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甜和木村在咖啡店相對而坐,既非真的約會也非正式相親,而是一場模擬約會。對於司徒甜而言,這純粹隻是為了一份工作,是她的職業,這麽說似乎有些難與理解,司徒甜的工作富於她的身份是一名情感輔導員,然而事實上,木村可以說是司徒甜接受這份工作的第一個學員。

“甜甜,你必須清楚一點,來我們這裏的那些男人,多半沒有被女性溫柔相待的機會和經驗,而我們的所作所為隻是基於工作,才會對他們表現出親切和熱情來。可那些男人大多是久旱逢甘雨,他們從咱們這裏嚐到了甜頭,往往很容易動歪腦筋想入非非。這些在工作之初,我就已經對你講得很清楚了。”

下班回家的路上,司徒甜把心裏的煩事和一起搭公交車回家的同事沙悅提起。沙悅一聽,毫不遮掩地皺起鼻子搖起頭來,露出仿佛聞到一股什麽臭味兒般的厭惡表情。

“唉,最近我的確覺得很困擾,可是把話說得太直白,我又有些不忍心傷害他……悅悅呀,因為我總覺得那些交不到女朋友的男人其實挺可憐的……”司徒甜抓著公交車頂上垂下來的吊環,對沙悅溫和地說出自己的看法。

沙悅轉過頭,一臉緊張,很認真地指責道:“這可不是開玩笑,甜甜,正因為你的這種態度,對方才最容易產生錯覺並且嚴重地會錯意。當然,男會員就是我們的客戶,溫柔對待會員固然是很好,這是我們分內的工作,但是你必須搞清楚,在對方動了心被你迷住之後,你再想甩掉那些男會員,對他們豈不是傷害更大,更加殘忍嗎?”

“可是從一開始我都沒有做出想要吸引對方的姿態啊!”司徒甜反駁道。

“不管怎麽說,我總覺得你對這份工作過於熱情了,如果你像我一樣,能夠冷漠一些對待那些男會員,把工作僅僅當成工作,把愛情當成愛情,起碼……”沙悅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自信地說,“起碼在我身上就沒有發生被模擬約會的男會員迷戀上這樣的糗事。”

“悅悅,你做這個工作時間比我要久,這種麻煩,你難道一次都沒有碰到過嗎?”

“沒有啦,基本上模擬約會一結束,我和那些男會員就各奔東西說拜拜嘍,嗬嗬,可是你……”沙悅誇張地歎口氣,“要說原因,大概還是因為你的經驗不足,不夠老練吧。要知道,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規矩和技巧,做什麽都不簡單對不對?”

“真是越來越佩服你了,悅悅你真厲害!唉,也許……”司徒甜低下頭,“也許是我的性格不適合這份工作。”

“不是不適合,而是你沒掌握好和男會員之間的距離,學會適當地保持一些距離就對了。”

“嗯。”司徒甜點點頭,“我下次會注意的。”

公交車到站了,有人下車,空出了兩個座位,司徒甜和沙悅擠在了一起坐下來。

“對了!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還沒有告訴你……”原本看著窗外流動景色的沙悅移轉目光突然開口說道。

“什麽事兒呀?”司徒甜問。

“最近有很多人在傳,咱們住的那一片小區有色狼出沒,你聽說了沒有啊?”沙悅縮了縮脖子刻意地撇了撇嘴角。

“嗯,聽說了。”司徒甜皺皺眉,“不知是不是謠言,真討厭。”

“昨天夜裏,在那條小路上,居然被我撞到了……”

“啊?”司徒甜一驚,不自覺大聲起來,頓時成為周圍乘客視線的焦點。

“噓……你小聲點兒行嗎?”

司徒甜不好意思地壓低音量,她縮起身子把臉湊近沙悅,問:“那麽你……你沒出什麽事兒吧?”

“當時我突然被一個男人從後麵抱住,我放聲大叫然後拚命掙紮,那男人就跑掉了,頭都沒回一直跑進黑暗裏不見了。當時我也不敢去追他。”

“我的天,真可怕!你報警了嗎?對了,你現在的男朋友不就是一名警察嗎?”

“那色狼膽子也太肥了,都敢對警察的女友耍流氓。隻可惜當時天太黑,我並沒有看清楚那個色狼的臉。我男朋友告訴我,要是看清了那個人是誰,他一定給那色狼點兒顏色看看!”沙悅揮動著小拳頭,很囂張地說,“但是,我這心裏不平衡啊,就這麽莫名其妙被男人抱了一下,氣死我了,難道要我忍氣吞聲?真是不甘心啊!”

