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半個小時前。
“四大火爐城市”這個稱呼可不是白來的,一到夏天,重慶這座山城就像是被悶在蒸籠裏的一樣,溫度高得難受,就連9月晚上吹來的一絲風,都夾著酷暑末尾的炎熱。
我,名叫方語筱,警校的大二學生,剛因為優秀的表現被教官破例賜予進入精英訓練營的資格,進入精英訓練營就意味著我離實習警察的路不遠了。
同班的好哥們兒郭楠為了慶祝這個大喜的日子,帶著小謝和我來吃路邊攤。
“別小看這小小攤子,味道可比五星級酒店好多了。”郭楠招呼著我入座,熟練地跟老板點了幾個菜,又開了一箱冰凍的啤酒。
我在學校裏,男生能幹的事情我也能幹,所以他們一般都不把我當女生看。每次班上有女生因為訓練累得要放棄的時候,他們就會指著我,說我是全校女生的榜樣,就因為這個,導致學校好多女生都看我不順眼,恨不得找個機會揪住我的小辮子說方語筱其實也沒有傳說中的那麽強悍。
我咬開啤酒蓋,咕咚咕咚就下去了半瓶酒,我說:“不好好訓練,附近哪家東西好吃你倒是記得清楚,當心被老張知道了又要被罰負重跑。”
“你不說我不說,小謝不說。誰知道?”郭楠絲毫不在乎。
“我們都沒說你不還是被罰過嗎?”我揭底。
小謝攔住我,說:“筱筱你別管他,他皮厚,再說要不是托他的福,我們還要守著食堂那點喂豬的東西吃呢。”
“嗬!就是。”郭楠得意道。
我丟了兩記白眼給他,不解釋。
如果今天沒有碰到能讓我在半個小時後當場發飆的事情的話,我想今晚一定是個令人難忘的夜晚。
我跟郭楠、小謝喝酒喝到一半,作為警校學生特有的直覺,我總感覺背後有一雙**賊的眼睛在盯著我。
我回頭好幾次觀察,隻看到後桌上圍了四個男生,看樣子是其他學校的新生。
我一回頭,他們就安安分分的,我一回過頭,背後的眼睛就亮了起來。這樣會使我心煩意亂,吃不好飯。
郭楠發現我的小動作,笑著打趣我說:“看樣子你這朵大二的警花,連外校的小男生都吸引得住啊。”
“姐天生麗質難自棄。”我剜他一眼,走到攤邊去又選了一些串串。
“老板,再給我煮十多串羊肉串。”身後一個朗朗純淨的聲音響起。我沒做多想,回頭往座位走回去,卻在轉身時撞上了這個聲音好聽的人。
不,準確說,應該是他刻意站在我的正後方,讓我撞的。
冰冰涼涼的啤酒從他手上灑在我的領口,白色的T恤頓時濕了一大片。
“哎呀,對不起對不起,我幫你擦擦。”男生從褲兜裏掏出紙巾,往我的胸上抹去。
是,是胸,我的34D胸。
我臉上一陣涼白,盯著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對著他的臉就是一巴掌!
一時間,四周靜了下來。
郭楠和小謝往我這邊看來,四周的攤位都往我這邊看來。被我扇了一巴掌的男生歪著腦袋,半天才回過神來,我看見他驚愕的神情慢慢變得難堪,從嘴裏擠出了兩個字。
“我……去……”
“去你妹!臭流氓!”我反擒眼前高我半個頭的小流氓,將他的腦袋死死地按在羊肉串攤上。四下的人皆驚坐起來,立馬將我們圍成一個圈,拿著手機拍攝的人不亦樂乎,隻當運氣好出門撞上一場好戲。
“這都什麽運氣,居然碰上個有身手的……”被我按住腦袋又製住手臂的男生五官擠在羊肉串裏,變得扭曲和猙獰。他的同伴見狀圍上來,連忙道歉,“美女美女,對不住,咱哥們兒開個玩笑,別生氣啊。”
“滾一邊兒去!”我衝他們三個嚷道,今天這臭小子要不給我道歉,我就要揍死他!
圍觀的群眾越來越多,大家都在勸我鬆手,卻沒有一個人敢真的上前讓我鬆手。趴在羊肉攤上的男生見我態度強硬,終於鬆口道:“好了好了姑奶奶,我錯了,您大人有大量,不跟我這種小人一般見識好嗎?”
