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許念金起初逃開的那一刹那,我還有種酸酸的感覺,就像是鼻炎發作那樣。

這時我才省悟過來,這個女子,實在是個好女子。

她絕不是拋下我不管不顧的那種人。

我喊出讓她再次逃開的話後,許念金聽從了我的指示,趕緊跳得遠了一些。

這邊的情況,已經危如累卵。

那隻四不像的東西,聽到許念金的話,回頭看了一眼的工夫,我就對著它的背後脖頸的位置猛掃了一下!

咕咚一聲,那東西就要向前栽倒。

我舒了一口氣。這下子好了,有了克敵製勝的法子,我還怕個什麽勁?

我看了看許念金逃開的路線,準備去跟她會合。

沒想到的是,剛走出兩三步的光景,我就又聽到了身後傳來了呼哧呼哧的喘息聲。

不消說,還是那頭東西。

我再不回頭,一股腦兒的追上了許念金,這才告訴她:“趕緊走,後麵有那東西……”

許念金已經在向後望,到此關頭,也不再害怕,隻是幽幽地吐出一句話:“不要再逃了,鋒哥,咱們,已經無路可走了……”

話一出口,我的心裏猛然一沉!

什麽,什麽?堂堂斂骨先生,我二叔的真正傳人,真的就要命喪於此了?

這片荒無人煙的原始森林,真的就是我的葬身之所?

抑或是,我真的就要葬身於那頭四不像的東西的肚腹之中,再由它的穀道排出,肥沃了這片山林?

想到這裏,我不由得悲從中來,淚水頓時溢滿了眼眶。

許念金此時,倒是冷靜下來。她也不看我的模樣,默默地推開了我,迎了上去。

“不要過去!”我雖然情緒低劣到極點,也還是拉住了她。

“不成,我就是要過去。”許念金執拗地說,“事已至此,我不過去,是不行的……”

“什麽行不行的?如果要上,那也是我上。我,畢竟是個男人啊!”我急促地說。

“嗬嗬。”許念金輕輕地拂開了我的手,“都這個關頭了,還分什麽男女?再說,它這是衝著我來的。我不出去,是不行的……”

她還是推開了我。說實話,我都不知道,她是哪兒來的這股子力氣和勁頭。

說推開,就把我推開了。

到了此時,我也不再害怕。車到山前,船到橋頭了,再回避也是沒有用的。

許念金已經走到那頭東西的麵前,赤手空拳。她的身上,卻像是電視裏麵的菩薩那樣的,泛著幽藍色的光芒。

那東西抬起前爪,一指許念金:“仙子,我說你,當初明明發過誓的,要在文淵菩薩麵前效力五百年,才能脫身。我不明白,你苦心修煉了三百九十九年,怎麽還會在乎那最後的一百零一年?”

“上人有所不知。”許念金無奈地吐出一口氣,“當初我超脫凡塵,原就是沒有六根清淨。我,還是撇下一樁塵緣在凡間。這一回,我就是來償還我那冤家五百年前冤孽的。”

“就是,就是他?”那東西的模樣,到這時我才看得明白。

不是獅子,不是老虎,更不是金錢豹和熊瞎子,它乃是一頭上古的瑞獸:貔貅。

據說,貔貅乃是天帝的禦用神獸。騎上它,可以日行萬裏,穿雲行霧。

“嗯。”許念金也不回頭,隻是用手輕輕地回指了一下下,“就是他。”

“好,好吧!”神獸貔貅咻咻地吐出幾口氣泄憤,“仙子,文淵菩薩也捎來一句話給你,你今日若是不從我返回,想要再回天界,那卻是斷無可能的了!”

“唔,我知,我知呢。”許念金突然用起了古語,而且她後麵的話,在我聽起來,簡直就像是天書,“南無哦啊哞,功德無量!南無哦啊哞,功德無量……”

念叨的同時,聲音漸漸地低沉下去,終至於細如蚊蠅,直至聽不見為止。

“仙子,那你好自為之!灑家這就去也!阿彌陀佛!”貔貅對著許念金施了一禮,一回身,萬道光芒,頓時晃眩了我的眼睛。

等到我恢複視界時,眼前隻剩下許念金一人了。

“方才,方才的那匹神獸,貔貅呢?”我問她。

“什麽跟什麽啊?哪裏有什麽貔貅,檮杌的,我看你是大白天做夢呢!”許念金嫣然一笑,抬起她的纖纖柔荑,對著我眉心就是一點。

“唔,但願我是做夢。”我回頭看了看腳下,森林已然在身後。

我們站腳的地方,是無邊的碧綠草場。草場的盡頭,是無邊的良田。

好像就在一幅畫中。

活脫脫的一幅經典的潑墨山水畫。我的心裏,頓時來了靈感,眼前的美景,不就是書上的“水墨丹青”麽?

“金金,這麽好的畫麵,不如咱們把它描繪下來呢!”我對她說。

“是的,是的。”許念金嘴上讚許著,腳下和手上卻是沒有動作。

“走啊。”我叫上她。

見她不動,我就動手去拉她。許念金站在草場和森林的交界處,並不動身。

“走啦。”我這才想起方才她來找我的話,“怎麽了,你不是來找我的麽。我現在想走了,你怎麽倒又不走了呢。”

“鋒哥。”許念金站在碧綠的草地上,對著我柔聲喊了一句。

這句話裏,我聽到了很多的情愫,立馬站定在原地,不再行動了:“金金,你怎麽了?”

“你,我剛才已經跟文淵菩薩的坐騎貔貅大仙鬧翻了。它此番回歸天府,定然是如實回報。我,怕是再也回歸不了了呢!”

她美麗的眼睛裏,刹那間就溢滿淚水,清澈的淚水,仿若山澗裏的兩道小溪。

“是啊。”我也幽幽地說,“跟天界的永生極樂相比,這凡間的塵緣,簡直就是白駒過隙。”

“此言差矣。”許念金決絕地說,“人活一世,草木一秋。雖然是極短暫極短暫的,我還是更在乎這有血有肉的日子……”

她說話間已經捱過身子,貼緊了我。

“鋒哥,我珍重你,但願你也能珍重我。真的,我已經是沒有回頭路了,沒有回頭路了呢。”

我也站在森林跟草場的交界處,抱緊了她。

就在這時,一陣西風吹來,涼意颯颯。

她貼得更緊了,好像要跟我溶為一體似的。

西邊的夕陽,已是下山的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