約約聽見鋼筋水泥中的機械聲。當初將哥哥的安息之所選在這裏,爸爸說,如果他想家了,想回來看看,就不至於走那麽久了。
可是這座墳墓中,隻有哥哥的衣物,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白色的墓碑上貼著哥哥二十歲時候的照片,少年風姿,無可匹敵。
我將來時路上買的百合花放在墓碑前,看著照片道:“哥哥,我又來看你了,你要等我,我很快就可以找到你了。”
回答我的是從曠野上吹來的風,我蹲下身來,坐在墓碑旁邊,自言自語:“哥,你說筱筱是不是特別沒用?都這麽大了,還像小時候一樣克製不住自己的脾氣,老是惹禍上身。你說我隻要隱忍一點、冷靜一點,是不是很多事情就會變得輕鬆許多了?咱們是親兄妹,怎麽性格就差那麽多呢。”我坐著,抓著頭發,無盡地長歎。
許多時候,我思想中明白孰輕孰重,但就是無法克製骨子裏的衝動和好強。小時候,爸爸媽媽買了什麽東西,我總想比哥哥多要一份,哥哥十分疼我,我要什麽他便給我什麽,所以我想啊,我生來就該是被幸福眷顧的小公主,誰也不能欺負我誰也不能反抗我。
哥哥走後,我才驚覺,當初隻不過一直生活在他們的臂彎下,所以才有恃無恐罷了。
太陽從雲層裏探出腦袋,一大片墓地都籠罩在了日光之下。我不知道坐了多久,感覺微熱後起身,跟哥哥告別,慢慢地往馬路邊走去。
這裏較為偏僻,要走到可以打車的地方需要走將近半個小時。我踩著零星的樹影,腦海裏想著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竟不知不覺地發現自己早已從城郊走到城內了。我不再想惱火之事,打車回了家。媽媽早就做好了飯菜在等我。
自從我念警校之後,他們就沒在我麵前提過哥哥了,也許怕我難過,也許怕自己難過。
老張給我的假期隻剩最後一天了,這天一大清早我就爬起來,想給爸爸媽媽買點東西,至少將冰箱填滿,讓他們在家裏想吃什麽就吃什麽。
超市裏,我選了滿滿一大購物車的東西,準備排隊結賬。周日早上的超市十分擁擠,多為搶新鮮蔬菜的老太太和阿姨,結賬的地方排起了長長的隊伍。
我等得無聊,掏出手機打發時間。可這時,我無意一瞥卻瞧見前方等候結賬的老太太身旁站著一個年輕男人,他用自己買的一袋零食擋在他和老太的中間,眼神老是往老太的褲兜裏張望。
敏銳的直覺告訴我,他在伺機作案。果不其然,我正觀察著,忽而發現他收回手,夾了個東西在自己的腋下。
小偷!我怒目斥道:“喂!幹什麽呢!”
男人心虛地往身後一看,見我指著他,立馬如泥鰍一般從護欄下鑽出去。我迅速脫下高跟鞋,翻身躍過護欄,快速追了上去!
“可惡!”我看著下身穿著的緊身裙,懊恨自己為何因愛美要穿這礙事的東西,身為警校學生明明該對周圍有時刻的警惕之心,萬一有什麽意外,也好方便擒拿作案者啊。
看著小偷越跑越遠,我心下一狠,將緊身裙撕開一個口子,隨手抓住停車位上的路錐就朝小偷的腿甩去。小偷的腿被擊中,軟綿綿地撲了下去,我趕緊跑上去將小偷製伏在身下,超市的保安趕過來將他抓了起來。
一個黑色皮夾包掉落在地上,我撿起來打開一看,裏麵有不少的現金以及銀行卡身份證。
“又是你啊,警花姐姐。”
我一頓,抬起頭,看見前方站著路遙,兩隻手叉在胯處,頗為好奇地盯著我。我懶得理他,白了他一眼打算回超市把錢包還給那位老太,可我剛踏出一步,便看見裙子劃開了更大的一條口子。
方才跑得太急,讓撕裂的地方拉大了。我伸手抓住裙擺,將兩片裙子緊緊捏住。這時,被偷錢包的老太從超市裏跑了出來,她後知後覺地來到我麵前,我將錢包遞給她,她不停地說謝謝。
我叮囑她下次一定要小心,然後抬頭,發現路遙不見了。
罷了,見著他總沒好事。我抓著裙子,十分拘謹地往超市裏走去,半路,一個人忽然拉著我閃到了安全出口的樓梯處,厚重的大門關上,隔絕了與超市內部的視線。
我疑惑地看著拉我過來的人,見是路遙。他遞給我一條還未拆封塑料袋的短褲,說:“喏,換上吧。”
我表情有些難看,接過短褲撕開外封袋,果然是男孩子外穿的短褲。說實話,醜爆了。
看著我嫌棄的樣子,路遙一把奪過去:“不穿算了。”
“站住。”我搶過短褲,將他推到一邊背對著我,威脅道,“敢偷看我就戳瞎你的眼睛!”