“說對不起。”我加重手裏的力道,手指穿過他頭發,連同頭皮一起抓住。
“對不起,我真的錯了!”男生不再反抗,我能感覺到手底下的他已然放棄了掙紮。我鬆開手,男生的同伴趕緊將他扶起來,他揉了揉發酸的脖子,將嘴角的生羊肉沫呸了出去。我怒目而視,瞪著那張欠扁的臉,發誓要牢牢記下,若下次不幸再遇見,不廢他半個胳膊我就不叫方語筱!
男生喘了口氣,嘴角帶笑地看著我。隨後,他目光又往下一移,我心中一驚,捂住胸口。
“好凶器。”男生咧開一排白齒,戲弄地說道。
“王八蛋!”我頓怒,飛腿掃去,郭楠和小謝立即拉住我胳膊,將我往後拖,道,“別別別,筱筱!”
男生被他的哥們兒擁著給架走,我失去理智地大叫:“色胚!有膽留下名字,看本姑娘不剁了你!我剁了你!”
“筱筱,別生氣別生氣,犯得著跟市井流氓生氣嗎?乖啊乖,咱們先走。”郭楠連忙寬慰我,我掙開他的束縛,惱羞地瞪了他一眼。
圍觀群眾拿著手機好不熱鬧地拍著我,我心中心煩氣躁,衝他們揮手道:“拍什麽拍,去!”然後,我也沒了吃燒烤的心情,黑著一張臉回去了學校。
可一回學校,我就知道自己今天有些衝動了。如果因此教官給我記了什麽過的話,那我進入精英訓練營的機會豈不泡湯了?
鏡子麵前,我用毛巾裹著自己的齊唇短發,心不在焉地揉著。如果因此我受到處分的話,那個臭流氓就別想在這個城市活下去。
【2】
翌日,我果不其然地被叫去了老張的辦公室。辦公室裏,他淡定地將電腦推到我麵前,上麵播放著一段視頻。視頻裏咬牙切齒將一個“無辜”市民打得落花流水的女英雄就是我。
“報告教官,我看完了。”我舔舔嘴唇,端正站好,等待處分。
老張將電腦屏幕麵對著他,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大拇指指端抵著自己的牙齒,有模有樣地評論:“筱筱,你這身手還挺不錯的。”
我如泄氣的皮球耷拉著雙臂,可憐兮兮地說:“行了老張你別挖苦我了,說吧,上麵打算怎麽處罰我。”
老張也不賣關子了,遺憾地望著我,說:“筱筱啊,上麵暫且把你進入精英訓練營的名額摘去了。你不要難過,如果你後麵表現得好,還是會有機會的。你是這堆女生當中最優秀的一個,上麵不會真的放棄你。”
我知道老張說這麽多是為了安慰我,可是我被摘去名額是事實。我離精英訓練營遠了一步,離實習警察遠了一步,離我八年的願望遠了一步。
我鼻頭一酸,狠狠地咬著上唇,最後吐出一口氣,強顏歡笑說:“沒事兒老張,我會繼續努力的!”
老張歎了口氣,看著故意提起一口氣將難過的情緒壓製在心底的我,說:“筱筱,我給你放一周的假,你好好調節一下,等心情好點兒再來學校吧。”
“謝謝教官。”我對著老張行了個禮,說,“那,我出去了。”
“去吧。”
我笑笑,轉身走出了辦公室。
郭楠和小謝在外麵等著我,一見我出來了,紛紛跟在我後麵手足無措。我挺起胸膛、目不轉睛地往前麵走著,我想,這有什麽關係呢?我好好表現爭取下一次的機會就好了。
可即便是這樣,我心裏仍舊會難過、會失落,會為了昨晚遇到的人而感到生氣。
我咽不下這口氣,扭頭對小謝說道:“小謝,你幫我去查一下那家夥的底細!我不甘心!”
“筱筱,你不會還要……”小謝驚呼一聲,忙又捂住嘴回頭看著老張辦公室的方向。
我說:“你放心,這次我有分寸了。那家夥害得我錯失了這麽好的一個機會,我非要給他點顏色看看!”
