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就像是一場追逐光明的旅行,必須經曆漆黑的隧道、猛烈的暴雨、荒蕪的沙漠,才能得以仰望到天空的太陽,但不知,實現目的的那一天,太陽是否還是想象中的那般光明。人們隻關心誰能夠笑到最後,卻忽略了麵帶詭異笑容的那個人,他的雙眼往往還溢滿淚光。

不屬於你的事情你卻偏偏想要去做,即便是好心好意,也容易令人產生懷疑,就比如白偉強向我打聽瑪蓮娜家人的住址。或許白偉強真是好心,想要對自己的舊情人做一點好事情,但還是令我產生了足夠大的懷疑。

我不僅僅是懷疑白偉強一個人,我還懷疑白偉強以前的那名男助理。男助理為什麽在這個時候不出現了?而且我記得,男助理開車的時候是戴眼鏡的,而且就是那種寬邊的黑色眼鏡框。

回到家裏,我曾經再一次調出那段視頻仔細觀察,除了黑色眼鏡框是個特征之外,整張臉都模糊一片,能看出是個男人就不錯了,根本不能拿出來當證據指認誰。

睡著的時候我還是會夢到瑪蓮娜,她身上已經不再流血了,可她確實是想要告訴我一些什麽。夢裏似乎有隻言片語聽清楚了,但清醒之後我卻半句都回憶不起來。我很著急,也不相信這世界上有超自然的事情存在,我隻認為,之所以會做那樣的夢,隻是因為我的潛意識在作怪。

在我的潛意識裏存在著什麽呢?是不是對某些人的懷疑?可是那僅僅是懷疑,我根本沒有能力去調查或者改變什麽。

在似睡非睡的時候,我對著瑪蓮娜祈禱:“你不要再纏著我了,也不要再進入我的夢裏,你的結局是你自己選的,不是我的責任,要怪隻能怪你自己,我沒辦法幫你的。”

眼瞅著《商海沉浮》這部戲就要殺青了,我也沒有找到任何關於瑪蓮娜是他殺的線索。我知道,一旦片子拍攝結束,我將永遠沒有接近白偉強的機會了。

每天夜裏的噩夢還在繼續著,我不知道是瑪蓮娜陰魂不散要折磨死我,還是我潛意識裏想做那件事情而清醒之後就不敢再去嚐試了。

更多的時候,我都會問自己,我要不要去做呢?

做了之後會有什麽樣的後果我沒把握去預料,但要是不做,我也許就會一輩子活在負疚感中,被潛意識的另一個自我折磨死。

時間越來越緊迫,我用來思考和權衡的時間也越來越少。

這一天到了,廖漢龍打電話告訴我,明天下午就是《商海沉浮》的最後一場戲了,拍完了,劇組就散夥了。聽到這個消息,我心裏一陣難受,那感覺就像是兩隻手緊握住我的心髒,然後用力往下一擼又瞬間鬆手,於是我的心髒在一陣劇痛之後依舊上下顫動,就是這種奇怪並且可怕的感覺。

我沒勇氣睡覺了,我知道睡著了瑪蓮娜還會來找我,萬一她發了怒,把我留在夢境裏,我可能就永遠醒不過來了。淩亂的大床令我畏懼。

漫無目的地走出家門,真沒別的地方可去,我打車到了隨心所欲咖啡吧。我坐下來,把心裏話都告訴了小姑娘,我需要一個傾聽對象,在這座城市裏,小姑娘是最合適的人選。

“你想怎麽去驗證?”小姑娘問我。

“我需要一個女人的幫助……”我盯著小姑娘。

“不會是我吧?!”小姑娘直起腰朝後故意躲閃。

“你幫個忙吧,不僅僅是幫我,還幫了那個女人,假如我的推測都是錯誤的,或許我的心就能夠平靜,也就不會再做那些可怕的噩夢了。”

“可是我根本就不像她呀?”小姑娘雙手摸著自己的胸,“她那麽豐滿,前凸後撅,我還屬於沒發育完全的那種青澀身材……”

