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錯了
“皇上,回去吧,門口冷。ai愨鵡琻”李一全扶著夏侯昱,眼裏有著疼惜。
夏侯昱仿若未聞,怔怔地看著早已不見了那抹紅豔的空無之處,俊秀的臉龐一片死氣沉沉,仿佛他的心已隨著那女子毫不留戀的轉身而死去。
是啊,他一直在做夢,一直在自欺,如今,這做了多年的夢,也該醒了。
可是這夢太美好,醒來之後又太殘酷,他寧可永遠都活在夢中,不要醒來。
她做了他五年的太子妃,做了他三年的皇後,這加在一起的八年,不短。
這八年,他將所有的愛都傾注在她身上,隻要她想做的,他就陪她去做,隻要她想要的,就是天上的星星他也給她摘下來,哪怕她是朝臣口中的妖後,哪怕他將自己淪落為昏君,哪怕他明知有些事情會毀了祖宗傳下的基業,但隻要她開口,他便死心塌地地聽她的話。
總以為,隻要他這樣做了,她的那顆心就會全部放到他身上,她就會如他愛她一般死心塌地地愛他。
如今才知,感情的事並不是你付出了多少,別人就會回報你多少,從來如此,沒有公平可言。
記憶裏,第一次在宮裏見她的時候,雖然她隻比他小一歲,可看上去她是那麽的小,被她母親牽在手裏,精致得象個瓷娃娃,就是從那一眼開始,他喜歡上了她。
她的姑姑是皇爺爺的貴妃,皇爺爺十分喜歡她,準許她自由出入皇宮,因此她經常來。
那時候他與幾位年紀較小的皇叔一起在宮裏學習,他便讓身邊的侍從留意著,每次等到她進宮的時候,他就會找機會偷偷溜出去,然而在她經過的路上假裝不經意地碰上。
她長得極美,也極為傲氣,小小年紀便是兆京有名的美人胚子,她姑姑見她聰明,便向皇爺爺請求讓她在宮裏入學,皇爺爺同意得很順暢。
得知他每日都可以與她朝夕相處時,他很是歡喜了一陣子,但後來,他卻發現,她的眼睛始終隻圍繞著一個人轉,那就是比他還小一歲的小皇叔,也就是當時的太子夏侯淵。
不可否認,在所有人當中,小皇叔確實極為出色,這一點他原本也是承認的,可自從知道她喜歡的是他之後,他就再也不想認同。
她並不掩飾對小皇叔的喜歡,可小皇叔卻從未多看她一眼,甚至連驚豔的眼神都沒有,更別說回應她的心意,她本是個被寵慣了的,小皇叔越是如此,她就越是追著他不放,並當著所有人的麵對他宣稱,等她長大了一定要嫁給他。
他當時聽到這句話很心痛,好幾日沒有進宮,後來鼓起勇氣向她表白,卻遭到了她毫不留情的奚落……
想到此,他木然的臉上現在出一絲笑來,那時候他是多麽傻氣。
再後來,再後來他就沉默了,這種沉默一直延續到小皇叔被罷去太子之位,遠離兆京,他的父親被立為太子,那時候有風聲傳來說,她為此離家出走過,後來又被找了回來,他聽了之後很心疼。
再後來,皇爺爺駕崩,他父親繼承了皇位,他便請求他父親下了旨,指了婚,定下了那門令他滿心喜悅的婚姻,耐心地等著她及笄,將她娶進門。
不是不知道她心裏裝著別人,不是不知道她心裏沒有他,但總以為那時候她還小,不懂得什麽是真正的愛,對於那個人的愛戀會隨著時光的流逝而變淡,隻要他能給予她無盡的寵愛,還怕她心裏沒有他?
可到底,他還是錯了。
他錯了。
“錯了……”他緩緩一笑,看著那迷蒙蒙發白的天色,耳內充斥著的是宮門處震天的呐喊,靠著李一全的身子虛軟而無力,聲音輕得宛若歎息,“朕冷了,扶朕進去吧。”
李一全佝僂著背,默默地扶著他往內殿走,並順手關上了半扇殿門。
他的腳因長時間站在冰涼的地麵而凍得沒有知覺,行走間僵硬邁步的姿勢很是可笑,他覺得自己此時就如同上具行屍走肉,靈魂……靈魂早在見到她的時候就已經交付出去了。
“皇上,您再睡會兒吧。”李一全將他扶到床上,仔細地為他蓋上被子。
他安靜地看著這個白發蒼蒼的老人,這是在此時此刻唯一陪伴在他身邊的人,沒有象其他人那樣倉皇逃生,將他拋下,而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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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還因為夏侯淵而遷怒責罵於他,不許他再進這座景陽殿。
猶記得,他小的時候還騎在他肩膀上去摘葡萄架上的葡萄,那時候他的頭發還烏黑光亮,將近二十年過去,此時已全白了。
“李一全,你為什麽沒有走?”他靠著床頭,頭發散落了一肩,“朕罵了你,還踢了你一腳,你就不恨朕?”
