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銀灰色的出租車停在了作璞軒門前,我站在門口百感交集,離開畫廊才幾天,感覺卻像是幾十年,令我有一種恍如隔世般重歸故裏的錯覺。
“兩世為人啊!”齊小傑頗有感觸地說。我摸索了半天,還好鑰匙沒有丟,我顫抖著雙手打開玻璃門,招呼後麵傻愣愣的鄭二狗,“二狗,快進來,趕緊給你爹打個電話報個平安。”
“俺從來沒看過這老多畫,咋沒有胖娃娃抱鯉魚的那種?不用打電話,俺爹根本就不管我。”鄭二狗的目光無論落到哪裏,都是一臉新奇。
“必須打個電話,告訴你爹,說在市裏玩幾天再回去。”
電話沒人接,因為負責接電話的人正在電話的這一端。這時我想起白老師給家裏打電話的事,如果是李雪兒代替姐姐給母親打電話,那鄭二狗不可能一無所知。我又想起三瘋之前說過的一句話,他說修電話時覺得電話本身並無毛病,很可能是被人掐斷電線占用了,看來也是無歲齋主那夥人幹的,不知為了什麽目的,把村裏的電話號碼占用了。
各自洗了個熱水澡,我拿出幾件衣服讓鄭二狗換上,三人東倒西歪地睡到了第二天中午,直到樓下電話鈴聲催命地響,這才把我吵醒。鈴聲一個勁兒地響,我隻得咬著牙下樓去接。我剛拿起電話,那邊就傳來了一連串的責罵聲:“靠!馬若水,是你嗎?你去哪了,我以為你……”是久違了的三瘋的聲音。
“我還好,剛剛回來,對了,你這幾天去哪兒了?”我不得不打斷他。三瘋說那天我們被野狗嚇跑之後,他一邊大喊著製止我們亂跑,一邊朝野狗開了一槍,但槍是從劇組偷來的道具,隻能響卻發不出子彈,狗被響聲嚇跑後,他驚魂稍定再找我們時,人早就無影無蹤了。
天色將晚,他不得不開車回到白霧村,並且通知了警察,警方在第二天早晨才趕到,尋找了一整天也沒發現我們的線索。除了把薛強的屍體拉走以外,就隻是發現了幾隻凶惡的野狗,並開槍把它們射殺了。
三瘋給作璞軒打了好幾次電話,電話當然沒人接,他隱約地覺得我已然凶多吉少了,於是就準備今天下午返京,可下意識地又打了個電話來,沒想到我居然回來了。
他問我到底是怎麽回事,我讓他來作璞軒一趟,這事兒在電話裏說不清楚。掛斷電話,回到樓上,看見齊小傑和鄭二狗也被吵醒了,於是我說:“二狗,頭回來城裏吧,讓你齊哥帶你四處轉轉。”
三瘋來時也一臉疲憊,於是我就把事情的經過講述給了他聽,三瘋聽後歎息不已,“看來蕊兒的確是死了,而給她母親打電話的是妹妹李雪兒。唉!我真不知道怎麽跟白芳菲說,看來她又得大哭一場了。對了!”說著,三瘋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銀行卡,“這卡裏是我給你存的那十萬塊錢,事情總算告一段落,我也能給雇主一個交代了。這些錢你務必拿著,就算是精神損失費吧!”