“還好沒發生別的什麽可怕的事情。”司徒甜安慰沙悅道。

“我估計,那種隻敢黑夜出沒的色狼肯定心理嚴重變態,因為在現實中不受女人歡迎,就像模擬約會的那些男會員一樣,耐不住寂寞又不會討女孩子歡心,所以才會控製不住欲望的折磨,大晚上跑出去耍流氓……”

“好啦好啦,別亂說了好不好。”

“我的話有道理啊,絕對是這樣。”沙悅完全不介意司徒甜的反感,自顧自地繼續說,“所以,甜甜啊,你也要小心哦,嗬嗬,因為我知道,你是那種即便在公交車裏被鹹豬手摸了也不敢吭聲並且一直忍耐的類型。”

“嗯,我自己會小心的。”

“是啊是啊,比如咱們工作單位的那個男會員,叫什麽什麽來著,好像是叫……對了,他的名字叫木村,那個男人,我看啊,好像是真的喜歡上了你,說不定他追求不到你,寂寞難耐,也不知道該怎麽辦,說不定腦袋一熱跑出來偷襲你。甜甜,你可要小心……”

“別說了,求你了,別說了行嗎?”司徒甜堵住耳朵,“悅悅,玩笑也不能開得太過分啊!”

“好吧好吧,對不起,哈哈哈……”沙悅攥著拳頭發出爽朗的大笑聲,於是她們兩個人又一次成了公交車上的焦點。

把現如今這份工作介紹給司徒甜的正是沙悅,沙悅是司徒甜的高中同學,前不久,司徒甜從工作了一年半的婚慶公司辭職後,與沙悅偶然相遇,於是,沙悅就將自己從事的工作介紹給司徒甜並好心地把她帶入行。

司徒甜和沙悅兩個人租住的地方很近,下班後,如果各自沒有約會的話她們便一起搭公交車回家。從高中時代起,沙悅對於司徒甜來說就是最親近的閨密。

和有些懦弱有些優柔寡斷的司徒甜相比,沙悅的思考模式直截了當,沙悅對她身邊的男朋友或者男性會員都可以表現出明確的態度,可以說,沙悅這個女人對付起男人來遊刃有餘,不知猶豫為何物。司徒甜從心底十分羨慕沙悅的這種處事態度和工作模式,所以,司徒甜有一些心裏話也喜歡跟沙悅說,讓沙悅幫助自己拿主意。

沙悅現在的男朋友是個警察,據說,沙悅與前男友和平分手之後就以眨眼的速度找了個新的男朋友。這種情感的果斷轉移令司徒甜咋舌。其實從高中畢業後,沙悅就開始頻頻更換男朋友。沙悅也確實有資本,人長得性感而美麗,所以對於將要托付終身的男人挑剔一些。但不管怎麽講,司徒甜理解不了沙悅的某些想法。

也許是人生經曆的差異產生的影響,沙悅對男性的批評,有時候尖刻到會讓聽到的人嚇一跳。比如沙悅經常抱怨,她說自己已經對男性感到厭煩了。大概隻有像沙悅這種情感經曆豐富並且足夠年輕足夠漂亮的女人,才能勝任模擬約會這份古怪到很難讓人理解的工作。

問題出現了,模擬約會究竟是一種怎樣的職業呢?

司徒甜的工作主要是做什麽?

那個名叫木村的男會員又是誰?

木村為什麽偏要纏著司徒甜呢?

好吧,故事就從司徒甜與木村的第一次約會講起,當然,這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男女之間的約會,而是模擬約會。

“請……請問……你……平時……你平時的……的興趣……興趣是什麽?”