“可是沒有合適的人選了,”我解釋著,“好在你們的身高差不多。”

“騙不了人的。”小姑娘說著泄氣的話,“我沒信心呀。”

“你要知道,成功與失敗都無所謂,重要的是,去做,做了我就會心安理得,假如因為一時的猶豫而沒去嚐試,我將一輩子活在自責裏。”

“看來你還是一個挺有心的男人……”小姑娘的雙眼之中露出了一絲異樣的光。

“明天下午是《商海沉浮》的最後一場戲,沒時間猶豫,全劇殺青之後,我們再沒理由接近白偉強了,錯過這個機會就隻能悔恨一輩子了!”我強調說。

“好吧,我幫你!”小姑娘咬著嘴唇,盯著我看。

“謝謝。”我錯開和她的對視,莫名其妙地心裏發虛。

“你要知道,我答應幫你不是為了別的其他任何一個人,我隻為了你!”小姑娘還是直直地看著我。

“呃……”我被盯得後背都出汗了,“我……我明白!”

“你不明白!”小姑娘又強調說。

“我想我現在明白了。”我重重地點點頭。

最後一場戲是在白偉強的靠山別墅,這地方地處偏僻,我還是頭一次來。跟著劇組的車子在路上行駛了將近一個小時,我終於看見了我在劇本中想象出來的那一幢別墅。

說實話,別墅的整體感覺相當氣派,跟我腦中想象的很不一樣。別墅並不是後背靠著青山,而是麵對著青山,進入別墅裏麵,幾乎打開每一扇窗都能一覽群山崢嶸,美不勝收。我想,雖然別墅修建的地方離市區太遠,不過看這房屋構造精巧,也肯定花費了不少錢。

山裏的天黑得早,來到靠山別墅的時候天已經有些發暗了,還有就是靜,非常安靜,在城市裏住慣的人一時間很難適應這種安靜。不過,這倒是挺適合像我這種從事寫作的人,沒了世間的紛擾,心就更容易集中。

由於別墅裝修豪華,地板上都鋪著造價高昂的地板磚,所以劇組的工人搬設備的時候都是輕拿輕放,這就延誤了拍攝時間。當一切就緒之後,外麵的天已經黑得一塌糊塗了。

這場戲主要集中在陽台,也就是男主角把喝醉的弟弟掛在繩套上的這一場戲,這場戲在攝影棚已經拍攝了一部分,鏡頭都是從陽台外麵拍的,為了使劇集的畫麵更豐富,單一角度的鏡頭肯定會令挑剔的觀眾煩悶,所以劇組必須多角度進行拍攝,把各種角度有機地剪輯在一起,那樣看起來才豐富多彩。

設計好的鏡頭是這樣的:攝像機擺在室內,鏡頭對著陽台外麵的群山,當主人公謀害了弟弟之後,鏡頭裏先出現弟弟全身抽搐的畫麵,而後鏡頭再移到弟弟痛苦的臉上,然後鏡頭繼續移動,掠過主人公的身體,最終落幕在遠處的群山之中……

這將是整部戲的最後一個鏡頭,群山的畫麵會逐漸淡出,出現“全劇終”的字幕。

隨便想象一下,這都是個很美並且意境深遠的鏡頭,可惜事與願違,每個人都沒有想到的是,今天這個夜晚居然沒有月亮。沒有月亮當然就沒有月光,沒有月光那遠處的群山就死黑一片,加上室內光線明亮,陽台外麵的群山就更加黑得嚴重,黑得徹底,黑得毫無層次。

劇組裏的很多人都不太滿意,本想換一天再拍,這個想法立刻就遭到更多人的否定。沒辦法,攝影師提議說,要不就先拍了,等做後期的時候加個特效也可以,雖然效果會差那麽一點點,但普通觀眾肯定看不出來。

攝影師的提議得到大多數人的同意,就這樣,廖漢龍讓女助理去通知白偉強,現在就可以拍攝最後一個鏡頭了。

拍攝完這個鏡頭,整部戲就完全殺青了,按照劇組的習慣,殺青的時候要喝酒、燒香、發紅包、放鞭炮,都為了圖個好彩頭,所以除了攝影師在場之外,其他的工作人員都去樓下準備慶功宴。

如果說那些人是被廖漢龍故意打發走了也不為過,因為樓上不能夠人太多,人多了就無法讓我們做成那件事情了。

是的,昨夜我、廖漢龍和小姑娘三個人合計了一宿,我們真要做那件事情了!

