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墨感到自己處在沼澤之中,不動還罷,越動越往下陷。他呼吸不暢,推開窗,一絲風也沒有,於是,他決定去街上走走。現在還不到晚上九點,外麵一定還很熱鬧,他突然想到人群中去,他需要用人群的力量來支撐自己陰氣沉沉的內心。
失魂落魄地徘徊在大街上,像個遊魂似的走著。他穿著大衣,腳上卻趿拉著拖鞋,身體僵硬,兩眼呆滯,神經質地緊緊抱著雙肘,低著頭筆直但毫無目的地朝前走。
周圍不時有人經過,一切都遵循著一種正常的秩序,一如既往地進行著。似乎唯有他是孤立而孤獨的,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也沒有人知道在他的身上正發生怎樣異乎尋常的變化,然而這種變化已使他接近崩潰。
他害怕一個人獨處,空****的房間令他緊張,尤其是剛才在家中發生的一幕,回想起來更加令人毛骨悚然。那個三角眼男人述說了一個恐怖的破解之法後,站起來準備告辭。東方墨腦袋一片空白,但他還是本能地站起身,像送別普通客人一樣走到門邊。
東方墨僵硬地拉開門,高人似乎還和他說了一句什麽,可他根本就沒去注意,門被緩慢地拉開。高人突然看向黑暗裏,從他的眼神中,東方墨確定他一定看見了什麽,可當東方墨順著那古怪目光看向樓道時,那裏除了黑,什麽也沒有。
高人緊閉著嘴巴與黑暗對峙片刻,便頹然敗下陣來,一條腿朝後退了一步,就仿佛開門時門口本就站著一個人,隻有高人獨具慧眼能看見,他退的那一步,正是給黑暗中看不見的人讓開道路。他讓了路,門外的人走進來,進入了東方墨的房間之中!
那麽進來的人會是誰?除了朵朵花還會有誰!
高人走了,紅黴素也走了,房門被關上,現在,房間裏隻剩下東方墨一個人,不,不僅僅是他一個,因為還有一個看不見的女人!
東方墨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睛盯著空氣,他既希望朵朵花出現,又希望她還是隱於無形之中,他內心很複雜,無論出現哪一種情況,他都無法也不想去接受。
第一次對自己的家感到如此恐懼,他受不了了,他必須得逃出去,因為,他的家已經被另一個人或另一種力量占據了!
就這樣,東方墨趕緊穿上褲子,披上大衣,直到踩在樓下的土路上,他才意識到忘記了換鞋。他看了看三樓的窗口,那裏還亮著燈,但他肯定那裏正站著一個女人,一個披頭散發、濕漉漉、帶著水腥氣味的朵朵花,她低著頭同時在凝視著自己。
在這樣一個尋常的夜,恐懼使得身心極其疲憊,東方墨甚至開始期盼死亡的到來。如果恐懼是無盡的折磨,那麽死亡或許才是永恒的解脫,等待死亡遠比死亡本身可怕得多。
毫無目的地走,繞過幾個舊樓區,他走上一條商業街,今夜氣溫偏高,所以街上不時有行人經過。東方墨看見了同類,才勉強恢複了一些神誌。
走了很久,也想了很久。在這座城市裏他沒有親人,他若真的死了,就算有人會為他傷心流淚,但也很快就會平息。他就像一片落葉一樣,很快便沒有人會再記得他,就如同這個世界上從未出現過這樣一個人,突然之間他覺得自己更加孤獨更加失落了。
光著的腳令東方墨感到非常的冷,他很想走進一家店鋪去取暖,摸了摸口袋,還好,錢包帶在身上,於是他就推門走進一家。是個小酒館,他要來一瓶廉價白酒,嘴對嘴灌了一口。他被嗆到了,眼淚流出來,其實,他真的很想哭,可是哭出來眼淚就那麽幾滴,東方墨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連哭都哭不出來,所以,他打算先把自己灌醉了。
要灌醉別人或許很難,但要灌醉自己卻很容易,尤其是當一個人連自己都想大醉一場的時候。