木村一開口就這樣結結巴巴,司徒甜憋著笑,臉上的表情卻依舊很耐心很友善,她等待木村費力地把話說完,才微微一笑,說:“木村先生,你說話的時候可以更機敏一些,不要那麽死板,現在的女孩子喜歡談吐隨意一點兒的富有幽默感的男生,比如你可以這樣說……”

“請……請問……我可以……可以怎樣說呢?”木村呆呆地問。

“比如結合當天的天氣,或者結合對麵女生當日的穿著、發型之類的。”司徒甜略微地想了一下,指導說,“你可以與對麵的女生這麽說‘你的耳墜很獨特,你的絲巾很配你的皮膚啊’此類輕鬆愉快的話,作為切入的話題。”

“嗯,司徒小姐你說得很對。”木村重重地點點頭。

這男人也太笨了吧!司徒甜在心中低語,但不露聲色,臉上掛著甜美的微笑輕輕地搖了搖頭,看得出來,對於眼前這個男人來說,剛才那個開場白大概是他竭盡全力才想出的了。

“木村先生,剛才你的話,我聽起來覺得口氣太拘謹了,你覺得呢?”

“嗯。”被指正後,木村頹然地垮下肩,也看不出不服氣。

木村這種唯唯諾諾的樣子並不該是一個30多歲的大男人應該表現出的姿態,尤其他對麵坐著的還僅僅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子,但木村卻絲毫不以為意。或許他真的是把司徒甜當成一位老師了,從而全然信賴的緣故吧。

司徒甜打量對麵坐著的這個男人,他毫無特點可言,雖說穿著土氣了一些,長相一般,看起來就如同呆瓜一個,但她對眼前的男會員並不怎麽感到厭惡,當然也絲毫沒有好感,最多隻是有一點點同情而已。

借著木村上洗手間的空當,司徒甜暗自在腦海中回想了一遍赴模擬約會之前看到的關於木村的個人資料:木村,36歲,中等身材,數學老師,任職於某私立學校,年收入8萬元;常穿灰色或黑色西褲,白襯衫或深色西服,穿著樸素沒有朝氣;北方某理工大學本科畢業,對數學深感興趣,目前從事中學數學課程的教學工作。

穿著土氣了一些沒什麽,經濟收入還不錯,當結婚對象的條件不算太差,長得就算沒有大明星木村拓哉那麽養眼也是可以當老公用的。但令司徒甜想不通的是,在婚介所裏,木村卻持有至今相親25次全部被女方拒絕的慘烈紀錄。這樣的案例,甚至在全國的婚姻介紹所的紀錄裏都是極其罕見的。

這種不斷相親失敗的案例,往往是男方行為異常或是有精神疾病,所以才會不斷被女性拒絕。不過從剛剛的短暫談話之中,司徒甜覺得木村隻是不善言談而已,司徒甜並沒有發現木村精神不正常。最後,司徒甜隻能推測,木村之所以相親失敗,應該是出在“緊張”這個問題上。司徒甜的理由是,從進入這家咖啡店後不滿20分鍾的時間裏,木村用手帕擦汗就高達11次,去廁所2次,而且醞釀了很長時間,他仍然沒有進入主動和女性開口聊天的正常狀態。

木村從洗手間出來,他點的一盤油炸麵包圈兒已經被端上了桌,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最後還是司徒甜催促木村說:“木村先生,你不要總是吃麵包圈兒,你要是不說一些話,這樣很容易會讓女性感到尷尬的。”

聽了這樣的指導之後,木村竭盡腦汁想了老半天,才勉強擠出一些斷斷續續的像背書一樣的台詞來,聽得司徒甜哭笑不得。

“首先,把肩膀放鬆,對,沒必要那麽緊張,你的緊張會讓女生不知所措,來,像我這樣,深呼吸,吸氣,吐氣……”司徒甜誇張地聳聳肩,呼出一口氣,做示範給木村看。

“是,這些我知道的,但是,我一坐在女孩子麵前,就……就會不自覺正襟危坐,實在……實在是不好意思啊……”木村又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抬起手去拿杯子,杯子裏的水都空了,他流了那麽多汗,肯定會很口渴。

“女性並不可怕哦,”司徒甜進一步解釋說,“女性都很溫柔善良,起碼大多數是這樣。隻要你開動腦筋隨口講一個笑話,大部分女生都會很開心地笑出聲來。如果你過於一本正經的話,女生很容易產生自我保護意識,從而開始排斥對方。木村先生,你能夠聽明白我的話嗎?”