此刻,樓上隻剩下我、廖漢龍、白偉強和攝影師四個人,不,其實還有一個人,那個人是誰?現在還不能泄底,她藏在了一個隱秘的房間裏,隻有我和廖漢龍兩個人知道。

攝影師在調整鏡頭,廖漢龍盯著麵前的監視器,一隻手還在擺弄一盞大燈,不多時,白偉強走進了陽台,而我,今天的我要當一次演員了,我這個演員也穿得跟白偉強類似,我所要做的,就是把假裝酒醉的白偉強掛到繩套裏,這就是我最大的任務。

雖然我跟白偉強長得很不像,身材更不同,但沒關係,聰明的攝影師會合理避開我的所有特征,隻拍到我的一雙手,其實,今夜我隻不是個活著的道具而已。

拍最後一場戲是個體力活兒,我活動著雙臂,一邊伸展腰身,一邊抬頭看向晾衣架上垂下來的繩套。繩套很結實,我試過了,估計一起掛上兩個人它都不會斷。

廖漢龍喊了一聲,他故意把燈轉向陽台中央,那裏正擺著一隻小木箱,這個東西是從攝影棚帶過來的,是個非常非常重要的小道具。

“強哥,您準備好了嗎?”我低聲問道。

“準備好了。”廖漢龍向我點點頭,而後他仰天躺在了地板上。

“燈光準備好了,攝影師預備,演員預備,”廖漢龍的聲音很小很慢,那聲音就像是催眠,“各部門預備,五……四……三……二……一,開始!”

燈光的光斑照著白偉強的臉,隨著我一點點的拖動,那光斑慢吞吞地跟隨著白偉強的臉,這種畫麵很主觀,也有些詭異,沒錯,我們就是需要這種感覺,因為此刻的主人公已經被捕,現在拍攝的畫麵都是主人公的回憶,既然是回憶,那麽就可以拍得詭異一些、超現實一些。

我感覺自己更像是一個搬屍工,一點一點費力地拖拽著屍體,我不敢太快,也不敢太慢,太快了燈光追不上我,太慢了又會覺得不真實。

那個類似於鞋櫃的小木箱出現了,光斑從白偉強的臉上移到那上麵,瞬間感覺那東西身價倍增,就像有待競拍的國寶。我抬起一條腿邁上去,雙手還拖拽著白偉強,又一隻腳踩上去,白偉強整個身體被我抱了起來,而我的身體恰好被白偉強的身體擋住了。

很吃力,當初寫這段劇本的時候我沒有想象到一個人會是那麽重,白偉強的雙腳蹬著地,我知道他是在幫我,可以減少一些身體上的重量,即便這樣,我還是感覺很重,真的很重。

我終於把白偉強的腦袋塞進繩套裏了,自己也從小木箱上跳下去,白偉強開始掙紮,似乎很痛苦的樣子,就像真的快要窒息而死一樣,他的演技太高超了,連我都認為他真的快要被吊死了。

別以為我們真的這麽設計了個圈套對付白偉強,從而為瑪蓮娜報仇雪恨,我和廖漢龍可沒那麽傻,事情也不會這麽簡單就結束。

放心好了,白偉強是不會被吊死的,因為他早有準備,在他的衣服裏麵有一個皮質的小坎肩,很結實,上吊的那一刻,小坎肩上麵的掛鉤就會跟繩索相連,這樣一來身體的重量就轉到了小坎肩上而不是脖子,一般拍攝上吊這種戲的時候都這麽辦。

