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愛就會有求,求就是欲,當欲望得不到滿足時,愛就轉化成了恨。因此,愛是恨的根源,每個人在這世上都有愛的渴望,隻不過不是每個人都會想到,當開始愛的時候,恨的種子也悄悄種下了。
50
餘果愛上了一個女人。
餘果猜測那個與他同樣住在九樓的漂亮女人仍舊單身,因為他從未看見窗簾上映出過兩個人的影子。餘果終日被愛情折磨著,沒錯,他是想表白,但他想不出任何可以接近她的理由。
雖說他可以用畫筆編製浪漫的夢幻,但問題發生在自己身上,他真就沒了主意。
或許是餘果感動了天上的神,一個機會突兀地出現在他眼前。
那是一個無比陰鬱的夜晚,餘果正望著對麵陽台上晾著的一條絲裙發呆。一陣風吹過,風不大,裙子居然從陽台上飄下樓去,他的目光跟隨裙子飛舞著垂到樓底。
突然來了勇氣,餘果一口氣跑到樓底下,在暗黑的樓角終於找到了那條絲裙,上麵已沾上了一些塵土,他小心翼翼地將上麵的塵土撣去。
心跳在加速,他四處瞧瞧,沒人發現,於是立即把絲裙揣進了懷裏飛快地跑回家。關上門的那一刻他長出了一口氣,慢慢將裙子掏出來,與此同時,他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餘果很想把絲裙據為己有,但他還是走下樓,轉彎,找到另一個單元入口,上了樓。
心儀的女人跟他一樣住在九樓,這點他記得很清楚。
借著樓道的廊燈,他正想敲門,卻發現門是虛掩著的。餘果很緊張,但還是把門輕輕推開了一點點,室內沒有燈光,樓道的廊燈從門縫射進去,屋裏半明半暗。他不敢擅自進入一個女人的家,隻是伸手在門上輕輕地敲擊幾下,側耳傾聽,屋裏絲毫沒有動靜。
就在餘果準備離開的時候,突然,屋中的黑暗裏傳出一個女人抽泣的聲音。
餘果下意識地解釋道:“我是你的鄰居,我在樓下散步時發現你家陽台上的衣服掉下來,剛巧撿到,於是就上樓來還……”
屋裏的女人似乎根本沒在聽餘果善意的解釋,黑暗中再次一片死寂。餘果很擔心她,壓低了聲音關切地問:“你還好嗎?你是不是生病了,需不需要我做點什麽?”
女人還是不回答。她的漠視給餘果徒增了勇氣,他把手伸進門裏,摸索著牆麵,照常規,那裏應該有客廳燈的開關,果然,真的被他摸到了。輕輕地一按,燈亮了。
從門對麵的一麵大鏡子裏,他看見了臥室裏一個女人正坐在床沿上,捏著一條毛巾,頻頻拭去淚水。
餘果當然認出了女人,客廳突然亮起的燈並沒有令她吃驚,她朝鏡子的方向看過來。他們的眼神在鏡子裏相遇了,餘果緊張得幾乎窒息,而她卻木訥得如同一具漢白玉雕像。
愛情是會令人失去理智的,餘果就失去了理智。他走進客廳,室內的擺設很簡單,這讓他猜測這女人也許並不是個熱愛生活的人。他一直朝鏡子走過去,臥室裏的她一直通過鏡子看著他。
一刹那,鏡中的女人從床頭櫃上拿起一個什麽東西,用力地扔出來,那是一隻玻璃水杯,水杯與鏡麵相接處,嘩啦啦的一陣脆響,玻璃杯子和鏡子都碎了,碎片混作一團。
這下餘果慌了,腦袋立刻短路不知說什麽好,好在手裏還攥著一條絲裙,他攤開手掌,怯生生地重複了剛才進門之前的解釋。
但女人似乎沒聽進去,她哭得更厲害了。餘果閉上嘴,很快也沉浸在她所營造出的感傷氣氛之中,他很想說些安慰的話,卻無從談起,隻能默默地站著。