我接過卡,並沒有推辭,因為齊小傑和鄭二狗受了不少罪,不能讓人家白忙活。送三瘋走下樓,他把車窗搖下來,朝我豎起拇指,“若水,這回謝謝你了,我手裏還有個案子,比這個還詭異,或許還得請你幫忙。”
“打住吧!”我抬起腳踢向車門,“我隻是個畫畫的,對於玩命和探險沒有任何興趣。”
晚上,齊小傑和二狗有說有笑地回來了,他倆還從飯店裏買了很多好酒好菜。窗外傳來了幾聲鞭炮聲,我看了看日曆,才發覺今天是農曆十二月初八,就是我國俗稱的臘八節。飯後,我把那張銀行卡交給了齊小傑,說:“這卡裏是十萬塊錢,我留下兩萬用於明年的房租。二狗雖然年紀小,但畢竟是出生入死的弟兄,剩下的八萬塊錢,你跟二狗平分吧。”
這些天,最開心的要數鄭二狗了,他在城裏玩了一個禮拜,我讓齊小傑給他買了很多特產和年貨。鄭二狗拿著錢,提著大包小包的年貨衣錦還鄉了,齊小傑送走了他也回家陪父母過年了,空****的作璞軒裏麵又隻剩下了我一個孤家寡人。
大年三十這天早上,壓抑了太久的雪花終於降臨到這座城市裏。起初,雪片並不很大,也不太密,如柳絮隨風輕飄。到了中午時分,雪卻越下越密,雪花也隨之增大,就像在空中編織成了一麵立體的網。
依靠在窗台上看著漫天的飛雪,令我想起中學時收到過的一份聖誕禮物,那是一隻會下雪的水晶球。球體晶瑩剔透,裏麵有山、樹、房子,當然還有人,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女孩微笑著靠在男孩的肩膀上,男孩的胳膊輕輕地攔著她的腰,他倆就坐在屋簷下的台階上,靜靜地看著漫天飛雪,仿佛憧憬著美好的未來。
我心中不由得想起了白無香。無香啊,你還會出現嗎?或許,你隻不過是我潛意識裏的一個夢。
天色很久才暗下來,似乎很多年都沒有過這樣充裕的時間了。我看著雪花覆蓋住了屋頂、馬路和匆匆行走歸家心切的路人的肩膀。雪花是如此的輕如此的軟,但集聚多了,也能令樹枝折斷,就如同我心中的那股無法找到寄托的情感,似乎也已經積蓄得太多太多。心中驀然一**,鼻子一酸,竟有兩大滴**劃過了臉頰。
情感得到了宣泄,心中也暢快許多。我低下頭,無意中看到那盆窗台上依舊茁壯的仙人球,或許隻有它,才會在這寂寥的除夕之夜,沒有選擇地陪伴我。伸出雙手把仙人球端起來,如果它沒有刺,或許我會抱得更緊一些。
窗外傳來了爆竹聲,還有五光十色的煙花任意地在漆黑的夜空中劃過,把畫室的牆麵時不時映得色彩斑斕。外麵的世界如此喧囂,我決定要出去走走。我放下仙人球,披上大衣便走出了作璞軒。
煙花在頭頂飛舞,鞭炮聲此起彼伏地響在耳邊,我心裏仿佛生出了一隻蟲子,它正在一點一點地蠶食我的心髒,從這一端慢慢地爬到另一端,就這樣,我的心被鑽出了一個深深的窟窿。雖然那“蟲洞”不大,到不了致命的程度,但足可以感到隱隱地痛。或許是內心生出的“蟲洞”,也或許是夢中的那個遙不可及的女人,倏地,我的心中無比空虛。
無目的地走,無目的地看,前麵的拐角處擺著個賣煙花的攤位,那裏圍攏了不少閑人,大多是家長帶著孩子挑選爆竹。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擠進人群,或許隻是覺得站在路中央過於孤立。看著那些花花綠綠的煙花爆竹,和眾人臉上浮現著的那種對來年幸福生活的企盼,我的心一下子敞亮多了,或許明年的這一天,會有一個愛我的人和我一起放煙花。
想著想著,我不禁笑了。爆竹攤老板看我那奇怪的表情,謹慎地問:“先生,您買什麽?”
