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無常,如戲如夢。這個世界現實得可怕,見證了無數的聚散離合,消散了年少時的勇氣,誰還能如當初般不顧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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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孫洲這個人是為藝術而生也好,沒追求也罷,總之他覺得人生如戲,戲如人生,人活著就要品嚐不同的人生,扮演不一樣的角色。他本身就是學表演的,雖然沒能成為著名演員,但他還是癡迷於這種類似於遊戲的揣測人物內心的過程。
孫洲與若木交好多年,他還算了解若木,若木確實是個奇特的人,他時常不自覺地被若木操控著,但這一次,他真心想幫助若木一起導演這一幕關於救贖的戲。
這家影視公司成立還沒有超過三個月,目前主要業務僅僅限於拍攝結婚現場或是小型慶典,公司裏隻有三個懷揣夢想的年輕人,孫洲是在報紙上發現的這家公司,經過簡單地接觸,雙方一拍即合。
影視公司的人到民辦影視學院來選演員,報名者絡繹不絕,孫洲按照計劃把王珂選定了,然後又根據劇情選取幾個合適的學生。白天上課,晚上培訓,計劃等到放暑假的時候開機拍攝。
孫洲畢竟是北京科班畢業的,講起課來抑揚頓挫、妙語連珠,有別於民辦影視學院裏混日子的代課老師,很快,孫洲老師就成了同學們的偶像。
一家露天餐館裏,若木和孫洲在喝著早茶,一群鴿子撲棱棱地從天空飛過,給這寧靜的早晨增添了一些靈動。
“關於王長青的家庭背景有了更多的消息,”孫洲說,“原來王長青年少時的家庭真的很複雜。”
“說說看。”
“王長青五歲那年,父親就去世了,他家原來住在山上,後來母親改嫁,跟同一工廠的男人結婚並且搬進平安裏。在王長青十歲那年,他的繼父和他母親分居了,後來王長青的母親辛辛苦苦總算把王長青拉扯成人,王長青去北方讀了大學,可大學沒畢業他母親就去世了。”
“王長青的繼父為什麽要和王長青的母親分居?”若木對這點很感興趣。
孫洲思索了一陣子才說:“這種重建的家庭本來就存在著頗多事端與矛盾,過不長久也是意料中的事。再說那男的還帶著一個女兒……”
“還帶著個女兒?”若木睜大眼睛,“還記得那個畫畫的流浪漢嗎?”
“他怎麽了?”孫洲問。
“那個人也帶著個女兒,重組了家庭,因為女兒眼睛意外受傷而離家四處求醫,並且那人之前也住在那幢樓701室。”
“就算他真是王長青的繼父,人都瘋了,從瘋子嘴裏又能得到什麽?”
“話是這麽說,但我仍然很好奇為什麽當年那男人非得要離開家不可。”若木思索著。
“難道十歲的王長青曾經對他的妹妹做過什麽猥褻的事情?”孫洲想了想,“這也許就是他繼父要帶著女兒離開那個家的主要原因。”
“我覺得不應該是這樣,如果是王長青母子犯下的錯誤,那男人完全可以把他們母子趕出家門,因為房子是他的,他根本沒必要離開平安裏,你覺得呢?”
“這麽說也有道理,畢竟是王長青母子寄人籬下。”孫洲歎了口氣,“這樣的問題最不好查了,誰也不會把藏在心裏的秘密告訴別人……”
就在這時,一陣鈴聲響起來,孫洲拿出手機,看到那串號碼,他皺皺眉,看了一眼若木,而後不得不接通手機。
“孫老師,是你嗎?”手機裏傳來王珂爽朗的聲音,“你今天有時間嗎?”
“這個……”孫洲看見若木一臉嚴肅,更加緊張,“你有什麽事就說吧。”
“學校今天沒課,我還有些問題不明白,”王珂停了停,“關於表演上的問題。我很想見見你,請教一下,好嗎?孫老師,別拒絕我哦!”
“這……”
“那就這麽定了,下午我再給你打過去約地點和時間,拜!”沒等孫洲答應,王珂便搶先掛斷了電話。
“是王珂打來的?”若木明知故問,“我希望你們不要走得太近,否則害人害己!”