李一全微笑著搖頭:“奴才是皇上的奴才,皇上在這裏,奴才又能走到哪裏去?雖然奴才隻服侍了皇上三年,但可說是看著皇上長大,說句鬥膽的話,皇上在奴才眼裏還隻是個孩子,奴才怎麽會恨皇上。”
“孩子?”夏侯昱笑了笑,嘴角卻幾乎沒有扯動,“那小皇叔呢,你也是將他當孩子麽?”
“在奴才眼裏,皇上跟王爺都是一樣的。”
“是麽。”他閉起眼睛,神情疲倦,似乎不願再說話。
良久,他道:“李一全,也隻有你,還願意在這個時候陪著朕。”
李一全依舊保持著微笑:“皇上,奴才會永遠陪在皇上身邊。”
“永遠……”夏侯昱出神地回味著這兩個字,這句話他經常說,幾乎每天都要對他心愛的女人說一遍,可現在想來,她似乎從來都沒有對他說過。
可還是,有人願意為他說這句話的。
眼眶一熱,有什麽就要流出來,他將被子往身上拉了拉,朝裏翻了個身:“朕困了,想睡會兒,你也不用守著,先出去吧。”
李一全默立了片刻,無聲走出了內殿。
出了內殿,他並沒有走遠,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看著窗外越發白亮的天色,外麵,突然響亮起來的呐喊聲從遠處往這邊快速傳來,宮門已經破了。
“咣當!”內殿一聲器皿落地之聲,他重重一震,卻並沒有過多的驚訝,隻是蒼老的眼睛一下子就濕了。
他走了進去,步履沉重,他知道,有些事事關尊嚴,他阻止不了,也不能阻止。
床上的人正艱難地躺平身子,看他進來輕輕一笑,一笑便是一陣痛苦的咳,黑色的血自嘴角流了下來。
李一全連忙上前用帕子擦拭。
“他有幾十萬的兵馬,連魏平賢都攔不住,這宮門……算是守得久了。”他努力穩定氣息,俊秀的眉額間泛著一層死氣,神色卻顯得輕鬆,他在笑,“我不能去見他,也不想死在他手裏,而且……也不想看見他們見麵的樣子……”
李一全手一抖,卻微笑著道:“奴才明白。”
“李一全,朕要去了,你以後就跟著他吧……”夏侯昱平靜地看著他,“朕這皇帝當得不好,但他會是個好皇帝,他會把朕這些年來鋪開的爛攤子收拾起來……朕以前虧待了你,你,別要怪朕……”
“奴才從未怪過皇上。”李一全為他拭著嘴角不斷流下的血,象是聊家常一般跟他說道,“王爺確實很好,但奴才不會跟著他。剛才奴才不是說了麽,奴才會永遠陪在皇上身邊。”
“你……”夏侯昱眼睛陡然睜大,久久地望著他,眼裏極大震動,久久,他終是搖頭,“何必。”
“奴才以前一直擔心死後一個人太孤單,如今正好與皇上作伴,這是奴才天大的福分。”李一全笑道,“況且,奴才已經伺候慣了皇上,離開皇上怕不習慣。”
“也好,也好……”夏侯昱喃喃道,“其實你知道,朕最怕孤單,就怕死後沒有人陪,有你陪我,我就不怕了……李一全,幫我收拾好妝容,我要幹幹淨淨地上路,別丟了我父皇的臉……朕先走一步,在黃泉路上等你,你……別讓朕……等太久……”
他的臉龐一陣痛苦的扭曲,眸光卻仿佛凝定,透過那層明黃色的帳頂,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個嬌美卻刁蠻的少女,指著他的鼻子說,夏侯昱,就算你喜歡我,我也不會喜歡你……我長大後要嫁的人是太子,你,等下輩子吧!
下輩子……下輩子……
如果真有下輩子,他還會喜歡她麽?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想,如果真有下輩子,他應該還是會喜歡她的吧,那樣一個活潑動人的雪娃娃,誰不愛呢?
別說不愛,就是想錯過與她相見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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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舍得……
目光留戀地轉向殿門處,那裏幃幔輕垂,靜止不動,明知道她不會來,卻還是期待著,期待著能再見她一麵。
可終究,她不會再來了……
空寂的大殿忽然起了風,層層幃幔被風吹得亂舞,李一全將他唇邊最後一縷黑血細細抹淨,再將他的身體擺放端正,仔細地蓋好被子,最後,深深地看著他的臉,將他的眼睛輕輕合起。
在做這一切的時候,李一全平靜而從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細致,等到他認為再無一絲不足時,他才撿起床前那壺沒有喝完的酒。
對著這半壺毒酒,他再一次望向窗外,心裏默默回想著十多年前離宮的那個孩子,然後,一口飲下。
整齊一致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殿門被一股大力“哐”地推開,有人大步而入,行走間甲胄輕擊,步伐穩健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