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何不歸舊鄉。

薛冰在葉孤城住過的庭院抱膝哭了很久。直到一方雪白的素帕遞到她的麵前。

薛冰極快的抬起頭,然而滿是期盼的眸子轉瞬黯淡下來。她麵前站著的人,不是她想著的那個人。她又將臉埋在膝蓋裏,掩蓋住眼底的失望。

宮九走到她麵前,蹲下,絕白的手指輕柔的抬起她的下巴,為她把淚痕擦幹。明明算得上是唐突輕薄的動作,宮九做來,卻讓薛冰覺得自己被這男子捧在掌心,小心嗬護。漸漸的,她不再流淚。

“好姑娘,他不愛你,那有什麽關係,絲毫不影響你愛他啊。”宮九撤回手指,依舊保持著蹲在薛冰麵前的姿態。他的聲音輕軟柔和,就像是,薛冰唯一的救贖。

薛冰的眼睛亮了。

“想不想站在他身邊?”宮九在她耳邊輕輕的呢喃。自然這是空話,葉孤城的身邊,有他一個人就夠了。至於其他人,匍匐在哥哥腳下就可以。

“想不想助他完成夙願?”宮九繼續蠱惑。成功的看見薛冰眼裏一瞬間的狂熱。

“想不想看他,君臨天下。”最後一句幾乎輕不可聞,然而卻像扼住了薛冰的喉嚨。答應,或者,死。她麵前隻有這兩條路,因為宮九透給她知道的太多了,幾乎能給葉孤城招來殺身之禍。宮九哪裏會允許這種危險的可能。

薛冰垂頭沉默很久。然而宮九的耐心很好,他可以將自己的野心蟄伏十年,謀而後動。他也可以將自己獨占葉孤城的欲念蟄伏十年,耐心編織一張巨大甜美的網,等葉孤城自願投入其中。所以,他靜靜的等。

薛冰驟然握緊素白的手掌,一動不動的盯著宮九“你不是他。”你不是他,所以你說的這些,葉孤城並不一定認可。這是賭上身家性命的豪賭,誰也不敢輕易答應。

宮九微微一笑,手指摩挲上腰間佩戴多年的玉佩。當年那塊玉佩上突兀的刻痕已經被手指反複摩挲,變得圓潤光滑,整塊白玉泛起油脂一般細膩的光澤。宮九的臉漸漸冷凝,變得風雪一般的冷“我卻可以代表他。”此刻他的臉上並無多餘的修飾,冷硬的麵容與葉孤城別無二致,讓薛冰呆愣在原地。

薛冰並不是蠢鈍的女子,很多事情她也能猜出一個大概。她深深的看著那張與葉孤城一樣的臉,鄭重的對宮九說“好,我願意。”

宮九臉上的冰霜驟然破碎,又是翩翩公子的模樣。他對薛冰耳語一番,兩人各自離去。宮九知道,這個姑娘以後不會再對他哥哥造成困擾了,然而,她也一輩子走不出一個叫“葉孤城”的夢境。她將為他生,為他死,無怨無悔。

或許這是一種殘忍,然而,隻要對葉孤城好的事情,宮九何懼負盡天下人?

話分兩頭。

陸小鳳喜歡京城。他在江湖混跡多年,每一年卻必在京城勾留幾日。因為,這裏有最美味的珍饈,最香醇的美酒,最情投意合的朋友。以及,一個正在鬱鬱蔥蔥的成長的小姑娘。

那個小姑娘自然是上官雪兒。他們三個月未見,小姑娘被太平王府精細的養著,身上多了幾分沉穩貴氣。太平王對這個幹女兒很是喜愛,她比他的惜兒小幾歲,而小的這幾歲,正是趙惜古被帶到桃花島,他們父女分離的時段。似乎是一種移情作用,而且太平王的確是喜歡和他女兒一樣古靈精怪的小姑娘,所以,他是不吝對這個身世堪憐的小姑娘報以善意的。

趙惜古也喜歡上官雪兒。她第一次見到這個小丫頭,就覺得這合該是她妹妹,雖然看見宮九牽著她的手走進太平王府的一瞬間,她不是沒有心裏不舒服。然而相處日久,她也覺得上官雪兒是那種恰到好處的聰明而又保持善良的姑娘,兩人年紀相差又不大,此刻更是情同姐妹。她在桃花島自由慣了,在太平王府難免覺得苦悶,兩人平日相互陪伴,倒也不覺得長日無聊。

陸小鳳並不喜歡正了八景的拜訪太平王。畢竟,他是浪蕩江湖的浪子,那些朝堂的詭娟他是不希望參與的。所以,他去探望上官雪兒的辦法就變成了……翻牆。

陸小鳳翻牆的技術絕對是純熟。畢竟他翻過很多牆,無論是青樓花魁,武林世家女子,還是新寡少婦,她們的牆無論多高,他總是翻得進去的。然而,他今天注定吃一個啞巴虧。他輕蹬幾下牆壁,一張大網就兜頭而下,幾個穿著鐵甲的衛士手拿鐵鏈快速圍繞著他移動,不多時,陸小鳳就被綁成了一隻鐵粽子。幾個侍衛將他吊起來,結結實實的捆在院子裏四人合抱的梧桐樹上。

