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鳳凰並立 146 結親
7月的豊平正是最熱的時候,如果可以,沒有人願意出門去暴曬。可是德沛公主的宴會卻不同,滾滾的熱浪總能在洛府別院外止住腳步;身上那燥煩的刺感,總能在見著公主那冷清如冰泉的鳳眸後平複下來。
沒有一個貴族會拒絕德沛公主的請柬,即使已經身懷六甲的秦王妃,即使剛剛新婚大喜的敏頤公主,即使剛剛回到帝都尚未休息的定王殿下,沒有一個願意落下。
清泠的女子與其兄長並坐在竹林之下,他們相對飲茶,那茶具也是青竹的,模樣考究,公主的紗裙寬大,顯得她弱柳扶風,人不勝衣,可是卻高貴異常。洛公子的淺淡白衣和公主的極是相配,他們兄妹總是如此。在看到一個個人物進去後,洛公子淺笑雅逸,姿態風流,公主雖著麵紗,可是鳳眸含笑,如此一對玉人兒,真正才是主人風範。
今日的宴會傾昀以賞詩為題,她找了豊平中最出色的琴師隱在竹林之中,由他彈琴傳意,眾人獻詩,一詩完結,眾人評析。
其實或許有人覺得這就是附庸風雅,誠然,許多人是這樣,但是從這作詩裏也能看出很多東西,傾昀不需要評賞這詩有多好,她不是考校詩人,但是卻是要從中看出這個人的誌向與秉性,這才是她的目的。
在聽到文炫那首詩後,傾昀隱在麵紗下的唇角漸漸勾起了,不著痕跡地和她的兄長對視一眼,交換眼中信息,果不簡單呢,他的詩是:
鴻鵠高飛,一舉千裏。
羽翼已就,橫絕四海。
橫絕四海,又可奈何。
星有繒繳,將安所施!
鬥詩會進行第如火如荼,文人雅士,貴族千金,各展所長。讓傾昀刮目的不少,可是有兩個人確實不同,這作詩不是說白話,不是刻意就能做得來的,所以,她今日收獲還是有的。不過嘛,隻是不同而已,她的宴會從來隻做後備,隻為了解,不會讓那些人看出什麽來。
中午休息完,傾昀剛剛走出房門,就見到了七皇子,他眼神不明地望著眼前纖麗的人兒,那壓抑在喉中的聲音,帶著點嘶啞,“德沛,傾昀。”
“七哥!”傾昀望著他,他明年弱冠,現在正是大好年華,何必呢?
“德沛,能和我單獨說會兒話嗎?”七皇子的眼神誠懇。
“七哥,在這裏說,不行嗎?”
“你怕什麽?就說一會兒也不行嗎?”
“七哥,德沛卻覺得並不方便。”
“嗬嗬哈哈!”七皇子那壓低地笑聲如此沉痛,他低頭斂目,笑在人的心頭,仿佛滴血。再次抬頭,隻見到他快連眼淚都笑出來了,“德沛呀,你果然無情,女人該有的,你都沒有。”
“對,七哥。我,就是這樣的人。”
七皇子聞言就這樣看著傾昀,那眼神似要將她整個兒撕開一般,後麵的泠語及心媚看得都有些心驚,那個從來看小姐不順眼的七皇子,他現在的態度,傻子都能明白,難道說他一直以來都對小姐存了這般的心思?她們第一次知道。
“嗬嗬,我總以為,你對我,會有那麽一點點的,哪怕隻是感動,原來,原來你如此冷心無情。德沛呀,怎麽辦,我要成親了,你說怎麽辦?”七皇子沒有帶侍從,可是傾昀身後還有人。
傾昀皺著眉頭,她覺得甚是丟臉,對著後麵吩咐,“你們先去前麵等。”
“諾!”心媚一麵走,一麵偷偷吐舌頭,跟著小姐,這樂子就是多。
“七哥,小妹尚未恭喜七哥,得擁佳人。”傾昀略略一個頷首,極為有禮。
這樣一句話真是激怒了七皇子,他一手緊緊地抓住了傾昀的手腕,力道之大讓傾昀覺得自己的腕骨馬上就會斷了,可是她卻一聲不吭,抬頭正視七皇子。
