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2 覆世之人(六)
302:覆世之人(六)
我被自己的聲音愣了愣。那邊阿郎的臉上已經浮現了奇怪的笑容。
“哼哼,知道就好,憑你也別想那些不著邊的事兒。自己看清自己的身份!”
我不可思議的望著站在那邊的阿郎,搞不懂他是何出此言?他是哪點看出了我在肖想著這樣的事情?他又是憑什麽對我做出這樣的斥喝?
我瞪著溜溜的大眼睛望著他,他似乎也對自己說的話站不住腳了,臉上有點幹幹的,後麵的話咽了下去,轉過身朝我哼了一下便走了。
可是看著他的背影我知道,這件事,似乎還沒有完。
純兒要爭得我的工作,成為白阮身邊的近身女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自那天我第一次來到這裏被她搶了去後,第二天,第三天,一切便恢複原來的樣子。也就是,她仍是一個隻能往灶房裏跑動,來回遞碗送筷的那個,連站到白阮旁邊的資格也沒有。
白阮陪著南風筱嵐等人用餐的機會也不多,他因為要專心修習法術,基本上隻是在每個月的月初才會盡一下地主之誼,平常的時候多在自己的房中用餐。
南風與筱嵐獨自住在月門提供的客院子裏,也很少在白天工作的時候會碰到。
阿郎一直跟在南風身邊,卻專門跑到白阮這邊的院子來警告我,這是一個不同尋常的事,在這件事情的後麵,表現出了很多的跡象,但是當時,我一直沒有看透這些,直到事情終於有一天暴露了出來。
這一天,純兒在遞給我飯盒的時候,眼含深意的多望了我一眼。
“怎麽了?”我一頓,感覺似乎出了什麽事。
“沒事。”純兒被我一問,嘴上說著沒事,嘴角卻咧了開來。“雨兒。”“呃?”“你真有福氣。”
“呃?”
“你比我和晚兒,有福氣多了。”
“啊?”
這是一段很沒頭沒尾的對話,我問她為什麽這麽說,純兒卻飛快的收了東西,退下去了。
我將飯盒提了進去,白阮平時用餐量極少,所以飯盒很輕。裏麵有小半碗的白米飯,還有一些素菜。素菜就是用後院裏種的一些奇花異草製成,吃著時很有吃像人參果那種神奇微妙的感覺。
白阮修習的時候不許人打擾的,我隻將飯食擱在隔間外,靜靜的端坐在外邊守候。
不知何時,白阮修習完畢,從裏邊走了出來。
“還有十天。”他突然說。
他的長袍子垂在我的腳邊,仿佛天人降臨一般,令我驚喜的跳了起來。
“啊,白……白少!”差點直呼他的名字。
白阮淡淡的瞥了一眼:“何故這麽驚慌?”
“看來你的修行一點也沒起作用,輕易便這般咋咋乎乎。”
他如何訓斥我都沒有關係,隻要他肯跟我說話,這段時間以來,我除了那天之外,再沒找到與他交流的機會。雖然每天都在他身邊侍候,但是隔牆有耳,加之他閉門練習,我隻能在外守候,時間到了回去休息。更加沒有找著說話的機會了。
今天看他這樣子,一些藏在心底的疑問,似乎可以說出來了。
我輕輕的站起來,望著白阮,道:“我看書樓閣裏,祭師是不能與妖怪為伍的。你……”白阮居然收留作為小鼠精的我,若是被發現了,白阮這個月門第一的門徒,將來有無限風光前途的人,豈不是會毀於一旦。
先不說成為月門的大祭師出去會有怎樣的風光,會受到怎樣的敬仰,就看白阮自己,他整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關著門在屋子裏修煉,我打掃的那個書樓閣裏,裏麵的卷書祈趣堆疊的高度可以直通天庭,這些他全都看過了。他現在的能力,不說瞬間轉移,為我燒桶熱水又變冰什麽的,就說我自己吧。自從我知道自己是一隻小鼠精後,我就察覺到了自己與別人的不同。
夜晚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是我最清醒的時候。純兒和晚兒在我邊上睡得死死的,我的耳朵卻非常的敏銳,半點風吹草動都逃不過我的耳朵。
我的耳朵可以抖動著捕捉外麵的一切動靜,我的鼻子也變得異常的靈敏,我的舉動輕盈得像隻蝴蝶……不,這樣形容不對,鼠精就是鼠精,我悄悄的從床上溜下,又打開門梭了出去,一連幾個晚上,純兒和晚兒都沒有半點發覺。
一隻老鼠晚上出去還能幹什麽呢?當然是偷吃偷喝呀。
我溜到灶房,溜過每個人的房前,我將平日裏純兒和晚兒偷偷留起來的,從我的份例上克扣下來的食物統統吃淨。吃飽喝足以後,我還跑到大院子中,曬著格外明亮美麗的月光,吸收天地的精華。待到將近黎明的時分,我才悄悄的溜回房內,回到我的床上。
這一切的舉動我做起來的時候完全不經過思考,沒有選擇去與不去,做與不做。這就像是我的一個本能。吃東西,曬月亮,然後回來睡覺。
因為這些,所以白日裏無論純兒等人悄悄做了多少手腳,缺我吃的短我喝的,我都沒有半點反應。我一點都不覺得餓,也不會饑渴。唯獨除了剛來的那一次。
鼠精的本性使我生活得非常的安逸,舒服,夜間的活動才是我真正的運作,白天則是行駛機械般的重複動作。了無生氣,卻也不痛不癢。(同時也讓我明白為何總被人欺負卻沒有反應,一隻木偶人被人欺負會有反應嗎)但也使我的身上漸漸的流露出一絲鼠精的特有氣味。吸收的月光精華越濃,那股氣息就越重。
開始時我還不太察覺得,直到我將自己的洗澡水傾倒到水溝裏時,那飄出來的一股味才使我自己意識到那是從我自己的身上散發出來的。
按說,妖氣如此濃鬱,身為遇妖殺妖,遇怪斬怪,遇魔伏魔的月門人,沒有理由不會發現才對。就算除了白阮其餘人等不知道,這裏不還住著一個南風一個筱嵐從別處來的高徒嗎?