“哦,是……是這樣啊!”木村大力地點點頭,放下空杯子就拚命掏口袋,最後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個黑色記事本,居然握著一支筆把司徒甜剛才隨口說的話跟做筆記一樣記錄了下來。

這次,司徒甜終於再也無法忍耐地笑出聲來:“我隨便說的,你不要記啊。和女生約會不是數學公式,也沒有什麽武功秘籍,你再用功學習背書也沒用的。你首先得把緊張的情緒克服掉,隨機應變才是最重要的。你看,你又開始擦汗了。”

“是是是,司徒老師,你說得對。”木村把小本子慢吞吞地收起來,深呼吸了一口氣,似乎舒緩了一些緊張的情緒,嘴角也扯出了僵硬的微笑。

司徒甜和木村在咖啡店相對而坐,既非真的約會也非正式相親,而是一場模擬約會。對於司徒甜而言,這純粹隻是一份工作,是她的職業。司徒甜的工作賦予她的身份是一名情感輔導員,然而事實上,木村是司徒甜接受這份工作的第一個學員。

司徒甜目前的工作是沙悅介紹給她的。公司是一家在當地很有威望的婚姻介紹所,這家婚介所很正規,口碑好,因為會員之間最終結合的成功率很高。婚介所的基本流程是:男女會員入會,介紹男女會員互相認識,安排相親見麵的機會,協調男女兩方麵提出的各種要求,最後將匹配的一對男女送入婚禮殿堂——這就算大功告成了。

但近幾年,婚介所出現了一種奇怪的現象,男女會員之間相親的次數雖然增加了,但是最後修成正果的數值卻減少了,成功率下降。這樣一來勢必影響婚介所的聲譽,吸引不了新會員的加入。新會員的數量有所減少,以至於婚介所的整體收入也降低了。

婚介所的上層領導及時對新老會員做了問卷調查,發現會員中不滿的一方多半是女性會員,女性會員大多抱怨婚介所介紹給她們的男會員太平庸太缺乏魅力了。

對於婚姻介紹所來說,這確實是一個不能回避的問題,因為加入婚介所的男女會員的目的是截然不同的,也是有極大區別的。女會員大多抱持著一種邂逅“高富帥”的欲望和目的入會;男性會員則大多是完全沒有認識異性的機會或是情感困難戶才不得不加入,為的是多見一些女性增加與異性多接觸的機會,而這類男性會員一般自我意識過強,外表貌不驚人,穿得土裏土氣,不善言辭,一看就和浪漫無緣,是不招女性喜歡的可憐男性群體。

通過這一次的問卷調查,婚介所的上層領導終於醒悟過來,為了以最快速度提高男性會員的整體素質,婚介所決定實驗性地開辦一係列情感課堂,用於教授輔導那些不善言談的男會員與女生相處的基本方法和技巧。當然這種情感課堂不會是免費的,而且學費絕不便宜。即便這樣,仍然有大把的男會員踴躍報名,木村便是其中之一。這個一對一的情感課就被稱作“模擬約會”。

司徒甜的工作就是扮演模擬約會的女性情感輔導員,讓男性會員經過模擬各種與女性相處的心理劇演練,從而緩和緊張的精神,調整談話的方式和語氣,通過一係列由淺入深的練習之後,最終與女性情感輔導員進行實際的約會與交流,從而令男會員達到婚介所女性會員所能接納和認可的程度。

司徒甜的笑聲似乎真的舒緩了木村緊張的情緒,之後,木村開始以笨拙的表情和呆板的口氣,被司徒甜一步步引導著,努力找著男女雙方共同感興趣的話題。第一次模擬約會即將結束之際,司徒甜違心地稱讚道:“木村先生,你今天的表現很好,真的很好哦,和你交談我感到很愉快也很開心!”

“真……真的嗎?”木村像個孩子般漲紅了臉,也許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被年輕的女生表揚。

模擬約會約定好的30分鍾到了,司徒甜暗示男方要采取主動權,提出離開或者更換下一處場地的要求。麵對新的考驗,木村又開始緊張了,他問:“那麽……那麽司徒老師,不,司徒小姐,我……我接下來……我該說什麽好呢?”

“約會一般進行到這個環節,就出現了兩種可能……”司徒甜豎起兩根細長的手指,很有權威地說。

“哪兩種可能呢?”

“第一種是你沒有看中約會對象,第二種可能是你希望進一步了解約會對象。”

“那……那具體我該怎麽做呢?”