白偉強掛在上麵不舒服但絕不痛苦,但他掙紮的幅度很大,就像真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卡住了他脖子,不過他的痛苦都是表演出來的,隻要廖漢龍喊一聲“停”,他便會從繩套上麵跳下來,因為雙腳距離地麵本來就不高。

這個鏡頭其實並沒有那麽長,隻不過是我為了敘述清楚描寫得有些多了,現在,廖漢龍就要喊停了,因為他剛剛跟我眼神交匯,我也衝他點了頭,但廖漢龍在喊停之前還做了一件事情,就是把手裏的燈光調暗了。

燈光有多暗呢?我必須要形容一下。還記得《鏡像殺人》那個故事裏提及的月光嗎?沒錯,就是那種朦朦朧朧似真似幻的亮度,這種光線也最容易令人產生幻覺和衝動。

“停!!!”

廖漢龍出聲了,他的聲音不隻是通知白偉強,還通知了另一個隱藏在別墅二樓房間的一個女人,她慢吞吞地從陰影裏走出來,正對著白偉強的臉。

再說白偉強,知道拍攝結束了,他果然不動了,而是抬起雙臂想去把自己的頭從繩套裏摘下來,他同時也睜開了眼睛,手隻伸到一半卻停下來,因為他好像在迎麵的黑影裏看見了什麽。白偉強心想,那是誰?可光線怎麽那麽暗,太模糊了,看身材倒像是一個女人。

女人是誰?是助理嗎?白偉強的眼睛越睜越大,很快,那女人似乎清晰起來,那是因為她正在朝他走過來,不,那不是走,更像是飄,那女人就在廖漢龍旁邊,可廖漢龍為什麽就發覺不了她?

白偉強合不上嘴巴了,眼珠子都快從眼窩裏掉出來,那女人太熟悉了,尤其是她的穿著,難道是——她?!

白偉強越想要看清楚,那女人卻越朝暗的地方飄,終於,那女人伸出一條胳膊指向白偉強。白偉強再也經受不住這種恐怖,他用最快的速度抬起手,將自己的脖子與繩套脫離,雙腳落地時,由於腳步不穩而摔坐在了地上。

“強哥,你怎麽了?!”是攝影師的聲音,攝影師始終被蒙在鼓裏。

白偉強失控了,雖然這是我和廖漢龍很想看到的一幕,那是因為他的失控代表著某種心虛,代表了某種秘密被揭穿的恐懼與心慌,但他的失控表現得太過強烈了,是我和廖漢龍絕沒有意料到的,這一點我可以發誓。

白偉強坐在地上不超過一秒鍾,他如同電擊般不知怎麽就躥了起來,接下去發生的事情更加匪夷所思。白偉強摔倒的一刻,把腳下的小木箱偶然踢到了陽台圍欄邊上,小木箱也倒了,但還是被白偉強發現了,他接下去做出的動作不但快而且都是出自本能,絲毫沒有經過大腦思考,那是因為白偉強太害怕了,隻是想盡早離開陽台,哪怕提前一秒鍾也好。

他抬起了一條腿,我沒看清是哪一條,估計是右腿,他的腳尖踩在了翻倒的木箱上,小木箱方方正正,無論立著、倒著都很結實,因為要經得住兩個人的體重,所以劇組的工作人員提前加固過這個道具。

白偉強的腳沒有完全落在小木箱上,而是用腳尖一點小木箱,依靠他多年習武留下的好身手,他的身體就快速騰空而起,他的一條手臂也沒閑著,手按在了陽台圍欄上,腳尖和手臂的力道結合在一處,使得白偉強的身體跳得更高,然後,一個漂亮的跨越護欄的動作,完美的弧線就如同跳鞍馬,白偉強就這麽跨越了陽台圍欄消失在了黑暗中……

我和廖漢龍還有攝影師,包括躲在黑暗裏的那個女人,我們四個人愣了好久,都沒有意識到眼前發生的一幕意味著什麽,直到我們聽見樓下傳來驚呼聲,我才反應過來,急忙靠近陽台圍欄,雙手死死握住圍欄把頭探下去。我看見了白偉強,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堅硬的山地上,身下早已是鮮血淋漓了。

廖漢龍和攝影師隨後也跑過來,廖漢龍低吼了一聲:“天!怎麽會是這樣!”而後他就對著攝影師大喊,“救護車!快叫救護車!!!”

