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再醒的時候是在一座小院裏,院子裏一老嫗躺在搖椅上打著扇子,邊上的爐子煎著藥,藥香濃濃的溢滿了整個小院。
“醒了?”老嫗注意到他的動靜,“也算你命大,肩膀上被砸下來那麽大塊皮肉竟還沒傷到要害,我兒為你包了傷口,待會你把這藥喝了止止疼。”
小五張著嘴,卻發不出聲音,腦袋昏昏沉沉的,整個人像是虛浮在雲裏。
老嫗看了他一眼:“剛醒就是這樣的。有什麽話等你好些了再說。”
小五環顧了一眼所在的小院,打掃的幹淨整齊,他躺在棚子底下的一張木**,棚子另一邊掛著臘肉和動物的皮毛,還有一些菜幹。
“我兒是個獵戶,如今隻剩我們母子二人相依為命,靠我兒打獵種二畝薄地討生活。早年兒子倒取了媳婦,沒幾年病死了。”老嫗察覺到他打量的目光為他解疑,“你是昨日被我兒撿回來的,屋裏安置不開,好在那晾菜的棚子掛了油布,晚上放下來倒也不至於凍死你。”
“婆婆好像並不願意救我。”小五半晌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
老嫗聽了怔了片刻,往藥爐添了塊炭火,才慢吞吞地回答他:“你身上掛著相府的腰牌。老身不才,早年侍奉先主得賜姓雲,你說我會不會願救你。”
“相爺也有自己的委屈。”
“你們相爺有什麽委屈我不知道,也不想聽。”老嫗端過一隻粗瓷大碗盛出藥湯,“你是個忠心事主的,有些話能不說便不該說。今上如今仍端坐九五之位,禍從口出的道理應該不用我這老婆子來教你。”
“是在下冒昧了。”
“你姓孟?”
“您怎麽知道?”
老嫗指了指他腰上掛的腰牌:“喏,你那腰牌上刻著你的姓呢。”
“在下唐突,敢問夫人名姓?”
老嫗將藥碗放到一邊晾著,轉身進了裏屋:“不是你該問的就不要問。”
陵城的撈屍隊撈了三天,撈上來不少將士,卻獨獨少了小五。洛寒笙心中大慟,又吐了幾回血,孫大夫煎的藥從早到晚接連不斷,總算是穩住了洛寒笙的病情。
阿柒也趕到了陵城,帶著若顏和孟玉送出來的那串珠子,她坐在洛寒笙榻邊的椅子上,將珠子遞過去,“相爺猜猜怎麽著,這珠子裏頭挨著繩子的一側鏤著比芝麻還小的字,非得拿光照著才看得出是什麽字,精巧得很。”
“柒姑娘費心了。”
“我說為何非得雲家有人死才能有線索出來,”阿柒冷笑了一聲,“雲家的那樣子密藏在雲家的古墓裏頭藏著。”
洛寒笙接過邊上新晉替小五位置的影衛遞來的藥皺著眉喝了一口:“古墓的位置可找到了?”
“離陵城不遠,當年雲家先祖便是在陵城發家,看起來我們倒是蒙對了。”阿柒遞過一顆蜜餞示意洛寒笙把藥喝完,“蕭王爺那邊傳來消息,如今情勢漸穩,隻待您找到密藏,就可以準備發兵。”
“卸嶺的人你已召集好了?”洛寒笙喝完藥接過蜜餞放進嘴裏,好看的劍眉蹙得死緊。
“土夫子罷了,早已尋齊了。”
“既如此,”洛寒笙歎了口氣,“到時候你的人隨從進去,我帶兵在外守著。外人信不過,必要的時候可以滅口。”
“向長安需經路上共十三座城,如今六座已表示隨相爺調遣,楚皇遞了消息,會為您打開貿易商道,軍餉不斷供,暗中支持您起事。其餘七座城的守城都是皇帝的人,怕隻得想法子突破過去。”阿柒頓了頓,“京中有消息,林氏不大堪用,鳳家那個懷了龍嗣,太醫院的眼線說如今胎象已穩。看脈象大概率是個皇子,鳳家早年的門生支持下,怕扶林氏為後的法子行不通了。”
“林氏做不做皇後不要緊,”洛寒笙笑了,“鳳家那個不是什麽善茬,心機手段都是厲害的,對李亦哲可謂是一片癡心,隻要她能掣肘鳳長歌,便一切好說。瑜王有什麽動向?”
