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貴妃果然沒有辜負蔸珈的期望,不久就一直訴狀將靜妃假懷孕的消息告到了皇帝那裏。她義正言辭,攜太醫院的太醫,宮中的宮女共同指證靜妃的欺君之罪,並數列家族的數條罪狀,其罪當誅。
一時間朝堂之上再無太後一族的立足之地。先前被打壓的家族也紛紛加入到討伐大軍之中。朝堂之上,一石激起千層浪。證據種種,人言可畏。皇帝震怒,下旨囚禁了靜妃。又將太後一族所有有官職在身的男子收押的收押,發配的發配,並頒下詔令,太後一族再不得參政議政,女子不得入宮為妃。
太後安養在自己的寢宮,終生不得參與政事。看到自己苦心經營數十年的成果竟在一朝毀滅,太後一時間迅速的衰老了下去。沒有政壇上的呼風喚雨,太後一族徹底的沒落了。反觀之賢貴妃因檢舉有功,並不受其家族的影響,在民間得了“公私分明”、“大公無私”的印象,在宮中的地位也與日俱增。隻是不知看到家族中人的不幸,午夜夢回之時,她又會作何感想。
蔸珈聽到這個消息後,隻是淡淡的一笑。一旁的安生有些奇怪。
“主子這是怎麽了?這消息似乎不合主子的心意。”安生問道。
蔸珈停下手中正在練字的筆,“不是不合心意,隻是突然覺得自己做了別人的棋子,很不爽快罷了。”
安生的眼中滿是疑惑,蔸珈也不解釋,“我還有很多事想不明白,你去安排一下,我要見見靜貴妃。”
往日門庭若市的宮殿,現今可謂是門可羅雀了。沒有打掃的宮人,不見服侍的婢女,有的隻是一列列的侍衛,手中是寒光凜凜的利刃。
“主子,奴才已經跟看守的人說好了。不過皇上有過旨意不許人探望。因而主子需小心些,時間隻有一炷香的時間。到時奴才會來接主子的。”安生一邊為蔸珈引路,一邊說道。
到了寢殿前,蔸珈摘下披風,“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吱呀的一聲,厚重的紅木宮門打開了。一縷陽光透過縫隙照了進來。蔸珈借著光線,看到靜安坐在不遠處的軟榻上。神態間沒了往日裏的囂張跋扈,多的倒是些寧靜安逸。淡色的妝容,淡色的衣衫,讓蔸珈不禁聯想到了戴孝之人,不禁從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姐姐來了。”靜安緩緩開口,聲音中透著些疲憊。
“你知道我回來?”蔸珈問道。她停在離靜安幾步遠的地方停住。
靜安動了動身子,許是累了,半伏在軟榻上,“姐姐心中有疑問,自是要來問靜安的。”靜安抬起頭定定的看著蔸珈,不複往日的跋扈,多得是滿眼的辛酸,“姐姐可以讓靜安講個故事嗎?”
靜安這話說得祈求,可不等蔸珈回答,便自顧自的說了起來。“姐姐也曾喜歡過人吧。姐姐這麽漂亮,自然是有許多人喜歡。可姐姐知道嗎?靜安以前很醜的。我額娘第一次看到我竟要親手殺了我。我可是她的親生孩子,可她卻因為我的樣貌而嫌棄我。”靜安一直是笑著的,笑的滿臉是淚,笑的人滿心的酸楚。
“我在那個家裏活著,比下人還不如。爹爹不疼,額娘不愛,誰都可以欺負我。我從未吃過一頓像樣的餐食,從未穿過一件新衣,從未在祖宗祠堂中跪拜燒香過。我也以為自己的命運會這樣過下去,可老天爺派了一個人拯救我。”
提到那個人,靜安的臉上帶著一抹幸福的羞澀,連語氣也似浸了蜜一般,“他很好,他疼我,照顧我,從不因為我的相貌而排斥我。他說要帶我離開,過屬於我們自己的生活。我真的高興極了,我終於可以擺脫這個囚籠了。我滿心歡喜的等著夜晚的到來,可就在那天晚上,不知是誰竟將我關在柴房想要燒死我。”