小謝拿不定主意,看向郭楠,郭楠用胳膊肘捅了捅他,說:“照筱筱說的話去做。”
“好,我找個理由出去,用網吧的電腦幫你拿到那家夥的資料。”小謝說。
我揚起眉毛,點了點頭,雙手背在背後,瀟灑地走出了學校。
既然老張給我一個周末休息的時間,我一定會好好利用的。
回到家的半個小時,我收到了小謝發過來的短信,上麵是昨晚那個男生的詳細資料。
路遙,男,本地人,理工大學網絡工程2015級的學生。另外還附帶了他的家庭住址以及非主流時期在網絡論壇上發表言論的鏈接。
也就是說,這個隻有十九歲的臭流氓近在咫尺嘍。我握著手裏的手機,指間加大了力度。
“踏破鐵鞋無覓處,臭小子,你就給我等著吧!”我咬牙切齒,快速地翻著通訊錄,找到藍小貝的名字撥了過去,不等對方講話,我便說,“小貝,有空嗎?我過去你學校找你玩兒。”
“難得筱筱姐你放假啊,隻要你來,我沒空也得有空。”藍小貝甜甜地說。
“行,下午一點我過去,去了電話聯係。”我掛上電話,將手機叩放在桌麵。
那張桌子上幹幹淨淨的,隻放著一個相框。相框裏是一片純白景象,中間堆了個粗糙的小雪人,十三歲少年臉上的笑容足以暖化整個冬天,他將一團雪球偷偷放進五歲女孩的帽子裏,女孩還為了上一秒他搶走她棒棒糖而眼角掛淚。
我拿起相框,抱得那樣緊,我說:“放心吧,我一定會找到你的。”
我擱下相框,在衣櫃裏翻了一件最漂亮的衣服,然後對著鏡子塗脂抹粉,給自己勾勒了一張精致的妝容,再戴上了墨鏡。隨即,我出臥室換上高跟鞋,剛買菜回來的媽媽打開門一見我這副模樣,詫異地問:“筱筱你要外出啊?”
“例行公事,我晚上回來吃飯啊媽。”我狡黠地拍拍媽媽的肩膀,轉身鑽出了房門。
不是我吹牛,被評為警校校花的我對自己的顏值還是很有信心的,若不然,那個叫路遙的渾小子怎麽會挑我找麻煩?若不然,我這次過去理工大學,怎麽引起他的注意?
搭著地鐵在理工大學下車,我看見藍小貝躲在校門口建築的陰影裏。我撐著一把蕾絲鑲邊的紫色太陽傘,走過去一把將藍小貝摟進懷裏,邊走邊問:“等久了吧?”
藍小貝抬頭看著我,心照不宣地問:“不久,話說筱筱,你特意打扮得這麽美,不單單是來看我吧?”
不愧是我的發小,我想要做什麽都瞞不住她。
我將太陽傘往後輕輕一揚,墨鏡下的雙眼微微眯起。看著眼前這棟粉刷成藍色的教學樓,我緩緩地將嘴角勾起,說:“哼——我呀……是來報仇的。”
“我們學校有人惹了你?”藍小貝吃驚地捂住嘴巴,她潛意識裏也許在說,天呐,誰還有膽量和命敢惹你啊筱筱姐。
我側著身體,在藍小貝耳邊說了段悄悄話,藍小貝立刻給我做了個OK的手勢,說:“包在我身上,你先去社團活動室等我吧。”
然後,藍小貝立即撒開腳丫子跑開,可愛的BOBO頭在陽光下一跳一跳的。我笑著繼續往教學樓走去,最後鑽進了D四樓的社團活動室。
我仔細檢查過了,這間活動室裏沒有安裝攝像頭,所以,我就算把那個叫路遙的小子打死在這裏也沒人知道。不過,我可不會打死他,身為未來的人民警察,這麽惡劣而又不討便宜的事情我怎麽會做呢?
我壞笑著從包裏拿出我的“秘密武器”,咬牙切齒道:“這下你插翅難逃了吧?”