“瑜王答應接應我們,長安城外最難打的便是潼關,潼關守將本是是瑜王的人。”
“難為你們,同我走了這大逆不道的路。”洛寒笙長歎了一口氣,“若有不虞,你們隻求自保便可。”
“相爺說哪的話。”阿柒蹙眉,“若非相府暗中扶持,風月天哪有今日。”
洛寒笙笑笑:“柒姑娘如今愈發有天主的樣子了,玖娘子若見了,一定會高興的。”
阿柒愣了愣,轉身退了出去,孫大夫送來了新的丹藥,嘴裏罵罵咧咧的數落著洛寒笙,恍惚間,洛寒笙覺得,自己竟像是有個家了。
夏日的暑熱越來越酷烈,若顏在宮裏等了整整一旬也沒等到洛寒笙平安的消息,直到烽火燃起,關外急報,說洛寒笙反了。
若顏聽到這消息的時候正喝著一碗苦黑的湯藥,她忽地笑得十分燦爛,將藥碗丟到地上砸的粉碎。
“雪鶯,將阿姐的長命鎖和那把鑰匙傳出去,要快。”若顏從床榻上爬起來,“去找宮裏的暗線,務必要將那把鑰匙和鎖都交過去。”
“娘娘,那是皇後娘娘的給您的遺物,您真舍得?”
“快送去,想法子送去,去長水間,拿我的牌子去。”若顏笑得淚都流了下來,“他真的敢,他真的敢!”
“娘娘,陛下在來咱們宮的路上了,瞧著好大的火氣。”有小宮女跑進來跪在外間報信。
“雪鶯,你快去。”若顏拉住對她說,“待會若有人問起,就說你去太醫院取藥了,記住了嗎?說我嫌藥苦,要吃外頭的點心,雪鶯,你去了就別回來,千萬不要回來,去找洛寒笙,他會把你安排好。無論宮裏發生了什麽都不要回來!”
若顏攥得那樣緊,指甲幾乎要紮進雪鶯的肉裏,雪鶯明白這令下的有什麽意味,淚水奪眶而出,她拿袖子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淚,鄭重道:“奴婢定不負娘娘所托,娘娘保重!”
若顏從榻上的暗格裏拿出個木匣子一並塞進雪鶯的手裏:“還有這個也帶過去,裏頭的東西一定要交到洛寒笙手裏。”
雪鶯抱緊了匣子,深深地看了若顏一眼,從後殿跑了出去。
“來人,替本宮梳妝,本宮要接駕。”若顏從病榻上強撐起了身子。
脂粉遮去了若顏蒼白的臉色,白皙的皮膚襯得鮮豔的唇珠像是要滴血一般的詭異豔麗,鏡子裏的美人有著冠絕天下的容貌,九天仙子也比不上她半分的美色,若顏笑著看向鏡子裏的絕色美人,在心裏問了自己一個問題——李亦哲這一次是要選江山還是要選美人?很快她給了自己答案,李亦哲會選的隻有選江山。
江山情重美人輕,洗玉埋香總一人。
綾羅綢緞遮掩住她如美玉一般無暇的身段,芙蓉八寶琉璃冠上簪著並蒂海棠纏枝步搖,珠玉泠泠作響,這一刻,她的美色能殺人。
李亦哲怒氣衝衝地進了椒房宮,隻見若顏立在殿前正候著他,見他來,向下盈盈一拜:“參見陛下。”
“你知道洛寒笙反了?”
“剛剛有人來傳信,已經知曉了。”若顏噙著笑回答。
“你應當早就知道了的,隻是你不說。”李亦哲隻覺得若顏的笑刺眼得很,一雙鳳眼盯著若顏,眼神冰冷得像是要將她凍住似的,“阿顏,你騙的朕好苦。”
“陛下不也是?”若顏歪了歪腦袋,笑著看著他,“讓我猜猜,陛下當年做了什麽?偽造我們雲家通敵叛國的證據,然後利用洛寒笙把它們翻出來。洛寒笙曾求過陛下的不是麽?他高燒裏的夢話我聽見了,他求到了恩旨在去救人的路上陛下找的人將他打了一頓。長安城中,天子腳下,哪來的混混敢毆打朝廷命官?那恩旨哪裏去了?怕是早被陛下燒了吧。”
“你有什麽證據?”
“哪裏需要什麽證據,陛下做的事陛下心裏還不清楚麽?”
“嗬,雲家的雙姝一個比一個聰明。”李亦哲扯開一個笑容,深淵裏惡毒的花終於展露了花瓣,露出了真麵目,“朕做的何止這些,洛家的親眷也是朕安排人殺的,洛寒笙他爹也是朕安排人害死的。你瞧阿顏,他害你家破人亡,朕讓他還了你了。”
若顏怔住,她顫抖著大笑,像是瀕死的鳥雀,半晌,她不再笑了,她看著李亦哲,眼神冰冷:“李亦哲,你無可救藥。”
“是,朕無可救藥。”李亦哲愈發不再遮掩,他不加掩飾地露出邪惡的嘴臉,“朕就是個瘋子,那又如何,如今洛寒笙的心肝肉在朕手上,阿顏,你別怪朕。”
李亦哲抬起手,他身後的太監摁住了若顏。李亦哲捏住她的下巴,將手裏一直攥著的藥丸塞進若顏嘴裏,逼迫她咽下去。
李亦哲的呼吸撲在若顏臉上,明明是情人間才該有的距離,若顏能感受到的卻隻有刺骨的寒意,冰冷的蛇信子舔過她的耳尖:“阿顏,你說洛寒笙該怎麽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