後來發生的事情,很多喜歡電視劇的觀眾依然記憶猶新吧?還記得在白偉強的葬禮上,主持人念出的那最後一句話嗎?主持人用感人肺腑的發顫的語調念道:

“白偉強先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藝術家,他把自己的一切,把自己至高無上的演技,甚至把自己的寶貴生命都毫無保留地獻給了影視事業、獻給了喜歡他的觀眾,獻給了即將播出的遺作《商海沉浮》。”

白偉強的死是意外還是自殺?很長一段時間,成為了媒體與觀眾長時間熱議的話題。

但不出我的所料,死亡這種重磅消息始終都是那些娛樂記者和八卦民眾最喜歡的題材,幾乎所有的娛樂雜誌和報紙都在頭版頭條報道了白偉強死亡的經過以及相關消息,但卻沒有哪一家媒體能夠給白偉強的死因下一個權威的結論。

多年前由白偉強主演但不賣座的電影也複活了,一時間卷起紀念白偉強的浪潮,鋪天蓋地,轟動非常。

白偉強死亡後的第十天,也就是周末晚上9點的黃金時段,電視台重新播出電視劇集《商海沉浮》,這一次是連續播出,劇集也經過了全新的剪輯。

《商海沉浮》之前播出時,最高的收視率沒有超過17%,而這一次重新播出,收視率一下子就飆升到54%。連續播出到最後一集,也就是劇中主人公吊死的那一集,竟然創下了電視台播放電視劇有史以來的最高記錄——72%!

這刷新了電視劇集的收視率神話,不但擊垮了《超美歌喉》這樣粗製濫造的娛樂節目,這個恐怖的數字甚至可以與一年一度的春節聯歡晚會的收視率相匹敵,外地的電視台聞風而動,各家電視台都希望爭奪到第一手重播的權利。

電視台發了大財,把廖漢龍聘請到了台裏並且給予廖漢龍金牌製作人的稱號,而我,隨著劇集的播出,我這個沒名氣的小編劇也成為了眾多觀眾茶餘飯後議論的話題,很多攝製組紛紛給我打來電話,當然也有不少出版社的編輯向我約稿寫小說、寫自傳,那些之前就聯係不上的所謂朋友也都全麵複蘇了,似乎我一下子成了香餑餑、搖錢樹,那種火爆的勁頭讓我好似天天在做夢。

廖漢龍的公司也起死回生,偉強影視公司的老板都死了,所以公司依舊回到了廖漢龍手裏,廖漢龍又成了老板,公司的名字也改了回來。不可否認,似乎我們所得到的好處,都與白偉強的死有著直接的關係。

《商海沉浮》播出之後餘溫未褪,電視台的領導馬上做出決定,新一輪重播該劇,而且還特意安排了一個重播首映式。

“重播”還“首映”這聽起來未免太過滑稽,這一晚《商海沉浮》的所有劇組人員齊齊到場,當然,我也在內,我和廖漢龍被迫侃侃而談拍攝該劇的種種趣事,而後又緬懷了一下影視前輩白偉強的死,無論是我還是廖漢龍,笑容和成功的背後都是陰暗的沉重,誰都沒有舉杯慶祝的心情。

這部劇集我完完全全地看了兩遍,無論從拍攝手法還是演員的表演上看,它都堪稱是一部相當精彩並且發人深省的電視連續劇。我絕不是自吹自擂,而是用相當專業的眼光去評判的,也不隻我一個人這樣說。