孫洲把手機放下來,“我對那個王珂不感興趣。我要不是為了幫你,至於蹚這渾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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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珂沒有問孫洲任何關於表演上的問題,而是拉著他在晨州的商場裏逛了一個下午。她不喜歡去那種專門賣女性服裝的高檔賣場,而隻對各種顏色、材質的布料感興趣。
“你知道嗎?我喜歡親手做衣服,雖然我做得不好,但還是很喜歡裁剪,把一塊塊布料拚合起來就變成了一件衣裳。我爸就特別反感我做衣服,所以我跟他幾乎沒有共同語言。”
“能穿著自己設計的衣服上台表演,其實也是不錯的。”
“是啊,當初學影視表演我爸也反對,但我的學習成績不好,隻能被這所學校錄取了。”王珂瞄了一眼孫洲,“如果我沒學表演專業,也就遇不上老師你了……”
“呃,是吧。”孫洲尷尬地點點頭。
“說實話,我在你的課上學到了很多東西,那些都是我在學校裏學不到的。”
“謝謝,你這樣說讓老師很欣慰。”孫洲加重了說“老師”兩個字的語氣。
短暫的沉默,孫洲為了打破僵局,問:“王珂,你父親對你好嗎?”
“為什麽提到他?”
“哦,隨便問問。”孫洲說,“不說也沒事兒。”
“唉,也許我們之間存在代溝,他總希望把我像囚犯一樣關起來。”
“為什麽要把你關起來?”
“誰知道他是怎麽想的,或許隻有被他牢牢地控製著,讓他每天都能看見我,他才會放心,才會高興。”王珂唉聲歎氣地說,“我覺得他太過關心我了,在那個家裏,我覺得沒有自由,活得很累。”
“你父親也是出於愛,你不要把父愛朝不好的方向想。”
“也許吧,但他的做法令我反感,甚至越來越厭惡。我不稀罕他給我零用錢,隻希望他能尊重我,雖然是他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來的,但我已經長大了,他就沒必要天天盯著我,好像我周圍都存在著莫大的危險和陷阱似的。”
“瞧你說的。”
“老師你是不知道,我都已經受夠了,真想找個愛我的人跟他遠走高飛……”王珂說著看向孫洲。
“你年紀小,想法有很多還很幼稚。”孫洲立刻轉變話題,“假如和父母在一起生活真的合不來,你可以住校或者租房子一個人住。”
“他反對我一個人搬出去住,可我目前還沒有經濟基礎,他不給我錢,我還是隻能跟他耗在家裏,所以我很不開心,天天都不開心。”
“是這樣啊,那你的父親和你母親的感情怎麽樣?”孫洲試探著問。
“他們啊,反正幾十年了就是那個老樣子,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我覺得他們之間早就沒有愛情了。”
“那樣也好,起碼你的家裏還算平靜。”
“是的。也許就是太平靜了,所以沒**可言了。”
王珂買了很多布,她一個人拿不了,孫洲幫她拿了一些——或許這是王珂的有意為之。二人走到商場門口,王珂對孫洲說:“老師,我能請您吃個飯嗎?”
“吃飯?好吧。”
孫洲沒想到王珂會把他邀請到家中吃飯。出租車駛入靠山的一片小區,空氣清新並且安靜。王珂的家在一樓,門前停著王長青那輛黑色轎車。孫洲全身一緊,心想,待會兒見到王長青,真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麽。還好,開門的不是王長青,而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消瘦蒼白但還算和善。看得出來,王珂已經在電話裏通知了母親要帶一個朋友來家中吃飯。周純很友善地衝著孫洲笑了笑,把孫洲讓到家裏。
家裏似乎隻有周純一個人,桌子上擺上了一些小菜。周純的話不多,是個很樸實的家庭主婦。王珂在家裏話少得可憐,周純也隻是問了孫洲一些簡單的問題,例如他是哪裏人,飯菜合不合口味,等等。很快,三個人就沒了交流,隻是低著頭默默地吃飯。
王珂和周純吃得都很慢,並且悄無聲息,隻能聽見筷子撞擊瓷碗瓷碟的聲音。孫洲感到在這樣的家庭裏用餐,簡直是一種煎熬。
他放眼觀察這間很寬敞的房子,房間各個角落都很潔淨。孫洲隨意地抬起頭,發現餐桌正上方懸吊著一盞吊燈,吊燈有些奇怪,橙色的圓形燈罩底下鑲著一塊玻璃,玻璃把燈罩裏麵的燈泡完全保護住,但這明顯不是吊燈原有的設計。
漫長而沉悶的用餐終於結束了,王珂求母親把父親的車鑰匙給她,她說她要開車送孫洲老師一段路,因為靠山小區地處偏僻,門口很難叫到出租車。
周純猶豫了片刻,還是經不起女兒的哀求,把車鑰匙交給王珂,在門口時還萬分叮囑不可以把車開到大路上。
“你這麽年輕就有駕照了?”孫洲坐在車裏左右看看,緊張地問王珂。
“誰說開車就非得有駕照啊!”王珂不太熟練地擺弄著方向盤,她此刻跟在家裏時簡直判若兩人,似乎離開那個死氣沉沉的家,她立刻就活躍開朗起來。
“你什麽意思?沒駕照你還敢開車!”孫洲有點驚詫,“要不還是我來開吧。”
“嗬嗬,放心好了,我學過的,隻不過駕照還沒有考下來而已。”王珂瞄了一眼孫洲,“況且我也不開到大路上去。”
車子果然在王珂的操控下動起來,還算平穩地前行。
“老師,我想問你一個私人問題。”
“問吧。”
“老師,你結過婚嗎?”