“第一種很簡單,既然你不喜歡人家,也就沒什麽下文可言了,跟對方告別後離開約會地點就可以了。第二種呢,你對對方有好感,而對方對你也不排斥,你就可以提出一些比如下次開展哪項有意思的活動之類的問題,如果是到了吃飯的時間,那麽你可以邀請對方去共進晚餐,假如對方同意了,那麽你們之間就還有下文,假如對方推辭,那麽就證明對方不喜歡你了。”

“唉……”木村垂下頭去。

“沒關係的,就算被拒絕了也沒必要氣餒,感情這種事情很難說的,婚介所還會繼續為木村先生介紹另一位女性會員。”

司徒甜站在旋轉門前等待木村結賬,不一會兒,木村回到司徒甜身邊,司徒甜微笑著欠了欠身,說:“謝謝木村先生的款待。”

兩個人一起走出咖啡店,木村低著頭走得相當慢,走到街口的時候,他停下腳步一直看著腳下,似乎在努力思索著什麽。

“木村先生,你怎麽啦?”司徒甜有些驚訝地問道。

“嗯……呃……我想……我想……最後……我可不可以問司徒老師一個問題呢?”木村抬起臉,用下定決心赴死般痛苦的眼神凝視著司徒甜的眼睛。

“呃……好呀!”司徒甜雖然這麽說,卻也捏了一把汗,不知道麵前的男人會問出多麽古怪的問題。

木村緊張得全身僵硬,用低低的聲音問道:“司徒老師,你有沒有……正在……正在交往的人呢?”

“什麽啊?”

“我……我的意思是說,司徒老師,你有男朋友嗎?”

對於木村提出的這一個出乎意料的問題,司徒甜本來想著敷衍含混過去算了,但她又不喜歡撒謊,於是裝作若無其事地回答說:“沒有啊,怎麽了?”

“哦,這樣啊。”

木村沒有繼續說什麽,隻是連連點頭。司徒甜不明白他點頭的意思,她也沒興趣追問,現在,她隻想擺脫這個無趣的男人,回家之後躺在**睡個好覺。

司徒甜沒有撒謊,她目前的確沒有交往的男朋友。大學三年級的時候,司徒甜曾經與一個同屆的男生相愛過,本來兩人打算畢業後就結婚的。那個男生家裏很窮,在市區買不起房子,司徒甜本來不那麽看重物質,租房子結婚她也不反對,或者貸款買房子,兩個人一起還貸款。

畢業之後,司徒甜帶著男朋友去家裏見親人,結果結婚這件事遭到了司徒甜母親的強烈反對,原因是嫌男方太窮,擔心把女兒嫁過去會受一輩子罪。司徒甜起初還跟家裏人抗衡了一陣子,可是最終在七大姑八大姨列出的與窮小子結婚的種種弊端麵前徹底屈服了,貧賤夫妻百日哀,兩個不夠相愛的人因此分道揚鑣。司徒甜為了躲避家裏人的嘮叨,來到了另一座城市開始新的生活。

開始想要從事這樣的一份工作之初,周遭的朋友都有些抵觸情緒,甚至連司徒甜自己都感覺惡心,不過很快,她就被沙悅的一張巧嘴說服了。沙悅誘導她說,雖然這份工作解釋起來相當麻煩,但這份工作不隻是一份工作,同時也是一種幫助,幫助那些社會上單身的男性會員找到合適的伴侶,找到屬於他們的愛情和幸福,無論怎麽想,這個職業所做出的都是一大貢獻不是嗎?

模擬約會絕不隻是一次,如果會員仍然無法參透討好女性會員的玄機,那麽是可以要求婚介所增加課程的,當然加課並不免費。一周後,木村的申請得到婚介所批準,第二次模擬約會的情感輔導員仍然是司徒甜,當木村再一次見到司徒甜之後,他就掩飾不住地高興了起來。

這一次的約會場所是一家餐廳,情感輔導所要教授的課程與上一次大同小異,對司徒甜而言,全部都隻是為了工作,對象是不是木村都沒關係。不過這一次,木村真的有了一些進步,整體感覺倒是表現得輕鬆了很多。簡單的用餐過後,二人聊得還算融洽,司徒甜也適當地表現出了愉快的笑容。

司徒甜知道,同事之中也有幾個女孩隻是因為待遇好且工作輕鬆才會選擇這份工作,然而實際上,她們內心很瞧不起婚介所裏大部分的男性會員,沙悅就是這樣的人。與她們相反,司徒甜卻對無法和女性順利相處的男會員有更多的同情,因此,她覺得自己可以找到這份工作的意義和正能量。