“哪種煙花最好看?”我問。
“哪種都好看。”老板不太熱情地說。
抱著煙花朝回走,雖然累得我全身是汗,但心情的確好多了,我似乎已然融入了除夕之夜的幸福之中。回到作璞軒,撣了撣身上的雪,門沒鎖,我抽出一隻手推開玻璃門,不料幾支煙花從懷裏脫落,雖然極力保持平衡,但仍舊散落一地,就在我俯身撿爆竹時,卻發現原本平整的雪地上,竟多出了一排小巧的腳印,那腳印從遠方走來,消失在了作璞軒的台階上。
是誰進了我的房間?我顧不上一地煙花,徑直朝樓上跑去。
“無香!是你回來了嗎?你在哪兒?”我聲嘶力竭地喊著,似乎這樣喊了,無香就能夠出現。我推開畫室的門,屋裏依舊冷冷清清空空****,哪裏有無香的一絲氣息。呆立半晌,才想起樓下的一地煙花。我扶著牆壁踉蹌地走下樓,蹲在雪地裏,像個悲慘的拾荒者一樣,一支一支把煙花撿起來放進懷中。
就在此時,一雙小巧的黑色高跟皮靴出現在一支煙花旁邊,那雙腳緊靠在一起站得筆直,我沒敢貿然去撿那支煙花,也沒敢立時抬頭去看,說實話,我真的擔心當我抬起頭的那一刹那,看見的依舊是雪花飄舞的夜空。但我又實在按捺不住那顆躁動的心,於是緩緩地揚起了臉……我終於看見了,看見了那張夢寐以求、恍如隔世般美麗的臉。白無香的臉上因寒冷而變得粉紅,更顯得嬌媚動人。她的眼珠轉了轉,躲開了我那如狼似虎的注視,而是優雅地蹲下身,從腳邊拾起了那支幸運的煙花,把它放進了我懷裏。然後,她淺淺地笑了笑,說:“別人都在放煙花,而你卻在這裏撿煙花。”說著,她站直了身體,撫弄了一下她那飄然的長發,“真的好久沒有放過煙花了,記得最後一次放煙花的時候,還是和妹妹一起,那時,我和她都隻有六歲。”
白無香望著天空,歎了口氣,嘴中呼出的白色霧氣竟仿佛化作了一朵潔白無瑕的曇花,曇花一現般消失在了寒冷的夜空中。她伸出手,拉住我的胳膊,把我扶起來,無比溫柔地撣去飄落在我肩膀上的雪花,隨意地從我懷裏拿出一支煙花。她笑了,笑得那樣甜,臉上的一抹紅暈也隨之暈染開來,“你可不可以陪我放煙花?”
一股明亮的火焰像銀蛇一樣躥入空中,一聲嘹亮的震響之後,便展開了無數瓣光怪陸離的花瓣。無香捂住耳朵,望著天空,不時發出孩子般天真爽朗的笑聲。
仰望著被渲染得並不寂寞的夜空,盛開的煙花映紅了我們的臉,在這一刻,我忘記了所有不愉快的往事,心中的那個被掏空的“蟲洞”也仿佛一點點地愈合了。我買的煙花足夠多,我們一支接一支地放,把這條原本冷清的書畫一條街也搞得異常熱鬧。
快樂總是短暫的,淩晨的鍾聲還是敲響了,整個中國在這一刻沸騰了,四麵八方傳來了震耳欲聾的鞭炮聲,或許這一秒,是所有中國人一年之中最快樂、最幸福、最激動的,而在我手裏,卻隻剩下了孤零零的一支紅色的煙花。
“就剩下最後一支了。”無香有些眷戀地說。
“沒關係,我現在就去買。”
“不用了。”她的臉上增添了些傷感,“無論你買多少,總會放完的。就好比你最親近的人,也總會有一天離你而去。若水,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當然!”我肯定地點點頭。
“我很喜歡有才華的人,第一次見到你時,我就喜歡上了你,但你我畢竟不是同一種人,雖然我奢望著把一切的事情查清楚之後,能過上普通人的那種平淡的生活……唉,可那隻是奢望而已。
“我即將離開這座城市了,但在離開之前,我想再來看看你。希望你能把我的出現當做煙花一樣,把這段不完整的感情視作曇花一現般的美麗。若水,我希望你能永遠記住這段美,同時把我這個人永遠地忘掉。”
無香如此平靜地說完這些話,然後輕輕接過我手中那最後一支煙花,“我就要走了,等這支煙花開放之時,你就要徹底把我忘記。希望……希望你能找到屬於自己的那份幸福。”
無香注視了我一會兒,淒然地笑笑,轉過身,背對著我蹲在了地上,她把那支紅色的煙花插進雪裏,顫抖著雙手,打著了火機。
那些話在我心裏糾結成了一團。難道她就要離開這座城市,離開這條街,永遠地離開我?不行,我不能讓她走,我要幫她找到真相;我要讓她過上普通人的平淡生活;我要讓她明年的這一天,還和我在這條街上放煙花。看來,我必須采取行動了……