“我?沒有,我……還年輕。”為了轉移這一話題,孫洲說,“我也想問你一個問題。”
“嗯,快問啊,很快就要開出小區了。”
“剛才吃飯時,我發現你家餐桌上的那盞吊燈很奇怪……”
“你是想問為什麽要在下麵不倫不類地罩上一塊玻璃對嗎?”王珂對此做法似乎也心懷不滿,“其實來我家吃飯的其他同學都問過,我也不知道我爸他為什麽要那樣做,厚玻璃擋住了不少光線,這樣一來整個餐桌的照明都差了。”
“那應該是有原因的吧。”
“他說那燈泡距離桌子太近,擔心哪一天燈泡炸了,傷了我的眼睛。”王珂又唉了一聲,“燈泡又不是炸彈,哪有這麽容易就炸掉?再說我也知道,隻要燈泡有一點點漏氣,燈絲就會燒斷,根本就沒可能會爆炸。你說我爸這人是不是不正常?”
“原來是這樣。”孫洲走神了。
“你在想什麽?”王珂見孫洲低頭不說話,“我再問你個問題行嗎?”
“哦,你問吧。”
王珂的臉一陣緋紅,“老師,我怎麽覺得在班上……你……似乎對我一個人特別好,特別關照?”
“啊?我……”孫洲開始擦汗。
說話間,車子已經駛出了小區門口,王珂把車停在一片空地上,那裏有棵大樹,車停在樹底下很隱蔽。
孫洲更加不自在起來,“我想你誤會了,王珂,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
“王珂,也許你真誤會了……”
“你是不是喜歡上我了?”王珂的臉突然向孫洲壓過來,而後頭向後仰,咯咯地大笑起來,“我就喜歡你這樣,有點兒傻,傻得可愛。”
“太晚了,我得走了。”孫洲的身體朝車門靠過去,手下意識去摸門把手,他很想立刻開溜。
“你等等!”王珂拉住孫洲不讓他下車,“難道我不漂亮嗎?你就一點兒不動心?”
孫洲的眼眉擰成了疙瘩,此刻他的心情很複雜,也不知是去是留。就在孫洲遲疑之際,眼見王珂的嘴巴朝他的臉上湊過來……
王珂不漂亮,但也是處在女人最好的年紀裏,孫洲不是沒有躲閃,而是躲閃不及,兩個人的嘴唇就碰在了一起。就在此刻,孫洲全身打了一個激靈,霎時間一股冷風從車外灌進車裏來,他隻感到身後有雙粗魯的大手把他的身體往外拉。
那股力道太大了,夾帶著怒氣,孫洲被從車裏拉出來,摔倒在地上,一陣恍惚後,他才看清楚,出現在月光下的正是王長青氣得鐵青了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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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在一條冷清的老街上有一家名叫“靜心齋”的小店鋪。店主是個胖老頭,是若木新近結識的朋友。
店裏孤零零隻有若木和店主兩個人。
當孫洲走進門時,若木正在畫案前提著毛筆寫著,其實,他書法上的造詣確實不淺。
“你電話也沒來一個,昨晚發生了什麽事?”