或許有人會問,為什麽該劇在沒有發生人命之前沒有好評,我隻能說,那是因為好片子常有,但不夠受人關注。

當然,也有很多人開始推測白偉強的死,他的死太過戲劇性,雖然有警方的介入,但警方也沒能查出所謂的死亡的真相,或許,白偉強的死根本就沒有真相,一切細節隻能推測。

一些影評人在看完劇集之後是這樣推測的:白偉強的表演過於投入了,《商海沉浮》裏的那種演法其實挺危險,但作為一個熱衷於表演事業的藝術家,那種近乎瘋狂的真摯演技才是藝術家畢生的追求,白偉強使這種最真摯、最優秀的演技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之所以白偉強會在整部影片即將殺青之後,也就是拍攝完最後一個鏡頭之後跳下陽台死掉了,這很可能不是意外而是自殺,因為白偉強已經完全融入了該劇,把自己當成了故事中的角色而無法自拔,片子殺青就意味著結束,所以白偉強一時間忍受不了結束帶來的失落與空虛,以至於在恍惚之間自殺了。

還有人補充說:白偉強在拍攝該劇的時候由於過於投入,身體如同得了絕症一樣消瘦得不成樣子,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雖然劇組工作人員試圖勸慰他多休息,但白偉強不聽,大概他已經被劇中的主人公操縱了,從而無法自拔。

白偉強的女助理提出了有價值的佐證:拍戲間隙休息的時候,她發現白偉強躺在**,有時候一覺醒來靠自己的力量都起不了床,他太辛苦太疲憊了,而且飯量急劇減少,失眠的時候他就會大把地吃安眠藥,而拍戲中累了,他又會大量的飲用濃咖啡。就在前往靠山別墅拍最後一個鏡頭的時候,女助理曾提出給白偉強買一份快餐墊墊肚子,而白偉強卻說:“不用了,最後一場戲了,吃不吃都無所謂了。”這種話現在聽起來,確實很不吉利,也不知道是白偉強故意這麽說還是無意識地隨便應對。

我經常回想起白偉強摔死的那天晚上,攝影師通知了救護車,女助理也報了警,由於這裏距離市區太遠,救護車過了20多分鍾才趕到。等待的這段時間我們跑下樓去看白偉強,廖漢龍蹲下身子去摸白偉強的呼吸,氣息很微弱,但還沒有當場死亡。

陽台距離地麵不太高,但也有六七米左右的距離,最可怕的是地麵並不是平的,而是坑窪不平的山地,白偉強的頭剛好碰到了一塊凸起的石頭上,傷勢非常嚴重。

有人提議說把白偉強抬進別墅,但有人立刻反對,萬一肋骨斷裂,我們沒有經驗的拖拽很容易令碎骨刺穿內髒,造成更可怕的後果,這樣一說,就沒有人敢動手相救了。萬一出現什麽問題,誰又能負得起這個重大責任呢?女助理從別墅裏抱來了一床被子,蓋在了白偉強身上,這是我們能想到的最安全的救助工作了。

警車和救護車幾乎同時趕到,醫生很努力地救治,但白偉強還是在去醫院的中途就咽氣了。警察進入別墅開始調查,雖然各個方麵都檢查得很到位,卻仍沒能查出個所以然來。這並不奇怪,因為本來就沒有什麽可疑的地方。

主角都死了,殺青的慶功宴也隻能不了了之,靠山別墅暫時交給了白偉強生前的女助理看守,我和廖漢龍以及所有拍攝人員回到電影廠,交還了拍攝設備之後就遣散了劇組的所有工作人員。

最後,車裏隻剩下我、廖漢龍和小姑娘三個人,廖漢龍緩慢地開著車子,在馬路上消磨時間,最後車子停在了隨心所欲咖啡吧門口,我們三個一起下了車,坐在空****的咖啡吧裏,每個人的身體都哆嗦起來。

“有……有酒嗎?”廖漢龍問小姑娘。

“有,等一下。”

小姑娘從廚房裏取出一瓶洋酒,並且帶來三個杯子,倒了酒之後,每個人都幹了一大杯,這下子身上才不發抖了,心裏也熱乎起來。

“我真沒想到結局會是這樣,”我顫抖著聲音說,“我們是不是做錯了?”