我的臉一下子陰沉起來,就像所有將要幹壞事的老實人一樣,心髒猛烈地撞擊著胸口。我從懷裏掏出一塊手帕,手帕很白,和天上飛舞的雪花一樣潔白。我又從內衣口袋裏摸出一個玻璃小瓶,這是李聃耳交給我的,據說裏麵的**能令人在十幾秒內昏迷。
我費力地把瓶蓋擰開,對著手帕倒下去,瓶子從我手中脫落到了雪裏,並沒有發出半點聲響。我緊緊握著手帕,一步一步僵直地朝無香逼近。
不能讓你離開我,不能讓你離開我,絕不……
就在那煙花噴出火焰的一刹那,我用盡全力抱住無香的肩膀,同時把手帕捂在了她的口鼻之間。我隻覺得她柔軟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並沒有反抗什麽,幾秒鍾過去了,她的身體便一動不動地軟了下來。
由於剛才過於緊張用盡了全力,此刻的我已經完全虛脫了,雙腿一軟,抱著無香一起倒在了雪堆裏。我大口地喘著氣,一團團濃重的白霧從嘴裏冒出去,過了不知多久,那顆充斥著犯罪感的心才算平複下來。
我費力地站起身來,下意識看了看左右,在這個團圓之夜,怎麽會有人來這裏呢?於是我伸出雙臂,插進了無香的腋下,就像電影裏移動屍體的畫麵一樣,一點點地把無香拖進了作璞軒。
接下來該幹什麽?難道真的通知李聃耳?他雖是她的父親,可……不行,萬一他對我說的都是謊言,那豈不是害了無香?怎麽辦?我不知所措地在畫廊裏轉圈。李聃耳說她有病,還要帶她去治病,不如現在我就把她送進醫院,如果無香真有病的話,國內的醫療水平未必就不如外國,而且我還可以去醫院照顧她,保護她,等她病好了出了院,我就……打定主意,事不宜遲,抓起了電話就撥通了120。
“喂,我有一個朋友,她精神出現了一些問題,對,應該不太嚴重,請你們快些派出車來,我的地址是……”
掛了電話,我湊近無香,她倒在沙發上一臉安詳地睡著。畫廊裏很冷,我怕她著涼,於是把她抱在懷中,小心翼翼地走上樓,輕輕地將她放在**,並且拉過棉被蓋在她身上。
窗外的鞭炮聲靜了很多,或許是人們都困了。我也有些累了,伸出雙手緊緊地握住無香的手。她的手很小、很白,我努力地搓著手,想用手上的餘溫把她的手暖熱。
她的睡態很平靜,就像是個貪睡的孩子。長發隨意地披散在枕頭上,映襯出了她那沒有瑕疵,白玉一般精致的臉,她嘴唇緊緊閉著,嘴角微微上翹,似乎在夢中,她正在享受著幸福和快樂。
不知為什麽,我的臉紅了,身體也沒來由地熱起來,我用力地晃了晃頭,想驅散這種奇怪的感覺,但身體還是不由自主地朝無香湊過去。我的臉接近了她的臉,我聞到了從她嘴裏呼出的蘭花般的香氣。
我就那樣貪婪地看著她,如此近距離地看著她,突然,她的嘴唇微微地顫動了一下,令我全身一抖,那顫動仿佛是對我的一種挑逗。
我沒經得住**,把嘴壓向了她的唇,就在那一刻,腦中突然出現了一個畫麵:那是一個天和地連接在一起的地方,天是白的,地也是白的,空中飄舞著白色的花瓣,地上的那片白似乎不是雪,而是一朵朵白色的曇花。
“丁零……”一陣刺耳的聲音穿破寧靜,我猛地睜開眼睛。周圍的曇花消失了,變成了簡陋的畫室。無香還在,依然安靜地睡在我**。
樓下的電話不耐煩地響著,我站起身來,走到門口,又轉頭看了眼**的無香,這才戀戀不舍地走下樓去。畫廊門口停著一輛救護車,一個醫生正在打電話,我這才恍然大悟,趕緊打開玻璃門,把醫生請進屋裏。我指了指樓上,說:“病人在樓上,你們一定要小心一點,千萬不要把她驚醒。”
醫生點點頭,朝車上招了招手,車門被拉開,從裏麵又跳出來兩個身強力壯的大夫。
我帶著他們躡手躡腳地走上了樓,輕輕地推開玻璃門,指著床說:“輕一點,她就睡在**。”麵前的醫生看了看床,又看了看我,本能地朝後退了一步,一臉狐疑地打量著我的全身。
我從醫生的表情預感到了什麽,僵直地轉過臉,看見的卻是一張空空如也的床,**很平很平,似乎根本就沒睡過人。無香還是走了,走得如此從容,甚至在走之前,還為我鋪平了床單。
“啊!無香——”可想而知,我那聲音是多麽淒慘,我不顧一切地撲向那張整齊的床,企圖尋找到無香留下的那一點點僅存的氣息。
“無香!你還是走了!為什麽?為什麽要走?天啊,我不想活了!無香,我的無香,你根本沒走遠,你回來啊!無香……我的心好疼啊!”
