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子勝臉色微變,還未開口,雲驚雪便跪倒在地:“陛下,非是微臣為自己開脫,當時京城之事刻不容緩,微臣搜尋無果,隻能暫時放棄追尋李大人的下落。”
“待京城之事平定,微臣願親自前往西境尋找李大人。”
呂子勝搖了搖頭。
他自然能夠理解雲驚雪的意思。
與京城之憂相比,李錚一人的性命實在有些微不足道。
可呂子勝記得。
他記得當攝政王等人在朝堂上放肆時,是誰挺身而出。
患難見人心,呂子勝無法就這麽放棄李錚。
“雲卿,朕且問你,你最後一次見到李錚是在何時?”
雲驚雪聞言皺眉思索片刻,道:“回陛下,在剿匪一事即將功成時,李大人帶了兩百餘人繼續向西前進了少許,天黑時有一人返回,隻是微臣還沒來得及問,此人便已經斷氣了。”
“在那之後,微臣便再也沒有聽聞過李大人的消息。”
聞言,呂子勝心中咯噔一聲。
李錚並非貪生怕死之人,以雲驚雪所言,他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悠悠地歎了口氣,呂子勝道:“隻能祈禱李錚他平安歸來了。”
“眼下最要緊的,還是把王巍之和藍承兩人帶去攝政王那邊,盡早將大將軍迎回來。”
雲驚雪心中一暖,不管陛下是否有意拿捏了措辭,但這個“迎”字,卻是說明了蕭雲在呂子勝心中的地位。
“周衛,此事由你去辦,不過之前藍承乃是刑部尚書,放他離去之前,讓他草擬一份攝政王的罪狀。”
周衛俯身道:“微臣遵旨。”
……
天長鎮,攝政王大營。
曲徑通幽,漫長的行走終於來到終點,攝政王停下了腳步,在石門右側按下。
石門應聲而開,幽寒潭水入目,周圍石壁上照明所用的乃是珍貴的夜明珠,隻不過較之寧心殿那些顯得有些不太雅觀,但在亮度上卻猶有過之。
視線逐漸明亮,蕭雲駭然發現,在那潭水中,隱隱有著嘶吼聲傳出。
攝政王走到一處石桌前,隨手將一大包重物提起丟入潭水中。
刹那間,蕭雲看到了此生難忘的一幕。
平靜的水麵瞬間激起幾個巨大的浪花,幾頭分不清是何種類的野獸破水而出!
那巨大的獠牙如同野豬一般,但它們的頭型卻又如牛,被潭水浸濕的絨毛散亂地貼在身上,徒增幾分恐怖。
重物落水,它們便像是餓狼一般雙眼放出紅色的光芒,外麵的布瞬間被它們尖銳的牙齒撕得粉碎,眨眼之間,偌大的一塊肉便被這幾頭畜生分食得不剩絲毫。
接著,它們將凶悍的目光投向了岸上的兩人。
蕭雲深吸了一口氣。
曾在北域生活過的他自然是見過狼群的,這種畜生的眼神比起餓狼猶有過之,但體型和殺傷力卻顯而易見地遠在惡狼之上。
“這……是什麽東西?”
蕭雲錯愕道。
攝政王俯身拈起幾枚石子,手指微屈,精準地砸在了潭水中幾頭怪物的頭上。
石子應聲碎成粉末,幾頭畜生哀嚎幾聲,再次退回潭水深處。
“不知道。”攝政王苦笑道:“沒有人知道它們到底是什麽東西。”
“我們稱其為野蠻獸人。”
“人?”蕭雲詫異道:“這種東西也能夠被稱為人?”
攝政王說道:“蕭將軍或許不信,這種東西中的個別個體,有著不遜於我們的智力。”
就像是對世界的觀念被瞬間擊碎,蕭雲臉色微白。
他無法想象,如果這種東西出現在村鎮中,將會對手無寸鐵的人們造成怎樣的迫害。
似乎是看出蕭雲在想什麽,攝政王輕聲說道:“在某個地方,那裏的人們自出生起就要永無停歇地麵對野蠻獸人。”
“什麽?”
蕭雲震驚道:“那朝廷為何不派兵前去鎮壓?”
“鎮壓?”
攝政王冷笑道:“如果它們不是在這幽寒的潭水中失去了戰鬥力,蕭將軍,你說我們的普通士卒遇上這種畜生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才能夠製服它?”
“而這種野蠻獸人並非隻有一個,也不是一群,它們的數量沒有人能夠精確地知道,但據記載的數百年裏,不管人們付出怎樣的代價,它們都像是殺之不盡一樣。”
蕭雲陷入了沉默。
這種如莽牛一般的體型對普通士卒造成的衝擊力絕對不僅僅在殺傷力上,更多的是心理威懾。
如果從來沒有對抗野蠻獸人的經驗,一支五百人的隊伍遇到一隻野蠻獸人,恐怕隻有落荒而逃的份。
而想要殺死,怕是連重騎兵都難以起到明顯的效果。
攝政王說的不錯,蕭雲能夠看出,若是單打獨鬥,就算是他,想要製服一頭野蠻獸人,恐怕也要費不小的力氣。
“王爺讓蕭某看這些,應該不僅僅是為了給我漲漲見識吧。”蕭雲苦笑道。
攝政王搖了搖頭道:“自然不是。”
“千百年裏,孟丘歌舞升平,伊倫河(金獅王朝遠京的河流)畔其樂融融,不管是禦書房裏的皇帝陛下還是遠京的那位皇帝,都自詡天下共主,可從未有人策馬揚鞭到那個地方去過一次。”
蕭雲麵容堅毅道:“那是因為他們並不知道這裏的存在!”
“不知道?”攝政王冷笑道:“好一個不知道!”
蕭雲不知道為何攝政王的語氣中滿是諷刺的意味,但他現在明白了攝政王帶自己來看這些的意思。
你忠心的皇帝陛下自詡天下共主,皇室正統,可你的黎民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別說一輩子,就算百世千世也難以理解什麽是酒池肉林,什麽是朱門酒肉臭!
為了這樣一個自欺欺人的皇帝,值得你蕭雲如此忠心嗎?
蕭雲的答案不言自明。
他認真向攝政王行禮道:“謝過王爺讓蕭雲知道此事,但蕭雲能夠肯定陛下對此事是完全不知的。”
“天下有亂,君王臣民便去平息;災難降世,生於此間者應同仇敵愾,這天下便有百般不好,吾等也應以之為己任去改善他,縱然蚍蜉撼大樹又如何?”
攝政王沉默地看著蕭雲。
他知道對方還有半句沒有說完。
不管怎麽做,都好過因為內心的不滿而去造反!
如此非但不能解決問題,還會令天下更亂,黎民更苦!
如此,才是真正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