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傘深巷無故人。
“呸呸呸”陸小鳳吐出嘴裏的泥,爬起來的時候活動了幾下僵硬的關節。將被宮九斬斷的漁網從身上拔了下來。
陸小鳳的神色有幾分狼狽,然而並沒有怨懟的神色。對於上官雪兒,他總是莫名的嬌縱,這種嬌縱甚至沒有理由。很多年後,當陸小鳳從膝蓋上抓起來固執的非要爬到他身上的孩子,看著在一邊笑得前仰後合的女子的時候,他才明白,情淺情深,半點不由人。
宮九轉身走了幾步,在太平王府一角的飛鸞亭中坐定。他的坐姿非常的閑適,一條腿搭在椅上,手肘支在欄杆上,今天他穿的是世子常服,這種服裝有極為寬大的廣袖,絲綢質地的衣服隨著他的動作滑落,露出一段玉也似的手臂。
“說說,你來我這兒做什麽?”宮九看著陸小鳳,麵上有著雲淡風輕的微笑,陸小鳳卻覺得脊背一涼,往日掛在臉上的不羈的笑容也僵硬了幾分。他怎麽說?總不能對宮九說,我想你妹妹了,順便來看看吧?
陸小鳳認識宮九的年歲不算短淺,對這個人也算是看透了幾分。宮九幾乎具有人性一切美好的品質,仗義,善良,溫柔。然而,陸小鳳卻本能的覺得他處處是假,畢竟哪有那麽完美的人呢?總是平和如花滿樓,也總有不能宣之於口的暗疾和隱痛。而宮九給人的感覺就是完美,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仿佛被設計得完美,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破綻。
然而,沒有破綻,就是最大的破綻。
所以,陸小鳳拿宮九當朋友,隻是,他怕他。陸小鳳的朋友中,縱使凜冽如西門吹雪,對待旁人和對待朋友總是不同的,正是因為這些不同,所以陸小鳳才有恃無恐。可宮九不同。他對每一個人都溫柔,然而,陸小鳳知道,這個世界上,對所有人都溫柔,和對所有人都不溫柔,其實是一樣的。所以,他怕宮九。
所以,陸小鳳隻能苦笑一聲“我來你這裏自然是來找你的。”陸小鳳也不算是說謊,他此次前來太平王府,一是看望上官雪兒,另一個目的卻是來尋宮九。
“是麽?”宮九笑得有幾分興味,然而眼眸裏盛滿戲謔,讓陸小鳳覺得他看穿了他的全部私心。
然而,畢竟他是陸小鳳,他就那麽站著任宮九打量,隻是目光不算長久的對持中,陸小鳳最終敗下陣來,不得不轉移話題“你就不好奇我來找你幹什麽?”
宮九將折扇在之間轉了一個圈,複又將折扇穩穩的扣在掌心。這樣的動作,重複了許多次。今天他的扇子的扇骨是金絲發晶,在指尖猶有幾分滑潤。常人拿著都是滑不溜丟手,然而,宮九卻能自在的在指尖戲耍。
對此,陸小鳳是沒有什麽詫異的,畢竟宮九能用這柄扇子做到的,他也能。
宮九轉了幾圈就停了下來“這倒是不好奇。”隨即他絕白的之間撚著幾張兩指寬的紙條,紙條上寫滿了蠅頭小字。宮九隨意的抽了三兩張扔給陸小鳳,陸小鳳展開一度,驚訝的發現那竟然是自己這些天的言行。
陸小鳳覺得驚奇,然而,卻並不詫異。畢竟重九並不是真的所謂的京城商賈,而他的真實身份——太平王世子,宮九並沒有對他隱瞞過。
太平王世子,哪能沒有幾個自己的消息來源呢?