“種好梧桐樹,引得鳳凰來,雪兒,我這話說得不假吧?”趙惜古今日穿得是粉色的菱裙,群麵上綴著米粒大的珍珠,廣袖上繡一隻欲開的桃花,和她頭上的桃花簪子相映生輝。

上官雪兒瞪了一眼被倒吊著的陸小鳳,眼角橫出一段風情。雖然年歲尚小,然而也是極為動人。“惜兒姐姐說錯了,這裏那有什麽鳳凰,明明是一隻被拔了毛的小雞罷了。”因為練武,上官雪兒今天穿得極為利落,絨黃的半長短打,腰肢被束得不盈一握,頭上幫著兩個包包頭,黃色的絨毛簪在發包中間,給她平添了幾分可愛。而同色的軟底鞋上卻綴著兩顆極大的珍珠,一看就不是凡品。

陸小鳳被倒掉著,也不惱“兩位大小姐,是不是該把陸某放下來再討論陸某到底是鳳凰還是黃雞?”然後,他一雙桃花眼盯著上官雪兒“你這小丫頭今天穿得可不就像一隻小黃雞了。陸小鳳若是陸小雞,倒也和你般配了。”

“你!”上官雪兒氣紅了臉,從腰間的荷包裏掏出小拇指大小的金丸,夾在大拇指和中指之間,像陸小鳳彈去。

“喂,你玩兒真的啊~”陸小鳳收縮腰腹,在空中蕩來蕩去,躲避著上官雪兒射來的金丸。宮九也是寵妹妹得了,極為純正的黃金被他命人融成少女小拇指大小的金丸,並且飾以繁複的桃花花紋,給兩個妹妹做武器。他平素不拘著兩個女孩學武功,卻在桃花島的彈指神通和蘭花拂穴手上要求極為嚴苛。畢竟他也不指望他妹妹能獨步江湖,不過有一技之長自保罷了。

上官雪兒畢竟習武年歲日淺,連射幾丸都沒有射中陸小鳳。陸小鳳臉上浮現出一抹戲謔,隻當小女孩嬌憨。趙惜古卻看不下去了,畢竟這個妹妹平時有些憨憨的,可是也隻能被她捏捏揉揉,那容得那些臭男人戲弄。纖長的手指從腰間的荷包夾出同樣的一丸金子,手指微曲,向陸小鳳疾射而出。陸小鳳隻顧著上官雪兒,哪注意到了趙惜古暗地裏的小動作,被正正的射中了額頭,鼓起了一個紅紅的包。

“嘶~”陸小鳳冷不丁被打中,輕呼出聲。看到一臉護短的趙惜古,他也隻能無奈的聳聳肩“我這倒是相信你和宮九是親兄妹了,都是睚眥必報的性子。”

聽到陸小鳳提到她哥哥,宮主一臉榮與具焉的樣子“那是自然,我九哥最厲害了。不過比起我城主哥哥還差那麽一點。”

“我可聽見有個小丫頭說我比別人差一點了。”一身世子常服的宮九從圓門走進來,一柄烏木的扇子輕輕叩著掌心。頭上帶著一定雙蟒金冠,將他一頭墨發一絲不苟的束起,和往日青衣書生樸素慵懶的裝扮很是不同。

兩個小姑娘的眼睛已經亮了。

“九哥~”“九哥哥~”她們像是兩隻小蝴蝶一樣一左一右的跑過去挽住宮九的手,宮九抽出手,分別揉了揉兩個姑娘的發頂。

宮主自動自發的用小臉蹭了蹭宮九的手臂。上官雪兒雖然極為喜歡這個對她很好的哥哥,然而畢竟隔著一個義妹的“義”字,不好像宮主一樣對他親近,不過還是輕輕攥住了宮九的袖子。

宮九輕捏了一下宮主的鼻子“說說,你九哥比誰差一點?”他沒看陸小鳳一眼,對於敢擅闖他妹妹閨房的人,他自然是不客氣的。

宮主將她鼻子上作亂的手拍掉“自然是城主哥哥,不過九哥,你就比城主哥哥差了那麽一小點,一小小小點兒。”說著公主還捏起手指,比量著非常非常細小的距離。

宮九笑。這笑和平日他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很不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驕傲與歡欣,仿佛傾盡了平生全部的歡喜。當真,一笑傾城。而宮九想要傾倒的城池,唯有那麽一座而已。

“好了好了,九哥給你們帶了些小玩意兒,都是神針薛夫人親自繡的,放在你們房間裏,快回去看看吧。”宮九擁著兩個小姑娘,將她們送出後院,才悠悠回轉。

陸小鳳已經被控得滿眼金星。宮九折扇一展,竟然將手腕粗的鐵鏈生生劃斷,陸小鳳沒有防備,驟然墜到梧桐樹下的軟泥中。

陸小鳳此刻哪見平日的風采,當真是,落難的鳳凰。

作者有話要說:薛冰妹子和宮九的對手戲……九公子你這是美人計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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