“嘁,誰愛看,外麵等你。”路遙鄙夷地回應我,拉開門走了出去。
我用背抵著門,迅速地撕掉裙子換上短褲,醜是醜了點兒,但好歹比壞掉的裙子強。我整理了下起褶皺的地方,拍拍屁股開門出去。
站在外麵的路遙無意扭頭,視線落在我的下半身上,臉上露出了迷之微笑。
“笑什麽笑!”我沒好氣地瞪著他。
“沒,挺合適的。”路遙收斂笑容,故意深沉地點點頭。
我不想多說話,路過路遙身邊時狠狠地撞了一下他。回到超市,我穿好脫下的鞋子,把所買的東西結賬提走。我以為,這就算完了。
當天晚上我要回警校報到,可是在下午的時候,我收到了藍小貝發過來的一個鏈接,這個鏈接出自理工大學的論壇,標題是“在超市遇到的怪阿姨”。
沒錯,這個怪阿姨就是我。
從樓主提供的圖片來看,這位怪阿姨身高隻有140厘米,穿著純白色的無袖衫和純黑色的男士短褲,腳下踩了雙米白色高跟鞋。她提著一隻看起來比她還要重的袋子,正吃力地往手臂上扛。
不僅如此,我警校班上的好朋友全部接二連三地給我發來微信,問我這樣的打扮是不是今年最流行的款式。就連老張這個半年不上微信的人都體貼地問候了我一句。
“有意思……”三個字從我牙縫裏鑽出來,我將手機緊緊地拽在手裏,嘴角的肌肉在不停地抽搐。
當路遙救我於尷尬中時,我還在內心告訴自己,我大人有大量往事一筆勾銷。可是現在,我覺得我跟他之間的仇恨勾銷不了,敢踩我頭上,我要他死無葬身之地!
我打電話給藍小貝,讓她幫我把路遙約出來,就說我要還褲子給他。
【2】
我在一家茶樓間坐著等路遙,旁邊疊放著整整齊齊的短褲。半個小時後,藍小貝和路遙來了,路遙開門一見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微笑道:“喲,請我喝茶呀。”
我讓藍小貝先出去,然後站起來,雙手奉上短褲,說:“謝謝你,這個還給你。”
路遙半信半疑地看了我一眼,說:“不用還了。”
“那怎麽行?我家裏沒有與你年齡相仿的男生可以穿這條褲子。我已經洗幹淨了,拿好吧。”我往前遞了遞,說。
路遙猶豫了一下,伸手接了過去。
就在他伸手來拿褲子的時候,我的手從褲子底下迅速探出,抓住他的手腕往前一拉,立馬將他摁在了茶幾上。路遙想反抗,我卻已經用短褲將路遙的雙手牢牢地綁住。
“早知道沒好事,就不該放鬆警惕!”路遙鬱悶地趴在茶幾上,唉聲歎氣道。
藍小貝聽到動靜,從外麵開門一看,立即嚇得捂住嘴。
我摁著路遙的後頸,逼他抬不起腦袋,道:“你別動!”
“你這八婆,你到底想幹嗎?”路遙凶狠地問。
“我想幹嗎?你為什麽要偷拍我的照片傳到你們學校論壇!你還跑去警校論壇發帖了吧!不然我同學怎麽知道的?”我逼問路遙,路遙牽強解釋,“多有趣啊!你不覺得有趣嗎?”
有趣……
我一擰眉,提起路遙的衣領,將他從茶幾上拽起來,一腳踹到牆根上,道:“打人有趣啊!你不覺得有趣嗎?”