“洛傾昀,你不止無情,還狠心虛偽,你恭喜我?恭喜我什麽?你明知道我喜歡的是你,我愛的隻有你。”七皇子終於吼了出來。
傾昀卻沒有因為這個話而感動,反而陷入了沉思,七皇子說愛她,她得好好想想,以前有沒有人說過。嗯,想起來了,Verera那世倒是挺多的,但好像都是用英語說的,紫芒那一世應是沒有,那這一世好像也沒有,這七皇子倒是第一個,不過向她求婚第一個是誰呢?應該白遺扇的奶奶吧。
傾昀就在這裏沒心沒肺地想著這些,而她的腕骨也越來越痛,毫無疑問應該被捏青了。
“七哥,你放開。很痛!”傾昀終於回神,並不管那邊七皇子的臉都綠了,她隻想快點掙脫。
“嗬嗬,痛?你的心可會痛?”嘴上雖然這樣說,七皇子還是放下了傾昀的手腕。
“七哥,你剛才的話,我什麽都沒有聽見,隻希望你以後不要再說了。”清冷的人兒,吐出絕情的話。
七皇子隻覺得渾身結冰,在這7月裏,他如此寒冷,仿佛冬天已經提前到來。
“嗬嗬,七皇子殿下。好巧呀。”傾昀的身後走來一個人。
怎麽會巧,她大哥那隻狐狸居然來了,也不知聽到多少?傾昀突然覺得這七皇子抽風被她大哥撞破,實在是件極尷尬的事。
七皇子神色複雜地看了洛奧曦一眼,對麵那華貴公子一臉笑意,就連眼神都是如此溫潤,毫無雜質,可是怎麽卻覺得他的身上寒冰凜冽,讓人陣陣顫栗。七皇子再看傾昀,那雙鳳眸與她兄長的竟如此相似,對著這般清冷的女子,他不由得感到一陣挫敗,但還是堅定開口,“德沛,我不會娶她的。”說完,這個皇後嫡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傾昀看著他消失後,轉眸看向她大哥,那人也在看她,兄妹相視一歎,心中同時道,這個七皇子還是太天真,淩帝想傳位給他的話,還得再磨磨。他是一定會娶樓音尋的,因為現在的他絕鬥不過淩帝。
這一場請宴除了當中的這個插曲,一切都是那麽順利,眾人離開的時候,紛紛表示了心滿意足,那文炫也感到了德沛公主的不同。
過了這一場宴會,奧曦又開溜了,傾昀並不反對,她從不是個拖累哥哥的妹妹,如果哥哥喜歡,她會在後麵默默支持,而其他人對於奧曦都甚是無語,這個嫡子就是這樣了,毫無出息。
傾昀恢複了忙碌的日子,失去了哥哥的幫助,她隻能又重新靠起自己來,還好臥房內還有大哥留下的太古遺音琴,傾昀很喜歡這琴的音色,沒事輕輕彈奏,她總能靜心。
八月裏,傾昀為心媚過了及笄禮,一般人家的丫鬟都是不會弄這些的,就好像窮人家的孩子沒有冠禮一般,衣服都穿不上,哪裏還有帽冠。不過傾昀的丫鬟不同,泠語的及笄禮是回秦堡舉行的,現在的心媚自然不需要昭告宗廟,如傾昀一般的慎重,但是傾昀還是簡單地給她過了個生日,這一天傾昀送出了八寶金簪,請了容嬤嬤為心媚攏發,這個生日並不盛大,但卻溫馨。
傾昀看著一旁的墨雪,他也是弱冠之年,前些日子父親回府,傾昀本想請父親為墨雪簡單主持一下冠禮,隻是在問了墨雪後,卻被回絕了。他說他並不需要,他隻想跟著小姐,盡責地保護小姐。其實傾昀也並不在乎這些,隻是覺得古人大多在乎的,既然墨雪沒有這個想法,傾昀自不強求了,他們隻是一起吃了頓飯,慶祝這個重要的日子。
………………………
洛氏族會上。
“傾昀,你說,這個怎麽辦?我們決不能同意呀。”
“對,傾昀,這一陣子,門閥世家都被逼得緊,你既坐在洛家的這個位置上,就得拿個主意呀。”
“都是那個林禦玦,他想出的什麽主意,這科考算個什麽東西?”