【3】
二十分鍾後,我隔著一個樓層都聽到了藍小貝“哎喲哎喲”的聲音。果不其然,一會兒的工夫,我就看見她被一個大塊頭背著,旁邊還跟著獻殷勤的路遙。
“哎呀!貝貝,你這是怎麽了?”我故作驚訝地迎上去,兩個呆子的眼睛正直直地盯著我。我今天可化了個大濃妝,上次見麵又是晚上,他們定是認不出我了,不過,作為一個有職業道德的色狼和流氓,他們一定不會放過這麽好的機會跟美女套近乎。
藍小貝有氣無力地趴在大塊頭的背上,幽怨地說:“可倒黴了,剛剛走路不小心崴了腳,幸好遇到這兩位學弟幫我。”
“那可真是感謝了。”我連忙側過身體做邀請狀,“兩位帥哥把我朋友放下來我看看,你們這邊坐坐,吹吹空調。”
我幫著大塊頭將藍小貝放下,讓她坐在椅子上,蹲下身幫她揉著腳踝。我餘光所及之處,清晰地看見了路遙和大塊頭坐下,盯著我露出的大腿正無恥地商量著寫什麽。
我冷笑一聲,起身將門關上並反鎖,轉身微笑著對他們說:“這次真是謝謝你們了,我拿點飲料給你們喝。”
“哎,美女,別客氣,我們自己來。”路遙說著就要起身過來幫忙,可是他一起身時,便感覺臀部的重量重了許多,一扭頭才發現椅子已經牢牢地粘在了褲子上。
藍小貝沒忍住,掩麵輕笑了聲,大塊頭見狀想去幫助路遙,卻沒料到自己的褲子也粘上椅子。我見此,故作恍悟,捂著臉抱歉道:“哎呀對不起啊,我忘了這兩張椅子上塗了膠水,天呐,這膠水黏性可強了,因為撕不下來,所以……隻能把褲子脫了喲。”我戲謔地看著路遙,等著他露出狼狽的模樣。
大塊頭還沒反應過來,似是不明白我為何要這麽做。倒是路遙,聽見我不加掩飾的聲音後濃眉一擰,怪異地盯著我,許久後,他開口試探:“34D警花姐姐?”
“啊!那個揍你的人!”大塊頭頓悟。
既然他們已經認出我了,我也沒必要拐彎了。我雙手環胸,靠在門邊,不屑道:“真是不開心啊,本來給你們準備了四張椅子,沒想到你們隻來了兩個人。”
椅子的重量總會讓褲子不由自主地往下滑,路遙提著褲子大步流星地走到我麵前,以身高優勢俯視著我,笑問:“警花姐姐,昨晚是我不對,你也不至於為了再見到我而打扮得這麽漂亮吧?”他拍了拍屁股後麵的椅子,又說,“這個見麵禮我們收下了,您‘胸懷天下’,就行行好讓我們走唄。”
我慢悠悠地站直身體,迎上路遙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你害我失去了進精英訓練營的資格,我會這麽輕易地放了你?不過我很善良的,你要出去可以啊,褲子脫了唄。”
路遙保持著僵硬的微笑,說:“你不是給我開玩笑吧。”
“我這麽認真,你看我像是開玩笑嗎?”我微笑著,眼中迸射著堅定的光芒不容商討。
路遙看著我良久,最後深吸一口,後退一步,說:“脫就脫。”
然後,他果斷地脫下了自己的褲子,那動作一氣嗬成,絲毫不拖泥帶水。藍小貝許是被他這流氓的行為嚇住了,尖叫一聲立即捂著眼睛將腦袋扭到一邊。
我將早就打開攝像頭的手機對準路遙的褲襠,行雲流水般地按下拍照鍵。路遙臉色一變,連忙提起褲子,防備似的瞪著我:“你套路我!”
“我有嗎?”我一攤手,故意聳肩。
路遙急紅了臉,他也許想看到我和藍小貝一樣的反應,但卻沒算準我已經熟知他的行為,根本不屑一顧。
我轉身,將門拉開,如禮儀小姐般溫柔,說:“慢走啊,兩位。”
大塊頭是個拿不定主意的人,一看我要放他們走,便看向路遙,等著他拿主意。路遙虎視眈眈地盯著我,說:“大丈夫能屈能伸,且不跟小女人一般見識!胖樣兒,咱們走。”說完,便挺起胸膛,雄赳赳氣昂昂地離開了。我慢悠悠地跟在後麵,看到他們在轉角時匆匆忙忙地跑去了男廁。
“筱筱。”藍小貝賊頭賊腦地從社團活動室裏走出來,好奇地問我,“你怎麽知道他們會把我帶上來啊?”
“流氓的本性呀。”我笑著看向藍小貝,伸出手指頭勾了勾她的下巴,“小美人兒。”
“那你接下來怎麽辦?如果你一直報複他,那你跟他之間的梁子就會越結越深。”藍小貝擔心地看著我,我知道她在擔心我的身份,如果被教官們知道了,我肯定又得挨訓。
我無所謂道:“隻要能出這口氣,被罰就被罰唄。反正我最想進的訓練營也進不去了,不怕多被罰一點。”
“筱筱啊。”藍小貝挽著我的胳膊,安慰我道,“你要相信自己,你這麽優秀,機會不會白白溜走的。你想要做的事情也一定會做到的,那種害你錯失良機的人你不要理他!老天會懲罰他的!”