陸小鳳將那幾個紙條團成一團,隨手丟在了後院宮九養睡蓮的青花瓷大水缸裏。那紙條入水即融,再無一絲痕跡。
陸小鳳摸摸胡子,笑得燦爛“水融莎,我說的再也不錯。”水融莎是太平王府特製的宣紙,入水即融,了無痕跡,專用於傳遞情報。
宮九也收起懶散的神態,指尖夾著一張紙晃了晃,對陸小鳳挑起一個笑容“你莫不是為了這個?”
陸小鳳的眼睛亮了。幾步掠到陸小鳳麵前,伸手就要接過宮九指尖夾著的紙張。
宮九微微一笑,騰身而起。陸小鳳眼前一晃,眼前哪還得見宮九的身影。陸小鳳一愣,天下輕功高絕者,世人都道算是偷王之王司空摘星。然而陸小鳳卻知,司空摘星不及劍招絕快的西門吹雪。而西門吹雪應當與白雲城主葉孤城在伯仲之間。而眼前的宮九,雖然隻有這一招,陸小鳳卻能斷定,他的輕功,不會比司空摘星弱,甚至,能和葉孤城比肩。
而一個輕功高絕的人,武功不會太差。江湖之中,武功不差的人很多。隻是這人若並不是純粹的江湖之人,那麽有這樣一身功力,就耐人尋味了。
然而,陸小鳳已經沒有時間思考了。
一個白衣長劍的人站在亭上,他身體如輕鴻一般落在亭角,竟然毫無聲息。陸小鳳看到他的時候,就是他拔劍之時。自然是葉孤城,也隻能是葉孤城。此刻,他周身是沸騰的沾意,一雙眼眸冷凝得如同暗夜寒星。這一刻的葉孤城,和往日的很不同。陸小鳳的心沉了下去,很沉很沉的沉下去。
他急掠退後,身體如同飛展的鸞鳳。就在這時,他又看見了劍光一閃,從亭角上如同一匹白練般刺了過來。陸小鳳從來沒有見過如此輝煌,如此迅疾的劍光。忽然間,他整個人就籠罩在一種可以將人骨髓都冷透的劍光裏。
陸小鳳退的再快,也沒有這一劍下擊的速度快,何況,他已經無路可退。他的身後,是王府青石磊就而後精鐵澆築的牆。
他已經貼住了太平王府的牆。就算他向兩邊躲避,也是徒勞無功的。因為他無論怎麽變化,也不會有這劍招的變化快。眼看著陸小鳳已經死定了,他的胸膛忽然陷落下去,似乎已經貼住了自己的背脊。陸小鳳也已經出手,兩根手指夾住了那一柄看似餘勁未消的劍,然而讓他意外的是,那柄劍與其說被他夾住,不若說,是葉孤城將劍遞到了他手中。如此剛猛的一劍,到了他胸前,已然劍意全無,力道全消。
陸小鳳鬆開指間夾著的劍,葉孤城的重劍對於兩根手指來說,始終是太沉了。“我還以為城主真的要殺我。”
葉孤城收回劍“你若躲不過,自然活不了。”他的神色很淡漠,似乎陸小鳳的死活和他什麽關係也沒有。“我劍意略有突破,你是第一個接我一劍的人。”
陸小鳳脊背一涼,他知道葉孤城說的是真的。“那陸某還真是榮幸”他摸摸自己的兩撇小胡子,心有餘悸。
宮九這時候也從亭子一角飄了下來,將那一張紙遞給陸小鳳“你要的王府地圖。”
孤城用他試劍的時候也沒有一樣。他們是朋友,無需多言。
隻是,陸小鳳臨別前忽然回轉,麻煩了宮九一件事“九公子,不知道可否幫陸某查一查蛇王去哪裏了?”他來太平王府之前,去拜會了老朋友,卻被告知他的老朋友蛇王已經找到了傳人,將一群兄弟托付給那個傳人之後,就回鄉養老去了。
“自然可以。”宮九含笑應允。
隻是,在陸小鳳看不到的角度,宮九和葉孤城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微笑。
萬事俱備,隻待,請君入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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