“淩帝居然想效法,簡直不可取。”
“傾昀,你倒是說話呀,怎麽出事了,你倒沒了主意?”
傾昀抿了口清茶,很香,再淡淡地看了眼她的族人們,怪不得呀,當初爹爹一直卸不下這些責任,果然沉不住氣,直係的人一直由爹爹和自己攙著走路,他們隻有慣有的思維,再無其他了。傾昀轉眸再看自己的二叔,他倒是坐得住,下首的兩位嫡親堂兄也是一樣,這些日子二叔對自己很是信任,因為二叔畢竟也傳承了鳳凰印的力量,絕不是蠢人。
“傾昀實在不明白,諸位長輩族兄急什麽?”傾昀的這句話絕對是火上澆油。
下麵又開鍋了,一片嘈雜。
“好了!”傾昀一放杯子,青瓷發出脆響,由她這個嫡女做來,極為高貴,極有威儀,下麵立時禁聲,現在是臘月了,這一年的相處,他們早就知道了這個女孩的本事,現在的吵鬧隻是作勢,他們不能也絕不敢違背這個女孩。
“林國大殿下,確有本事,可是他定的科考還是不行。”傾昀以手擊打楠木桌子,“他讓那些鄉紳舉薦人來參加科考,舉薦之人當不避寒族,這樣不徹底的變政,就讓我洛氏慌了嗎?在林國的洛氏旁係還真沉不住氣。”
“要是讓傾昀來定,不用那些個鄉紳舉薦,凡是人,就有資格來考,而且不分男女。”
這話一出,下麵的人皆倒吸一口冷氣,怎麽忘了,這個女孩坐在這裏,就已經是牡雞司晨,她自然是為女子請命的。
“淩帝他,自然想效仿的,如果提拔了好的人才,他作為帝王當然受益,他才不管什麽寒族望族,能出力的便是好臣子。而那些寒族門生有了這樣的機會,當然更要效忠帝王咯。”
“提拔人才?照這樣說,那我們怎麽辦?我們的位置豈不是受到了排擠?而這丞相之位難道也不能坐下去了?傾昀,你知道淩帝一直對我們家有所圖,現在這般,豈不是給了他打壓的機會。”
“族叔,您說說看,這門閥世家裏,誰受牽連最大?”傾昀看了眼那個說話人,他本人在吏部任職,確實是受到牽連的,但是現在他這樣講話,就是在誇大其詞,“不管是誰?絕對不會是我們洛氏。在這熙朝,門生遍布朝野的,都是其他門閥,他們急倒是可以理解的。但我們洛氏的丞相之位?您以為真的那麽容易動嗎?淩帝要是敢動,也要有他的本事,光憑著寒族的入仕,絕對不足以撼動我們洛氏的丞相之位。”
“淺淺,你為何如此說,如果各個官位都可以競爭,那麽我們受到了極大的危險了。”
傾昀看了一眼,是她的大堂兄,“大堂兄,你說的有一定道理,我們是會受到一些衝擊,可是沒有競爭,哪裏來進步。大家要明白,在這熙朝不是沒有寒族當官,怎麽那個時候大家不急?因為那個時候的寒族從來鬥不過望族子弟,寒族出仕還是靠舉薦,他們從來仰仗望族,大家真正著急的是這個科考製度,你們覺得一旦科考了,他們依靠的便不是望族的提拔,而是淩帝直接拍板了,是也不是?”
“可是你們知道嗎?當官不是寫文章,不是紙上塗兩筆就能處理政事的,這些個寒族還要磨練個幾十年,才能成氣候。我們退一萬步講,就算他們連城一氣,已經成了團大勢力,你們認為淩帝會怎麽想?他用寒族根本就是想壓製貴族,他如何肯讓一方做大。而且,嗬嗬,真是笑話,想公平?在這個熙朝講公平?那帝位的傳承呢?”