“筱筱!”藍小貝驚呼一聲,撲過來拉住我的手。
路遙許是被踹了胸膛,咳了幾聲,再抬頭看我時,眼中有一絲憤怒。
他慢騰騰站起來,看了一眼被綁住的手腕,對我說:“氣消了給我解開啊。”
“你想得美!我要是個警察的話非把你逮去派出所好好關幾天!”我指著路遙,氣不可耐。
路遙臉上的表情千變萬化,最後他不耐煩地對藍小貝道:“藍小貝!你這姐們兒靠不靠譜啊?”
我一頓,看向藍小貝。
藍小貝立馬埋著頭,用手指頭捏著我的衣服。
“藍小貝,你搞什麽鬼?”我皺眉問。
藍小貝躲在我身側,小聲道:“我……我沒什麽啊。”
“我跟她來的路上,她再三叮囑我,說那什麽精英訓練營對你很重要,結果我給你搞黃了你很生氣,讓我過來的時候你揍我我得扛住。但我萬萬沒想到……”路遙後知後覺地吃痛,皺起眉頭,費力道,“你竟然將我往死裏揍!”
“藍小貝,我的事誰讓你瞎摻和了?”我甩開藍小貝的手,暴脾氣上來了。
藍小貝委屈道:“哎呀筱筱啊……我是為了你好!你不能再跟路遙起什麽衝突了,要是再被你們學校知道了,別說精英訓練營的資格遙遙無期了,處分多了畢業也成困難啊。”
“我本來就不想跟他繼續糾纏,是他非要……”
“我錯了。”不給我說話的機會,路遙十分認真地看著我,“我錯了,發你照片、在電玩城捉弄你、在夜市攤調戲你,都是我的錯。”
“……”我竟無言以對。
藍小貝懊惱地說:“本來想讓你們兩個和好,可結果好像還是辦砸了。”
“我跟他沒必要和好!”我怒氣衝衝地抓起自己的背包,離開了茶樓。
藍小貝居然想讓我跟路遙和好,沒門兒!
我沒有回家,徑直轉車回了警校。郭楠和小謝早早地在校門口等著我,我一到學校,他們就熱情四溢地噓寒問暖。他們還是和以前一樣,無論我經曆什麽都會相信我且陪在我身邊,但是有些一直看我不爽的人,這回可就露出狐狸尾巴了。
跟我同一個宿舍的有三個女生,叫花瀟的也是個美人兒,她是瀟瀟,我也是筱筱,所以我們倆被別人拿來做對比做得最多。狗腿花瀟的叫莫旎,是個有賊心沒賊膽的人,另外一個跟我合得來的是楊夢繁,平時話不多,但是人明辨是非十分聰明。
一進宿舍我就看到莫旎坐在花瀟的桌子上恭喜她這次拿到了進入精英訓練營的資格,花瀟一邊伸長蘭花指修剪著指甲,一邊說:“這次進入精英訓練營的學生可都是教官們精心挑選的,機會難得,我一定會好好珍惜,不會錯失這個機會的。”
對,不會像某些人不知好歹丟失了機會。她拔高的嗓音裏就是這樣的諷刺。
手機亮起一條消息,是楊夢繁發過來的。
“今天晚上四年級會在體育場舉辦小型演唱會,一起去看。”
我看了一眼楊夢繁,她白了花瀟那個方向,目光落在我這裏。我朝她一挑眉,示意一起去看演唱會。然後,我們起身離開宿舍,將兩個嚼舌根的人甩在宿舍內。
從我去年來到警校後我就知道,大我們兩屆的學長裏,有一群人顏值高,又喜歡音樂。於是三五成群就在警校組建了個小團體,得空的時候就在體育場舉行演唱會,聽眾僅限我們這些喜歡他的人。
我之前就聽了許多次,裏麵人氣最旺的主唱學長叫劉昊,白淨且陽光,許多學妹學姐都喜歡他。
包括我。
正是因為如此,每一次楊夢繁都會邀請我一起去聽他唱歌。
我們趕到現場的時候,體育場上已經坐滿了人。郭楠跟小謝給我們在前排留了位置,我與楊夢繁從人群中擠進去,坐在了最適合觀看演唱會的地方。
“嘿嘿,專門給你們留的。”郭楠笑著看著我,又討好似的看向楊夢繁,刷存在感。
隻可惜,楊夢繁根本就沒有理他。
我坐在中間,嘴角上揚,心中明朗地看了一眼郭楠。
不出一會兒,人群歡呼了起來。我定睛一看,是劉昊跟他的隊員們逐漸上場了。我掏出手機,打開攝影功能,想要把正常演唱會錄製下來。
可是我大學長帥氣到無可匹敵的臉剛留在我手機裏不到一秒,一條微信好友申請的消息立即彈了出來。我黑著一張臉點開微信,見來人不認識,便拒絕了。
然後,我又恢複興致開始錄影。
微信好友申請又彈了出來。
我怒氣衝衝地打開微信,回道:“你誰啊!”