“人都死了,誰錯誰對還重要嗎?”廖漢龍自己又倒了一杯吞下去。

“不,你們不要自責,”小姑娘說,“白偉強有這樣的結局並不能完全怪罪我們……”

“這話怎麽講?”我和廖漢龍看向她,我們需要找到某一個話題,平衡一下心理上的愧疚感。

“你們想一想,假如白偉強沒做過虧心事,他看見我假扮的那個女人,能那麽害怕嗎?”

“是啊,”廖漢龍放下杯子,“她說得對,白偉強最近那種神不守舍的樣子,就是做了虧心事的表現,我們隻是想讓小姑娘假扮成那女的去詐一詐白偉強,結果我們成功了,白偉強嚇成那副樣子,他的死是他自己咎由自取,跟我們三個沒有直接關係。”

“即便有也是間接的。”小姑娘也說。

“可是我不明白,”我問出心中的困惑,“白偉強為什麽要跳樓自殺呢?即便他殺害了那女人?”

“這我們就不知道了。”廖漢龍說。

“你們說,會不會是鬼魂在作怪,是鬼魂把白偉強從陽台上推下去的?”小姑娘的話令談話的氣氛瞬間詭異了,“冥冥之中自有因果報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的人早晚都會受到報應的!”

“假如真有鬼魂的存在,”我說,“是瑪蓮娜的鬼魂懲罰了白偉強,那麽我們就是無辜的了,對嗎?”

“對,”廖漢龍回答,“我們本來就是無辜的。”

“我們真的無辜嗎?”我又喝下一大口酒。

……

我真的無辜嗎?

反正,事後我個人很愧疚,非常非常愧疚,我多麽希望白偉強的死是瑪蓮娜的鬼魂在作怪,回家的路上我在心裏這樣祈禱,躺在**,過了很久我才睡過去。這一夜,我沒有夢到瑪蓮娜,而且在第二天、第三天的夜裏我都沒再夢到她,瑪蓮娜仿佛從我的世界裏徹底消失了。

平靜了之後我還是會想到白偉強的死,因為我很想找到另一種解釋,另一種合乎情理的解釋。

我的思緒回到了在靠山別墅的那天晚上,場景還曆曆在目,一隻大燈、攝影機、晾衣架上麵垂下來的繩套和陽台地板上的那個小木箱,這些都是別墅裏麵原來沒有的東西。

而後我把白偉強抱起來掛在繩套上,他不會產生窒息感,當然也不可能舒服。這個時候,小姑娘穿著瑪蓮娜生前最喜歡穿的衣服從某一間屋子裏麵走出來。白偉強並不知道,二層樓裏還有這麽一個要命的女人。

小姑娘的身材與瑪蓮娜的身材相差挺大的,但廖漢龍適時調暗了大燈的光線,那是一種似有似無的光線,這種光是我和廖漢龍提前預謀好的,這一點我承認。小姑娘故意很僵硬地移動,在朦朧的光線下是很難看清她的麵目的。

白偉強的脖子掛在繩套上,他應該也有些缺氧,人要是缺氧了肯定雙眼發花,再加上光線太暗,白偉強就把遠處的小姑娘當成了瑪蓮娜的鬼魂,這倒是不奇怪。

如果瑪蓮娜的死與白偉強沒有直接關係,當白偉強看到瑪蓮娜的鬼魂出現,他害怕是很合理的,但絕不至於表現得那麽強烈,他可以大聲吼叫用來驅散鬼魂,獲得其他在場的人的注意和幫助,而白偉強卻沒有這麽做,那是因為他心裏本來就有鬼。

有人說,世間根本就沒有鬼神,那都是人的心魔在作祟,這話用在白偉強的身上就更貼切了。

白偉強心中有鬼所以他沒有發出聲音吸引在場的人注意,他的第一反應就是逃跑,逃跑也是一個人遇到危險時的第一本能,但白偉強朝哪裏跑呢?