就這樣僵持了好久,女人見餘果遲遲不願離開,隻是冷冷地說了聲“請你馬上離開”,語氣平淡得就像一潭死水。
餘果遺憾地走了,她沒給他幫助她的機會,臨走時他為她關好了門。
51
雖說餘果碰了軟釘子,但他仍舊對九樓的女人念念不忘。單戀是苦澀的,也最折磨人。除了吃飯睡覺,餘果大部分時間都在用單筒望遠鏡觀察對麵的女人,他覺得自己不是偷窺,而是善意的保護。
最近一段時間,餘果發現,有一個人經常出現在樓底下,從外形上看,那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中等身材,偏瘦,小平頭,經常穿著灰色的夾克,既沒特點也不出色,但看在餘果眼裏,卻讓他很疑惑。
餘果能感覺出那男人與自己心愛的女人有著某種私密的聯係,因為,那男人站在樓下時總是仰著頭朝上看,有時候一站就是大半天。
這天早上,那個可疑的男人又出現在樓底下了,餘果的心裏越來越亂,他換了衣服憤憤然下了樓,出了樓門,冷風一吹,他才清醒一些,他必須壓製自己的魯莽。
由於時間早,小區裏鮮有行人,餘果慢慢地走到男人背後,那男人直直站在那,頭向上仰著。
餘果抬起一隻手搭在男人的肩膀上,男人驚慌失措地轉過頭。餘果留著長頭發,胡子拉碴,著實那把人嚇得不輕。一陣快意湧上心頭,餘果便問道:“你是誰?咦……”問完這句話,餘果緊接著又說,“我怎麽覺得在哪裏見過你!”
“見過我?”男人疾走幾步想躲開餘果,“為什麽這麽問?我可不認識你!”
“你在這裏鬼鬼祟祟地想幹什麽?”餘果警惕地又問。
“我哪裏鬼鬼祟祟了?”男人辯駁道,“我隻是來找一個人……”
“你找誰?”
“你管我找誰!”
“等一等,我真的在哪裏見過你。”餘果步步逼近,“你叫什麽名字?你是來找誰的?”
“我……我為什麽要告訴你!”男人顯然沒興趣跟餘果繼續糾纏下去,他轉過身想走。餘果上前拉住他,又問:“你是不是來找一個女人,而且還是一個漂亮女人?!”
“神經病!”
男人今天確實有失風度,他用力甩脫了餘果,慌慌張張地快步跑出了如夢花園,坐上一輛出租車,離開了。
這天傍晚,餘果仍舊在窗台擺弄那架望遠鏡,女人緩緩地從樓門走出來,這一次她不像是出去吃東西,因為她手裏正端著一盆植物。
餘果醋意翻滾,心想,不會是跟那個可疑男人幽會去吧?於是他抄起數碼相機,急匆匆地下了樓。女人沒有坐車,而且走得很慢,餘果跟蹤起來遊刃有餘。
漸漸地,夕陽西落,暮色越來越濃,頭頂上那片天空憂鬱而深沉,猶如罩著一塊不透明的畫布,不久,天上已是繁星點點。
那個可疑男人真的出現了,餘果躲在電話亭後麵,沒人發現他,他卻能清楚地聽見女人和男人之間的談話。
“你要離開晨州了?”女人問。
“嗯。”男人點點頭。
“我帶來一盆花想送給你。”女人手裏端著一個白色小瓷盆,裏麵是一株深綠色的植物,“第一次看你的書時,我就喜歡上了曇花,然後去花卉市場買了一盆,養了很久。”她淡淡地笑了笑,“曇花沒有開過一次,或許它不喜歡跟我生活在一起,可能是我的家太陰冷了,還是你把它帶走吧!”
男人木訥地雙手接過曇花,小心地看了一眼女人的眼睛,而後迅速地把視線移到曇花上。
“真的要送給我?或許它很快就會開花了,你看那厚實的葉子裏麵,已經長出了一個小小的花蕾,難道你就不想看看真正的曇花嗎?”