不一會兒,對方又回過來:“警花姐姐。”
路遙?他加我微信幹什麽?
我遲疑了一會兒,給他通過了。一分鍾後,一條長達五十秒的語音發了過來。我忍住沒問他到底想幹什麽,將手機湊到耳朵旁聽了。
漫長的空白音之後,路遙傻兮兮地笑了兩聲:“嘿嘿,警花姐姐……”
我頂著一張小S的冷漠臉,呆坐了好久。最後憤而關掉微信,專心看我的演唱會。直覺告訴我,我如果搭理路遙的話我就別想安安靜靜地聽完學長唱歌了。
【3】
事實證明,我的選擇是對的。
因為當我安心地聽完演唱會回到宿舍,並且洗漱完爬上床再打開微信時,路遙已經給我發了十幾條消息。
我戴著耳機聽他發來的語音,多半是道歉,後來變成恐嚇,我若不原諒他,他便親自跑來警校說我始亂終棄。我見過不要臉的人,路遙這麽不要臉的還是第一個。
最後一條消息是時隔上一條半個小時後發來的,路遙誠懇地說:“喂……那個、方……語……筱?我……我聽藍小貝說了,關於你哥哥的事情。事情因我而起,你什麽時候有空,我們一起請你吃個飯,想辦法幫你爭取到精英訓練營的資格吧?”
我的眉頭越擰越深,他知道我哥哥的事了?他一個外人憑什麽配知道我哥哥的事,如若不是因為他,我現在已經進入精英訓練營了,若表現得好,明年我就能成為實習警察可以申請調查哥哥的案件了!
到現在,他還說什麽想辦法幫我爭取到精英訓練營的資格,他有什麽權利?以為這是玩過家家嗎!
我按下錄音鍵,皺眉道:“關你屁事!”
然後我憤憤地退出微信,倒頭就睡。
而在理工大學宿舍裏的路遙,正用毛巾裹著剛洗的頭發,聽完語音後,不解道:“哎?莫名其妙發什麽火呀,我不是為她好嗎?”
夜靜得沉重,我將整個自己都藏在被窩裏,因左側睡所以聽到心髒怦怦怦跳得可怕。
迷迷糊糊的,我似在做夢,又像是回憶起了十二歲那年我最不願回想的事情。
十二歲那年的夏天,是個多雨的季節。
那個時候,我哥哥方宇維跟現在的我一般大,但他在警校的表現十分出色,破例未畢業便可成為實習警察在南岸區實習。
那天,我牽著他大大的手掌帶他去了一家商場,我手裏緊攥著自己存下來的壓歲錢,想給哥哥挑一件禮物。
“筱筱,你還是個孩子,禮物哥哥真的不用了,有你這份心意就好了呀。”哥哥身高比較高,被我牽著走路時要微微地彎著腰。
“不行不行!我一定要買給哥哥。”我緊緊抓著他的手,執拗地將他往樓上帶。
哥哥沒有辦法,隻好任由我拉著他走。
來到商場三樓,我拉著哥哥跑進一家服裝店,將存錢罐放在櫃台上,笑道:“姐姐!我要的那條領帶幫我準備好了嗎?”
櫃台姐姐見是我,微笑著從櫃台下拿出一個包裝好的禮物盒,說:“早就給你準備好啦。”
“你幫我拆開,我要給哥哥戴上。”我笑盈盈地看著櫃台姐姐,她從善如流地幫我拆開包裝盒取出那條精致的亮黑色領帶遞給我。
昨天我就已經來這裏學了怎麽紮領帶,所以我想給哥哥親自紮上。
“哥哥,你蹲下。”
哥哥無奈一笑,屈膝蹲下。我將領帶繞著哥哥的脖子一圈,細心地穿繞。我說:“以後這條領帶搭配哥哥你的警服,就代表是筱筱陪著你,這樣你以後無論辦什麽案子,都會化險為夷的!”
