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天早上,刑警大隊會議室裏坐滿了人。

顧陽熙打開一份報告仔細讀著,寧晨為其泡了一杯濃茶擺在桌上。

錢勇,曾用名,錢大勇,初中畢業。初中畢業後因家庭條件不好,被送到某燒雞店做學徒,在燒雞店工作了不到兩年,燒雞店倒閉,錢勇被迫流落到社會上成了無業青年。18歲左右,錢勇當了3年兵,退伍以後,錢勇做過很多工作,酒吧服務員、保安、快遞員、送水工等等,直到哥哥錢世長的買賣越做越大,錢勇才加入頂天集團幫助錢世長處理一些正經的事務。

錢勇與錢世長的父親名叫錢保田,錢保田有過兩次婚姻,第一個妻子在錢世長14歲那一年生病死了,後來經人介紹,與一個寡婦重組家庭,寡婦帶著一個一歲左右的男孩,正是後來的錢勇。所以,錢世長與錢勇並沒有血緣關係,但走訪鄰裏的民警得到的消息是,大哥錢世長從小對錢勇非常照顧,甚至比親哥哥還要好。繼母,也就是錢勇的母親也很賢惠,對錢世長也非常好。總的來說,這個重組的家庭是這個社會少有的和諧的四口之家。

錢勇最大的愛好就是射擊,也許這是他當過兵的緣故,小時候的錢勇就喜歡擺弄氣槍之類的玩具,這不奇怪,男孩子有幾個不是喜歡這類玩具的。錢世長逐漸有錢了,錢家也富裕起開,錢勇時常與有同樣愛好的朋友去省裏的打靶場,所以,錢勇認識了不少富裕家庭的紈絝子弟……

顧陽熙放下材料,用手指按壓著發脹的眼睛,從材料上看,錢勇與錢世長並不存在明顯的矛盾或者利益衝突,即便他們沒有血緣關係。

寧晨首先介紹了案發經過,同時把現場監控錄像的剪輯部分反複播放了幾遍。對於這樣離奇的入室行刺事件,沒去過現場的警員們也隻能瞪大了眼睛不說話,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

等寧晨說完案情之後,技術部的同事開始補充一些外圍已經掌握的情況,他說:“斷電的原因已經調查清楚了,頂天大廈配電室的主供電纜上被安置了一個無線控製的爆破裝置,爆炸的威力很小也發不出多大的聲響,但產生的高溫足以將電纜的絕緣層熔化,導致供電係統短路癱瘓。備用發電設備同樣被動了手腳,這一次不是安裝遙控的爆破裝置,而是很巧妙地剪斷了兩組電路,輸出電纜本來由四組線路組成,其中兩組都被事先剪斷,剩下的兩組線路無法承受負荷,所以在啟動後不久由於高溫過熱再次燒斷了。”

“這裏就出現了一個問題,”顧陽熙提醒眾人道,“既然要破壞,為什麽不把四組線路都徹底剪斷呢,偏偏要留下一部分,也許這本來就是凶手計劃的一個環節。在開會之前,我和技術部門的同事有過一些設想,不過,似乎不能站住腳,既然大家都在,也不妨討論一下。”

顧陽熙頓了頓,又說道,“我們當時認為,監視錄像有一段是偽造的,就在刀子變紅前後,偽造視頻的目的是分散監控人員的注意力,從而造成慌亂,使得凶手殺完人之後得以順利脫逃。假設那是一段偽造出來的錄像,那麽在刀子變紅這段時間,錢世長就已經遇害了,然而監視器上保安們看到的錢世長卻還活著並且熟睡著。”

“有些道理!”對這個思路認同的警員用手拍了一下桌子興奮地說道。

“雖然製作假錄像並不太難,”顧陽熙話鋒一轉,“比如我們從屏幕上看到的圖像,都是從攝像頭傳過來的電子信號,要造假的話,隻需要把接收攝像頭的傳輸線拔下來與事先準備好的播放器連接在一起,那麽監控屏幕上就會顯示出想要播放的內容,但是監視器屏幕上顯示的時間是個問題,也就是說,屏幕上顯示的是監控係統內部已經設定好的時間,與圖像信號無關,不管屏幕上出現什麽樣的畫麵,顯示的時間都不可能發生變化的。這樣一來,即便凶手利用高科技手段,他也很難預料案發時準確時間,所以我才說,錄像造假的推測站不住腳。”

認同的警員咽了口唾沫,悻悻地說:“那凶手真神了,來無影、去無蹤啊!”