我微微一笑,說:“行了,不用安慰我,我還不至於就這樣被打擊到。我先回去了,晚上答應我媽回去吃飯。”
“嗯!那我就不留你了。”藍小貝笑著說,酒窩陷進去,特別可愛。
我抓了抓她的頭發,跟她告別後離開。
【4】
藍小貝是我在幼稚園的時候認識的一個小姑娘,她那時愛哭,媽媽不在就哭、飯不想吃也要哭。班上調皮的男生整天“愛哭鬼、愛哭鬼”地叫她,那樣,她就哭得更傷心了。
我不忍心大家欺負她,於是就一直保護著她。我們念同一所小學,一起上下學、一起學習、一起成長,甚至說過以後要做同樣的工作、嫁給同一座城市的男人。
直到我十二歲那年,那場在陡峭山腰間疾馳劇烈的追逐,讓我最親的人從此失去音訊。於是,我發誓我要變得強大,我發誓傾盡這一生我都要找到他。
那時,我爸爸媽媽都反對我當警察,他們說,他們失去了一個孩子,不想再失去另一個孩子。我承受著父母的反對,默默地在風雨裏前行,是藍小貝一直在鼓勵我,視我為她此生唯一的偶像,相信我的驍勇,相信我一定能完成心中的願望,於是,我一直堅持到現在,說服我的父母,朝我的目標慢慢地邁過去。
如果不是路遙的話,如果不是他!
我站在地鐵裏,看著我拍下的路遙的照片,抓住扶手的手指掐得泛白。忽然,我感覺到了一雙灼熱的目光,我一抬頭,看見了站我旁邊大叔詫異而又意味深長的眼神。
哦,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在地鐵上盯著一張男人褲襠的照片目不轉睛,這個社會可真是令人難以捉摸。
我果斷地收好手機,地鐵一到站我就低著頭鑽了出去。
到家後,我迅速地將自己鎖在臥室。拔掉網線,連接上公共wifi,在理工大學的論壇上注冊了一個賬號,賬號名取為“路遙知馬力”。
我思索了一會兒,在論壇上發了一個貼“學姐們,你們看我這平角褲尺碼對嗎?”然後,我將路遙那張照片貼了上去。末了,我拍拍手,將電腦合上。
話題已經拋出去了,至於吃瓜群眾怎麽議論,這就不關我的事了。我往後仰著,腦袋吊在椅背上,長舒了口氣。
晚上,藍小貝給我打來電話,為我報告後續之事。她說:“筱筱,回帖已經好幾百了,有人扒出了路遙的專業和寢室號,但是到現在為止,還不見路遙或者跟他有關的人出來說一句話。”
“臭名遠昭,誰願意幫他?再說他知道我是警校學生了,說明那天晚上我揍他的視頻已經被很多人看過了,他若是還要臉,這時就應該保持沉默。”我靠在床頭,用手指撫平貼在臉上的小黃瓜片。
“可是筱筱,你不怕那個路遙報複回來嗎?”藍小貝擔心問。
“我還怕他不報複我呢。”我翻了個白眼。
他最好來報複我,畢竟我整他的方式還沒展現痛快。
我掛上電話,將臉上的黃瓜片一片片拎起來扔進垃圾桶裏。我覺得,老張給我放一周的假,就是讓我來發泄心中不快的。
我躺在**,先什麽都不管了,睡覺再說。
第二天上午,我是被藍小貝的尖叫聲吵醒的。她打來電話,我還迷迷糊糊的沒醒過來,電話那端便傳來了她的尖叫聲,那聲音之尖銳快要刺破我的耳膜了。
我的心髒陡然一跳,驚坐起來,揉了揉亂糟糟的頭發,驚喊道:“藍小貝!”
“筱筱……”藍小貝的聲音裏裹著哭腔,說,“我被威脅了……”
“你在哪兒?”我聽到藍小貝的聲音,迅捷地將睡衣換下,穿了件包臀的韓版寬鬆白T恤。藍小貝弱弱地說,“我……我在酷玩電玩城這裏。”
我將手機放在桌上,按下擴音,說:“別怕,我馬上過來。”我胡亂紮了個半丸子頭,穿上一條短褲,提著包包殺向電玩城。
我知道,威脅藍小貝的人非路遙莫屬。因為我方語筱活了二十年,以前的仇人早就東西南北不在這座城市了。現在唯一的仇人就是路遙!