“好,哥哥一直戴著,不取下來。”哥哥寵溺地說。
那天光景甚好,隻是後來發生了一件事,破壞了原這本美好的光景。
我笨拙的雙手還沒好好地替哥哥紮上領帶,三樓電梯口的人群就躁動了起來。有女人恐慌地跑上來,樓底下傳來了尖叫聲。
哥哥敏感地按住我的手,將我推向櫃台裏麵,說:“筱筱,你待在這裏別動,我去看一下。”
“哥哥!”我一聲哥哥還沒喊出來,便看見他已經往樓底下跑去了。
我蹲在櫃台下麵,店裏的姐姐在我旁邊保護著我。可是不知為何,我心裏總是忐忑難安,這麽大的動靜,下麵肯定出事了,哥哥一個人過去,會不會遇到危險?
“喂?110嗎?天或商場有三個持刀搶劫的人!”
聽到外麵急促的報警聲,我抱在一起的弱小身子一怔。持刀搶劫的人?三個……那哥哥!
外麵的聲音越來越大,有匆匆的腳步聲,不小心撞到東西的碰撞聲,還有落在我耳膜讓我提心吊膽的尖叫聲。我擔心哥哥,不想像個縮頭烏龜一樣躲在這裏。
於是,我心一橫,從櫃台下麵鑽出來。看著外麵四下跑開的人群,我緊張地看了一眼安全出逃的路線,用手擴張在嘴邊,喊道:“大家不要亂跑啊!請大家根據安全路線出逃!不要擁擠和恐慌!”
可是,這種時候他們哪裏會聽一個十二歲小女孩兒的話?身處險境的恐懼已經讓他們慌不擇路了。
怎麽辦怎麽辦?我急得一跺腳,如果是哥哥的話……如果是哥哥說話!是不是大家都會聽了?
我跑向扶梯口子上,看見三個臉上套著麵具的男人被圍在扶梯下口處,其中一人的臂彎裏挾持著一位女店員。
哥哥正與三個劫匪周旋,他穩住劫匪的情緒,道:“你們不要傷害她,我能保證讓你們安全出去!”
三個劫匪自然是不聽他的話,拖著女店員打算往扶梯上走。我仔細一看,發現女店員已經嚇得渾身發軟,腿使不上力氣,如果劫匪繼續拖拽她,她將會變成他們的累贅。可是劫匪手裏持著凶器,哥哥斷然不敢與之搏鬥,因為一旦使劫匪受到威脅,他們便會傷害人質。
所以,現在隻能讓他們走,等待時機解救人質。
我站在樓上望著哥哥,不知所措,哥哥朝我遞了個眼神,讓我躲起來。正是因為這個眼神,湊巧讓劫匪看見了,其中一個兩手無累的劫匪扭頭朝我看了一眼,我下意識地後退一步,驚慌的神色被他捕捉入眼。
忽的,那劫匪衝上來,我迅速轉身跑開,可我哪跑得過一個成年人。哥哥的喊聲從樓底下傳來,我被一個強有力的胳膊扼住喉嚨,他直接將我抱在懷裏提了起來。
而後,我的脖子間是冰涼的刀刃。
我嚇得渾身僵硬,大氣不敢出一個。
【4】
劫匪將我帶到護欄邊,衝哥哥和趕進來的保安,道:“讓我們安全出去,否則這小孩兒命可不保。大哥,放了那女店員,這個小,帶著不費力,而且看樣子,這小孩兒應該是那警察的親人。”
“我讓你們走!但是你們敢傷害她,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將你們伏法!”哥哥已追至扶梯下口處,手掌狠狠抓著扶手,怒言道。
我微微啜泣著,卻不敢張口叫一聲哥哥。哥哥在當上實習警察那天起,就跟我和爸爸媽媽說:“我隻能私底下和你們分享我完成夢想的喜悅,但是身為警察,經常出現在龍潭虎穴,對自身甚至對家人都會造成間接性或者直接性的危險,所以在並非很熟的人的麵前,萬不可讓他們知道你們是我的家人。”
哥哥的話,我從來都聽,所以這一次也不例外。
可是我沒想到,這一次的“不例外”,卻讓他和這個家之間成為了一個永別。
我被三個劫匪帶上了一輛紅色大卡車,他們挾持著我往西北方向開去。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看到反向燈裏出現了一片光芒,有個劫匪扭頭朝窗外看過去,惡狠狠地捶著玻璃,道:“媽的!居然跟上來了!”
