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故意晚了幾天才離開營地。但是營地裏仍有大批耐心十足的冒險者,他們仍在等待時機。有如觀看鷸蚌相爭的漁翁,打算坐享其成。他們成群結隊,各為其主,彼此互相敵視,像是爭奪母鹿的**雄鹿。繼續呆著已不是明智之舉。
他們吃過早餐後立即出發,沿著先行者的足跡深入濕地已有十裏地——及踝的泥水已將先行者的足跡統統掩蓋。
此時正值正午,卻有一片不肯消散的迷霧屏障阻攔了他們前進的腳步。
李歐查看手中的地圖,“從這裏走。”他指著前方。手指的方向是交錯相擁的樹枝與藤蔓。長長的氣根從兩三米高的地方垂到濕泥地裏,構成了難以逾越的龐大牢籠迷宮。他們前後左右的景色毫無差別。他無奈地放下手臂,將地圖塞到背包中。“希望太陽能很快出現。”
“與其期待天公作美,”陸月舞手裏握著一把砍刀,斬斷攔路的氣根慢慢向前推進。“還不如祈禱我們能趕在漲潮前離開這裏。”
沒人想被困在水牢裏淹死。李歐放棄了尋找捷徑的想法,老老實實地操起砍刀接替了陸月舞的工作。這本來就是他應該幹的活。
“我可以幫忙。”羅茜說。她身穿皮甲,一路未曾落後半步。
“用火?”李歐使勁搖了搖頭,“我們會被燒死。”
“我很想爽快地發泄一通,”羅茜無不苦惱地說,“但誰讓我還有更好的方法呢。”
她拾起漂浮在水麵上的一小截枯枝,一邊輕聲吟唱咒語,一邊用枯枝在水麵畫了一個圈。“畫水為牢”麽?李歐心想。隻見她把枯枝放在了漸漸消散的水圈之中。當咒語完成之時,樹枝像是指針一樣轉動,最後牢牢地指向一個方向。
“指北術。”她揚起眉毛,束成馬尾的長發像是小馬駒甩動的尾巴。“我們的方向錯了。”
當他們走出紅樹林時,已臨近黃昏。同樹根的搏鬥耗去了他們全部的力氣。他們強打精神尋了一處避風的岩石,借助魔法草草升起了篝火,便用鬥篷裹緊身體互相挨靠著沉沉睡去。他們每一個人都睡得死死的,連夜晚狼群靠近也未曾驚醒。幸運的是,狼群似乎已經填飽了肚子,對殺死睡眠中的人類不抱興趣。
天色漸亮,第一縷晨曦透過林間的間隙潑灑進來,他們從不安穩的睡眠中醒來。
“下一次我來守夜。”
狼群的腳印密布四周,令李歐心有餘悸。
“我們輪著來。”陸月舞說。
“多此一舉。”羅茜嘀咕了一聲。
“什麽?”
“我不會參與其中。”她理直氣壯,“我需要冥想。”
退去不久的風暴潮淹沒陸地,刮倒樹木,掀起泥土,呈現出來的是一幕災難後的場景。但是與此時他們眼前的情景比起來,那就像是一出低俗歌劇裏拙劣的布景一樣令人毫無感覺。
他們在距離夜晚宿營地一裏外的地方遇見了第一具屍體。
屍體懸掛在死樹的枝杈底下。那顆樹是被暴風折斷的,樹幹已被瘋長的青苔爬滿。烏鴉正在啄他的臉,狼群享用過他垂在地上的腿部。胸部以下隻剩骨頭和破布……外加一隻被嚼過的鞋子,半埋在土壤中。
“他是怎麽死的?”羅茜表情平靜地問。
李歐得先穩一穩才敢看。死屍有一張毛茸茸的臉,呈現出可怕的灰綠色。他的眼睛突出,顴骨高聳,嘴巴一直咧到耳朵邊,一對犬牙足有五公分。
陸月舞的靠近趕走了恬噪的烏鴉。
“獸人?”她不怎麽確定。
“這裏怎麽會有獸人出沒。”李歐不太相信,“傳言獸人的家園位於另一個星球,隻有法師才能將它們召喚到此。”
往前兩百碼,他們發現了第二具屍體。食腐動物將他拖了下來,遺骸散落一地,上方有根破爛的繩圈掛在榆樹枝杈上。一件粗糙的魔法物品躺在草叢裏——那是一頂強化皮盔,裏麵還有死人的頭顱,蛆蟲在眼窩與大腦之間鑽來鑽去。
“煉金術士的東西。”李歐斷言,“不是所有法師都如羅茜般‘另類’。”
“承蒙誇獎。”她不痛不癢地哼了聲,“你抱著那頂頭盔,晚上是想和他一起睡嗎?”