“我們肯定還是忽略了什麽……”顧陽熙眯起眼睛,目光像是凝滯在某些看不見的迷霧之中。

會場暫時陷入沉默,眾人似乎都在凝神思索卻又難得頭緒。

就在此刻,寧晨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她趕緊一邊接聽一邊退出會場,生怕幹擾到其他人的思緒。但不久之後她重新走進會議室內時,卻毫無顧忌地大聲嚷起來:“顧隊,錢勇打電話說,他找到了凶手換下來的衣物!”

“快,現在備車,我要親自去頂天大廈看個究竟!”顧陽熙立刻站起身,走出會議室。

“顧隊,”錢勇知道顧陽熙會親自前來,所以他事先等在底樓的大廳裏,見到顧陽熙和寧晨走進門,他迎上去,說,“我發現了凶手遺留下的帶血的外套,就放在我的辦公室裏,你們請跟我來。”

幾個人穿過大廳走近電梯口,等待之際,顧陽熙抓緊時間了解情況,他問:“昨天警方曾經徹底的排查都沒有任何發現,你又是在哪裏發現的?”

“就在這部電梯裏。”錢勇指著麵前的電梯。

“電梯裏?”寧晨盯著顧陽熙,“電梯這麽明顯的地方同事們不可能忽略,這麽小的空間怎麽可能藏得下東西……”

剛巧,電梯門在這時打開,幾個人上了電梯,錢勇的辦公室在八樓。

“確切地說不是在電梯裏麵,而是……”錢勇指了指電梯頂部,“而是丟在了電梯上麵,今天上午整個頂天大廈進行安檢,是一個電梯維修工偶然發現的。”

“凶手行凶之後,趁著停電,撬開電梯門,把換下來的衣服丟到了裏麵,電梯碰巧在下麵,於是衣服就落在了電梯頂部,是這個意思嗎?”顧陽熙問。

“沒錯,就是這樣。”錢勇點頭稱是。

八樓到了,三人走下電梯,進入一間比18樓稍小的辦公室,但也裝修考究。

桌麵上放著一隻扁平的紙箱,在室內頗顯突兀,錢勇快步走過去,打開紙箱,裏麵露出了一件黑色長袖休閑上衣,上麵確實有少量噴濺的血跡和大量灰土。

“就是這件衣服?”寧晨問。

“是的。”

“這件上衣自從被發現之後,有幾個人碰過?”顧陽熙問。

“安檢的工人們肯定碰過,對了,”錢勇提高了聲音,“還有我,我也碰過。”

顧陽熙皺了皺眉,又問:“除了這件衣服,還發現別的什麽了嗎?”

“還有一枚剃須刀片,是在衣服口袋裏發現的,刀片就在衣服下麵。”錢勇指了指紙箱底部,顧陽熙衝他點點頭,於是錢勇撩開一隻袖子,露出箱底的一枚帶血的刀片。

“這箱子我們要帶回局裏化驗,你有意見嗎?”寧晨說。

“可以,不過……”錢勇欲言又止的樣子。

“有什麽話請你直說。”顧陽熙催促道。

“為了避免誤導警方,我必須聲明,”錢勇頓了頓,“這件黑色上衣是我的。”

“你說什麽?!”寧晨吃驚地看著錢勇,“衣服是你的,你……”

“寧警官請你們千萬別誤會,”錢勇下意識把雙手舉起來護在胸前,“衣服是我的沒錯,請你們先坐下來聽我解釋。”

顧陽熙與寧晨互望一眼之後同時看向錢勇,錢勇的表情比先前平靜了一點點,於是,三個人分別落座,錢勇說道:“錢總的辦公室我不用再介紹,那裏的情況你們都很清楚,辦公室的各種生活上的設施很齊全,無論是食品還是衣服,一個人在那裏生活一個月絕沒有任何問題。大班椅後麵有個隔斷,靠牆的地方打了衣櫃,你們肯定看見了對不對?”

“嗯,請你繼續說,不用過多介紹辦公室的布局。”寧晨覺得錢勇的話很囉唆。

“我的一些衣物就放在那個大衣櫃裏。”

“你的衣服怎麽會放在錢總的衣櫃裏?”顧陽熙不解地問。

“哦,是這樣的。”錢勇早就預料到會回答這樣的問題,所以他接下來的語言很順暢,“我哥沒有貼身的秘書,一般外出處理一些事情或者參加活動一般都帶著我,你們也知道,我的辦公室在八樓,錢總的在18樓,相差十樓的距離,假如遇到亟待處理的生意活動,我下到八樓來換衣服顯然很麻煩,既然錢總辦公室的空間足夠大,那麽我就把一些簡單的衣服放在了18樓的衣櫃裏,當然,衣櫃裏主要還是錢總自己的衣服。”