我不記得他們跑了多久,我隻知道,從黃昏時候到現在,天已經黑盡。大卡車開到了群山環繞的地段,外麵飄著細小的綿雨,深山像是要吞噬著可怖的黑夜,張開著大嘴蓄勢待發。
我抿著嘴巴,臉上的眼淚因恐懼滾滾而下。
“開快點!”車裏的人終於煩躁了起來。
“大哥,要不放了這小孩兒,那個警察明顯是衝著這個孩子才追這麽久的,放了她不就好了?”開車的男人有些慌張。在車上這麽久,我從他們的談話中得知,今日搶了天或商場樓下的珠寶店,可收獲不多便被哥哥阻止了,如今若是因為這一點錢財搭上他們三個人命或不幸被捕入獄,是十分不劃算的。
“將她扔出去!”另一個劫匪道。
“這旁邊是萬丈懸崖,扔出去就沒命了。”開車的道。
“老子都快沒命了還在乎她嗎!”被稱作大哥的劫匪坐在窗前,一把拽住我的手就想將我往窗外塞。我情緒一激動,緊緊拽住他的胳膊,尖聲道:“不要——救命啊!”
“筱筱——”哥哥的聲音在車身後響起,隨即而來的還有摩托車加速的聲音。
車內的兩個人合力將我往車窗外扔去,我卻死死地拽著其中一人的手臂不放。
開車之人見此,騰出一隻手來幫忙,我的腦袋已然探出窗外,透過模糊的雨簾,我隻看得見哥哥的身影,看不見他的臉龐。
“筱筱!”摩托車的車速越來越快,近到我足以看得見哥哥的臉。
不知為何,心中的恐懼一掃而光。因為我知道我無論身處怎樣的險境,哥哥都一定會保護我的周全。
我將一隻手伸出窗外,想要拉住哥哥。
可這時,一道劇烈的聲響在雨夜中炸開,大卡車忽然猛烈地顛簸了一下,我的身子騰空而起撞擊在車頂,頭腦一陣暈眩。
隨即,傳入我耳中的是尖銳的刹車聲,大卡車呈橫檔狀態卡在馬路中間,車頭撞上了山壁,車尾卡在萬丈深淵的護欄上。車身後“乒乓”一響,像是撞擊到了什麽東西。
我被車身搖晃地想吐,因為沒有係安全帶,受到強烈的撞擊導致我渾身疼痛,意識也變得模糊起來。
我隻聽見外麵的雨越下越大,耳朵裏轟隆隆的,呼吸難受。
三個劫匪全因撞擊而暈倒在車內,頭上是汩汩鮮血。
“哥哥……”我暈暈乎乎地爬起來,從車窗爬了出去,跌跌撞撞地跳在馬路上。雨似珠子打得我渾身生疼,和大卡車撞擊的是迎麵而來的一輛麵包車,麵包車的車頭已經麵目全非,裏麵的人多半是凶多吉少。
“哥哥……”我抱著自己的身子想要繞過大卡車去找哥哥,可是大卡車橫在路中間,我根本過不去。
“哥哥!”我害怕地哭了起來,可是我沒有聽到哥哥的回答,隻有綿雨逐漸變成驟雨,急劇地敲打著地麵和車身。
我遲疑了一下,重新鑽進車裏,將暈倒的人推開,從另一扇車窗爬了出去。
可是……
可是這邊,也沒有哥哥啊。
我被巨大的恐慌籠罩著,夜雨裏,我失聲大喊:“哥——方宇維!”