正當我在心裏把路遙已經大卸八塊的時候,我已經趕到了酷玩電玩城,但是,眼前的一幕卻讓我深度懷疑藍小貝到底是不是被威脅了。
此時此刻的藍小貝正站在夾娃娃機麵前,專心致誌地夾著玩偶娃娃,旁邊站著路遙身邊的那個大塊頭,一隻手裏拿著一杯快要融化的華夫冰激淩,一隻手裏拿著裝有遊戲幣的杯子。
“藍小貝。”我拔高聲音,以一種不可抵擋的冷豔氣場走過去。
藍小貝一聽見我的聲音,扭向這邊,興衝衝地跑過來:“筱筱!你來啦!我等你好久了!”
我半眯著眼,上下打量著藍小貝,藍小貝反應過來,心虛地往後一躲,嘿嘿地笑著。
“怎麽回事?”我問。
藍小貝摳著臉蛋兒,不敢看我,說:“被威脅沒錯啦,但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於是,藍小貝給我複述了事情的真相。
她有晨跑的習慣,今天早上晨跑時忽然被路遙四人攔住,他們不顧她的驚叫聲帶她去吃了碗酸辣粉,然後“挾持”她來到電玩城,在無人且黑暗的過道裏逼她打電話給我。藍小貝本不想打電話,可四個男人在她麵前“嘿嘿嘿”地奸笑,說:“學姐,如果你不打電話的話我們可能控製不住自己體內的洪荒之力哦。”
然後,藍小貝就嚇得給我打電話了。
再然後,路遙就放了藍小貝,讓這個叫龐陽的大塊頭給她買了喜歡的冰激淩,帶著她在電玩城玩遊戲。
藍小貝指指裏間,小聲地說:“他在裏麵等你呢。”
我無語地看了她一眼,隨即走向裏間。現在時間比較早,電玩城裏的人不多,路遙三人正坐在環遊賽車前,玩兒得不亦樂乎。
寸頭的男生似乎感覺到有人進來了,扭頭一看,乍眼沒認出我,再看了一眼後便拍著路遙的胳膊。路遙扭頭,見我來了,不慌不忙地跑完一圈才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向我。
“找我做什麽。”我連看都懶得看他,語氣不好地問。
路遙笑眯眯的,將另外兩人招呼過來,一個一個給我介紹:“來,介紹我朋友給你認識,這個看起來老老實實的叫馬力,別看他長得一般,人不可貌相,他可是個電腦高手。這個流裏流氣的叫楊一飛,是個仗義的富二代。我呢,你已經認識了,我叫路遙。”
我漫不經心地抬起眸子望向路遙,問:“想跟我套近乎嗎?”
路遙笑了笑,說:“哪有,你看啊,那天晚上我對你耍流氓了,昨天你對我耍流氓了,咱們扯平了。”
“咱們可沒扯平。”我不吃這一套,說。
“好啦。”路遙靠近我,低著頭,臉上的笑容裏充滿著曖昧。他說,“別鬧啦寶寶。”
我腳下一個趔趄,差點兒沒站穩。他、他叫我什麽?我抬頭望著他,他咖啡色的眸子裏裹著耐人尋味的笑意,我往後退了一步,扭頭看向電玩城裏漸漸走進來的玩家,不好的預感在我心頭升起。
“你胡說什麽!”我瞪著路遙,壓低聲音怒道。
路遙垂著手臂,楚楚可憐地說:“寶寶你別生氣了,你看,我說了我不介意啊。”
他的聲音慢慢拔高,引來玩家們觀望。在他們眼中,就像看到一對尋常情侶在吵架一樣,誰都會好奇地想多看兩眼。
我咬著唇,臉上無比尷尬,道:“你閉嘴!你別亂說!”
“寶寶……”路遙淒慘地喊著我,伸出雙臂似是索要安慰,我一驚,頓時後退幾步警惕地看著他。沒想到他詫異地看我兩眼,然後故作不解問道,“為什麽?為什麽我已經不怪你了你還要躲著我?那個男人就那麽好嗎!”
“你胡說八道什麽呀!”我高聲叫道,怒不可遏。
路遙痛苦地捂著臉,再將手拿下來的時候,臉上是兩片淚痕。我頓時徹底膜拜他了,他戲演得也太好了吧!中央戲精學院畢業的?居然能說哭就哭,還這麽的歪曲事實!
“筱筱,我們認識十年了,從高一就在一起了,難道這麽長久的感情都比不過那個你隻認識了三天的男人嗎?他有什麽好?那麽老、那麽忙!除了給你錢,他能為你做什麽?”路遙一步步逼近我,成功地將自己塑造成了一個被女友拋棄的可憐男人形象。
是啊,這個男人愛她至深,甚至原諒她劈腿。可女人呢?為了一個有錢的大佬,狠心拋下了認識十年的男友,這要誰都會說女方的不是。此計之毒,不可饒恕!