兩個醫生悄悄地繞到我背後,如同餓虎撲食一樣,把我按在了**。他們用力壓著我,把胳膊扭到身後,我已經到了發瘋的程度,嘴裏還歇斯底裏地喊著:“你們要幹什麽?無香她走了,你們抓我幹嗎?不要攔著我,我要去找無香……”雖然我極力想掙脫他們的束縛,但那兩個五大三粗的醫生實在是太有經驗了,或許幹他們這行的,遇到我這樣的書生,對付起來實在太過輕鬆。他們一人拽著我一隻胳膊,愣是把我舉了起來。
“放開我,我要去找無香……”
不知從什麽地方又閃出一個醫生,他處事不驚的臉上掛著冷冷的笑,而在他手裏,正舉著一根閃亮的金屬棍狀物體。
“你們要幹什麽?你別過來,我不是神經病,快放開我!”那醫生一步一步走過來,我認出了那棍子,確切地說應該稱其為電棍。
“我不是神經病,我不是……”電棍一點點地靠近了我的身體,我甚至看見了圍繞在上麵的藍色電流。
還是那家醫院,齊小傑曾躺過的病床。暖暖的陽光毫無吝嗇地從窗外射進來,把整張床都照得暖洋洋的。**仰麵躺著一個雙目圓睜的人,白色被子覆蓋下的身體一動不動,隻是那雙眼睛時而眨動一下,不知此刻在他的腦子裏正在遐想著什麽。
這時,病房的門被緩緩推開,一個瘦高的身影悄然閃進門裏,那人手裏拿著一把刀子,刀尖上還有**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好在**不是鮮血而僅僅是水。
“我說若水,咱不至於吧!你看看你那表情。”是齊小傑的聲音,他從桌子上拿起個蘋果,舉起手裏的刀子,一邊用力地削著蘋果,還一邊嘀咕著,“失戀而已,即便是初戀也不至於神經錯亂住進醫院吧!這點你得學學我,我比你灑脫多了。為了個女人不值得,若水啊,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我問你,你選哪個?”說完,他把削好的蘋果在我眼前晃了晃。
“衣服。”我不假思索地說。
“靠!你沒救了。”說罷,齊小傑把刀子插在了桌麵上,舉起蘋果,塞進了自己嘴裏。
齊小傑被我氣走後的第三天早上,我出院了。作璞軒一如既往的陰冷,與我此刻的心情相差無幾,我茫然地坐在畫廊的紅色沙發上,如果沒有人來打擾,或許我就會一直坐下去,直到地老天荒。一個身穿製服的警察推開畫廊的玻璃門,不知為什麽,一見到警察我竟有些緊張,身體不由自主地繃直起來。
警察五十多歲的年紀,雙鬢都斑白了,他一臉滄桑地對我笑笑,然後便靠在了沙發對麵的桌子上。我張大了嘴,驚恐地看向他,沒等我發言,警察先介紹起了自己,“我叫崔洪濤,你可以叫我老崔或者崔隊長。你是馬若水吧?”
崔洪濤這名字聽起來似曾相識,既然他開口了,不如就先聽他說。
“前天我還來過一次,你沒在,現在方便回答我幾個問題嗎?”崔洪濤見我沒有反對,他雙手插進褲兜裏,很隨意地挪動了一下雙腳,他的這般舉動,令我覺得這個警察很隨和。
“是師行剪讓我來找你的,他說你能提供給我們一些線索。”
“師行剪?”腦子中忽然浮現出這個遙遠的名字,師行剪,崔洪濤,我想起來了,於是緊張地問,“師行剪他怎麽了?難道他也出了意外?”