酒精漸漸麻痹了他的恐懼,但沒有麻醉他的意識,意識借助酒精反而變得清晰起來,這種感覺很像在夢裏。在夢裏,有時你會覺得自己像偵探一樣富有推理能力,可一醒過來,你才發現自己還是如此愚笨。這時的東方墨,就是那樣的感覺。
他覺得事情是這樣的:自己並沒有誤殺朵朵花,這一切都不是真實的,自己隻是被卷進了一個可怕的旋渦之中,所以,他原本平凡的生活被打亂了。半年多以前,那個誤診便是恐怖旋渦的開端,他奇跡般地活下來,就像童話故事裏,麵前出現了岔路口,或者出現一麵鏡子,鏡子兩麵代表不同的人生,他誤闖入鏡子的另一麵,所以,他的生活徹底顛覆了,或者說,那麵看不見的鏡子,就是恐怖旋渦的入口。
自己還能從旋渦裏逃出來嗎?東方墨沒有勇氣相信奇跡再次降臨在自己身上。
接著,他又想到那個所謂高人說過的破解之法,高人雖然長相凶惡,但從他的話語裏,東方墨覺得他並不像江湖騙子那麽簡單。但是,他所提出的方法治標不治本,況且也太恐怖,就算朵朵花的屍體還保留著,東方墨了解自己,即便借給他一萬個膽子,他也沒勇氣去屍體身上拔毛,那樣做無非是自掘墳墓,他不當場嚇死,也會嚇得瘋掉。再說,朵朵花的陰魂無時無刻不在窺視著他,她能容得自己去破壞她的身體嗎?所以,那絕對不是一個可行的方案。
他到底該怎麽辦?他還能活多久?即便死了,朵朵花能放過自己嗎?在另一個世界裏,等待他的會是何等的恐怖呢?
東方墨的酒量本來就不大,空腹喝酒最容易喝醉,他想吐,一股酸辣的**從胃裏翻滾上來,他拚命地咽下去,伴隨著嘔吐後胃裏的陣陣抽搐和欲碎欲裂的頭痛,一輪一輪侵襲他的神經。
趁著清醒找個過夜的地方,東方墨從酒館走出來,搖搖晃晃的,意識逐漸模糊了,隻覺得自己迷迷糊糊躺在一座公園的木質長凳上,身邊是惡臭的嘔吐物,連蟲子都被熏得不敢靠近。他突然放聲大笑,可是這笑聲即使是自己聽起來,也比痛哭更悲痛百倍。
應該是睡了一會兒,秋天的夜晚實在是太涼,他很快被凍醒,可身體仍舊綿軟無力,他想動一動腳指頭都不行,或許雙腳已經被陰寒的風吹得沒了知覺。
慢慢睜開眼睛,仰麵望著天,雙眼已看不清滿天的繁星,或許天上本來就黑沉沉的一片死寂。忽地,東方墨被一個人影遮住,他明顯地感覺到有一個影子走過來停在他身邊,帶起了一陣涼颼颼的風,那是一個灰白色的身影,和一張熟悉的臉!
朵朵花又出現了!
“是你……”東方墨不能確定朵朵花是否真的能夠聽清楚自己在說什麽,他真是醉了,酒醉的人情感麻木,所以他沒有意識到恐怖。朵朵花的臉是虛幻的,不猙獰,但十分蒼白和疲憊,像個失血過多的病人,不管怎麽說,那還算是一張美麗的臉。
那一對深邃的目光中仿佛包含著無數言語,東方墨此刻的視覺已近模糊,除了悲愴與憤怒之外,他分辨不出其他過多的情感,或許悲愴之中還夾雜著一點點同情,可朵朵花又怎會去同情這個害死自己的罪大惡極的男人。
朵朵花的嘴唇動了動,似乎在喃喃自語,抑或是念叨某一種咒語,東方墨聽不清,他想問,但舌頭已經不能說話了,他張合著嘴巴,就像沙漠裏的一條即將被曬幹的魚。
當再一次睜開眼睛時,東方墨躺在一張很柔軟的**,空氣裏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他的頭還在要命地痛,記憶也斷斷續續的好像被砍成若幹截。床頭的矮櫃上放著一杯水,似乎是特意為他準備的,他端起來,一口氣將杯子裏的水喝光,幹澀的喉嚨終於覺得舒服了一些。
接著,紅黴素出現在這個房間裏,東方墨厭惡地閉上眼睛,斷裂成若幹截的思路慢慢串聯起來。他記起昨天晚上,自己穿著拖鞋走出家門,一直踱到商業街,而後進入一家小酒館,白酒太劣質了,喝了半瓶他就醉得一塌糊塗。看來自己是睡在了街心花園的長凳上,可又是誰把他送到醫院來的呢?