孫洲背著手在店裏轉了一圈,店主衝他打招呼,他也隻是笑笑。這時若木提起了剛寫好的墨寶,上麵有四個隸書大字——上善若水,店主接過去連聲道謝。
若木知道孫洲必然有難言之隱,於是他們辭別店主,去了不遠處的一家粥店。落座之後,孫洲才說:“昨晚我和王珂在一起時被王長青發現了……”
“啊!”若木大吃一驚,“你們……”
“不不不,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孫洲連連擺手。
“哦,那就好,我可不想把事情搞得越來越複雜。”
“你把我看成什麽人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怎麽會遇上王長青?”
“我跟王珂坐在車裏,不知王長青從哪裏出現的,他居然拉開車門把我拽出車外。”孫洲回憶起昨夜的經曆還心有餘悸,“王長青這個人真是太敏感了,尤其是那雙眼睛睜得大大地瞪著我,一晚上我都在做噩夢……”
“我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看來,王長青是被你那一次在電梯裏扮鬼嚇得精神脆弱了。”
若木鄭重其事地說:“我沒有扮鬼,我隻是穿著一身女人的衣服看著一張舊報紙,這不犯法吧。王長青害怕了,是因為他心裏有鬼。再說,那隻是試探的第一步……”
正說著,手機鈴聲響起,孫洲看了看號碼,又是一皺眉。
孫洲看著若木,似乎在詢問該不該接聽,若木點點頭,孫洲這才把手機移向了耳邊。
“老師,真是對不起,我爸昨天晚上喝醉了,借著酒勁他太衝動,也許是誤會了……”王珂的聲音帶著歉意。
“哦,沒什麽。”孫洲又能說什麽?
“今天我不能去上課了,我請一天假,好嗎?”
“為什麽不來上課了?”孫洲覺得奇怪。
“因為我爸他……他住院了。”
“住院了?!”孫洲吃驚地問,“昨天不是還好好的……”
“嗯,總之我今天不去上課了。”
“不嚴重吧?”孫洲看見若木給他使眼色,於是進一步問。
“應該不嚴重,但還是住院了。”
“是這樣啊……”
“對不起,孫老師,我……”
“別再說了,都是誤會而已。”
王珂掛了電話,孫洲把手機放在桌上。
“王長青住院了?”若木麵容沮喪。
“他是住院了,電話裏王珂就是這麽說的,至於為什麽我就不知道了,她沒說,我也不好追問。”
兩個人都不說話,過了幾分鍾,若木說:“先打聽一下王長青住的是哪家醫院,看來,計劃要延遲,得等查出他是什麽病症之後再做計較了。”
“這個好辦。”孫洲想了片刻,說,“有一個細節我想跟你說一下,我也隻是偶然發現的。”
“哦?你說。”
“昨天晚上,在王長青家裏用餐時,我發現他家餐桌上麵垂下的吊燈很古怪,燈罩底下鑲著一塊不很透亮的有機玻璃。你知道,那種玻璃即便摔在地上也不會碎掉,雖然很安全但透光性不強。而後我問王珂,王珂說那是王長青所為,至於什麽原因,王珂也不知道,隻說她父親總是擔心燈泡會無緣無故地爆炸,傷及她的眼睛。”
“你這個細節很重要,讓我想一想。”
“你想到了什麽?”孫洲等了一會兒,問,“想到什麽就說說,即便是毫無根據的假設也無所謂。”
“這些天,我一直在假設這麽一個故事,少年時的王長青受到繼父的虐待,為了報複,他在樓道裏的燈泡上做了手腳,所以當小女孩拉動燈繩通電之後,燈泡才會瞬間爆炸並弄瞎了小女孩的眼睛。可問題是,燈泡在什麽情況下會爆炸呢?”
“燈泡裏麵是真空的,一般不會炸掉,因為燈絲會立刻被燒毀,達不到爆炸的溫度。這些事最好去網上查一查資料。”
“燈泡的爆炸原理不重要。”若木深吸一口氣,“現在需要去證明的不是燈泡問題,因為燈泡肯定是爆炸了,而是要弄清王長青是不是弄瞎小女孩的凶手。”
“怎麽去證明?難道你想設法去詐他?”作為若木多年的老友,孫洲能猜出他的想法,他見若木輕輕點頭,又進一步問,“你想如何去詐王長青?”
“我需要一個玩具娃娃,眼睛越大的那種玩具娃娃越好。”
“娃娃?”孫洲大為不解,“要娃娃幹什麽?”