“沒有,他很好,已經回家了。”崔洪濤擺擺手,就這樣,他提起幾天前發生過的那起案件來,那還得從三瘋發現薛強屍體報警後說起。
如今老崔已是領導,雖不經常外出辦案,但對神秘的白霧村仍舊時刻關注著,聽手下報告說又發現了屍體,就親自帶隊再一次進入白霧村。經過一番調查,除了薛強屍體,並沒有過多發現,隻是偶然看到在附近的土地上有些機動車的車轍。於是老崔調來警犬跟蹤車轍朝山裏行進,警犬停在了一片低窪地上叫個不停,警察挖地三尺,竟然在土坑裏發現了許多腐爛的屍體,屍體被證明是學校曾失蹤的七個孩子和一個老師。
慘案驚動了市裏的領導,老崔加大力度調查起來。但一連數日,並沒有發現任何線索。就在崔洪濤急得焦頭爛額之時,突然有人來報說距這裏最近的一條山路上,發現了一個神色異樣的老頭,他呆立在煙塵滾滾的土路上,企圖攔下一輛過路車下山去,可由於那老頭穿著與長相十分怪異,沒一個司機敢停下車來載他。
崔洪濤覺得奇怪,就派人把老頭接了過來。當那老頭走下警車時,老崔也是一驚,見其穿著一件黑色老式夾襖,一身是土,怪不得沒人敢停車呢,怎麽看他都像是從墳裏爬出來的老妖怪。但當老崔走近一看,令他更為吃驚的是,那不就是自己的老友師行剪嗎?
師行剪看見故友立時就老淚縱橫,連吃了三包方便麵,他神情恍惚語無倫次,說了半天老崔也沒聽明白緣由,於是乎師行剪就供出了我的大名,說馬若水那個人什麽都知道,就這樣,我被迫第一回坐上了警車。
在公安局裏,我一五一十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但老崔並不滿意,他說那裏範圍並不很大,怎麽能隱藏著一座如此奇絕的石樓呢?他明顯不相信我,其實,連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話。就在這時,一個白淨的女警察拿過來一張區縣地圖,為的是讓我指出石樓的位置。我哪有心思看圖啊?對老崔說,地圖是人畫的,如果能在圖上看出端倪,那還能叫秘密嗎?
老崔點著頭,覺得此話甚是在理。突然,我心中一亮,想起了第一次遇到白無香時,她手裏的那幅老畫。對了,如果我推測正確的話,那老畫很有可能便是通向神秘石樓的地圖,隻是被人特意描繪成一幅畫掩人耳目。
費了一番周折,老崔終於在董德權畫室裏找到了那幅老畫的照片,經過專業人員的研究,那幅老畫果然是一張暗含隱秘信息的地圖。畫上的藤條便是通向石樓所在的那座大山,而枯石上麵的紋理,便是暗指石洞裏通向石樓的石路。
分析完了這些之後,我終於重獲自由,老崔送我回了市裏,就在與他告別的那一刻,我突然問道:“崔隊長,你和師行剪看見的……真的是幻覺嗎?”老崔沒有理我,於是我又問:“警方是不是又去了那裏,把女屍發掘了出來?”老崔的神情明顯緊張起來,他重重地關上車門,說了一句模棱兩可的話,“這是機密,不方便告訴你。”
回到作璞軒,過了幾天平靜的日子,我便在報紙上看到了這樣一則新聞:警方在某山區發現一座古代石樓建築,在其內發現了很多現代化的醫用實驗設備,顯然有一神秘團夥借用此地搞隱秘研究,至於研究什麽,還有待警方查證。警方在石樓裏抓到一名可疑的男子,此人身份不明,而且口出一些荒唐議論。隨後,此人被帶到當地公安機關做進一步的審訊……
這則消息隻占了一點點版麵,沒有照片,位置也不明顯。放下報紙,我就打開了電腦,想在網上搜索一下更為詳細的信息,但搜了半天與見之報端的如出一轍。就在即將關閉電腦之時,忽然音箱裏咳嗽了兩聲,我先是一愣,隨即想到是有QQ好友加我,我按下那個小喇叭,隨即顯示器上跳出了個藍色對話框,我無意中掃了一眼,隻是一眼,我的心就莫名地被揪緊了,那僅僅是一朵白色小花的圖標,還有旁邊的四個小字——真水無香!
難道又出現幻覺了,還是有人故意作弄我?我的心就要從胸腔跳出來,與此同時,我顫抖著雙手打了三個字:“是你嗎?”
