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熙之第一次見他臉上這樣的認真誠懇,不再譏諷也不再傲慢,可是,偏偏長睫毛忽閃忽閃的,比自己見過的最漂亮最多情的女子的眼睛還動人一百倍。
朱弦見她那樣奇怪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習慣性地脫口而出:“妖女,你看啥?”
“桃花眼,我總有一天會把你的長睫毛一根一根拔光。”
兩人互相怒視著對方,一會兒,忽然又同時大笑起來。
這一笑,彼此都覺得許久不曾有過的放鬆。
“藍熙之,你怎麽跑到寧鎮塢堡來做了女大王?”
“我麽——”藍熙之一時倒不易回答。
生逢亂世,卻從未真正受過太多苦楚。從小在師父身邊長大,師父去世後,在江湖遊曆兩年還沒經過太多的酸甜苦辣人世炎涼,就遇上蕭卷。
在蕭卷身邊,得到的更是無微不至的關懷與愛護。蕭卷一切都依著自己,體貼著自己,巴不得把世界上所有最好最幸福的東西都留給自己。可是,蕭卷死了!蕭卷從此隻能在夢中出現了,人生的陌生的愁苦、無奈、憤怒、失敗等等忽然像約好了似的,慢慢的一撥一撥的襲來。
錦湘慘死、朱瑤瑤慘死、和曾經最親密的朋友反目成仇、在“餘宅”目睹一群女子的被蹂躪被屠殺、自己第一次瘋狂屠殺那麽多胡人……一個人走在茫茫的天地之間,她才真正明白,自己的生命裏再也不會享受到蕭卷理所當然的關心愛護和包容了,再也沒有堅固的遮風擋雨之地了,那種不知多少世修來的奢侈的幸福,早已被耗費光了,被上天完全收回去了!
從此,自己的命運完全需要自己來把握了。她決不允許自己某一天遭遇和那些手無寸鐵的女人一般的可怕命運,更希望能夠在有機會的時候為這個世界上的女子做一些什麽,關於守護、生命、安全和尊嚴,希望能在亂世裏盡量減少一些微弱的人的生命悲劇,哪怕是以暴製暴!
她並未走得多遠,隻是一路北上,聽聞寧鎮首領仁義過人,便來投奔。首領見她是女子自然不肯接納,但卻熱情地給出盤纏說要護送她回家雲雲,直到藍熙之露了幾手,大敗城裏一幹好手,首領才信服留下她來。藍熙之早年隨蕭卷在宮中替他處理軍政大事,得蕭卷指點,很快明白其中的奧秘,加上曾隨蕭卷親征,如今來管理這不過區區幾百人馬的小鎮,自然毫無問題。不久,老堡主病逝後,她就自然接替了他的位置,成了塢堡的堡主。
“朱弦,聽說你在分化瓦解各大塢堡,將塢堡統一歸納到豫州軍隊的旗下調度指揮?”
“對。這些分散的地方勢力經常互相混戰,有時還四處搶掠,不得不整肅一下。寧鎮塢堡本來也是計劃中的,但是,現在看來已經不用整肅了,你已經管理得井井有條了。”
“朱弦,你放心吧,寧鎮塢堡完全歸豫州軍節製,隻要有任務有什麽統一安排,我們一定全力配合。”
朱弦點點頭,見她瘦瘦的身影,卻比以前更精神了許多,記憶中,好像自蕭卷死後,她就從來不曾如此精神過。
話在喉嚨間轉了幾圈,卻不太好說出口,好一會兒他才道:“藍熙之,你不回藏書樓了?”
藍熙之笑了起來:“當然要回去的,那裏永遠是我的家。不過,我現在想做一些自己希望並且能夠做到的事情,也許會失敗、也許會灰心,也許還會走投無路,可是,無論如何,我總還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我想,無論我什麽時候無論什麽情況下回去,蕭卷都會熱情歡迎我的……這些日子,蕭卷好像就在我身邊保護我一樣,每到我遇險失意時,總會逢凶化吉,蕭卷一定一直跟著我的,嗬嗬,所以,我無論在哪裏都一樣……”
冬天冷冷的風吹在臉上,朱弦看著她又甜蜜又執著的神情,忽覺得心裏有些冰涼,低聲道:“藍熙之,既然如此,你想做什麽就盡力去做吧,需要我配合的,你就派人告訴我,我一定會盡力而為的。不過,你也要多保重身體就是了。”
“朱弦,我會的,嗬嗬。如今亂世紛紜,我在這裏做山大王也起不了多大作用,隻求暫保一時一地的平安而已,但是,能否保住,就很難說清楚了。朱弦,我們該告辭了,你一定還有很多事要忙,我也有些雜事需要處理。”
朱弦沉默了一下,站起來:“好吧,藍熙之,再見。”
“再見,朱弦。”
朱弦走出幾步,又停下回過頭,長長的睫毛一動不動地蓋住大大的眼睛:“藍熙之,我曾經答應等你今年過生日時請你大吃一頓,結果,到你生日時,卻一直找不到你……”
“嗬嗬,朱弦你還記得我的生日啊?我都忘記了,明年吧,明年你一定要請我。”
“好的,明年我一定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