“娃娃就是用來驗證王長青是否與小女孩眼瞎有關的第一個道具。”若木看著一臉霧水的孫洲,歎了口氣說,“好了,娃娃我自己去挑選,但我希望你再幫我化一次裝。”
“化裝沒問題,”孫洲很自信地說,“隻要你告訴我人物性格就好。”
“就是那種讓人一看就感覺高深莫測的外形,年齡要比我實際年齡大五六歲,也就是三十五六歲的樣子,這個年紀的男人看起來老誠,才會令王長青信服。”
“聽起來挺複雜的。”
“是挺複雜的,這些天我都一直在想。”
“今天王珂不來上課,我看我也休息一天陪你想想。接下來我們先做什麽?”孫洲問。
“去服裝店幫我選幾件衣服,為了配合你的化裝,也為了體現人物性格,我想買一頂帽子,你說什麽帽子看起來神秘而又可以讓我的臉部有很大變化?”
“買一頂鴨舌帽吧!”孫洲提議說,“保證你戴上之後連甄水都認不出你了。”
“嗯,那最好不過了。”
晚上,旅館裏,若木貼上胡子戴上鴨舌帽後,連孫洲都認不出是若木了。
“你的聲音也要有變化,要幹澀一些,啞啞的那種感覺。”孫洲出主意。
“你聽這聲音行嗎?還像我在說話嗎?”若木故意沙啞著說。
“沒問題,我覺得你不做演員實在是可惜了。”
若木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我今晚去醫院,我要真實地見一見王長青這個人。”
“上次在影視公司的電梯裏,你們不是見了嗎?”
“這次不一樣,我要以這個全新的形象真正地打入王長青的生活中去,與他麵對麵地交談,從而完成一些事情。”若木麵無表情,抬起手按在假胡子上,轉變話題,“這胡子不容易穿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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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炸需要極速產生高溫或極速降溫才有可能發生,燈開著時會放熱,假如淋上了冷水使得玻璃局部冷卻,這樣冷熱不均容易導致燈泡爆炸。還有就是電壓瞬間過高或者在裝燈泡的時候沒有將其擰緊,在啟動時有強大電流通過,這樣也有可能爆炸。這些都是我從網上查到的信息。”若木手裏拿著一枚四十瓦的燈泡一邊看,一邊對孫洲說,“不過,我覺得這些都不是我們想要的。”
“電壓不穩是供電局的問題,可以排除。”孫洲抽出一根煙叼在嘴裏,“還有往燈泡表麵灑冷水也不可能,燈泡一般掛在高處,很難不被發現就能把冷水噴上去。”
“好了,先不說這個,我給你看個東西。”若木從黑色塑料袋子裏掏出個一頭紅發的塑料洋娃娃,不太大但很可愛,尤其是一雙眼睛,天真無邪地望著孫洲。
孫洲想去接過來瞧瞧,若木卻沒有給他,而是拿出一把鑰匙去刮洋娃娃那雙大大的眼睛。雖然娃娃是個玩具,若木這一殘忍舉動還是讓孫洲很不舒服。
若木很費力地用鑰匙刮著洋娃娃的眼珠,很快,眼睛上的黑漆和白漆都脫落了,沒有眼珠的洋娃娃看起來非常可怕,尤其是它的嘴角還在笑著。
“你想把這個瞎了眼的洋娃娃交給王長青?”孫洲問。
“對。”若木點點頭,“我們沒有證據證明三十年前王長青犯下的罪行。不過王長青隻要還有良心,那麽當他看見這個洋娃娃時,就會發自內心地表現出一些愧疚和驚慌的神情,這樣就能證明,我們推測的事情是正確的。”
“那好,我把洋娃娃送到醫院去。”
“還是我親自去吧,”若木看著孫洲,“我還要和王長青攀談幾句。”
“可是王長青住的是高級病房,”孫洲打斷若木的話,“你根本就沒機會進去。要想不露馬腳地與王長青邂逅,幾乎沒有可能。”
“我懂,但我想的跟你不一樣。”若木低頭看了看手裏的洋娃娃,“如果是你,突然收到了這麽一個怪異的禮物,你第一反應會怎麽做?”