沒有人回答我。
我搶過車上他們的手機打開手電筒,燈光在雨夜裏顯得更加微弱。我看見馬路邊上被雨水打濕的泥濘處有明顯的碾壓痕跡和少許的車輪痕跡,不好的預感頓生心頭。
我手中的手機“啪”地落下,在路邊撞擊了幾下便跌進深淵裏。
身體在雨夜裏瑟瑟發抖,我抱緊自己,不敢相信地往後退著,然後對著空寂的深山,崩潰地哭喊:“哥哥——”
仿佛一瞬間天旋地轉,我失去重心暈倒在地。可我沒有感覺到冰冷的地麵,隻覺得耳邊是呼嘯的風,自己的身體正墜向無盡的黑暗,永遠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麽。
忽然,我滿身冷汗地驚坐而起,將意識漸漸拾了回來。
我的心突突突地直跳,我捂著臉,才發現臉上濕了一大片。
“筱筱,你沒事兒吧?”楊夢繁出現在我的床邊,如男生一般的短發還亂糟糟地頂在頭頂,看起來像是剛起床。
我冷靜了下來,怔怔地說:“沒、沒事兒。”
又做噩夢了,又是這個夢。
這麽多年了,總是經常夢見八年前的那一幕,那樣刻骨銘心。
“起床吧,要集訓。”楊夢繁看了我一眼,便去洗漱了。
我坐在**緩了好一會兒,才慢騰騰地起來。
【5】
一整天的集訓,我的精神狀態都不是很好。
老張特別關照我,見我的樣子就問:“方語筱,你是不是生病了?”
“沒,昨晚沒睡好而已。”我說。
“好吧,先跑一千米打打精神。”老張語氣平淡地說。
我聽話地去跑步,在別人眼中,一定當老張是在懲罰我,但我知道,老張是在鼓勵我。除了家人與藍小貝,在學校裏,隻有老張和郭楠知道我報考警校的原因。
老張曾經是帶過我哥哥的教官老師,哥哥是他最疼愛的學生。
這天集訓好不容易結束,郭楠與小謝又想帶著我溜出去吃好吃的為我散散心,我婉拒了。可是不過一會兒,藍小貝就打來電話,說她和路遙一行人就在我學校附近,問我可以去見他們嗎。
我思索了一下,他們特意從理工大學來到警校,我也不好拒絕,畢竟藍小貝也在裏麵。於是,我去跟老張請了假,老張同意我出去。
藍小貝所提供的地方不過是一個路邊攤,符合這個氣質的是路遙,所以一定是路遙慫恿藍小貝過來的。
到達約定地點的時候,我沒好氣地站在一邊不想靠近。藍小貝在那四個臭屌絲中間坐著簡直是侮辱自己。
“喂,方語筱!”路遙率先看見我,他站起來興衝衝地走向我,道,“還以為你不出來,你幹嗎不回我的微信?”
“我跟你熟嗎?為什麽要回你。”我冷漠地看著他。
“你別呀。”路遙見我這般態度,道,“我專程過來跟你道歉的。”
“道歉有用要警察幹嗎?”我反問。
路遙鉗口結舌,將兩腮吹得圓鼓鼓的掩飾著自己的尷尬。半晌後他說:“方語筱,你別看我這個人沒心沒肺的,我不想欠別人什麽,所以才過來跟你道歉的。”
“可你道歉有用嗎?事情已經發生了,我現在失去了進入精英訓練營的資格。當然了,對於你們這種不長腦子的小孩兒,根本不用考慮調戲女生會帶來什麽樣的後果,隻圖自己一時之快。你們覺得這樣就能彰顯你們的年輕活力和與眾不同嗎?以為這樣,被調戲的女孩子就會紅著臉躲開而你們就有一種令人惡心的自豪感嗎?”我語速之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咄咄逼人。
路遙的臉色有些難看,坐在攤位前的馬力連忙走過來,好脾氣地對我微微鞠躬,說:“那個……不是這樣的啦,這件事情確實是我們的不對,當時咱們幾個喝了點酒一時興起。但是我們保證以後都不會這樣做了,警花姐姐,你大人有大量,就……”
“別跟她說這麽多。”路遙打斷馬力的話,凝視著我,問,“行吧,你說,怎樣你才解氣。”
“我揍你你別躲啊。”
“我躲了我是孫子!”路遙微微俯身,眉頭深擰,抿著唇看著我。
我氣在頭上,沒顧那麽多,後退一小步揚手就是一巴掌。可是我沒想到,路遙真的沒有躲。
那一巴掌果斷清脆,周遭的人全都詫異地看過來,我心中一怔,手縮回到空中,呼吸頓住。
“你這女人還真打!”楊一飛從座位上“騰”地站起來,叫上龐陽,“胖樣兒,揍她!”