“我怕極了,我從未見過那麽大的火。我拚命的喊著,叫著,就在我感覺自己快要死掉的時候,他來了。把我從火場裏救了出來。我是活了下來,可是臉卻毀了。於是有人就建議爹爹為我請個郎中,把這張臉換一下。爹爹或許是覺得虧欠我良多吧,竟真的同意了。結果我就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聽到這兒,蔸珈心中一驚,她一直以為這門醫術隻有墨塵風才會,想不到這世間竟還有他人會。想來也是,醫術博大精深,若有心鑽研,定會成果斐然的。
靜安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裏,沒有看到蔸珈眼中的遲疑,“爹爹很高興,正逢太後想在家族中選取女子進宮,他便想起了我。我不肯,我告訴他我有自己所愛之人。可是,可是他竟當著我的麵活活打死了我的愛人。可憐我的愛人被人事先毒啞了嗓子,至死也未能喊一聲我的名字。”
靜安很是激動,雙手緊緊攥拳,可見她是恨極了,“我討厭這個家族的虛偽做作,他們就是一群沒有人性的惡魔。我本不想入宮的。可我要報仇,我要毀了這個惡心的地方。我要讓他們償命。”
“所以,你就和皇上聯手要將太後一族鏟除?”蔸珈問道。
靜安看著蔸珈,眼中有著一抹失落,“姐姐真的是冰雪聰明呢。是的,假懷孕是我和皇上設計好的,也是我故意留下線索讓姐姐發現的。皇上料定的不錯,姐姐定會將這個消息告訴賢貴妃。到那時,由著自己家族的人指正,太後一族的罪責自然是定的極為順利。”
“這也就是你為何千方百計的為難就賢貴妃的原因了?”
“是。我要激怒她,我要讓她看清這個家族冷血無情的一麵。讓她完全拋棄家族的顧慮,隻為自己一搏。就像我一樣,隻為了自己罷了。”
說到這兒,靜安劇烈的咳嗽了起來,蔸珈上前想要幫她撫背,卻見有血從靜安的嘴角流下,已經浸濕了衣襟。
“你……”蔸珈驚呼道。
“姐姐,靜安快死了。靜安隻是想跟你說說心裏話。姐姐是個好人,姐姐也很幸福。姐姐知道靜安進宮後皇上跟靜安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麽嗎?他說這皇宮裏靜安可以傷害任何人,唯獨不可以讓姐姐受到絲毫委屈。”
“靜安好羨慕姐姐,可以有人那麽守護你。即便背棄所有的人,也不願你受一絲委屈。姐姐,珍惜眼前人啊。”靜安的聲音越來越低,最終徹底的消失了。
蔸珈麻木的在宮中遊蕩,腦海中不斷閃現著靜安臨死前的一番話。有什麽情感似乎要衝破理性,呼之欲出,她抗拒著,她恐懼著。她怕若是自己想明白了,也就後悔了。
我真的幸福嗎?靜安你可知我有怎樣的過往,受過怎樣的傷痛。那個人怎麽會是守護我的呢?你看清了什麽?我又被什麽遮住了雙眼?
姐姐知道靜安進宮後皇上跟靜安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麽嗎?他說這皇宮裏靜安可以傷害任何人,唯獨不可以讓姐姐受到絲毫委屈。
靜安的話在耳邊回蕩,蔸珈的心也隨著這話音在反複的糾結著。蔸珈昏倒前最後的一幕是安生和菊青焦急的麵龐,他們在大聲說些什麽,可蔸珈都聽不到了。
醒來已是深夜。床邊坐著一人,身上是淡淡的藥香。蔸珈掙紮著起來,那人聽到聲音,轉過頭,將蔸珈扶起。
“好些了嗎?”墨塵風問道。
蔸珈撲到墨塵風的懷裏,“我想早些了結這裏的事情,到時候,你帶我離開好不好。我們回到竹屋裏去,過著以前那些平淡的日子。”
墨塵風不知道蔸珈今天經曆了什麽,可懷中的人在顫抖,他知道她的擔憂,“好,隻要想離開,我便帶你走。”這原本就是我欠你的,你說的我自當為你完成,即便賠上性命,我也心甘情願,無怨無悔。