木村今天顯然十分高興,談話的技巧雖不高明,但也沒有出現沉默遲鈍這樣令女生討厭的問題。兩個人有來有往地聊著。司徒甜這次也和上回不同,沒有生硬地給對方挑錯或者清晰地指出對方談話的症結所在,這一次的模擬約會,感覺就好像是兩個朋友普通的約會那樣。

雙方可以產生共鳴的話題還是很少,時間一長,話題不知不覺就轉向彼此的工作上,即使如此,還是可以看出,木村為找尋各自共通的話題所做出的努力和進步。

木村不怎麽流暢地介紹了自己目前的生活狀況,但一提到他從事的數學方麵的工作,他的語速就明顯快起來,而且條理清晰,邏輯嚴謹,可以說是侃侃而談,這說明木村在工作上絕不像在情場上那麽生疏和愚鈍。

此時,木村話鋒一轉,問司徒甜道:“司徒老師,你……你為什麽會從事這樣一份工作呢?”

“是我的一個朋友介紹給我的。”

“女朋友?”

“對呀。”

“哦,那就好。”木村以很低的聲音說。

“什麽?木村先生你說什麽?”司徒甜問。

“沒……沒什麽。”木村又問,“那麽,請問……司徒老師,你……你喜歡情感輔導員這份工作嗎?”

“嗯……怎麽說呢……”司徒甜老實地回答,“感覺待遇蠻好的。我以前在婚慶公司做策劃,和婚介所也有一些聯係,而且這邊不光是薪水誘人,實際接觸後,我發現情感輔導員其實是一份很有價值的工作。”

“司徒老師,你真是個好人。”

“請不要總是稱呼我老師,那樣感覺我們之間存在很大的距離。”

“嗯,好的。”木村看著天花板想了想,“司徒小姐,你總是跟像我這樣的男會員約會,難道你不會感覺無聊嗎?”

“你看,你不要總把問題歸咎於自己一個人的身上。”司徒甜鼓勵說,“情感上的失敗,不隻是單方麵的原因。男人和女人相處,即便女方感覺約會無聊,都不能隻怪男性一方,要知道愉快的談話氛圍並不是單方麵就能營造出來的。”

“是啊,司徒小姐你說得真好,聽你這麽說,我這心裏就感覺有那麽一點點希望了。”

“要有自信哦,男人的長相不重要,賺多少錢……有時候也……也不重要吧。不過要有自信,讓女生看出你的努力,你對愛情的堅韌和不屈不撓的精神,你就會散發出別人所不具備的魅力來。相信你一定可以成功,加油!”

“能和我聊這麽久的女人,我長這麽大除了熟悉的人,還隻有……隻有司徒小姐一個,你是……你是我見到過的……最溫柔……最善解人意的女人了……”

“呃……”

司徒甜脊背一陣發涼,她隻好說了聲“謝謝”,但是,總有股不好的預感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雖說司徒甜沒有沙悅漂亮性感,但司徒甜很白,鴨蛋形的臉上五官小巧精致,是那種越看越好看的類型。

又過了一個星期,木村居然又申請了第三次模擬約會。婚介所舉辦模擬約會這類課程的初衷是讓沒機會與女性接觸的男會員多接觸女性並且習慣與女性相處,模擬約會可以達到真正的約會效果就最好了,但婚介所的負責人也強調,情感輔導員必須與男會員保持一定距離,切不可過於親密假戲真做,免得產生麻煩的後果,受到會員們的投訴。

當木村申請第三次模擬約會的時候,婚介所的負責人已經開始懷疑木村的不良居心了。但畢竟婚介所不可能有錢不賺,負責人本來是想為木村變更另一位情感輔導員的,可沒想到當天除了司徒甜沒有任務安排,當班的所有情感輔導員都有自己的工作。實在是沒有其他人選,負責人隻好第三次派司徒甜去參加與木村的模擬約會。

司徒甜的心裏也清楚,她知道木村對女性沒有免疫能力,很容易就會把她當成感情的投射對象。但是,司徒甜這個人特別心軟,她又不願意看到木村那種受挫痛苦的失望表情。與木村的兩次接觸讓司徒甜知道,木村雖然不會討女人歡心,但他確實是一個很好的男人,也是值得做朋友的對象——當然隻能是普通朋友。