龐陽為難地站在原地,看向路遙。
我是生氣路遙破壞我進入精英訓練營一事,我更是恨他恨得不得了。可不知為何,剛才這一巴掌讓我麵頰發燙,我微微垂著頭,隻覺得對不住路遙,但是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當我運氣背,短短幾天被一個娘們兒揍這麽多次。”路遙伸出手掌捂著方才被打的左臉,話像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我聽的。
我的雙手攢成一團,身體有些僵硬。
“走了,愣著幹什麽?真當人家願意跟你一起吃飯啊!”路遙暴脾氣地衝楊一飛他們喊了一聲,然後自顧自地轉身離開。
楊一飛走過來,怒氣衝衝地對我哼了一聲,然後跟上了路遙的步子。接著,馬力與龐陽也走了。路邊站著我,攤位邊站著藍小貝。
半晌,藍小貝走向我,膽怯地拉著我的手,輕聲道:“筱筱……”
我垂著頭,心中懊悔不已:“我……我都在做什麽啊。”
“好了好了,沒事兒,路遙不會怪你的。”藍小貝反過來安慰我,輕輕地抱著我,說,“我這些天天天都有跟路遙接觸,他不是那種小氣的人。”
我做了個深呼吸,平穩下煩躁的心情,說:“貝貝,我送你去公交車站吧。”
“好。”藍小貝見我這種狀態,也不好多說什麽。
於是,我們誰也沒有吃飯,大家來自哪兒,就回到了哪兒。送走藍小貝後,我心裏亂糟糟的,走在街邊思緒淩亂。
我忽然想起路遙的話,於是掏出手機登錄微信。果然看見他發了許多的消息過來,全都是語音。
我將手機移到耳邊,路遙的聲音慢慢地傳來:
——哈哈哈!方語筱,明天見啊。
——方語筱同誌,我警告你,你不回人家微信是個很不禮貌的行為哦。你看,距離我發給你的上一條消息已經八個小時了。
路遙可能還在賴床,一醒來就抓著手機用慵懶的嗓音控訴我的“罪行”。
——還真不回微信啊,這麽愛記仇。這樣吧,等見麵的時候你拿我當沙包出氣,我絕不還手。
——對了,你別誤會,我隻是覺得自己是個男子漢,要為自己的事情負責而已。我這人愛逞能,那天晚上經不住損友的教唆,所以才得罪姑奶奶您啦。
——哎喲喲,我們準備去你學校了,等一會兒我以酒賠罪喝死自己!不行……不行不行,萬一醉了又像那天怎麽辦?不行不行!
……
“神經病。”我將手機關上放進包包裏,可是心裏卻沒有任何責怪他的情緒了。
想到前幾次每次都對他動過手,然而他卻沒有還手。雖然我會一些格鬥,但像路遙那樣強壯的高個子真與我動手起來,我怕是也打不過的。
可像他那樣厚臉皮的人,跟女生動手隻怕會覺得顏麵掃盡吧?
冷靜下來想想,縱然他對不住我在先,可我幾番的報複也算是解氣了。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都願意那麽遠過來與我道歉,而我卻還斤斤計較於之前的事。
是我太小氣了嗎?
“唉。”我敲了敲腦袋,重新掏出手機想給路遙發條消息,可是……我又該說什麽?
我打了好些條消息,可最後又一一刪除。我啃著自己的大拇指,想著怎麽說才顯得正常。
可是沒多久,我的消息還沒發出去,路遙便發來一條文字消息:
——你想說啥,到底說不說?我好決定拉黑你。
我微微捂住嘴,才想起微信用戶能夠看到對方的輸入狀態。看到路遙發來的消息,我臉又紅又黑,迅速地回應:
——沒什麽!
——拉黑就拉黑,隨便你!
然後,我迅速地將手機裝回包包,回學校的步伐也不由地加快。
真是的,為什麽感覺像是鬧別扭?
方語筱,你冷靜點兒!
我捂著自己的臉,腳步越來越快。
夏夜靜悄悄的,街上行人很少。警校位置較偏,所以這裏不如理工大學附近那般熱鬧,而我正好喜歡這樣的氛圍。
夜,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