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呂子勝第一次親眼見到叢林法則的真相,眼前所見的血腥程度,是任何國度之間的戰爭都無法比擬的。

縱然相隔數裏,但野蠻獸人的怒吼聲卻仿佛在他耳邊一樣,毫無休止地響起。

高逾數丈的怪物,隻需要一個機會,就能夠輕而易舉地撕開人類的防禦,接著,那些麵容堅毅地揮舞著手中刀槍的戰士,便成了它們的口糧。

呂子勝別過頭去,他看到寧西河的眼神依舊平靜,平靜得仿佛在他眼前死去的那些人並不是長年累月和他生活在一起的人,而是遠在天邊的陌生人一樣。

難道隻有擁有這種心性,才能夠在這個世界上站到最頂端?

那麽,我呢?

我雖憐憫眼前世人,但在那遙遠的北域,仍有無數人為了我而浴血奮戰,那裏的慘烈程度可能比起這裏稍有不如,但死去的人數卻不遜色!

呂子勝深吸一口氣,轉身向著村舍內走去。

寧西河轉頭看向皇帝陛下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輕蔑。

……

“一直都是這樣?”

呂子勝的眉頭皺得有些深,臉色稍白,顯然是剛嘔吐過。

寧紅鯉撇嘴看了一眼呂子勝道:“從我記事起一直都是這樣。”

呂子勝道:“聽凝霜說,你們這些人已經有了許多和野蠻獸人作戰的經驗,那為何剛剛一點都看不到?”

寧紅鯉淡淡道:“既然老頭子想要引蛇出洞,那麽這就是應該付出的代價。”

“往常你和凝霜應該都駐守過那個出口吧?”呂子勝問道。

寧紅鯉點頭道:“不錯,但若是我或者陸凝霜,抑或是寧蚺駐守時,野蠻獸人的攻擊會弱上許多。”

“原來它們也知道害怕。”呂子勝笑了笑,然後問道:“寧蚺是誰?”

寧紅鯉道:“一個孤兒,被老頭子收養的,就之前出去接你們那個。”

呂子勝道:“一個人便養了三個怪物出來,寧西河真是厲害。”

寧紅鯉道:“陛下可別站前心怯。”

呂子勝笑道:“那倒還不至於,隻是不知道這種為了死人而死人的戰爭還要持續多久。”

寧紅鯉道:“陛下如果想要和他作對,這種想法一定要及時打消。”

呂子勝疑惑道:“為何?”

寧紅鯉道:“因為如果連這種心都狠不下去,是沒有資格做他的對手的。”

呂子勝默然。

成大事者確實不應拘於小節。

可這麽多條人命,又哪裏是小節?

一直過了七天,呂子勝仍然沒有看到這種為了死人而死人的戰爭有絲毫停歇下來的趨勢。

白天的時候,他偶爾會學著寧西河在湖邊垂釣。

晚上的時候,他經常會躺在某地草叢裏看星星。

陸凝霜依然沒有出現。

村舍中的人似乎並不在乎和銀甲親衛們分享對付野蠻獸人的經驗。

隨行來到此處的蕭雲和小璿子兩人多和銀甲親衛們在一起,但呂子勝知道,蕭雲定然在時刻看著自己。

對於自己的動向和安危,他甚至要比常伴自己身側的寧紅鯉還要清楚。

不過七日,呂子勝等人便和村舍中的人漸漸熟絡了起來。

前日,甚至有大膽的婦人還走到呂子勝近前為他說媒,惹得寧紅鯉大笑不止。

村舍外的沙漠中,仿佛已經用鮮血鑄造出了一條寬闊的大路,這條路一直從杳無人煙的黃沙深處,通往世外桃原一般的村舍之中。

而當第一頭野蠻獸人出現在村舍入口處時,便是他們展開反擊的時候。

又一日清晨。

驕陽滿是倦意,惹人舒懶,非常好睡。

寧紅鯉今日不知為何到現在還沒有出現,呂子勝沒有多想,按照習慣在樹旁坐下,從李錚的手中接過魚竿,依然不熟練地丟到湖中。

魚漂安靜了下來,四下無人,從呂子勝來到這裏開始,寧西河便把湖邊的垂釣位讓了出來。

“朕總在想,如果你問起京城裏的事兒,朕應該怎麽跟你講。”

此間隻有他和李錚兩人,這句話自然是對多日未回京的李錚說的。

李錚行禮道:“微臣確實想知道,但見到陛下和大將軍來到西域,京城想來已經無恙。”

呂子勝點了點頭道:“先是孟丘,又是京城,那一戰打得慘,你不錯,雲驚雪也不錯。”

李錚沉默片刻道:“微臣自知若論帶軍打仗,臣不若雲將軍多矣。”

呂子勝笑道:“但西境軍到底是你們兩個帶出來的。”

李錚道:“最重要的還是陛下識人過明,用人不疑。”

呂子勝啞然失笑:“沒想到你還有這等拍馬屁的功夫。”

湖中不知魚有幾許,但依這一會兒的魚情來看,寧西河應該是一個極有耐心的人。

“朕原來準備讓你坐兵部尚書那個位置。”呂子勝淡淡道:“但蕭雲之前既然開口了,你又沒在京城,朕隻好先給了雲驚雪。”

李錚道:“雲將軍乃是大將軍愛徒,又有奇功在身,陛下如此安排,微臣心中沒有任何異議。”

呂子勝點了點頭,然後笑道:“來了?”

李錚沒有回頭。

蕭雲和小璿子齊齊行禮道:“見過陛下。”

呂子勝笑道:“這幾日感覺如何?”

蕭雲道:“這裏的人好似對寧西河的計劃並不知情,但對抗野蠻獸人在他們看來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呂子勝道:“保家衛國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蕭雲點了點頭道:“陛下感覺如何?”

呂子勝笑道:“差不多了。”

“對了,出行前朕讓你去李錚家中看望,你還沒給朕回報呢?”

蕭雲頓了頓,道:“李大人家室並未受到戰爭波及,生活得很好。”

李錚拱手道:“謝陛下,謝大將軍。”

呂子勝忽然伸出手指做噤聲狀,隻見湖麵上突然掀起一陣漣漪,接著,一條閃著銀光的肥鯽便咬著魚餌被拉出了湖麵,帶著一串水花。

呂子勝笑道:“上鉤了。”

就在此時。

村舍西處忽然傳來一陣喧鬧聲。

那個曾迎接呂子勝等人的青年男子忽然便出現在了湖邊。

寧蚺微微行禮,沉聲道:“陛下,老爺說,時間到了。”

呂子勝沒有去取已然上鉤的漁獲,起身笑道:“那便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