寧晨思索著與顧陽熙對視了一眼,僅從錢勇的敘述中,似乎聽不出什麽疑點。

“你說這些是為了證明昨天案發的時候,你這件上衣就掛在18樓的衣櫃裏?”顧陽熙直截了當地問。

“是的。”錢勇點點頭,又說,“我猜想凶手進入休息間之前,擔心自己身上的衣服會被濺上血跡,所以打開衣櫃隨便取出了一件衣服套在身上,行凶之後,又把衣服脫下來丟進了電梯裏……”

“請等一下,”顧陽熙抬起一隻手,“之前你一直說,凶手絕沒可能進去辦公室,尤其是辦公室的雙層門,要用兩把鑰匙一起打開,怎麽從你的話裏我好像聽出……”

“我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你們,辦公室的那把鎖有兩套係統,不但可以用鑰匙開啟,而且還可以通過輸入密碼來開啟。鑰匙隻有一組,密碼也隻有錢總自己知道,並且不定時更換密碼。我想,凶手在進入之前不知用哪一種方法破解了密碼。”

錢勇報出的信息很令顧陽熙疑惑,似乎錢勇在有意為之前營造出的密室製造漏洞,但不知18樓是真的存在漏洞還是錢勇的故意補救。

“顧隊,您在想什麽?”錢勇問。

“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顧陽熙盯著錢勇的眼睛,錢勇的眼神還算鎮定,“或者你還有其他別的發現嗎?”

“有。”

“還發現了什麽?”顧陽熙越看越覺得今天的錢勇不尋常。

“我知道凶手是從哪裏逃出頂天大廈的了。”錢勇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不得不令顧陽熙與寧晨更懷疑了。

“為什麽時隔兩天,頂天大廈出現了這麽多新問題和新漏洞?”寧晨也意識到有種人為安排的感覺。

“錢助理,現在請你帶我們去看看吧。”顧陽熙表現得還是以往的從容不迫。

作為頂天集團的總部大樓,頂天大廈擁有一個非常豪華的底層大廳,所以大廈底層單獨向著樓體南麵凸出了很大一塊空間,這片空間的頂部自然就形成一片露台,平時很少有人會到達這個地方。這片露台距離地麵五六米的距離,如果借助一小段繩索從這裏上下,是完全可以的。

可為什麽當晚那麽多警員費盡心思地搜查卻沒有發現通向露台的窗口呢?所以警方一直認為那個露台並沒有出入口,隻是被封死的一塊區域,因其與18樓相距甚遠,所以就忽略了。接下來,錢勇的解釋是這樣的——

他說,通向這片露台的窗口在安全通道一樓與二樓之間的靠近樓梯的牆壁上,牆壁上開出了一扇小窗。最初可以從小窗翻過去,進入露台,但自從大廈建成之日起,就沒人爬上小窗進入露台了,所以那扇窗戶早就遺棄不用。時間一長,樓梯裏也堆積上了一些紙箱之類的雜物。由於大廈底樓的大廳修築了寬大豪華的樓梯,所以人們下電梯之後就下意識拐到大樓梯上直接下樓到一樓出口,其實一樓大廳實際上是一層與二層兩層樓打通的複合式,加之樓道裏昏暗擺著雜物,所以就很容易被人忽略掉。

一邊說著,電梯門打了開來,正是底樓豪華的大廳,顧陽熙這才發現,剛才是從大廳的梯形旋轉樓梯下麵走上來才來到電梯口的,腳下已經是二樓了。看來,剛剛是從二樓上到的八樓,雖然電梯的按鈕上顯示出的數字是一樓,很可能實際上的一樓被電梯忽略掉了,這確實很容易造成一個盲點。

“顧隊,樓梯口在這邊。”錢勇伸出一隻手作指引。

從安全通道入口進入很窄小的樓梯口,樓梯朝上通向頂層18樓,下麵通向地下室。此刻,三個人的腳下確實堆積了不少雜物,那扇通向露台的小扁窗就在牆上,旁邊還有紙箱,可以看出,是紙箱移開之後才把窗口露出來的。

顧陽熙對寧晨說:“當晚我沒有到這裏來過,搜查小組的警員難道沒發現嗎?”

