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有好心的村民送了些藥品過來。我才得以保住一命。”洛寒笙拿起桌上的折扇攤開,“今日若是清閑自然要與蕭公子多喝幾杯。隻是今日還有些要事,不敢貪杯。南楚兵戈才息,互市的事還有許多要商討的細節。”

“我且忘了,洛兄是個大忙人。哈哈,那這酒我們改日再喝。”蕭逸笑道,忽地想起來什麽似的問道,“說起來,若顏姑娘的事洛兄可還在掛懷?”

“掛懷有什麽用?無非是希望她過得好罷了。如今她既一切安好,我便也放心了。我也並非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時間久了也就釋懷了,總有比兒女情長更重的事。”洛寒笙掩住眼裏的幽深,淺笑著說道。

“洛兄能如此想便最好了,先前若顏入宮時我還一直擔心你心裏不好受呢。”蕭逸點點頭,哈哈笑起來,“那我也不在這叨擾你休息了。這酒我給你留這,改日你閑了我來尋你我們一起喝。”

“一定。”洛寒笙笑道。

送走了蕭逸,洛寒笙回到房裏吞了一粒玖娘子留給他的藥才堪堪止住心口的疼痛。忍了這麽久他終於忍不住吐出了一口濃黑的淤血出來。

他坐在桌案邊上端起一杯茶勉強壓住嘴裏的血腥味。他看著杯子裏浮浮沉沉的茶葉忽然覺得有些累了。當年一見,半生都受著斷腸相思之苦。找到了心上人,卻鬧到這般田地。他這一生究竟是為了什麽?

幼年時想的是為國為民,可後來遇到若顏,他嘴裏說的是希望保一個國泰民安,其實心裏想的不過都是她而已。如今那個他的小姑娘離他好遠好遠。一道宮牆,卻像是天南地北。

他恍惚間又看到多年前那一天。

“笙哥哥以後會娶顏兒嗎?阿爹說笙哥哥是個好人,會一輩子護著顏兒的。”彼時嬌俏的小女孩坐在他肩上看著長安城的花燈一臉認真地看著他。

他笑吟吟地許諾說:“我定然會娶我們顏兒,會一輩子寵著顏兒護著顏兒的。”

“笙哥哥要記得哦,我們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小女孩一臉認真地看著他伸出手要和他拉鉤。

如今他們……都違約了。

若顏回去後在自個兒寢殿坐著看書,還沒看完幾頁李亦哲便到了。

“見著洛寒笙了?你可高興了?”李亦哲揮退了下人開口問她。

若顏剛同洛寒笙吵了架自然也沒什麽好心情應對李亦哲,連頭都沒抬一個:“陛下這般酸溜溜的,怎麽著?醋了?”

“被我說中了?你便那麽喜歡他?甚至不惜跑到前朝去隻為看他一眼。”李亦哲挑起眉梢,一雙鳳眼裏染上了一層薄怒。

“臣妾好心給陛下送吃食過去,陛下不領情便罷了,這麽質問臣妾,當真是叫人傷心。”若顏仍沒有抬頭看他。隻是指尖捏在書上微微發白。

李亦哲氣急,上去挑起若顏的下巴強迫她看著自己:“他都同你說什麽了?”

“不過閑話了兩句問問他最近好不好罷了。陛下怎的就氣成這樣?也太過小氣了吧。我同笙哥哥打小的情誼問候一聲還不成了?”若顏故意氣他。

“明明!”李亦哲想說什麽卻戛然而止。

“明明什麽?”若顏挑眉看著他,一副不怕死的模樣。

李亦哲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甩了袖子便走。下了旨意,禁足她於椒房宮裏。

若顏接到旨意時一張臉波瀾不驚。她揮退了宮裏所有人,連杜嬤嬤都遣了出去。她孤零零地坐在床榻上望著偌大的宮殿發呆。

她這一輩子,好像愈發孤單起來了。

她曾以為要為了恨過一輩子,可洛寒笙偏偏給了她希望,讓她知道當年的事不是她看到的那樣,她或許可以為愛活著了。如今爹娘平反,她本以為她該高興的。可她自己的人生呢?要怎麽過下去呢?

“洛寒笙。”她輕輕念著這個名字,有些事終究是會變的。她終究是離笙哥哥越來越遠了。她曾以為她最後的溫暖和歸處,終究是回不去了啊。

她下意識摸著自己的小腹,是了,她還有這個孩子,他是她最後的親人。

漸漸地她想著想著便倒在**睡了過去,全然不覺她的衣袖拂倒了一旁案幾上的燈盞。

火焰隨著地上的燈油漸漸漫開,逐漸燃燒了其他物件。大火席卷了宮室,有人高呼“走水了!”若顏在熾熱中醒來。大火燒的太旺,外麵的宮女一個都不敢進來,她在裏麵無助地想搬開砸下來的房梁,卻甚至把它們抬不起一寸高。

