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禦醫年齡已不算小，在呂子勝的印象中，這位救過自己的老者雖然不似馬文襄那樣須發皆白，但已有幾分老態。
此刻再見到趙禦醫，皇帝陛下的印象並沒有改變。
當然，他把趙禦醫叫來也並不僅是為了看一看他。
呂子勝待趙禦醫行認真行過禮，才開口問道：“你可知朕此時找你來是為了何事？”
趙禦醫想了想道：“微臣隻知道陛下應該不是讓微臣來幫著治病的。”
馬文襄、蕭雲和周衛都在此處，臉色雖凝重卻並不難看，以趙禦醫的水準，自然一眼便能看出幾人無病。
呂子勝點頭道：“朕忽然想起一件事，想找你來問一問。”
趙禦醫道：“陛下請講。”
呂子勝道：“之前朕曾遇刺中過一次毒傷。”
說到此處，呂子勝轉頭笑著看了一眼白韻。
白韻白了他一眼。
呂子勝接著說道：“當時你給朕用的秘藥，藥方來自何處？”
趙禦醫不知為何也看了一眼白韻，然後收回視線道：“來自西域。”
呂子勝道：“朕隻聞西境，未曾聞西域。”
趙禦醫道：“西境向西，便是西域。”
呂子勝道：“這算是欺君？”
趙禦醫道：“陛下不曾問過，自然不算。”
欺，欺詐，欺騙，欺負，自然還有欺瞞。
但呂子勝現在當然沒有什麽心思去追究所謂的欺君之罪，他如此問，隻是想看一看趙禦醫的反應。
趙禦醫的反應讓他很滿意。
不卑不亢，不慌不忙，滿是忠心耿耿的樣子。
呂子勝道：“拿下吧。”
周衛心中歎了口氣，禦書房中就數他地位最低，這種事自然不能麻煩蕭雲。
看著被製住的趙禦醫，呂子勝說道：“你確實忠心，但忠的卻不是朕。”
趙禦醫沒有絲毫反抗，說道：“微臣乃大燕臣子，陛下乃大燕天子，微臣自然是忠於陛下的。”
呂子勝搖了搖頭道：“可大燕除了天子，還有一位太後。”
趙禦醫沉默片刻，突然笑了起來。
按理說陛下應該提攝政王的名字，可他卻偏偏提了太後。
但也正是因為陛下提了太後，趙禦醫知道，陛下什麽都知道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況他隻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郎中，何況就算他否認也無法自圓其說。
趙禦醫說道：“陛下既然已在心中對微臣定罪，微臣無話可說。”
呂子勝搖了搖頭道：“不，你還有話要說。”
趙禦醫苦笑道：“陛下知道微臣是不會說的。”
呂子勝道：“不管你說不說，朕都要問。”
“朕問你，太後和攝政王有沒有出過京城？”
趙禦醫低著頭沒有回答。
呂子勝問道：“他們是否曾到過你口中的西域？”
“既然你有這種藥方，那就說明當時你是跟著的？”
看到趙禦醫沒有絲毫要開口的意思，呂子勝的臉上也沒有絲毫挫敗的情緒。
“朕再問你，你口中的西域除了這種秘藥，是否還有一位武功奇高之人，以及從未在世間現身過的……野蠻獸人？”
趙禦醫仍然沒有回答。
陛下既然當麵說出了太後，那麽他知道這些事情自然也是理所當然的。
呂子勝沒有對趙禦醫的錚錚鐵骨表示欣賞，因為他知道，有些讀書人的骨頭，是要比沙場上的刀槍鐵劍還要硬的。
沉默片刻，呂子勝忽然問道：“朕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長春宮裏那位，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太後？”
沒有人能夠看到，就在呂子勝問出這句話時，低著頭的趙禦醫瞳孔猛縮。
“朕知道了。”呂子勝說道：“拖下去吧。”
趙禦醫知道迎接自己的將是一柄刀或者是太常寺裏永無邊際的黑暗，但他的臉上卻沒有絲毫驚慌。
就在呂子勝說出這句話之後，趙禦醫忽然抬起頭說道：“陛下懲治微臣，不管有沒有證據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但長春宮裏住著的，畢竟是陛下的母後。”
令趙禦醫感到驚訝的是，呂子勝竟然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陛下還要冒天下之大不韙？”
呂子勝道：“朕是皇帝。”
他是皇帝，天下就是他的。
那便沒有什麽所謂的韙不韙。
趙禦醫苦笑著搖了搖頭，不再多言，隻是這一刻的他，就像是被人抽離了骨頭一樣，不再像之前那樣平靜。
就在被侍衛拖著的趙禦醫即將出門那一刻，呂子勝忽然開口說道：“這麽多年裏你作為禦醫，有無數次機會可以置朕於死地，為何不行？”
“陛下是皇帝。”
趙禦醫說道：“微臣是臣子，臣子怎能對陛下不利？”
呂子勝忽然笑了起來，道：“想不到你一個老學究竟然也是個妙人。”
“謝陛下。”
趙禦醫說道：“但太後這些年裏也有無數機會能夠置陛下於死地，她……也沒有出手。”
呂子勝搖了搖頭說道：“這是皇室的事情。”
趙禦醫不再多言，眼中閃過一絲不甘。
……
呂子勝自然不會對太後出手。
起碼現在不會。
太後不管是真是假，名義上都是自己的母後，這種事別說是皇帝，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做不得。
他沒有對趙禦醫說，隻是想看一看趙禦醫的反應。
趙禦醫的反應讓他很不滿意。
頭也不抬，氣也不喘，沒有絲毫情緒波動的樣子。
這讓呂子勝無法判斷自己問話裏，到底哪些是對，哪些是錯。
這樣一個人，怎麽可能隻是一個禦醫呢？
但若不是自己的禦醫，又怎麽能夠忍住不殺自己呢？
悠悠地歎了口氣，呂子勝不再多想。
馬文襄等人自然也不會多問。
太後的真假，禦書房中除了陛下可能沒有人知道。
但攝政王的真假，禦書房中卻無人不知。
繞來繞去，眼下最要緊的自然還是即將到來的叛軍圍城。
令呂子勝稍微心安的是，他現在已經相信蕭雲的話。
攝政王不會對平民出手。
呂子勝知道，攝政王是個很高傲地人。
攝政王有如此武功，過去自然有無數次機會能夠殺死呂子勝。
過去呂子勝一直以為攝政王是因為愛惜羽毛才沒有出手，但現在來看卻不僅如此。
他不知道別的原因，但他卻知道攝政王的目的。
對方想堂堂正正地擊敗自己。
呂子勝回過神來，喃喃道：“那朕便堂堂正正地戰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