我攥緊拳頭,剛想一腳踢爆他腦袋,可轉念想到老張對我的懲罰,我心下立即就打住了。路遙是要逼我動手,讓我承受這些圍觀者的“道德批判”,這樣,他就得逞了!
我望著對著我們指指點點的青年男女,無臉與路遙對峙,幹脆不理他,轉身就走。
“筱筱,你還是決定要走嗎?”路遙追上來拽著我的手,我迅速轉身,抬起膝蓋,用力頂在路遙的襠下。路遙痛哼一聲,身子一弓,這下是真痛苦到要哭了。
“不好意思啊,這真是自我保護的慣性動作,怪不得我。”我淡淡地說道,然後離開了電玩城。
身後是怎樣的一片狼藉我不想揣摩,走到樓下的時候,藍小貝捧著冰激淩跑了下來。我停住腳步,扭頭看向她,道:“藍小貝,你跟他們合夥耍我是吧?”
“我、我沒有。”藍小貝喊冤道,“他們的確把我抓到了這裏,但是、但是我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麽……啊!”她恍然大悟道,“他們是想借用我引你出來報複你!”
我無語地揣著手,不想在這裏久留。藍小貝踩著小碎步跟著我,說:“筱筱,別生氣嘛,我錯了,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我還沒洗漱呢。”我無力地拒絕,抬手叫了輛出租車,不等藍小貝說完就鑽了進去,“師父,南岸區萬壽華庭。”
藍小貝在車外拍了幾下窗戶,我沒有理她。
坐在車上,看著倒退的風景,想著我跟路遙彼此互相對付,我心裏忽然沉甸甸的。我哪怕削了他的骨,我進入精英訓練營的資格也換不回來了,可我如果不讓他好看,我心中始終憤憤不平。
我掏出手機打開相冊,翻出了一張照片。照片上是個還未完全褪去青澀的少年,穿著嶄新的警服,站在陽光斑駁的樹影下,對我比著“V”的手勢。他露出一排皓齒,臉上的笑容勝過我所見的每一縷陽光。
“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做呢?”我的指腹撫摸過屏幕上他的臉,內心變得惆悵。
【5】
我忽然想起兩年前,我剛高考完。
那天的溫度像是將人悶在蒸籠裏一樣,我飛快地騎著腳踏車,潔白的校服後背被我的汗漬濕透。我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家裏,爸爸媽媽已經做好了一桌子的飯菜,早早地說過要給我好好犒勞一下。
“筱筱,這麽快就回來了?快來洗手吃飯。”媽媽放下一碗鯽魚湯,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走過來拉我。
原本他們倆的愛平分給了家裏的兩個孩子,可是他們現在連同另一份愛也給了我,這麽多年來,我感受得無比真切。
“爸媽,我有話要跟你們說。”我站在原地,媽媽來拉我,我沒動。
他們看著我,我吸了口氣,最後閉上眼睛豁出去道:“爸媽,我要考警校!”
爸爸手中的碗碟悉數掉落在地上,他的兩隻手還呈端碗的動作,但卻清晰地哆嗦了一下。
我緊張地看著他,又看向媽媽,媽媽的眼眶瞬間濕潤,背對著我偷偷地擦拭著眼角。
“不是很早就跟你說了,考什麽學校都好,就是不能考警校嗎?”爸爸站在客廳中央,聲音裏像被綁著沉重的鉛球。
我默默無言,最後道:“對不起爸,從我十二歲那年開始,這就成了我唯一的夢想,我要考上警校,成為警察。”
還不到五十歲的媽媽佝僂著身子坐到了沙發上,埋著頭一遍一遍地抹淚,隱隱地抽泣起來。我心有不忍,道:“媽……你別這樣。”
“你們都想離開我們,都是這樣想的!”媽媽終於開口,聲音裏有太多悲傷和無奈。
“我沒有這樣想過。”我解釋。
爸爸偏過頭來,皺眉問:“你忘了維維是怎麽死的嗎?你也想步他後塵嗎!”
“哥哥他沒有死!”我大聲反駁道,眼淚猝不及防地淌下,“爸爸!我就是想找到哥哥才要當警察的,這也是哥哥從小的夢想不是嗎?我不信他死了……我沒有親眼見到他的屍體,我就是不信!”