“娘娘!娘娘!”她聽見外頭有人急切地喚她。

可濃煙嗆得她甚至說不出一句話來。她漸漸絕望了,無助地垂下手站在火海中央。

大火漸漸吞噬了她,濃煙塞滿了她的口鼻。意識模糊間她看到一個玄色的人影從外頭奔了進來,玄色的衣角翻出一寸明黃色。她絕望地伸出手卻怎麽也夠不到那個人影。她漸漸失去了意識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入眼的是一片明黃的幔帳。

李亦哲坐在床邊死死地盯著她,原本一雙好看的鳳眼此時看著嚇人得緊。李亦哲一雙眼氣得通紅,隻是盯著她一言不發。

若顏張了張口,卻發不出聲來。

李亦哲端過旁邊桌上的水喂到她嘴邊,仍舊是一副氣呼呼的樣子:“你嗓子被煙熏啞了。太醫說問題不大,但還是得幾天才能恢複完全。其他地方還好沒怎麽傷著。”

若顏靠在李亦哲給她放到腰下的軟枕抿著唇一言不發。

“你去見洛寒笙我還不能生氣了嗎?不過說了你幾句,關你兩天權當讓你長個記性罷了,你搞這麽一出又是幾個意思?自焚尋短見?你若是生氣,大不了撒個嬌,我隨你怎麽打罵都行,你別這麽嚇我行嗎?”李亦哲氣得開始數落她。

“我早都忘了怎麽撒嬌了。”若顏淡淡地說。被熏啞的嗓子艱難地發出聲音,卻平白更惹人憐惜了幾分。

李亦哲愣住,坐上床榻伸出胳膊把她攬到懷裏讓她靠著自己。他輕聲道:“我教你。”

語氣是他自己都不曾知道的溫柔。

若顏難得的乖順的靠在他懷裏,卻忽然瞥見他右臂上纏著的繃帶,她下意識就上手去拆。李亦哲趕忙把胳膊拿開藏到身後,笑了笑道:“不礙事的。不過青了而已,太醫小題大做非要給我纏上去的。”

若顏可不信他的話,坐起身把他的右臂拽出來執拗地拆開了他手臂上的繃帶。哪裏是青了?傷口血肉模糊,分明是傷得很重。

若顏瞪著他,偏偏嗓子又疼起來說不出話。

李亦哲辯解道:“看著嚴重罷了,不礙事的。”

若顏的眼淚珠子啪塔啪塔就往下落。她張口做著口型問他:“值得嗎?”

李亦哲擦掉她的眼淚頗有些邪氣地笑了起來:“朕是皇帝,若連自己心愛的人都保護不了,那豈不是成了笑話?”

若顏的嗓子每日湯藥含片涼茶地伺候著倒是好得很快。隻是李亦哲的手臂好得卻慢得多了。若顏跟李亦哲解釋清楚自己是因為睡著了不小心打翻燈盞才引發的大火。李亦哲知道她不是想自焚一下子高興多了,就差早朝上哼起歌了。

火災的事本應會鬧得挺大,隻是李亦哲解釋了情況把這事壓了下去。倒也沒幾天就過去了。所幸母子都沒什麽事。

若顏因著害李亦哲受了傷愧疚不已,自覺擔負起了照顧李亦哲的活來。李亦哲心疼她不願讓她辛苦,可若顏一再堅持,他便也由著她了。

天氣漸漸涼了下來。長安城連日下了好幾日的秋雨,朝務都由各位大臣在家處理,由林公公帶人收了送呈李亦哲禦筆朱批蓋印。

李亦哲右手不便,便由若顏代勞。兩人日日一起待在禦書房裏,一同吃住,看著倒是一副情深的模樣。在若顏心裏自然也有些東西是變了的。隻是這些卻羨煞了後宮眾人。華婕妤和馮美人氣得牙癢癢。孟昭儀去了幾次見著兩人和睦倒是寬心多了。總比像之前那樣成日鬧著好些。

華婕妤和馮美人沉不住氣,把這事告知了各自父親,隻是朝臣們也都不是傻的。

如今南楚互市的事情基本上塵埃落定,一切順遂,李亦哲重賞了洛寒笙。金銀玉器送進相府,又被添了東西送進椒房宮。關於若顏在禦書房呆了這些時日的事這個時候要是上書指責,得罪洛寒笙是頭一個,也得罪皇上。畢竟若顏是借著伴駕隨侍的名,也挑不出個錯來。

洛寒笙這幾日聽著宮裏傳來這些事身子愈發差了些。阿柒調了鬼醫孫淼到了相府照顧才有所好轉。

洛寒笙這病久了,其實要治並不是難事,隻是心病難解,無處根治。

這些消息自然也有淩音遞給了若顏。這病因她而起,自然也隻有她能治。

若顏知道時在窗邊看著外頭連綿的陰雨坐了足足兩個時辰。如今她確然不知道該如何麵對洛寒笙。外頭庭院裏種的花謝了大半。這綿綿的陰雨,壓得人有些透不過氣來。到了夜晚,宮中點滿了燈燭卻也照不透連綿的雨絲,莫名而龐大的天地之間的悲傷似乎要把人們都淹沒似的。

若顏坐了多久,淩音便也在下頭跪了多久。她是相府教養出來的丫頭,自然是希望若顏能去看看洛寒笙的。若顏不開口說去,她便一直在下頭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