那天夜裏,蔸珈托墨塵風辦了兩件事。一件是送一封信到陰黎國,交給國主樊康,另外一件事就是聯係隱居已久的四王爺。夜依舊漫長,隻是誰都不知,這裏麵灑滿了多少離人的淚。
靜貴妃並未以貴妃的身份葬於皇陵,也並未以貴族的禮儀葬於風水寶地。這些都是情有可原的,畢竟這靜貴妃犯下的可是欺君之罪。靜貴妃的喪禮辦的是靜悄悄的,甚至沒有人知道是何時發的喪,何時落得棺蓋,何時離開的皇宮。
對於這位貴妃的下場議論紛紛,說是她犯了這麽大的錯事,皇上仍不撤她貴妃的頭銜,可見對她的喜愛之情。對於她的落葬之地更是眾說紛紜。比較有意思的一個是說這位貴妃娘娘葬於一處僻靜之地,旁邊還有一座新墳,聽說那埋得不過是一個粗鄙的漢子。
與此同時,陰黎國國主接到一封匿名信,那信上隻有短短數言:不知君是否還有那編製的金魚,不知它是否護得君征戰平安。樊康下意識的摸向腰間佩戴的金魚編織物。那也出行前,還是她親手為他佩戴的。蔸珈,是你嗎?樊康又將信看了一遍,在信紙的一角用楷書寫著一句話,若想重逢,出兵齊國西南。
樊康不由多想,當天夜裏即刻下令,整理三軍,出兵齊國西南邊境。
陰黎國國主樊康親率十五萬大軍壓境齊國西南,一月之內連破齊國邊境十城。一時間,齊國朝堂惶恐,齊國皇帝齊辟桓命秦客卿為鎮西大元帥,秦凱和朱宇為隨軍左右將軍,帶二十萬大軍出兵西南,抵禦陰黎國的侵犯。
近一個月的大獲全勝,令陰黎國的士氣高漲,就連一直都緊繃神經的奇科,此刻都不免露出一抹微笑。又破了一城。
“大人,不知這次如何處置駐守的兵將和城中的百姓?”一位士官問道。
奇科看了看樊康緊閉的房門,道,”就按國主以往的吩咐,不傷城中一人,將所有齊國的駐守將士都關押起來。陰黎國將士不得打砸搶燒,不得騷擾百姓,違令者,殺無赦。”
那士官道了一聲“是“,便離開了。奇科的目光再次落到樊康的房門。國主此次出兵齊國實在是奇怪得很。首先這事事先並未商議,而是突然之間在深夜發出的號令。就連隨軍所用的糧草也是在出征後的三天才到達的。
其次,這次戰爭順利的過於詭異。倒不是奇科看到陰黎勝利不高興,隻是這些城鎮的部署都是齊國前任的鎮西大元帥,安定侯鍾無鹽安排的。陰黎也曾試圖攻打過,但都是無功而返。可這次,國主似乎能料想到每一步,即便是城中何時換班,一般多少人,會用何種形式都一一掌握。這實在是不可思議。
最後,也是最最讓奇科不能理解的,那就是隨著戰爭時間的增加,勝利的增多,國主樊康便越是落寞。眼中的傷感也就越多。奇科以為樊康是想起了鍾離春,可每次樊康站在城牆之上,俯視全城時,他才知道,樊康回憶的是那個曾經也站在這裏俯視蒼生的魔將。
樊康對所有的將士下了死命令,不得騷擾百姓,不得傷害無辜,違反者,殺無赦。對於齊國那些被俘的士兵他也是好生照顧,絲毫沒有為難。這也是很讓人奇怪的。
屋內,香霧迷蒙,樊康便在這香霧之中閉目養神。這些日子,他一直很不安,越是離齊國的國都越近,他心中的惆悵便越是濃烈。
一襲黑影落在樊康身邊,”主子,齊國皇宮內果真有一位名為蔸珈的女子。不過她的相貌並不醜陋,相反是傾國傾城之貌。齊國皇帝對她可謂是寵愛有加。”那人說完,不待樊康有所反應便消失了。
樊康緩緩睜開眼,蔸珈,那齊國皇宮中的人可真是你?每次樊康在攻城之前,都會收到人快馬加鞭送來的信件,那裏麵是針對樊康所要攻陷的城鎮所提出的作戰建議。有時甚至不費一兵一卒便可奪下一座堅固無比的城池。每次的信件下方也都會極力的告知,切不可傷害無辜人的性命,不可傷害被俘的將士。
那一招招妙計,一次次考量,可見寫信之人的謀略和氣度。那人對於齊國城池的部署如此之熟悉,讓樊康不禁想到一個人。那人也是叱吒疆場,縱橫一握的帥將。再加上在陰黎國的那封信,樊康可以確定,那幕後策劃這場戰爭的人便是那消失許久的鍾離春。是他的蔸珈。
