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事情就在這時發生了。蘇檀正在急急地朝前走,那老頭似乎被電了一下,就像即將要發生什麽可怕的事情,他猛地站起來,剛才的那種逍遙般世外高人的感覺**然無存。
這時,一陣動聽的音樂響起,是手機鈴聲。蘇檀拿起手機,上麵是一個陌生的座機號碼。他把手機湊到耳邊“喂”了一聲,電話那邊傳來了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她說:“喂!請問你是蘇檀嗎?”
蘇檀莫名其妙地“嗯”了一聲。那女人的聲音有些興奮,說:“蘇檀,我是係裏的江老師,嗬嗬!好久沒見到你了,聽說你回天津來了。怎麽樣,現在還好嗎?”
說話的女人是美院的教導主任江老師。蘇檀客氣地說道:“哦,是江老師啊!好久不見,您身體好嗎?我還好,嗬嗬!”
“蘇檀啊!從你畢業到現在都好幾年了,時間過得真是快。對了,你有時間來學校一下,我有些事情和你說。”
“好,我剛到天津,什麽時間都行。”
江老師思索片刻,說:“那好吧!你下午來學校好嗎?我在係辦公室等你。”
下午,蘇檀買了個麵包,一邊吃著麵包,一邊朝美院走去。
幾年沒回來,這裏變化太大了。以前大悲院的那條街很窄,很破舊,周圍都是小平房,每天早上騎著車子都要小心翼翼地從那條街上經過,因為街麵上布滿了各色人等,有賣早點的,有賣佛事用品的,有算命的,還有每天都在街上蹲著的乞丐。
可是現在,整條馬路都翻新了,變得井井有條異常幹淨。看著眼前的繁榮景象,蘇檀心裏卻有一種說不出的酸楚。他懷念以前的生活。以前的人和物,那是屬於他的年代,屬於他的苦澀的追逐夢想的年代。
現代化的展覽館矗立在美院後方,蘇檀仰望了一會兒卻感到十分陌生。看到出來進去的學生們,有男孩有女孩,個個臉上都洋溢著青春的微笑。蘇檀不禁感歎:幾年前,自己也曾是他們中的一員,可如今自己卻是這麽的格格不入。
靠近學院大門,他感到一陣緊張。他謹慎地和傳達室交涉著,又是打電話,又是簽字,折騰了好半天,才被允許進入。
來到係辦公室,見到了江老師。江老師熱情地讓他坐下,還給他倒了一杯水。一陣閑聊過後,江老師有些抱歉地說:“蘇檀啊,你畢業展覽時畫的畫還沒有拿走,對吧!”
蘇檀點點頭,江老師接著說:“你是知道的,咱們學校每屆畢業的學生,畢業展覽的作品在展後一個月之內都要領走,因為我們要清理倉庫,下一屆的學生還等著要用。可那時我們聯係不上你,現在,你的畫還留在學校,今天找你來,就是讓你把畫拿走。”
蘇檀接著點點頭說:“是啊!那時我正在外地打工,沒能及時回來拿畫,讓係裏多費心了。”
江老師微笑著說:“那倒沒什麽,不過,我問你,你的畢業作品是幾幅畫啊?”
蘇檀略微回憶了一下,說:“兩幅,應該是兩幅。”
“是啊!我們係裏的清單上也寫著是兩幅,可是昨天我去收藏室檢查,發現你的另一幅畫不見了。”
蘇檀有些吃驚,笑著問道:“不會吧?我也不是什麽名家,哪有人稀罕我的畫啊?”
江老師很歉意地笑了笑:“你是知道的,我們每屆學生都很多,作品的數量就更多出好幾倍,雖然丟失作品的幾率比較小,但以前還是出現過的。比如七年前,學院翻新的過程中,在搬家時就曾丟了一張王雪濤的花鳥畫,不過那是很長時間的事了。對於這次的丟失事件,我們雙方都有責任,畢業展覽的作品在展後一個月之內都要領走,當時你沒有來拿,這也可能是失竊的一個原因。當時同學們都來領畫,人很多,也可能是有的同學誤領了,或者拿錯了,這也不是沒有可能……”
蘇檀連連點頭表示同意。江老師看了他一眼,然後話鋒一轉,說道:“既然我們雙方都有責任,那麽……”
說著,她從抽屜裏拿出來一個信封,把信封擺在桌上,接著說道:“我們係裏拿出五百塊錢作為賠償,雖然錢的數量不多,可能不能和畫的藝術價值相比,這個,隻能算是一個裝裱費吧!蘇檀,你看這樣處理,你覺得好嗎?”