或許正是因為這一點,即便有危險存在,司徒甜也壯著膽子赴約了。

雖然清楚木村人不壞,但司徒甜隻是為了工作才會與他繼續接觸,而不是把他視為戀愛對象,這一點,司徒甜自己很清楚。在進入約會餐廳之前,司徒甜暗暗地在心中下定決心,這回模擬約會結束後,她絕不再與木村有任何的接觸,就算婚介所強迫她與木村進行第四次模擬約會,她也絕不答應。

事與願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這回在司徒甜與木村的模擬約會中,令人擔心的情況真的出現在了約會現場。

“司徒小姐,謝謝你能來。”木村從座椅上站起身,似笑非笑,一臉藏著秘密的表情。

“嗯,木村先生,你好……”司徒甜慢慢坐下來,接著說,“木村先生,我覺得你的進步已經很快了,已經不需要模擬了……”

“什……什麽?”

“我是說,你參加了模擬約會之後,進步很快,所以……所以以後就不用再報名重複學習了,你應該耐心等待婚介所的工作人員給你介紹女會員。我的意思是,你已經不需要模擬約會了,應該參與一次真實的約會試一試。”

“難道……司徒小姐……不喜歡和我……”

司徒甜雖然努力不讓自己的心思流露出來,但木村似乎還是敏感地察覺出了她的戒備心理。

“木村先生你不要多想……”

“是不是我這個人很悶很悶,司徒小姐並不喜歡跟我這樣很悶的人聊天?”

“不,當然不是。”司徒甜隻能這麽說。

雖然司徒甜沒繼續說什麽,但敏感的木村好似被一記無形的重拳打中了,他在之後的談話中變得更加笨拙起來。

司徒甜心裏說:“我真是被你打敗了!”她甚至想抱住頭大聲呻吟,可惜,在規定的30分鍾時間裏,她是不可以借故離席的,那樣勢必會遭到會員的投訴。

還好這時候服務員開始上菜,司徒甜一邊吃一邊隨意說著飯菜的優點和缺點,就這樣,總算是熬過了25分鍾,司徒甜以一切就在今天結束的心情詢問木村說:“時間快到了,木村先生,你還有什麽需要谘詢的嗎?”

木村立刻抬起頭正麵凝視著司徒甜,他開始舔嘴唇,然後喝水,再然後還是舔嘴唇,最後才鼓足勇氣說出了一句話:“是……是……我是有一個問題的……”

看著木村那平凡的臉孔上悲壯的神情,司徒甜吞下一口口水,有些退縮,也感到不妙,心髒開始一個勁兒地敲鼓,越敲越快。

“聽說……聽說今天的輔導員還是司徒小姐時,我……我好開心,真的,然後我就買了這個,準備送給司徒小姐……”

說著,木村從帶來的皮包中,拿出一個四四方方的小東西,他慢吞吞地把包裝紙打開,露出了深紅色天鵝絨的四方小盒子,然後木村以即將就義的可怕神情鄭重其事地用雙手把小盒子推向司徒甜。

司徒甜的腦袋嗡嗡作響,心裏暗叫一聲不好,心想:我的老天爺,那小盒子裏麵不會是求婚戒指吧?

“這……這是……什麽意思啊?木村先生,你……”平常伶牙俐齒的司徒甜這下子也口吃起來。

“請……請收下。”

木村把手撤回來,重重地低下頭,看起來像一枝幹枯的向日葵。他的臉漲得通紅,好不容易才吐出這句話,好像是他下了一輩子決心賭上了一輩子的幸福才吐出的一句話。

“我不能收下會員的任何東西!”司徒甜故意強調出“會員”兩個字,“這是婚介所明令禁止的行為,所以我絕對不可以要會員的任何禮物。”

“我……我知道。”

“請木村先生收回。”

“但是,隻要我和司徒小姐不說,誰也不會知道的,我不會向你的上司提及此事。”木村始終不把頭抬起來,“請放心,請收下吧!”

“這不是欺騙嗎?無論怎麽樣,我並沒有理由收下會員饋贈的禮物啊!”

“隻不過是……是我一點點的心意,畢竟這是我第一次送女性禮物,所以,請司徒小姐務必收下。”

“不行!”

“求求你!”

“絕對不行!”

“拜托了……”

“拜托也不行!”