“可是這麽多年了,他要是沒有死他為什麽不回來見我們?為什麽那些警察找了這麽多年也沒找到他!”爸爸猛地一拍桌子,道,“什麽狗屁夢想啊!他要是不當警察,他能死嗎?”
“爸……”我搖著頭,心裏似鐵鉗在擰一樣,說,“爸……媽……哥哥、哥哥是為了救我才出事的……我懂你們心裏的難過,可是這五年來我更難過,我經常夢見以前的事情,夢見哥哥還在身邊,我心裏的自責在五年裏越來越沉重,我如果不找到他……我會一輩子生活在這樣的折磨當中的……爸……我求你了……”
客廳裏靜得可怕,隻有偶爾傳來的抽泣和歎息聲。本來熱氣騰騰的飯桌現在也變成了殘羹冷炙,我站在門口,雙手手指緊緊掐著手心。
良久,爸爸轉身回了房間,說:“你若是跟你哥哥一樣不顧你爸媽未來的死活,那你就去吧……”
然後,他進了臥室,媽媽也跟了進去,那天,他們再也沒有出來過。
我依舊站在門口,聽著客廳裏時鍾滴滴答答地轉動。餐桌上用豬油炒好的菜慢慢地凝固起來,我鼻子酸酸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
兩個小時後,我將飯菜全部熱了一遍,然後規規矩矩地坐在餐桌旁邊等爸媽出來吃飯,可是等了許久,他們仍舊不出來。我起身去敲他們的房門,沙啞著聲音喊道:“爸媽,吃飯。”
他們沒回我。
“爸媽……”我開口,喉嚨裏像被厚厚的塵埃給堵住,“我……”我緊緊咬著嘴唇,上麵滲出隱隱約約的血跡,“我……我不考警校了……你們出來吃飯吧……爸爸……”我伏在門邊,難過地哭了起來。
幾分鍾後,媽媽開了門出來,歎了口氣說:“我把飯菜拿一點進去給你爸爸吃吧。”
我側身讓開,可仍舊止不住地啜泣。
“別哭了,你也吃一點吧。”媽媽端著飯菜走到我身邊對我說,然後又進了臥室關上門。
可我哪裏有什麽胃口吃飯呢?我心中的委屈與難過無處訴說,我跑進自己的臥室趴在**,那天,我哭了整整一晚上。我想,哥哥,我的力量這麽薄弱,我如果不當警察,我怎麽找得到你?可是如果我當警察,爸爸媽媽就會難過,他們已經失去了你,如何能再失去我?
那天的那個選擇,是我人生當中最艱難的一個選擇。
成績出來的那天,就要開始填誌願了,我一整天都將自己關在屋子裏,看著第一誌願的空白處,輸入了警校的名字又刪除,輸入了又刪除,如此反複多次後,我崩潰地趴在桌上大哭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敲門聲響起。
我趕緊抹了抹淚,控製不住抽噎地去開門,是爸爸。
爸爸走進來,慢慢地在我的電腦前坐下,然後,在我的第一誌願裏輸入了我想去的警校的名字。
“爸爸!”我吃驚地看著他點擊確認鍵,半天都不知道這是何意。
爸爸站起來,看著我,像是深思熟慮後說:“筱筱,如果阻止你會讓你這麽難過,那麽身為父親的爸爸會覺得,我不是一個好父親。筱筱答應爸爸,無論找不找得到哥哥,你都要好好地保護自己,你是爸爸唯一的女兒,現在是爸爸唯一的一個孩子,你啊……就是我跟你媽的命,所以一定要保護好自己,你知道嗎?”
“爸……”我撲進爸爸的懷裏,蹭在他的肩膀上,爸爸拍了拍我的後背,最終歎息了一聲。
從那天起,我貼了兩張便利貼在自己的書桌前,一張是“找到哥哥”、一張是“不讓爸媽難過”。我知道,爸媽答應讓我考去警校,一定在心裏與自己的思想做了莫大的爭鬥,我也一定會好好努力,不讓他們擔心,也不讓自己後悔。
可現在,我丟失了進入精英訓練營的機會,我還不敢對爸媽說起。
前頭司機師傅刹住車,對我說:“小姑娘,萬壽華庭到了。”
我想了一會兒,又說:“抱歉師傅,我現在不下車,能帶我去一趟城南墓地嗎?”
我想去看看哥哥,想跟他說說話,我想,那些讓我迷茫和糾結的,他一定會給我一個答案。
因為從小到大,他都那樣嗬護我、疼愛我,為我解答一切困惑。
我相信,現在、此時此刻,甚至未來,也會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