“技術人員就是從這裏下到配電室修理電路的,肯定是來過,但當時窗口必然被紙箱之類的雜物遮蓋住了,再加上整條安全通道的牆壁上都沒有窗戶,所以搜查小組就忽略了這裏,這也是可以理解的。”

顧陽熙歎口氣,說:“既然搜查小組經過時這裏的窗子沒有露出來,假如凶手是從這裏逃出去的,那麽在他逃走之前,還故意從外麵把紙箱複位,然後才跑掉的,看來這凶手還是一個身手敏捷思維縝密的家夥。”

“是的,我也是這麽想的。”錢勇指著窗口,“因為大廈內發生了惡性事件,這兩天我就命令安檢人員下大力量徹查整個大廈,結果是工程師看了圖紙才發現這裏有個隱蔽的窗口,於是我派人從窗口進入露台,但露台上什麽也沒發現……”

“腳印等痕跡也沒有嗎?”寧晨問。

“不是沒有,而是看不出來,因為露台上麵鋪就了一層碎石,本來表麵就不平,即便有腳印也看不出鞋子的準確尺寸和鞋底印跡。”

雖然錢勇說在露台不會有什麽發現,但顧陽熙還是通知局裏調來了三名技術人員,經過一個小時的搜查,確實在露台上沒發現什麽異常。露台上的腳印是有的,並且很雜亂,但錢勇已經聲明,他派出過安檢人員上去搜過。

下午回到局裏繼續上午的會議,但一部分同事去忙別的事情了,隻有一少部分人在場。

“這下子好了,凶嫌的逃跑路線已經明了,”老刑警推理說,“凶手事先破解了雙層鎖的密碼,然後潛入辦公室,躲在哪裏都不重要,因為這已經不是一個密室了。”

“最頭疼的就是密室問題,既然有了通道,那麽我們破案的思路就可以放寬了,”有一名警員說,“我覺得凶手事先破壞了電源之後才進入的辦公室,因為監視錄像上沒能拍到任何凶手的圖像,假如辦公室門上的電子鎖的電源不是獨立的,那麽必然是凶手在打開門鎖那一刻,利用手裏的遙控爆破裝置引爆了電閘,這下子樓裏一片漆黑,但睡夢中的錢世長一無所知。”

“對,”老刑警接過話頭,“凶手顯然很有經驗,這可以從他那一刀斃命的狠勁兒看出來,他擔心把自己的衣服弄髒,就從大衣櫃裏隨便找出一件上衣套在身上,然後進入休息間殺人,行凶之後,他隨手把刀片放進了外套口袋裏,但是忽略了那件衣服並不是他自己的,但他也足夠小心,手上戴著手套,以免留下自己的指紋。凶手走出辦公室,從安全通道一直下到一樓有窗戶的地方,這中間假如遇到巡夜的保安也沒關係,因為那麽大的一幢樓,藏下個把人再多的保安也發現不了。一樓的樓道類似雜物間,這裏肯定沒有保安,凶手從容地把擋在窗前的紙箱子移開,就從窗口跳到露台上麵,借助繩索便很容易逃之夭夭了。”

“可是你忽略了一點,”警員提醒道,“帶血的衣服這個細節你忽略了。”

“哦,對對對,”老刑警一拍腦門,“一定是在逃跑的中途,凶手想起自己身上還有一件帶血的別人的衣服,於是就脫下來,跑到電梯門口,拉開門,把衣服丟進去,但可以肯定的是,凶手丟掉衣服的樓層必須在18至15樓之間,因為衣服落在電梯頂上,而電梯停電時正好在15樓。”

“你們覺得有這個必要嗎?”顧陽熙突然說出這麽一句話,引得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向他投過來。

“顧隊,您指的是什麽?”老刑警問。

“扒開電梯的鐵門也得耗費十幾秒的時間吧,凶手剛剛行凶,既然有通路,他有必要非得在那個時間段丟掉衣服嗎?等他從一樓的窗口中脫逃之後再丟掉不是更安全?”

“顧隊說得也有道理……”警員揚了揚眉毛,“但既然能殺人,那麽凶手的想法肯定與常人不一樣,他要這麽做,那是他的事情啊。”

“還有一件事情我理解不了,”顧陽熙抬起頭,“大廈的備用電源也事先遭到破壞對不對?”

“是,但沒有完全破壞掉。”寧晨同答。

“既然可以提前破壞,為什麽還留下一部分,完全破壞了備用電源不是對凶手更有利嗎?雖然破壞後的後備電源承受不了多久,但隻要燈一亮也是一件麻煩的事情對不對?”顧陽熙征求意見般地看向眾人,卻見對麵坐著的幾個人紛紛都低下了頭,不知如何應答。

停頓了半分鍾,顧陽熙繼續說道:“凶手之所以會選擇這樣做的,隻能有兩種可能……”

“哪兩種?”眾人異口同聲問。

“一,凶手丟失帶血的衣服和破壞部分電源是為了嫁禍大廈裏的某個人;二,凶手就是大廈裏麵的某一個人,製造這些虛假的線索,隻是為了掩蓋自己的身份和製造不在場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