雖然自己的一幅畫不見了,蘇檀卻並沒有感到些許遺憾,奇怪的是居然還有些興奮。
他一隻手夾著自己沒丟的那幅畫,另一隻手拿著裝有五百元的信封,興奮的原因更主要來自那個信封。偷畫的人起碼也得偷有價值的東西,沒有價值的一般的正常人是不會去冒這個險的,這似乎證明自己的畫的確是有點兒價值。
要是每幅作品都能值五百塊錢,自己的生活肯定會大有改善。
美術學院的馬路兩邊總有一些算命的人,他們坐在陰涼處,睜大雙眼瞪著馬路上匆匆忙忙的行人,等待著機會。當然,也有幾個是睜不開眼的,他們戴著墨鏡,不知藏在墨鏡後麵的眼睛究竟是灰蒙蒙的還是在爍爍放光。
一股酒氣不知是從什麽地方飄過來,蘇檀仔細聞了聞,覺得有些熟悉。他放眼望去,看到牆角席地坐著一個像是乞丐的老人。
老人頭發很長,亂蓬蓬的,頭上套著個用枯草編成的像是金箍似的草圈,整個人邋遢得一塌糊塗。隻見他手裏握著一個酒瓶,像喝水一樣一口口地喝著。
看得出來,那老頭應該也是個算命先生,但他的表現和其他的算命的不同。一般算命的隻要見到閑人從他身邊經過,總是要喊上幾句算命用的套話,就像做生意招呼客人一樣。可那老頭卻有些鶴立雞群,隻顧自己喝酒,很少抬頭,顯得異常的孤傲和神秘。
蘇檀看著那個老頭覺得似曾相識。有這麽一刻,那老頭抬起了頭,無意中和他的視線相撞,蘇檀隻覺得他的眼睛異常的明亮。
盯著別人看總是不禮貌的,蘇檀的目光從那老頭的身上移開來看向別處,心中卻隱隱覺得自己和他好像發生過什麽。於是他本能地又看向那算命先生,想延續一下剛才的感覺。
當蘇檀再次看向那老頭時,被那目光著實地嚇了一跳,因為那算命先生正在死死地盯著自己,似乎也在思索或者回憶著什麽。
蘇檀被看得有些毛了,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緊張。他本能地把那裝錢的信封塞到了褲兜裏,緊緊夾著自己的畫加快了腳步,想盡快躲開這個不愉快的地方。
奇怪的事情就在這時發生了。蘇檀正在急急地朝前走,那老頭似乎被電了一下,就像即將要發生什麽可怕的事情,他猛地站起來,剛才的那種逍遙般世外高人的感覺**然無存。他快速地收拾了自己的東西,蹣跚著朝小胡同裏逃去。
蘇檀看著他消失的背影有些摸不著頭腦,覺得高人的行為就是與眾不同。
這時手機突然響起來,蘇檀拿起電話“喂”了一聲,是劉丫男打來的。劉丫男說道:“蘇檀,聽說你回天津來了,好久不見了,今天晚上,我找上幾個同學,咱們聚一聚吧!”
晚上,蘇檀在一家飯店的門前徘徊著,遠處開來了一輛白色的夏利車。車子停在他旁邊,從車裏依次走出三個人。
開車的是劉丫男。劉丫男是做古董字畫生意的,家族產業,據說身家過百萬。雖然有些錢,但他生活得依舊很節儉。說他節儉,說白了就是有些小氣財迷。
劉丫男這個名字雖然很奇怪,但他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說他有意思是因為他的思維方式和正常人不大一樣,比如他開的那輛白色夏利車,車鼻子上貼了一個寶馬的標,也不知道他是從哪兒弄來的。
劉丫男談不上是暴富,但跟其他同學比起來還算是相當有錢的,他是全班第一個能買得起四個輪子的人。顯然,應該有一定的優越感,不過開著天津夏利談生意也的確有些鬱悶,於是乎他就把夏利換成了寶馬的標,戲稱寶馬牌夏利。
這樣,劉丫男開著他的寶馬牌夏利就有了優越感,覺得自己是一個有身份的人了。
再說說劉丫男的名字,聽起來不男不女的有些怪異,其實,這名字還有一個傳說。
想當初,劉丫男在剛出生的時候,由於他的小雞雞太小,也可能是護士的眼神不濟,被誤認為是個女孩。護士告訴了劉丫男他爸。劉丫男他爸很失望,於是乎就隨便給他起了個名字叫劉丫丫。
(一路上,司機沒纜一句活。不知過了多久,蘇檀被一陳鐵器的敲擊聲驚醒。他睜開眼,望向窗外。窗外的景象靜止了,他這才發現車已經停了。)
等回到家裏,經過反複研究,終於發現了劉丫男的小雀,大喜過望之後,劉丫丫這個名字顯然不能用在男孩兒身上,於是就把最後一個“丫”字改成了“男”。當然這隻是個傳言。
除了劉丫男還有兩個同學,分別是齊小傑和馬若水。齊小傑現在在一個不景氣的雜誌社裏做美編,幹得很不如意,也很辛苦。比起齊小傑,馬若水就自由得多了,他是個自由職業者,沒什麽正經事兒做,據說是在家裏一邊畫畫一邊寫小說。小說的內容描寫的是發生在國畫係裏的一些趣事。
寒暄了一陣,大家喝酒吃飯,席間說了很多久別重逢的話。蘇檀今晚很高興,不知不覺就喝高了,腦子裏麵一陣陣地發漲,思維也隨之有些恍惚,隻記得自己走出飯店的時候,齊小傑給他打了一輛計程車,然後就坐進車裏昏昏沉沉睡著了。
一路上,司機沒說一句話。不知過了多久,蘇檀被一陣鐵器的敲擊聲驚醒。他睜開眼,望向窗外。窗外的景象靜止了,他這才發現車已經停了。他轉臉看向司機,問道:“師傅,這是哪兒啊?怎麽不開了?”