“我當然要問問是什麽人送給我洋娃娃的了。”
“很對,我想幾乎所有人都會這麽做,王長青雖然住在高級病房裏,但當他見到這個洋娃娃之後,肯定會跑出來問個究竟。而我要假扮快遞員,把洋娃娃交到門衛室,讓裏麵的人把洋娃娃送到住院部,所以王長青肯定會從病房裏走出來,去門衛室詢問。我曾經觀察過那家醫院,門衛室距離住院樓之間正好有一個供病人散步的小花園,王長青回去時肯定會經過那裏,所以,我就可以等在花園裏守株待兔了。”
“事不宜遲,現在就去吧!”孫洲說,“衣服和道具都在車上,我可以在車裏給你化裝。”
醫院門口,孫洲坐在車子裏等了足足一下午,他正等得有些不耐煩時,若木拉開車門坐進車裏。
“我今天超水平發揮了!”若木麵露喜色,雙眼冒光。
“隻要沒發揮過了頭就好。”孫洲看了一眼若木頭頂的鴨舌帽,幫他摘下來丟到汽車後排座位,“王長青的表現如何?”
“先開車,開車不能分心,咱們找個地方坐下來細說。”
他們來到一處僻靜的小吃攤,隨便要了些吃食,隻圖這地方清靜。
“你說吧,我很期待。”孫洲說。
“我在醫院花園裏等了一整天,就在傍晚的時候,我終於發現王長青朝門衛室走過去,我悄悄地跟在他後麵,雖然聽不見他跟門衛說了些什麽,但我肯定他是在詢問關於瞎眼娃娃的事情。王長青沒有得到有用的線索,就低著頭沮喪地朝住院樓走,經過小花園時,我跟了他幾步路,見四周無人,就拍了他的肩膀叫住他,他也認出我就是昨夜在水房門口遇見的那個人。”
“然後呢?”
“然後我就有了突如其來的靈感……”
“什麽靈感?”孫洲說。
“我告訴王長青有個人要害他!”
“什麽?”孫洲確實感到意外。
“我先挑明了說有個人要害他,王長青一聽竟然嚇得麵如死灰,你知道他為什麽會嚇成那樣嗎?”
“你是說王長青已經把你說的話與他收到的瞎眼娃娃主觀地聯係在了一起,所以才會如此緊張?”
“沒錯,這就證明當年小女孩的眼睛受傷肯定跟王長青有關,雖然不能現在就認定是王長青給燈泡做了手腳,但最起碼他知道內情,因為他愧疚,隻有幹過虧心事的人才最害怕別人報複。”
“既然你挑明說有人要算計他,他很自然就會想到那個要害他的人跟瞎眼的小女孩有關。”孫洲摸著下巴想了片刻,才說,“那麽他很可能會認為要害自己的人是小女孩那一方派來的,因為他確實害了小女孩一輩子,他理虧,所以心裏就更加惶恐了。”
“嗯。”若木點頭稱是。
“既然已經找出了王長青的弱點,下一步該怎麽做?”
“現在,王長青知道有人正在暗算自己,那麽我們就給他再加一把火,讓他將提心吊膽的日子進行到底!”
“具體該如何實施呢?”孫洲問。
“今天夜裏,找個公用電話,給住院部打電話……”
“給住院部打電話幹什麽?”孫洲打斷若木的話,“王長青的手機號碼早就得到了,打給他不是更直截了當嗎?”
“不!”若木輕輕搖搖頭,“我需要一張嘴,最好是值班護士的嘴,那樣的效果才更真實更有效。雖然護士不可能相信電話裏的內容——因為沒人隻憑陌生電話裏的一麵之詞就會謀財害命,但隻要護士把那句話轉達給了王長青,那樣王長青就更能體會到草木皆兵、四麵楚歌的感覺了!”
“你說的我還是不懂。”
“不懂沒關係。”若木看著一個方向想了很久,突然說,“到了合適的時機,我還要送給王長青一件東西……”
“什麽東西?”孫洲問。
若木看了孫洲一眼,從挎包裏掏出了一枚燈泡,“但在送這個東西之前,我得去王長青居住的小區實地考察一下。那小區管理得很嚴格,這一次假冒快遞員會很麻煩,不一定奏效,所以我想先潛入小區裏,親手把燈泡交到王長青手裏。具體如何去行事,我還沒想好,你先幫我搞來一身看起來像保安的衣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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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長青給我打電話了,”若木說,“他打電話時的聲音都發了顫,顯然方寸亂了。”
“我想是你送給他的那枚燈泡發揮了作用。”孫洲說。
“是的。”若木點點頭。
“你為什麽要把王長青約到靜心齋?”孫洲又問。
“放心,我不會讓靜心齋的人知道。我躲在暗處觀察,一見到王長青進來,我就打電話約他到別的地方談話。之所以在靜心齋裏中轉一下,為的是讓王長青安心,那樣我的出現就不那麽突兀了,因為在他腦中,會把我與靜心齋聯係在一起,那樣我在他心裏就不是一個飄忽不定的江湖騙子了。你覺得我這樣做有問題嗎?”