“姐夫,你醒了,你怎麽會睡在花園裏?太危險了!”紅黴素殷勤地握住東方墨的手,假惺惺地問候道。
“是你送我來醫院的?”
“呃,不是,是早晨掃地的一個大爺,他發現你睡在那裏,而後打了110。”紅黴素解釋著,“警察看你發著燒,又昏迷不醒就送醫院來了。醫生看見你的手機,第一個號碼就是我的,於是,我就來了。”
東方墨眨眨眼睛,什麽也沒說。
“姐夫,你還好吧,萬事都得放寬心。你身體還有哪裏不舒服嗎?”紅黴素抬起眼睛環視一圈這間病房,“要是沒什麽事,咱就回家吧。”
“回家?!”東方墨聽到這兩個字,心裏立刻慌亂起來,“我不回去!”
“為什麽?”紅黴素裝出一臉不解。
“我……”東方墨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紅黴素把身體靠過來,壓低聲音說:“你怕了?姐夫,要不然讓我姐搬回家陪你住,怎麽樣?”
東方墨皺著眉看了他一眼,還是沒搭話。
“是,我姐當初做的是過分些,可……”紅黴素見東方墨緊緊閉上眼睛,他話鋒一轉,又說,“好,先不提這個,咱們先說說冤魂纏腿那件事,不瞞姐夫,沒來醫院之前,我去見了一位朋友,那朋友說,他有辦法可以幫助我們……”
“哦!”東方墨這才來了精神,“你見了什麽朋友?”
“呃,那個朋友其實你我都認識,也是個畫畫的,當然畫的不如姐夫你。”東方墨朝他擺擺手,讓他說重點,“好,這就說到重點了,那哥們家老爺子,剛剛從市公安局退下來,應該是個頭頭吧,不管怎麽說,對於公安局裏的事情,肯定比咱們清楚……”
“你對他說了什麽?”東方墨突然抓住紅黴素的胳膊,十分惶恐地問。
“唉,姐夫你先別激動,我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紅黴素一對小眼睛閃出狡黠的光,“那老爺子答應下來,打電話去局裏殯儀館打聽,你猜怎麽著,他說他可以幫咱們弄來女屍的毛發……”
東方墨心裏又是一抖,慌亂間坐直身體,眼睛本能地朝門口望了一眼,“你是怎麽跟他說的?重複一遍,我聽聽有沒有漏洞!”
紅黴素點點頭,“我對他說,我有個朋友中邪了,找個神婆給看了看,神婆說,需要女屍身上的毛發做藥引子。姐夫,你看我這樣說,根本就沒把你供出來。”說完,紅黴素討好地看著東方墨。
“嗯,還可以,可是……”東方墨想了想,“即便他把毛發弄出來,可怎麽就知道是朵朵花的?”
紅黴素小眼睛眯縫起來,拇指和食指相互摩擦著,“姐夫,隻要銀子花到位,還有什麽事情做不來。可話又說回來,這件事也是因我而起,如果在腸道酒吧,我沒有把朵朵花介紹給你,或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了。唉!姐夫你放心,看在你我交好多年的分上,這一次我一定幫你!”
最後這句話說得東方墨心裏熱乎乎的,人不可貌相,他覺得以前自己真的看錯了紅黴素,如果他真能幫自己擺平這件事,東方墨決定,這個朋友他交定了。
“那好,錢不是問題。”東方墨咬了咬嘴唇,問,“他要多少?”
“這個,他還沒說。你放心,那人是個老實人,不可能漫天要價。”紅黴素深吸一口氣,“不過,這事也不能操之過急,以免令人心生懷疑。這樣吧,你沒什麽病就回家吧,在家等我電話,好不好?”