無語,寂靜,大逆不道。
傾昀掃了那一個個驚詫的臉,她站了起來,“剛才傾昀說的隻是打比方,我洛氏的宰相之位,除了千年前的鳳凰開言,我們靠的絕對是真本事,這宰相之位是最最不用擔心。至於其他的官位,才是大家該費心的,但大家不要想那麽多,有時候看事情不必那麽複雜,大家都是我族的重要核心,必要沉得住氣,你們有多少本事,傾昀心知肚明,你們絕對不需要擔心,我洛氏人的官位不是單靠祖上的庇佑,實在是實至名歸。寒族能科考是好事,他們絕對不會衝擊到洛氏什麽。所以,這一次的淩帝改革,我們不止不反對,還要支持,淩帝想投石問路,想披荊斬棘,我幫他,但是他想收買盡天下寒族的心,我偏也要來分一杯羹。”
“我洛氏一脈,上承於天,我遺族子弟,天下俯仰,這次我們不止領銜於顯貴,更是天下寒族的領路人。”
………………………
現下這豊平城,皇城帝都,最熱鬧的所在便是那各處賭坊,人滿為患,甚至連暗樁都頂風開業,他們賭什麽?就賭這次德沛公主能不能順利嫁出去。
因為林國大殿下林禦玦的提案,淩帝得了個好點子,一下子和林國國主親熱了起來,倆人一合計決定和親,淩帝根本一早就打算把傾昀扔出去了,可是林禦玦是林國國主最疼愛的兒子,要命的更是這個兒子太冷漠,他沒辦法。所以這庚帖送到了淩帝這裏,變成了德沛大長公主要和林國的二殿下林禦軒結親,淩帝不高興,可是也沒辦法,先這麽辦吧。
傾昀就這樣被第三次議上了婚嫁。
蕪沁塢內,清茶生香,傾昀的唇邊凝了諷笑,淩帝,你真的把我當做東哥格格再用了,很好,我願意做你的東哥,隻是在你收獲的時候,我洛家決不能落後。淩帝,你大概不會知道,乖巧的棋子一樣會有自己的心思。
當夜,傾昀急召族會,族人齊聚,看著傾昀眼神晦暗,這個女子這次會嫁人嗎?她走了,會是誰坐在這裏?
“信賀伯父,有件事需要麻煩您。”傾昀待坐定後,悠悠開口。
“嗯,何事?”
“秘密聯係在林國的洛氏旁係宗親,讓他們現在就開始在生意上,朝事上,各方麵可以的話,就盡量放水給那二殿下,讓他靠上洛家,但是不能太過,慢慢地,咱們細水長流。”
“好。”
“淺淺,你這次能嫁成嗎?”問話的是洛雋越,他今年也是弱冠之年,他對於這個妹妹極是信任,總覺得她心裏有計較。
“嫁人?不會成的。堂兄放心。”
什麽?不會成?又不成?這個第三次了呀,各個族人看向傾昀,這個女孩談起自己的婚事如此篤定,可是既然如此,為什麽要放水呢?
洛雋越聽了之後,也不再問了,這個妹妹說,不會成,就定然不會成了。
“傾昀,可以問一下為什麽嗎?”洛定尋說話時有些戰戰兢兢的,那個女子坐在主位之上,等同家主,對於家主的決定決不能質疑,何況提問。
傾昀唇帶笑意,她知道他們不是質疑,而是想八卦吧。
“嗯,這些事隻是我們直係裏說一下便好了,信賀伯父不必和那些旁係解釋。我就是要讓林禦軒在沒什麽意識下依靠上我們洛氏旁係,等他想退婚之時,信賀伯父你再去敲打旁係,讓他們憑借關係和林禦軒遞一下消息,想要退婚必先舍利,把責任都推到我們直係身上,這樣我們直係收利,而旁係更落個好名聲。我們一箭雙雕。”傾昀笑地恬淡,慢慢站起,“不對,是三雕,因為我從來不想嫁給那個林禦軒。”
一切都如傾昀所料地進行,那科考根本就是不徹底的科舉製度,林國和帝王治下雖有成效,但不大。而且在傾昀看來,隻要帝製不廢,那以公平為名的科考根本就是就是在愚弄那些讀聖賢書,滿腦子忠君愛國的文人的一個溫柔謊言,但是現在她共同參與了這個謊言,她洛氏站在帝王一側,以絕高的姿態迎接寒族,洛家的態度讓廣大寒族再次覺得洛氏千年貴族,他們的宰相之位乃是上天傳承,就如帝位一般,不可動搖,而洛氏人更是貴中之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