“我當然很想看,但我希望把曇花開放時最美的那一刻留給你!”女人說完這句話,兩個人都垂下頭不再言語。
過了一會兒,男人終於鼓足勇氣抓住了女人的手,女人有一點兒吃驚,男人呼吸急促,女人沒有甩開男人的手,而是落下了眼淚……
餘果的醋意爆發,他舉起相機按動快門,也許是一種發泄,他把相機當成了機關槍,把快門當成了扳機。餘果的腦袋一陣陣發暈,之後女人和男人說過什麽,做過什麽,他沒聽見,也沒了印象。
52
餘果覺得自己失戀了,他去了外地散心,很多天之後,直到心不再那麽難受了,他才回到如夢花園,但他還是忘記不了那個女人。當他重新拿起望遠鏡看向對麵九樓的窗子時,窗簾拉得嚴嚴的,陽台上沒有晾著衣物,還有那盆代表生機的小植物也被女人送給了別的男人。
本以為,女人是被那個男人騙走了,可突然有一天,一名警察敲響了餘果家的房門,隨後餘果被帶到警察局去協助調查,這下子餘果的心徹底涼透了,他認定那個男人絕對不是好人,他心愛的女人肯定出了危險,凶多吉少了。
從警方口裏,餘果這才知道女人的名字叫做甄水。
麵對警方的審問,餘果並沒有把所知的情況全部說出來,不是他不想說,而是他不能確定,萬一因為自己的話誤導了警方辦案那可不是小事情。
窩在家裏一連數日,餘果一直在記憶中尋找那個神秘男人,他是誰呢,為什麽第一眼看到他時會覺得眼熟?以前肯定是見到過他,到底是在什麽地方或場合見到的,餘果卻一時想不起來。
餘果的交際圈很窄,他是一個插畫師,接觸得最多的就是雜誌社或者出版社的編輯,他很少出席對外的活動,隻是在新書推介會或是圖書博覽會上被邀請過。就在這時,餘果腦中劃過一道閃電,沒錯,他想起來了!男人的那張臉曾出現在北京的一次圖書博覽會上,那男人應該是一個小說作者。
餘果從**爬起來,打開電腦,搜索那次博覽會上的信息,查看了很多信息,他終於在一張記者拍攝的照片上發現了那張男人的臉,照片很小很模糊,但那種獨特的神態,餘果可以肯定照片上的就是那個男人。
出版界的編輯餘果認識不少,他沒費多大力氣就知道了那個男人的筆名叫做若木,並且得到了若木的電話號碼。
餘果不抱希望地撥過去,沒想到居然很容易就打通了,這出乎了他的意料,由於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以致他說話有些語無倫次。
“請問……你是作者若木嗎?”
“是的。”若木的聲音很低沉。
“呃……你現在在哪裏?”
“我可不可以先知道你是誰?”若木警惕性很高。
“我是……”餘果撒謊道,“我是晨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隊的何堅,我們遇到了一宗案子,與你或許有關聯,所以,所以……”
“什麽案子?”若木的語氣很平靜。
“請你告訴我,你現在在哪裏?!”餘果厲聲問。
“嗬嗬,你的語氣太不像警察了……”
“你憑什麽說我不是警察?”
“假如沒什麽事情我就掛了,我很忙。”電話裏,若木生硬地說。
“等一下!”餘果的語氣也硬邦邦的,為了讓對方延緩掛機,他馬上把語氣緩和下來說,“請問你最近出過遠門嗎?”
“沒有。”若木不假思索地說,“我一般都在家裏寫作,不喜歡外出。”
“那你最近一周見過什麽特別的人嗎?”
“特別的人?”若木頓了頓,“你什麽意思?”
“我隻是問問。”餘果不敢打草驚蛇,“那有誰能證明你這段時間一直在家裏寫作?”
“我不需要任何人證明。”若木似乎有些生氣了,“我倒想知道你怎麽去證明你是警察而不是個騙子?”
餘果很想直截了當地問甄水被他騙到哪裏去了,以致連警方都找不到她,但他頭腦還算清醒,咬咬牙把那些話咽了回去,可餘果不甘心,最後說出了一句略帶威脅的話——
“若木,我知道你在晨州,雖然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麽,但我要告訴你,你已經完全暴露了!”
說完,餘果就立刻掛斷了電話。
53
這天上午還晴空萬裏,下午太陽就躲進了雲裏,傍晚還下起雨來。若木渾渾噩噩地躲在旅店的房間裏,一直呆呆地看著窗台上的曇花。
今天若木接了兩個電話,第二個電話令他感到萬分緊張。
第一個電話是孫洲從北京打來的。
孫洲:“甄水有消息了嗎?”