一連三天過去了,東方墨白天在學校,晚上住進學校附近的旅館裏。這三天時間裏,他坐立不安,無時無刻不把手機攥在掌心,可自從給了紅黴素三萬塊錢之後,他就像放飛的氣球一樣失去了蹤影。
東方墨的心逐漸涼了,他並不是心疼錢,隻不過紅黴素帶給他的唯一一個希望還是破滅了,他覺得自己也像一隻隨風飄動的氣球,沒著沒落的,不知自己最終能飄落到哪裏去,也許,在氣球飄動的過程中,由於某種原因,氣球就會悄無聲息地炸掉,瞬間消失在空氣裏。
事情出現轉機是在第四天傍晚,東方墨的手機終於響起來,他接起電話,對方正是紅黴素。
“姐夫,我托的那個人終於有消息了,他又托了殯儀館的朋友上下打點,今天夜裏,殯儀館看守屍體的人就能把體毛收集起來,我還讓他在屍體的身上多拔幾種,到時候任你選……”
東方墨坐在旅館的**,聽他說起屍體的毛發,心裏就發顫,一想到自己還得把屍毛吞進肚子,胃裏又是一陣翻江倒海。
“你……你確定那個屍體是朵朵花嗎?萬一是別的屍體上的,我吞下去,那可怎麽辦?”東方墨顫聲問。
“我看應該是。”電話另一頭安靜了,半分鍾過去後,紅黴素又說,“姐夫,我一會兒發張照片給你,你核對一下啊!”
掛了電話,東方墨舉著手機等待著,很快,一張圖片被傳進手機裏,打開一看,照片是黑白的,不恐怖,不是屍體臉部特寫,很像是從身份證上拷貝下來的,雖然模糊,但還是能看出那正是朵朵花,隻不過表情顯得羞澀了些。
東方墨趕緊打回去,說:“就是她,就是她,你是從哪拍到的?”
“這照片是在停屍房屍櫃上麵貼著的,每個櫃子都貼著照片,用於辨別身份。”紅黴素又問,“姐夫,你還有別的事兒嗎,沒了就掛吧,晚上等我的電話!”
戰戰兢兢掛了電話,東方墨在狹小的客房裏走了好幾圈,而後,他匆匆地走出旅館,來到農貿市場,天還沒有完全黑,這個時候,這條街是最忙碌的。
他走到一個土產攤子,順手捏起一隻大瓷碗,淡綠色表麵還有花紋,可能是喝湯用的。東方墨的手一抖,急忙撂下那隻碗,心想,自己可沒有那麽多血盛在這麽大的碗裏,所以,他隻買了一個大號的酒杯。接著,他又挑了一把牛耳尖刀,他揪下一根頭發放在刀口上一吹,頭發沒有斷,手指卻劃破一個大口子,鮮血順著手指滴下來。
一想到夜裏還得親手給自己放血,東方墨就委屈得想放聲大哭。
回到旅館的房間裏,他一邊等電話,一邊把買來的刀子和杯子洗了一遍又一遍,時間慢得要死,終於,紅黴素真的打來了電話。
“辦妥了嗎?”東方墨慌亂地問。
“嗯。”紅黴素的語氣很平淡,“你在哪?”
“我在旅館裏,你在哪?”東方墨問。
“我快到你家樓下了。”紅黴素似乎和出租車司機說了句什麽,又對東方墨說,“你趕緊回來啊!你在旅館幹什麽,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情開房?”