前麵的司機並不像普通司機那樣客客氣氣表示歉意,甚至沒有轉頭,隻是冷冰冰地說:“車壞了!”
蘇檀變得有些焦急,接著問道:“車壞了?那你怎麽不修啊?”司機依舊沒回頭,卻抬起一隻手直直地指向前麵。蘇檀感到有些莫名其妙,順著司機手指的方向看去,他看見車前麵居然還有個人,正趴在發動機上搗鼓著什麽。
“還要修多久啊?修車的那人是誰啊?”
司機依舊冷冷地說:“修車的人是司機!”
蘇檀覺得這事情有些複雜了,不解地問:“那你是誰啊?”
坐在司機座位上的人似乎非常異樣,他沒有什麽多餘的動作,甚至連呼吸時微微的顫動也看不出來。蘇檀的後背有些發涼,心裏開始發毛,隻想趕快離開這輛車子。
突然,坐在司機座位上的人抬起了一隻手,那手僵硬地微微抖動了一下,手上就多出一支煙,而且煙沒有點就著了。蘇檀緊緊地盯著他的手,發現那手上居然有個文身,好像文的是一隻黑色的蠍子。
奇怪的是,那隻手並沒有湊近他的嘴,依舊直愣愣地舉著,任由那支煙慢慢燃燒。
蘇檀摸索到了車門把手,緊緊抓住。他想一旦車裏出現不測,就可以立即跳下車去。他清了一下喉嚨,又小心問道:“司機在前麵修車,那你是誰?”
前麵的人似乎在思考,過了好一陣,終於說話了:“我也是司機!”
“司機不是在修車嗎?怎麽會有兩個司機?”
那人居然大笑起來,說道:“怎麽會有兩個,隻有一個司機!”他沉吟半晌接著又說,“前麵修車的司機是物質的,而我是精神的!”
蘇檀的冷汗立刻下來了,覺得今天是遇到精神病了,他不解地問道:“你說什麽啊?什麽精神的?什麽物質的?”
前麵的人歎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難道你不明白嗎?前麵是司機的身體,而我是……”
“你是什麽?”
那人苦笑了一下,緩緩地說:“前麵是司機的身體,我是——我是他的魂兒!”