“靜心齋的老板認識你,我擔心王長青事後去那裏打聽你的下落。”
“老板是認識我,但他並不知道我是誰,從哪裏來,到哪裏去,何況我與王長青見麵時還化了裝,這些你盡管放心。”
化裝成鴨舌帽的若木給王長青講了一個關於“如果”的恐怖故事,聽得王長青心驚膽戰。但若木並沒有從王長青嘴中套出實質性的信息,或許時機並未成熟。
平平淡淡地過了幾日,這天傍晚,若木卻在平安裏看見了王長青的車子,這是若木沒能預料到的,他感覺出,王長青也在車裏發現了他,慶幸的是,今天若木沒有化裝成鴨舌帽,但即便這樣,假如王長青記性好,他還會想起這張臉和送燈泡給他的保安非常相像。
“我這張臉可能暴露了。”若木對孫洲說,“這樣一來,很多事情我都不可以親自出麵了,除非化裝成鴨舌帽。”
“你放心,我可以幫你。”
“我不能經常出現在平安裏了。”
“還有必要去那裏嗎?”孫洲忽然想起了什麽,“你不會是擔心那個瘋老頭吧?”
“那隻是我心裏的一個顧慮,因為在平安裏我被王長青發現了,廢樓區根本少有行人,王長青看清了我的臉,就會想起潛伏在他家小區的保安,並且順理成章把我想成暗算他的那個人。既然王長青也去了平安裏,樓上住著的男人十有八九就是他繼父,設想一下王長青會怎麽想……”
“王長青會把你跟他繼父聯係起來,認為你們合起夥來要害他。”孫洲重重地點點頭,“你擔心把王長青逼急了,他狗急跳牆會對那個瘋老頭做出什麽報複的事情來?”
“但願王長青並沒有想得那麽遠。”若木歎了口氣,又說,“可畢竟夜長夢多,所以我發短信約王長青明天下午見麵,我想盡快把這件事情處理完,但願他不要爽約。”
這之後,發生了兩件意料不到的可怕事情:一,甄水從如夢花園小區消失了;二,平安裏發現了一具屍體。
之所以來晨州,孫洲一直把此行當成一個遊戲,一個揣測人物內心、扮演不同角色的表演遊戲。直到他在平安裏一號樓看見了王長青繼父的屍體,他的頭腦才一下子清醒過來,害怕的同時,他也想快些脫離這場危險的遊戲。
餐廳裏,孫洲與若木對坐著,若木手裏攪動著一杯奶茶。
“別再玩兒下去了,跟我回北京吧。”見若木不理會,孫洲又說,“不管他是自殺還是怎麽死的,總之是出人命了,太可怕了,跟我回去吧!”
“明天一早你就離開晨州吧!”若木突然說。
“什麽?”孫洲瞪大了眼睛,“就我一個嗎?”
“是的,你明天就離開。”
“你還留在這裏幹什麽?甄水都失蹤了!”
“正因為甄水失蹤了,”若木激動起來,“我必須要找到她,無論付出什麽代價!”
“若木,我覺得你變了。”
“我沒變,隻不過事情還沒有做完。我寫的每一本書都有一個結局,我自己的故事,怎麽能沒有結局呢?”
“你還打算完成與王長青最後的對決?”孫洲見若木還在沉思,等了一分鍾,他又說,“你不再需要我了嗎?”
“不是不需要,是你的事情已經完成了。”若木朝服務員招了招手,對她大聲說,“來兩杯啤酒!”啤酒很快送到,若木端起杯子碰了孫洲的杯子一下,感慨地說:“謝謝了,先幹為敬。”若木一口喝幹杯子裏的酒,擦了擦嘴角,突然有些傷感地說:“我這輩子沒什麽朋友,能交到你這樣的知己朋友,我死而無憾了!”
“你看你說的這是什麽話!”孫洲覺得若木越說越不吉利,立刻打斷他,“這酒我喝,但我暫時還不能走,我不放心你。”
“不行,明天一早你必須離開,隻有你離開了,我才能放心大幹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