“好,我馬上就回去!”東方墨沒必要解釋,把刀子和酒杯裝進大衣口袋裏,結了賬匆匆走下樓,打了輛車就朝家裏趕去。
樓門口那隻路燈依舊昏暗,但從老遠就看見那裏站著一個人影,人影有些熟悉,但東方墨沒去想,他知道那多半就是紅黴素。距門口一定距離,東方墨就下了車把司機打發走了。
“怎麽樣,搞到了嗎?”站在路燈底下的正是紅黴素,東方墨疾走幾步,小聲問。紅黴素低下頭,用腳踢著一塊石頭。東方墨的心就如同放在鍋裏煎,他晃動著紅黴素。
“就差那麽一點點,就差……姐夫,你怎麽了?”東方墨頭重腳輕,險些沒有摔倒,紅黴素拉住他,“別急,別急,事情並不是沒有轉機……”
東方墨那張臉就像一隻熟透了的老苦瓜,他用力一搡,把紅黴素推開老遠,此時此刻,他突然覺得有一種被人玩弄的感覺。紅黴素本來就是個騙子,他為了三萬塊錢,撒了一個小謊來騙自己,自己居然還信以為真。如果麵前出現一堵牆,東方墨肯定一頭撞上去。
“姐夫,你聽我把話說完好不好,你等等我!”紅黴素再次上前扶住他。
東方墨氣得嘴唇發青,隻是瞪著通紅的眼睛看向紅黴素。
“姐夫,你想想,如果我騙你,那我之前給你發的照片是從哪兒弄到的,那可是從身份證上才能拷貝下來的啊!”紅黴素奮力解釋著。
這句話確實奏效了,東方墨停下腳步,表情緩和了些,但還是警惕地瞪著紅黴素。
紅黴素是這樣解釋的,他說:本來事情十分順利,就在一個小時之前,殯儀館的守夜師傅終於盼到所有工作人員都下班回家了,他才悄悄潛入停屍房,可拉開冰櫃一看,裏麵的屍體不見了!
東方墨一聽這話,差點沒嚇得背過氣去,紅黴素又好一陣安撫,才使他勉強冷靜下來。紅黴素又說,屍體不是長腿跑了,而是被運屍車拉走了。其實,這是殯儀館的規定,無主的屍首隻能在殯儀館裏存放三十天,過了三十天還沒人認領,就送去郊區火葬場火化。朵朵花的屍體從被發現到現在,剛巧三十天,屍體白天還安安靜靜地躺在冰櫃裏,傍晚時卻被運屍車拉走了,真是太巧了。
東方墨覺得自己手腳冰涼,空氣裏充斥著一股無形的水已然沒過自己胸口,他呼吸開始困難,有些透不過氣了。
“這就算完了?”東方墨的聲音從喉嚨裏擠出來。
“呃,還有轉機……”紅黴素說。
“哦?那該怎麽辦?”東方墨問。
“守夜的師傅收了錢,事情沒辦成臉上也無光,他發現屍體不見了,立刻就給運屍車的司機打電話,守夜的師傅叮囑司機說,有一具編號為BP-301的女屍千萬先別燒,他謊稱剛才公安局打電話詢問,說好像那具屍體的家屬找來了……所以,姐夫,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你是說,讓我假冒朵朵花的親人去認領屍體!我,我,我敢嗎?”東方墨指著自己鼻子,就像在自言自語。
紅黴素撇著嘴,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冷冷地說:“姐夫,事情辦到這裏我也仁至義盡了。你也看見了,為了你,我這幾天也瘦了好幾圈……去不去你自己拿主意,你要知道,屍體在火葬場可存不了太久。一天死那麽多人,能存上一兩天都難說,所以,這事你可沒時間猶豫!”
東方墨一手扶在路燈杆上,一動不動就像一個木頭人。
“要是去了,可以假裝死者的親戚去見見朵朵花,順便拔下一些毛發,神不知鬼不覺把事情辦了。如果不去,嘿嘿,那就隻有……”紅黴素抬頭望著沒有星光的天空,“姐夫,你今後的命運就掌握在今夜,你可得想清楚,算了,我不左右你的選擇,去不去由你……”
“去!”