禦書房外,慶海公公站在門口焦急的來回走動。一陣又一陣的摔東西的聲音從屋內傳出。一旁的小太監被驚得渾身顫抖,不敢說話。皇上發脾氣了,還是很大的那種。慶海公公擦了擦額頭的冷汗,不時地向遠處望去,似乎是在焦急的等待著什麽。
一個小太監急匆匆的跑來,在慶海公公耳邊說道,“敬妃娘娘來了。”
慶海公公忙拍拍自己緊張許久的胸膛,疾步走下台階,向蔸珈迎去,現今怕也隻有敬妃娘娘能夠讓皇上冷靜下來了。
“皇上這是怎麽了?”蔸珈問道。
慶海微微俯身,對著蔸珈道,“今兒晌午,西南那邊上了折子,說是陰黎國又破了三座城池,皇上一時氣憤,當場就大罵了送信的官員。現在這氣兒還沒消呢。”
蔸珈想了想,“皇上定然還沒有用膳,你去命人做些清淡可口的。對了,做份蓮藕荷葉湯,清熱去火的。”慶海點了點頭,去吩咐人去了。蔸珈則提起裙角,留下隨從的人,隻身進了禦書房。
禦書房的地上滿是散落的奏折,破碎的瓷器,還有雜碎的花盆。總之,是狼藉一片。齊辟桓背坐在龍椅上,脊背挺直,渾身散發著冷漠的氣息。她的頭發被抓的亂糟糟的,絲毫不見往日的整齊。他這一生氣就抓頭發的習慣還是沒有改啊。
蔸珈像以往一樣,靜靜的走到齊辟桓的身後,修長的手指劃過齊辟桓柔順的發間,為他輕輕地籠著發。
齊辟桓的身子有一瞬的僵硬,他側過身,抱住蔸珈的腰身,將頭埋在蔸珈的胸口,“離春。”聲音低低沉沉的,那是呢喃一般的語氣,讓蔸珈有些恍惚。
“皇上,您認錯了。臣妾是蔸珈,不是鍾皇後。”蔸珈抱著齊辟桓的頭,眼中是一片的冷漠,可說話的語氣卻是她自己都未曾覺得的柔順,甚至帶了些心疼。
齊辟桓將頭又往蔸珈的胸口蹭了蹭,“都好,都好。你讓我抱抱。”兩個人就這樣靜靜的抱著,良久良久。
“蔸珈,我要禦駕親征。”齊辟桓淡淡的說著。
“皇上可是下定決心了?”蔸珈問道。
“是。曾經有個人對我說過,她要為我守護這個江山,就在這裏。”齊辟桓伸出手,指著書桌前方,“那時也是遇到戰事,很緊急的情況。她跪在那裏,態度堅決,目光堅定。我同意了,她也不負眾望,打了勝仗。可是那場戰役卻也讓我們失去了最寶貴的東西。我們之間的悲劇或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齊辟桓長歎一聲,“蔸珈,是我負了她。我沒有保護好她,才讓她含恨離去。她那麽堅強的一個人,卻選擇那麽慘烈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她心中是有多麽大的苦恨啊。現在,除了桔梗,我隻剩這個江山是她留給我的了。我要守護它啊。”
齊辟桓的聲音落寞,讓蔸珈也變的情緒低落。她怎麽會忘了那天,自己挺著近四個月的身孕跪在這兒,抱著失子的決心,抱著必勝的勇氣,隻為替他守護著萬裏江山。可結果呢,回答她的是孩子被害,最好的姐妹命喪火海。而她自己流落異國,最終竟要換臉求生。
蔸珈將眼中的淚水忍了回去,“那已經過去了,皇上不必過分難過。鍾皇後在天定會感知皇上的一片心意的。”
會嗎?我倒寧願她不原諒我,哪怕因為恨我而來到我的身邊,報複我。齊辟桓的眼角落下了淚。隻是那淚滴一瞬滑落,誰也未曾注意。
次日,齊國皇帝齊辟桓欽點十萬大軍,出征西南。全城百姓跪倒兩側,齊呼“祝吾皇凱旋而歸”。
蔸珈站在城牆之上,目送那浩浩蕩蕩的大軍消失在視野之內。有些事情開始了就不能回頭了。齊辟桓,縱使我內心中還有一絲的不舍不願,現今也不能停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