蘇檀簡直要崩潰了,他猛地推開車門,跌跌撞撞地跑下車子,頭都沒敢回,朝著一個地方疾跑過去。
周圍是一片荒野。夜特別黑,黑得出奇。
蘇檀磕磕絆絆朝前跑,好像走在一個巨大的黑洞中,眼睛睜開和閉上沒什麽兩樣。跑出很遠他才回頭看去,那輛車已經湮沒在黑暗中,連一點兒輪廓都看不見了。但是,他能感覺到那司機在車窗裏,一直用冷冷的目光看著他。那眼睛如同貓頭鷹一樣,甚至能看清蘇檀的毫發。
實在跑不動了,他停下來喘著粗氣。前麵根本沒有什麽像樣的房子,這裏好像是一個平房拆遷現場,到處是殘垣斷壁。
朝哪個方向跑呢?蘇檀猶豫了。
他停下來,四下張望,他終於看見遠離公路的地方有一點兒亮光,好像是有間完整的房子。他立即順著一條彎彎曲曲的小道跑過去。那光看上去非常遙遠,走著走著又忽然消失了。蘇檀感到很奇怪,但已經走到這裏,隻能繼續走下去。
又走了好長時間,那光又出現了。蘇檀終於接近了它。那果然是一幢沒有來得及拆的房子,孤零零地立在一片荒野裏。
這幢房子很高,四周是青磚院牆。他站在高處,可以看見窗子裏的光。走下高坡,那光就被院牆擋住了。
壯著膽子上前敲了敲門,沒人應。他感到那院牆的木門沒有閂,就冒昧一推。那門竟然發出恐怖片裏常有的聲音:“吱——呀——”
他小心地走進去,站在院子裏壯著膽子喊了一聲:“有人嗎?”四周沒有任何聲音。他又喊了一聲,“有人嗎?”始終沒有人回答。
院子裏的草長得很高,草裏的蚊子朝蘇檀圍剿過來。
他朝前快走兩步,趴在窗子上朝裏望。屋裏點著蠟燭,卻沒有人。他預感到這房子很像是一個圈套,在暗處布置這個局的神秘人物絕不會這樣輕易讓他離開。
想到這裏,蘇檀憤怒了,他索性走進了那間屋子。
屋裏很像一個乞丐住的地方,氣味難聞,有一張簡易的木板床,有一隻裂著縫的櫃子,還有一個磚壘的土灶和一堆柴火。
那櫃子上燃著一根燒了一半的蠟燭和一瓶酒,還有幾個吃剩下的饅頭和一些榨菜,都已經風幹了。朝上看,屋頂沒有吊棚,露出房椽房檁,上麵掛著絮狀的蜘蛛網。
蘇檀越來越感到怪異。
假如,這房子沒有點蠟燭,那麽就說明這是一個沒人住的廢棄房子。可是,蠟燭點著,怎麽會沒有人呢?
很長時間過去了,不見有人出現。
蘇檀有點兒累了,他找了個相對幹淨的地方坐下,無意中發現酒瓶底下壓著一張照片。拿起那張照片湊近蠟燭一看,令他大吃一驚的是,那居然是自己的照片。他還清楚地記得,那是在畢業展覽上班長邵朋鳥給他拍的。
那個時候他即將畢業,顯得很年輕很倔強,站在自己的作品前,臉上掛著藝術家才有的得意與自豪,看起來還很稚嫩。他無法理解自己的照片怎麽會出現在這個詭異的屋子裏。
“撲棱”一聲,一隻老鼠飛快地踏著蘇檀的腳麵飛跑過去,鑽進一個黑黑的洞裏。他被嚇了一跳,轉臉看向那蠟燭。那是一支白色的蠟燭,閃閃跳跳,一點一點減損著自己的壽命。
一陣風吹過,蠟燭閃了一下,被吹滅了。就在這時,門“咣當”一聲,有個人走了進來。
蘇檀緊張地站了起來。此時房子裏伸手不見五指,那個人和蘇檀互相都看不見對方的臉。
這麽巧,蠟燭一滅,這個人就進來了!
蘇檀越想越害怕,倒退了幾步問道:“你是誰啊?”
對方好像一下子就停住了腳步,在黑暗中朝發出聲音的方向看了一會兒,低聲問:“你不認識我了?我是司機啊!”
蘇檀感到更加恐怖,想起了剛才那兩個詭異的司機,一個精神的,一個物質的。他摸索著抄起了櫃子上的那隻酒瓶子,沒喝完的酒順著胳膊流下來,感到異常冰冷。
那司機聞到酒味,笑道:“請不要浪費我的酒啊。”
恐懼到了極限就會轉成憤怒,蘇檀大聲問道:“你是哪個司機,精神的還是物質的?你們想幹什麽?”
司機笑了:“我是物質的,幹活的時候都是我做,嗬嗬!你還有什麽問題?”
蘇檀接著問道:“那個精神的呢?”
司機回答道:“他在外麵等我,你怎麽這麽多問題啊?”
突然外麵傳來三長兩短的敲門聲。那司機罵了一聲娘,轉身閃了出去。蘇檀僵在那裏,經過一路的奔跑,隻覺得酒往上湧,他哇的一口吐了出來。
吐完之後,覺得舒服了很多,頭腦也清晰了。他不能確定那兩個司機真的走了,看來這是一個不安全的地方,還是趕緊離開這裏最好。他怕那司機在外麵埋伏著,於是抄起那酒瓶往外扔去。果然外麵有人大叫了一聲,接著罵了起來。
蘇檀聽到罵聲先是一驚,隨即覺得這聲音很耳熟。他聽出來了,那好像是劉丫男的聲音。他試探地問了一聲,對方果然是劉丫男。事情越來越複雜了,他走出那間屋子,看見了捂著頭一臉憤怒的劉丫男,後麵還站著馬若水和齊小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