可是他們卻竟也沒有發現。
這時我才明白,替我掩蓋這個身份氣味的,正是白阮。
白阮,他為何要這樣養著一顆炸彈放在旁邊呢?而且這是一顆可以炸毀他自己,對別人卻無半點破壞力的炸彈。
我靜靜的望著白阮,白阮的頭微微一撇,扭了過去,望著別處道:“這你無需多管。”他的臉色一沉:“莫非你,想離開這兒了?”
“當然不是。”我惶恐道。千想萬想也絕不會有這樣的念頭。唯恐離他不夠近的,哪有還想主動離開的。
“那便是了。好好收斂你的脾性,最近又冒出頭來了。南風那邊的人盯得很緊,萬一被發現,大事將成之際,我也顧不了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
“最後十日了,十日一過,就是你我離開功成的時候,切記自重。”
白阮提出警告完畢,便想踏出門去,但他還未走動,邁開的步子一收,停了下來。
卻是外邊有人來了。
純兒的聲音在門外顯得格外的清脆:“白少,南少過來拜訪。”
拜什麽訪,一個門裏頭的兩個院。再說兩人又不對盤,南風為什麽會跑來這裏?
聽到純兒略帶著興奮的嗓音,我下眼皮一跳,莫名的想到阿郎。
白阮是讓人進來了,人家來了能不讓進門嗎?有什麽話說話,有什麽事做事。早做早了。
穿著一身黑衣的南風威風凜凜的進來了,他的長袍子隨空一掃,坐在了白阮的麵前。
我在白阮的對麵擺了一張臨時的幾案,南風就坐在那裏,手持白玉瓊杯,眼含深意的掃望了站在白阮身後的我一眼。
“白少,聽說你月門的術業很快就完成了。”南風說這話時,免不了的語帶得意。
“嗯。”
“之後就要出門遊曆?”
“嗯。”
“會帶哪個女侍隨身?”南風這個問題明顯撈過界,白阮選擇誰做隨行女侍可不是需要他過問的事情。他這話一出,跪在地麵伏貼著地板等著服侍他的純兒背脊一緊,耳朵豎了起來。
白阮的回答是麵無表情的沉默加略帶冷酷的望了他一眼。
南風無視白阮的眼神,徑自接著道:“你身邊的這一個……雨兒?我看著還算入眼,我身邊也沒一個合適的女侍,阿郎似乎對她還算喜愛。今天我就替阿郎問你一問,把這女侍指給阿郎做個伴女。我南風也不會虧待了她。”
此話一出,咯噔一聲,我不小心踢到了旁邊的幾腳,腳尖一痛,我彎下腰來唉喲一叫。
南風居然是來討我給他的男侍做老婆?不,這時候根本沒有老婆之稱,是讓我給他的下人當下人。還是一個服侍他床上床下的下人!
這簡直是太侮辱人了。他把白阮當做什麽,把我當做什麽!
當場,我的火焰就蹭蹭蹭的冒上來了。
此時,我還並沒有知道,也因為這裏沒有鏡子之類的,所以一直沒有注意過。
我,這隻鼠精所化的皮囊,在這個世界裏,是一個多麽引人注意,多麽令人嫉妒的出色樣貌。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樣貌,才使得純兒與晚兒對我嫉恨深重,也使得阿郎來到這裏的短短時間裏,卻是百般的斯淩於我,為的就是接近我。
我的眼睛裏含著騰騰的火焰怒瞪了過去,這一眼,直直的對上了漫不經心掃過我的南風的雙眸。
從他驀然一怔的眼神中,我看到一閃而過的驚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