與其在恐懼中活著,還不如來個痛快的了斷。
一輛黑色的轎車從廢舊的樓區開出去,駛向大道,紅黴素開著車,東方墨蜷縮在副駕駛位子上,他沒有精力和體力去旋轉方向盤,也沒把握能保證車子順著馬路直線行駛,此刻,他隻能像隻病貓一樣縮成一團。
夜深人靜,看著窗外黑壓壓的樹木飛快地被拋在身後,東方墨做了幾個深呼吸,一顆心始終懸在那,無法平靜。
在旅館住的這幾天,朵朵花的臉幾乎每晚都會在夢裏出現,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安安穩穩地睡過一覺了。搖晃起伏的車體使他緊張的神經慢慢鬆弛下來,倦意逐漸充斥了他全身的每一個細胞,沒多久,他打了一個哈欠,似乎昏沉沉地靠著窗戶睡了過去。
……
目的地叫木莊,是西裏海市西郊的一個小村子。
早年間,那地方叫墓莊,這名字的來由是因為當地有一片大墓場,不知道裏麵埋了多少屍骨,麵積非常大,要是步行繞上一圈,需要花上大半天的時間。
新中國成立後,“墓莊”這名字顯然不吉利,就把“墓”改成了“木”,反正那裏除了墓碑多,樹木也不少。懂風水的人說,五行之中,村子的方位本就屬木。
五十年前,剛剛推行火葬時,就把火葬場建在了木莊。之所以選址在這裏,是因為木莊的村民膽子普遍都大,提議修建火葬場的時候,也沒有多少人出來反對。
其實,木莊除了有火葬場,還有一個特色便是養狗,木莊養的狗都是肉狗,用來食用的一種笨笨的土狗。木莊幾乎家家都養幾條這種狗,成了當地額外的經濟來源。木莊的狗肉肉質細嫩,別具風味,供不應求。別的村子看著眼紅,就說木莊的土狗不是喂的糧食,而是喂的死人肉,反正木莊每天都會送來幾百具屍體,屍身燒了也是浪費,那麽割下幾塊做狗糧誰又能知道。當然這僅僅是傳言,不足以相信,飯店裏的狗肉鍋,依舊供不應求。
木莊這地方,遊人稀少,自古就頗為神秘和陰森。東方墨當然也聽說過木莊的種種傳聞,但來這裏,卻還是頭一回。
東方墨是被突如其來的急刹車驚醒的。
醒過來時,已將近一個小時以後了,當他揉著惺忪的眼睛望向窗外的時候,車子已然開到人煙稀少的西郊,車燈前麵照亮一塊黃色的鐵牌,上麵寫著“木莊”兩個大字,藍色箭頭下還有一行小字:向前五百米。
東方墨用力晃晃腦袋讓自己清醒一點,扭了扭已經睡僵的脖子,環視周圍的情形,問紅黴素道:“怎麽不開了?你,你,你怎麽了?”
紅黴素全身繃得緊緊的,臉煞白,深夜裏,他擺出這種表情,真的十分瘮人。
“說話啊!怎麽了?”
“我,我,我……”紅黴素斷斷續續地說,“姐夫,我好像撞到什麽人了!”
“啊!”東方墨本能地朝車前看去,雖然前方被車燈照亮,但車頭底下卻根本看不見什麽,“下去看看,趕緊的!”
兩人推開車門跳下車,東方墨提心吊膽地繞到車前麵,前前後後看了半天,地上空****,連塊磚頭也沒有。
“姐夫,我真的感覺撞倒了什麽!”
“離開這,趕緊開車!”
“可是……”
“別胡說了,你看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趕緊開車,到了木莊再說!”
紅黴素無奈再次發動車子,這回車子開得很慢,不多時,車子就駛進了木莊村口。
木莊,並不是東方墨想象中的那樣破敗、陰森和恐怖,其實這裏原本就是個普通村莊。
紅黴素應該來過這裏,車子朝前開,經過一片菜地,而後拐個彎就到了村民居住地。靠路邊上有座白色的兩層小樓,門口立著一個紅色的燈箱,上寫:大發客店,二十四小時營業。
紅黴素把車停在空地上,對東方墨說:“姐夫,咱先住一宿吧,天這麽黑,火葬場也下班了,明天天一亮咱們再去認屍,好嗎?”
“萬一屍體連夜燒了呢?”東方墨心中焦慮,真希望立刻就把事情擺平了。
“不會,哪有工人這麽積極的,如果真燒了,那現在去也肯定遲了。再說,太急的話也遭人懷疑,萬一哪個員工多嘴多舌,也確實難辦。況且,現在黑燈瞎火,姐夫你敢去停屍房給死屍拔毛嗎?”