“死靈法師會很樂意,”李歐將皮盔扔回草叢,“我還是算了。”
再往後,每兩百碼都會遇到死屍。他們懸在樹上,像是狗尾巴草一樣晃來晃去。他們穿著灰色、藍色,或是褐色的皮甲,上麵或多或少都有魔法加工的跡象。他們同樣麵目可怖,狀似獸人——他們都因為超劑量服用藥劑而死。在不遠的地方,空的藥劑瓶散落一地。
但他們並不是死屍的全部。還有更多的人死在不遠的地方。從他們的穿著打扮看,他們都是雇傭兵,自詡為賞金獵人的投機者。他們死於弓箭,弩矢,刀劍及魔法。其中魔法在收割生命的效率排行榜上占據第一。
“掛在樹上的、死後也受盡折磨的——”羅茜最終說出了他們全都意識到的事:“都是煉金術士。”
對李歐而言,他們是誰遠不如誰吊死了他們來得重要。
再往前,樹木逐漸稀疏,屍體卻還那麽多。森林變成行刑場。密密麻麻的烏鴉和禿鷲尖叫著從屍體上飛起,等他們過去,又重新落下。這是警示。李歐意識到。
“我們應該得往回走,重新選一條路。”陸月舞一貫謹慎。
“等走回去天已經黑了!”羅茜叫道,“我們豈不是白白浪費了一天!不就是些死屍嗎?如果死者蘇生,那就全部燒掉。”
“你有想過嗎?這麽多人,”陸月舞用手指把周圍的死屍都圈了進去。“還有他們的護衛、追隨者……足有三十人之多。他們全都死在這裏,被吊在樹上,扔在草叢裏。而他們的敵人呢?可曾見到?這是一場一邊倒的殺戮,雪黎•羅茜。”
“該死,要不叫我雪黎,要不就叫我羅茜。”她咕噥著。
陸月舞沒有理會她無力地辯訴,接著說道,“而我們呢?我們隻有三人。我們能敵得過對方的刀劍,弩矢還有魔法嗎?”
“他們都是衝著煉金術士去。”羅茜惱火地扯著頭發,“究竟是誰和你有這麽深的仇恨,即使死後也慘遭虐待?嗯?李歐?”
他們在死屍的注視中已經停留太久了。
李歐環視絞刑架上的煉金術士們,看著他們腐爛的,被啄得稀爛的臉,心中的不安日益增加。他們比墓地裏的食屍鬼更加令人膽寒。那些從眼窩中脫落的眼珠比不願超脫的幽靈訴說著更加悲慘的冤屈。煉金術士的死敵。他默念著,忽然一個令他毛骨悚然的名字從他的記憶深處冒了出來,一瞬間便讓他感到手腳冰冷,仿若有一柄利劍已架在他的脖子上。
“退回去!”李歐急促不安地說。他的聲音嘶啞如沙,又像是指甲劃在玻璃上尖銳。他從不知道自己會發出如此難聽的聲音。沉悶的低吼聲打破了林間詭譎的死寂,嚇壞了安靜吞咽食物的禽鳥。“別耽誤!馬上!”
李歐對羅茜的詢問充耳不聞,他的腳步漸漸加快。很快,少女們為了跟上他不得不開始奔跑。直到他們氣喘籲籲,無以為繼才放緩腳步。但他們已經遠離了那片修羅場。
羅茜靠在樹幹上劇烈喘息著,她的紅發已被汗水浸濕,緊貼臉頰。“你發什麽神經?”她胡亂地抹了把嘴巴,將空水壺扔到一旁。“嚇壞腦子了嗎?”她沒好氣地說。
李歐回頭望著有如墓園一樣被死亡籠罩的森林,艱難地咽下唾沫。“我想,”他說,“我知道殺死他們的是什麽人了。”
“是誰?”
“黑色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