時間凝固了,過了不知道多久,“嘟嘟”兩聲,隨後便出現了一行小字:“我看見了報上的那則報道。”
“真的是你嗎?”我問。
“你還好嗎?”她說。
我的手哆嗦起來,由於激動,半天也沒打出一個句子。
她說:“要是無話可說,我就下了!”
“別!等一下!”我緊張起來,不知道該說什麽,但為了能多留住她一會兒,我竟打出了這樣一行字:“那個鬼,薛強提及的那個濕淋淋的鬼,真的是你裝扮的嗎?”打完字,我就後悔了,真不應該談及這些敏感的話題。
但她好像沒有反感,很快答複了我:“是那個人,那個看似年輕的陰險的男人。”
“是無歲齋主?”我毫無理由地相信了她,“你能告訴我,當晚的經過嗎?”
很快,她便告訴了我發生在那個可怕夜裏的真實經過,或許是她又回憶起了那段可怕的經曆,所以說得有些淩亂,下麵的話是我整理後的語言:屍體被運到殯葬公司,薛強一個人守靈。白無香也一路跟來,隱藏在黑暗的儲物間裏。她想再去看姐姐一眼,於是從懷裏掏出荷包,然後又在荷包上灑上了些迷藥,那便是從李聃耳處偷來的黑色缸水。趁薛強沒注意,她把荷包丟到桌子前麵,薛強發現後聞到了那股味道果然昏迷了。可就在這時,突然從門外走進來一個怪物,他長發披肩,穿著詭異的棉布袍服,初看之下,竟也把白無香嚇得不輕。但她隨即認出了這個所謂的“鬼”,正是那個無歲齋主裝扮的。
白無香怒目圓睜看著發生的一切,沒料到無歲齋主連死人都不放過,居然剖開屍體,從中拿出了一塊石頭。白無香此刻忍無可忍,隨手抄起牆角的一把笤帚,待無歲齋主沒有防備之際重重地砸在了他的頭上。
無歲齋主並沒有被打暈,可手裏的石頭卻不慎掉落在了地上,他捂著頭轉身看見了白無香,白無香丟下笤帚跑了。無歲齋主本想去撿回石頭,可發現薛強已經醒過來,他擔心暴露身份,隻得慌忙地逃了出去。
白無香為了給親人報仇,查明真相,暗中跟蹤著薛強,見薛強身後還有勢力,便是三瘋和無歲齋主。三瘋受雇於她母親,無歲齋主後麵的勢力便是那不知名的秘密團夥。白無香受到兩方麵的威脅,所以才會變得異常警覺,萬分小心地行事。
至於薛強在吉普車裏發現的那個“鬼”想必也是無歲齋主,他想潛藏在車裏跟他們去作璞軒索要石頭,不慎卻被疑神疑鬼的薛強發現了。後來薛強的屍體為何出現在白霧村,是被抓去治病的還是殺人滅口,這些或許隻有無歲齋主才知道。
看來無歲齋主絕不僅僅是他說的那樣,隻是李聃耳的學生那麽簡單,既然石頭是李聃耳放入屍體腹中的,他為什麽還千方百計地想要得到它?我想,李聃耳很可能隻是個幌子,也是個被利用的角色,而無歲齋主才是真正的幕後黑手。如果報道上說被抓的那個人是無歲齋主本人,那麽可真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還有據說是從水缸裏提取出的致幻藥水,我覺得那藥水似乎僅僅對男性能產生強烈的致幻作用,所以我一直用“好聞”來形容其味道,一旦受到別有用心之人的暗示後,就會看到一些不切實際的物象。當然,這些僅是我個人的推測,其實我對這些根本不關心,我隻關心我的無香,隻要她不是那個裝神弄鬼之人。即便是她編謊話騙我,我還是會義無反顧地相信她。想到這,我又敲響了鍵盤:
“還有一個問題,你能告訴我,白無香到底是姐姐蕊兒,還是妹妹雪兒?”
我等了將近一分鍾,她才回複道:“蕊兒和雪兒本來就是一個人。”
是啊,也許蕊兒和雪兒真的融為一體了。我想到了那塊神奇的石頭,難道它真有凝聚靈魂的能力?
“呃……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我們,我們還能再見麵嗎?”
“給我一個希望,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