雙方僵持了足有5分鍾,司徒甜最終抬起雙手把小盒子推到木村麵前。這個斷然拒絕的動作令可憐的木村驚慌失措,他的一腔熱情似乎被瞬間冷卻,一雙眼噙著淚水呆呆地凝視司徒甜好一會兒,然後再度漲紅了臉,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垂下了雙肩。

看到這裏,司徒甜的心又軟了,但她心裏清楚,在這樣的情況下,表現出稍微的同情對木村都是百害而無一利的,正所謂,當斷不斷必留後患。

“雖然不能收,但我還是很感謝木村先生的心意,而且我也能夠理解……你我之間……但那隻是……隻是一時的錯覺……你一定會遇到一個適合自己的女人,要把視野放寬,我們婚介所也會為木村先生創造更多更好的機會的。木村先生,你要加油哦!”

木村還是一聲不發,消沉得始終也沒有把頭抬起來,幾乎變成了一座雕塑。

“好了,模擬約會的時間結束了。”

司徒甜看了看腕表,她站起身,也沒有受到木村的挽留,於是她說了一聲“再見”之後,逃也似的離開了餐廳。直到跑到了街對麵轉角處,司徒甜才停下腳步,舉起雙手對著天空呼出了一大口氣,雖說臉上掛著大難不死的慶幸笑容,但她心裏始終並不輕鬆。

就這樣,相安無事地過了兩個星期。木村並沒有向婚介所提出開展第四次模擬約會的請求,司徒甜也沒有在任何一個場合碰見過木村,她逐漸放下心來,認為木村知難而退了。也許這件情感上的糾葛就這麽虎頭蛇尾地過去了,倘若如此,真是太好了。

這一天陰天,天黑得早,沙悅與警察男友有約會,司徒甜獨自一個人回家。春天的夜微寒,下了公交車之後,她快步走著,嘴裏呼出一團團的白氣。

公交站到租住的住宅樓還需要步行一段時間,兩地之間要經過一條窄窄的小路,而小路兩邊卻是相當空曠。

這地方雖然算市區,但是剛建成不久,四周有好幾處樓盤還正在建設中,綠化設施和照明設備並沒有安裝齊全,幾盞簡易的路燈隻是毫無規劃地隨意安裝,燈光照不到的地方非常黑。除了建築工地和待拆的平房區,附近還有一座動物園,一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動物園裏就會傳出動物的號叫聲,所以,天一完全黑下來,一個人走在這條小路上是很瘮人的。

稀稀落落的路燈,一條碎石小路,路兩邊都是黑沉沉的天和地,路燈昏暗的燈光隻能勉強照見腳下的小路。這一場景看起來就像是暗藏著無數危險。

司徒甜加快腳步,特意選擇明亮的地方朝住宅樓快步走去。就在這時,忽聽身後有個男人大叫了一聲,司徒甜著實被嚇得不輕,至於那個人喊的是什麽,她根本沒聽清。她下意識轉過頭去看,沒想到,居然在一棵大樹的陰影裏發現一個黑乎乎的人的輪廓。司徒甜嗅到了危險的味道,她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心髒的鼓動聲突然變大了。

“誰?誰在那?”

“是我啊……”男人慢慢從陰影裏走出來,一身深色運動裝的木村出現在了這條小路上。

“怎麽是你?”看到對方的臉之後,司徒甜驚訝得杏眼圓睜。

“這個……這個……”木村邁出僵硬的步伐向著司徒甜走過來。

“你怎麽會藏在這裏?”司徒甜依舊追問道。

“對不起,是這樣的。”木村微笑了一下,眼睛看向腳下,他說,“這幾天我一直蹲守在婚介所門口,因為今天天黑得早,司徒小姐又是一個人,所以我很擔心你的安全,沒有把持住,就尾隨著司徒小姐來到了這裏。我很想和你說說話,但一直猶豫著,我知道,如果我再繼續猶豫下去,你很可能就回到家了,那樣我也白來一趟了……”

“你竟然跟蹤我!”木村的話讓司徒甜覺得有點兒恐怖。

“不是不是……不是跟蹤,隻是跟隨……”木村解釋著。

“你到底想怎麽樣啊?”司徒甜大聲問。

“我……我隻是想跟你……跟你說……說一句話……”

“想說話有必要偷偷跟著我嗎?在婚介所門口,在路邊站台,在公交車上都可以說啊!木村先生,我很鄭重地告訴你,跟蹤一個人是有罪的,你犯法了,你懂嗎?”

“對……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