朝別墅裏麵跑不可能,那裏正有鬼魂堵著道路,白偉強隻能朝相反的方向逃。可這裏是二層樓別墅,別墅的高度比普通居民樓高出很多,雖是二樓,但從這裏跳下去必然凶多吉少,況且別墅是白偉強自己的,這裏的情況他不可能不熟悉,跳下去隻有死路一條。可他為什麽還要選擇跳下去呢?

這隻能用巧合來定義了,因為那確實是一種巧合,一種意外,但發生意外也需要很多因素共同發揮作用,隻有這樣才能觸發意外的發生。

還記得在攝影棚裏麵搭建出來的那個陽台布景嗎?那個時候為了拍攝方便,我們就在地麵上搭建出了一個陽台來,攝影機擺在陽台對麵的空地上,攝影師就站在那裏進行拍攝。

當時兩盞大燈都照著陽台,陽台那裏被照得相當明亮,我曾經把那裏形容成一座小舞台,站在陽台裏朝對麵看一片漆黑,根本看不見攝影機鏡頭在哪裏。這一點,與在真正的別墅二樓拍實景非常類似,所以這就成為致死白偉強的第一個巧合。

那麽第二個巧合是什麽?那就是我們從攝影棚帶來的那個重要的道具小木箱。在攝影棚裏拍攝的時候,白偉強為了展示一下自己矯健的身姿,曾經踩著小木箱從陽台圍欄上跳過去,當時他跟瑪蓮娜的關係還沒有破裂,而且白偉強有著不止一次從陽台圍欄上翻過去的經曆。

第三個巧合就是燈光,《鏡像殺人》的故事裏有月光,朦朧的月光能令人麻痹心智,這一點不是我說的,因為據公安部門統計,很多案件都是在這種有月光的夜晚發生的,這是一個事實沒必要去考證。

第四個巧合就是疲憊與失眠。白偉強非常非常累是真的,人太累了意識就不那麽清晰了,容易驚恐也容易產生幻覺,從而做出欠考慮的事情也是很有可能的。

或許還有別的更多的巧合在那一晚同時發生了,但我也隻能整合出這四點來,起碼這四點是有足夠說服力的巧合。

就這樣,在那一個沒有月亮的黑沉沉的夜裏,白偉強看到了陰影裏驚恐的一幕,那是被自己害死的女人的惡靈來找他索命來了,他必須跑,本能地想要逃離這個是非之地,他選擇了與鬼魂相反的方向,當他轉頭看向陽台外麵,黑沉沉的什麽也看不見,於是就在這一秒調出了白偉強先前的記憶,也就是在攝影棚拍攝期間的那段記憶。

還沒來得及細想,腳下就出現了那個小木箱,白偉強意識裏認為這個工具可以幫助他逃跑。剛剛從繩套裏麵掙脫出來,身體本來就虛弱的白偉強必定頭昏腦漲,意識也很模糊,由於從地上站起來過猛,雙眼肯定冒金星了,他的一隻腳神不知鬼不覺地就踩在了小木箱上,一條手臂就按在陽台圍欄上。我估計,白偉強肯定忘記了外麵的世界是山地,他一定認為外麵是平坦的攝影棚的空地,隻要跨越過去,雙腳便會立刻踩在平地上,他就能夠遠離鬼魂從而順利脫身了。

當白偉強躍出陽台並且沒有踩到什麽之後,這一刻他肯定及時反應了過來,可即便他終於意識到這裏是真正的別墅,下麵是凹凸不平的山地,可惜一切都為時已晚了。

這就是諸多巧合導致的可怕後果,但這些巧合也過於巧合了,是否因為瑪蓮娜在天有靈,起到了某種推波助瀾的作用,這還真不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