東方墨點點頭又搖搖頭,紅黴素說得不是沒有道理,他想,就算朵朵花的屍體燒了,自己取不來毛發,那也是命裏注定之事,他東方墨就得被女鬼纏死,或許這是前世的孽債。唉,死就死吧!他歎口氣,與紅黴素一起走進了大發客店。
客店裏沒幾個客人,東方墨和紅黴素住進一間雙人房,太晚了,廚房停火了,紅黴素就去前台的小賣部買吃的。好半天,他才拿著兩包餅幹跑回來。東方墨根本沒胃口,隻是點燃一根煙盯著天花板發愣。
紅黴素吃著餅幹,轉動著眼球,故作緊張地說:“姐夫,你猜小賣部的大爺跟我說了什麽?”東方墨沒理他,把煙頭掐滅,平躺在**。紅黴素視而不見,繼續說:“我去小賣部時,大爺正在洗手,嘴裏嘀嘀咕咕的不知念叨著什麽,我好奇,就問他,他說他剛才居然撞鬼了!”
東方墨的神經就像風中的蜘蛛網,說不定哪個時候就斷掉了,他雖然不想聽,可又不能堵住別人的嘴巴。
“大爺說,就在半小時之前,有個女人來買牛奶,說夜裏孩子餓得一個勁兒直哭,大爺賣給她一袋奶粉,女人把一張百元鈔票塞給大爺轉身就跑了。大爺一看那張錢,軟塌塌的像是假幣,於是就衝出去追那女人。你猜怎麽著,眼見女人就在眼前,可一直追到路口,也沒攔住她,眨眼工夫,女人就不見了。大爺手心出了一層冷汗,張開手一看,哪裏還有假幣,那一百塊錢居然……”
“居然怎麽了?”東方墨睜開眼睛問。
“變成了一撮紙灰,黑糊糊、黏黏的,全都粘在手心裏。”突然,紅黴素似乎想起什麽,拍著腦門大聲怪叫,“天啊!我開車撞到的那個看不見的東西,會不會就是……”
東方墨狠狠地瞪著紅黴素,張了張嘴,什麽也沒說,臉對著牆轉過身,假裝睡覺了,心中卻暗暗思忖:如果被朵朵花帶走之前還有時間殺一個人的話,他一定要把紅黴素弄死!
東方墨睜著眼睛一夜未睡,好不容易熬到出了太陽,他就強行把紅黴素從**拉起來。木莊的火葬場離村子中心還有一段很長的距離,二人坐進車裏,朝那個恐怖的令這世間之人終結的地方進發。
車子緩慢地朝前開,霧蒙蒙的天空似乎尋覓不到一絲飛鳥的痕跡,道路兩邊是兩排青鬆,樹和人差不多高,隱藏在灰白色的霧氣裏,就像有無數的士兵守護在此地。
青鬆的後麵是一片荒蕪,整片整片未經開發的土地上堆著無數碎石沙礫,荒草叢生。紅黴素介紹說,這片荒地就是原來的墓場,老墳都平了,現在正在這裏打造新墓園,墓園也分等級,都說這地方風水不錯。東方墨看著荒地想,把別人的陰宅拋開埋新人,這也叫風水好,這還能太平嗎?
汽車沿著公路往前開,幾百米外的地方出現一條與公路呈垂直狀的岔路,路口有一座略顯陳舊的仿古式牌坊。牌坊沒有漆成朱紅色,而是樸實的墨綠色,還沒來得及看清上麵的字,車子就從中間駛了過去。
可能是心裏原因在作怪,汽車一駛進牌樓,東方墨就覺得冷,仿佛與之前所處的是兩個世界。他裹了裹大衣,心裏一想到即將親眼見到朵朵花的屍體,他全身帶動牙齒都一起哆嗦起來。
寧靜使這地方顯得越加荒涼與蕭條,遠處,霧蒙蒙的天空中出現一座煙囪,非常之高,不過並沒有從中冒出釋放靈魂的漆黑煙霧。
“還好,還沒開始燒……”東方墨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麽一句。
“啊?”紅黴素掃了他一眼,繼續看向前方,“你說什麽?什麽還沒開始燒?”
“你看煙囪沒有冒黑煙,所以還沒點火……”東方墨還沒說完,紅黴素竟然大笑起來,“哈哈,什麽年代了還冒煙,現在全世界講究環保,屍體都是用電燒,沒多少煙,順著地下管道就沉澱了。你看到的大煙囪還是五十年代建的呢,沒用多少年就廢了,留在那兒不拆或許是懷舊吧,管他呢,不過,我倒覺得辟邪的功能更大一些,你看多像定海神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