若木:“還沒有。”
孫洲:“既然沒有,我看你還是回來吧,你一個人留在晨州,我不放心你!”
若木:“快了,再等等。”
孫洲:“你還要等什麽?”
若木:“曇花還沒有開,等曇花開放了,在這裏我就沒有牽掛了。”
若木說著,眼睛看向了窗台上的曇花。
孫洲:“你就是個瘋子!”說完氣呼呼地掛了電話。
第二個電話是上次那個陌生男人打來的。
陌生男人:“你還在不在晨州?”
若木:“我知道你根本不是警察!你到底想幹什麽?”
陌生男人:“求求你告訴我,你把甄水怎麽了?”
若木:“你知道了什麽?”
聽到甄水的名字,若木的心收緊了。
陌生男人:“你在晨州,對嗎?”
若木:“你怎麽會知道甄水的名字?”
陌生男人:“如果你沒有離開晨州,你就出來跟我見一麵,我會告訴你你想知道的全部!”
若木:“去什麽地方見你?”
陌生男人在掛斷電話之前,說出了一個地點。
就在若木轉身準備開門時,他留戀地回頭看了一眼安然擺放在窗台上的曇花,令若木沒有想到的是,一朵聖潔的白色花朵竟然在他眼前徐徐地開放了。
若木重又走回屋子,貪婪地嗅著曇花開放時散發出的陣陣幽香。若木有些迷醉了,回憶起第一次與甄水見麵時的那些情景,朦朦朧朧的有點不真實,於是他低下頭輕輕對著曇花說:“甄水,不管你在哪兒,你一定要等著我,一定不能放棄!”說完,若木轉過身,摔門而去。
雨天的街道上沒有多少行人,餘果穿著黑色雨衣一動不動地站著,雨水澆在肩頭又從雨衣上快速滑落,他的褲子和鞋都濕了。當他看見若木出現在街口時,立刻把雨衣的帽子扣在頭上,側身鑽入一條夾道裏,手伸進褲兜的同時握緊了一把裁紙刀。
若木經過那條暗黑的夾道時,突然,餘果伸出一隻手按在若木的肩膀上。若木急忙轉過身,他隻看見了一個穿黑色雨衣的人站在自己麵前,接著,一陣冰冷夾雜著疼痛,若木的呼吸突然不再順暢,他知道,自己的體內被插進了一把刀子。
若木用力抓住了握著刀柄的餘果的手,令餘果料想不到的是,若木居然從懷裏抽出一把小手槍,但他沒有扣動扳機,隻是用槍口狠狠地戳在餘果的胸口上。
餘果張大嘴巴,慌慌張張地鬆開手,刀子仍舊留在若木的身體裏。
“原來是你!”若木認出了穿雨衣的男人,就是曾經在甄水家樓下攔住他無禮問詢的長頭發男人,“你跟甄水是什麽關係?”
“我……我要替她報仇!”餘果說。
“報仇?”若木用槍口頂了頂餘果,“你要給誰報仇?”
“我知道你是若木,一個作家,我記得一本封麵上有曇花圖案的書,我知道你就是那本書的作者。”
“你給誰報仇,快說!”
“甄水!”
“甄水怎麽了?!”若木的左手抓住餘果的胳膊,為的是支持住自己即將倒下的身體。
“你……你不知道嗎?”餘果更慌了,“警察找過我,他們不告訴我甄水的下落,我知道她消失了,你別裝糊塗,她的消失正是因為你來到了晨州,對不對?”
“警方發現了甄水……”若木身體搖晃了一下,“甄水怎麽了?”
“我也不知道,真的!”餘果一點點後退,“我不是想殺你,隻是想讓你受傷,那樣你就跑不掉了。如果你想殺我,就盡管開槍吧!”
“告訴我,你為什麽要對我這樣?”若木重新抓緊餘果。
“對不起,因為我太喜歡甄水了!”
若木鬆開了手,他的身體朝後倒下去,餘果卻上前拽住他,問:“你把她怎麽了?甄水在哪裏?”
“你……你快跑吧!”若木一把將餘果推出去。
餘果沒站穩,摔倒在泥水裏,瞬間清醒了很多,於是快速地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急救中心的電話還沒有撥通,餘果就被不知從哪裏跑出來的兩個穿雨衣的便衣警察按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