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村舍,呂子勝突有豁然開朗之感。
此地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往來種作之男女,見到呂子勝一行人時,不驚不懼,不惑不語,隻是微笑著投來一個和善的目光,然後便再次俯首忙活自己的事情。
不管從何處看,在何時去看,此處都於傳說中的那個神秘桃原太像了。
處處平凡,便是不凡之處。
呂子勝沒有像黛玉進國公府那樣時時在意,步步留心,但該看的卻是一眼也沒少看。
隻是他看得越多,心中的疑惑便越重。
眾人一路漫步至湖畔,再遠處便是成群的屋舍,按理說,主人家迎客,是一定要把客人迎到自己的廳房中,擺好酒席的,但老爺似乎並無此打算。
老人的身影停了下來,掐著腰站在一顆柳樹旁,回過頭來看著皇帝陛下,笑而不語。
迎上老人的目光,呂子勝便明白了這笑容中的意思。
但此刻他卻不得不裝作不懂。
如果說在進入此處之前,呂子勝等人的身份是來幫忙的熱血之士,那麽見過此處風景之後,呂子勝等人便成了談判的使者。
就算是皇帝來當使者,隻要上了談判的桌子,籌碼也比身份更加重要。
看著皇帝陛下無動於衷的樣子,老爺忍不住歎道:“陛下現在覺得如何?”
呂子勝點頭道:“很好,朕還未曾見過如此好的地方。”
老爺道:“既如此,陛下何故認為他們需要陛下的幫助?”
呂子勝笑了笑道:“就是因為如此,朕才覺得他們需要朕的幫助。”
老爺道:“為何?”
呂子勝道:“因為隻有美好的事物,在被踐踏消失時才會令人感到可惜。”
寧西河明白呂子勝的意思。
此地其樂融融,是因為有大宗師相佑,但人力有時盡,當大宗師走入長夜時,這種美好便會變為另外一番景象。
“和陛下討價還價果然是不智的選擇。”
寧西河笑了笑,道:“那此事便還按前論?”
呂子勝笑道:“朕等的便是寧先生這句話。”
寧西河道:“寧某不讓陛下攜大軍前來,其實並不是為了要挾陛下,而是另有苦衷。”
呂子勝道:“願聞其詳。”
寧西河道:“想必陛下已然知曉,在西域黃沙中肆虐的野蠻獸人,雖大多智力低下,但其中卻不乏有著智謀韜略的存在。”
“而且在這漫漫黃沙中作戰,陛下的鐵騎能夠發揮出來的作用恐怕不足十一,因此,寧某必須要考慮如何將這些畜生全部勾引出來,一網打盡!”
“畢竟,陛下興十萬之師來一次西域,總不能白來。”
呂子勝點頭道:“既然寧先生提到此節,想必已然尋到了方法。”
寧西河道:“不錯。”
呂子勝道:“先生不說?”
寧西河笑道:“不能說。”
呂子勝氣笑道:“那朕如何與你配合?”
寧西河笑了笑道:“陛下隻需要看著便可,到了要陛下出手的時候,老頭子我自然不會與陛下客氣。”
呂子勝淡淡道:“那眼下朕也無法見到凝霜了?”
寧西河點了點頭笑道:“凝霜讓陛下來,其中一個意思就是要證明她的眼光沒有錯。
既然如此,陛下在最後一刻之前,還是不要被外物打擾了心神,以免影響判斷,如此才是最真實的內心選擇。”
呂子勝歎了口氣道:“這便是大宗師的待客之道?”
寧西河笑道:“陛下海涵,不過李大人可以先交給陛下。”
呂子勝沉默片刻,道:“先生既然讓朕看,那朕便看著好了。”
寧西河搖了搖頭,道:“陛下要看,卻不是在這裏看。”
看著呂子勝和蕭雲臉上的疑惑,寧西河笑道:“請隨我來。”
……
不管是一棟房子,還是一處秘境,如果它的出口隻有一個,那麽它便和瓶子,或者甕沒有什麽區別了。
寧西河是大宗師,自然不會做出如此沒有美感的事。
但呂子勝如何也沒有想到,寧西河的行動竟然是這麽果斷。
順著寧西河的目光望去,映入呂子勝眼簾的,除了一望無際的沙漠,還有……
漆黑一片,卻閃耀著月光的銀輝。
巨大可怖的獠牙是它們的象征,細長的絨毛雜亂地披散在它們的軀體各處,隨著上下跳躍的動作偶有起伏。
每一個起伏之間,都能夠讓它們身前小如螻蟻的人們在死門關前走上一遭!
雖然已經聽蕭雲講述過這種野蠻獸人的恐怖,但此刻親眼所見,呂子勝的心中仍然忍不住泛起陣陣的驚怖。
皇帝陛下此刻不禁在心中問自己。
如果大燕的將士們遇到這種怪物,他們還有還手的勇氣嗎?
“就算是我也沒有去過它們的老巢。”
寧西河似乎絲毫不關心正在和野蠻獸人作戰的村民們的生死,語氣平淡:“它們自西方而來,似乎隻知道燒殺搶掠。”
“本來這些與我也沒有什麽關係,大漠無垠,各走各路便好,但不知為何,它們無意中找到了村舍的入口。”
呂子勝知道寧西河口中的“村舍”便是他們一行人方才所在的地方,心中並無好奇,他好奇的隻是這麽長時間,寧西河居然也沒有給村舍起個名字。
寧西河看了一眼雲淡風輕的皇帝陛下,心中對呂子勝的評價又高了幾分,道:“陛下可看出了老夫的安排?”
呂子勝道:“朕在想,村舍那點兒地方,足夠這麽多野蠻獸人進去嗎?”
寧西河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天地造物之神奇,非人力所能抗衡,村舍別有洞天,我和陛下都不過是暫居者。”
皇帝此問,便是看出他寧西河已經決定要用一敗再敗的手段去誘引野蠻獸人進入村舍,然後再借皇帝的大軍將其一網打盡!
而寧西河沒有第一時間讓皇帝帶領大軍來此,便是擔心驚動了這些野蠻獸人。
以往這種方式為何不行?
自然是因為寧西河手下的人雖然驍勇有加,但人數實在太少!
呂子勝淡淡地點了點頭,心中卻有些難以言喻的想法。
從接到寧西河的信開始,他和蕭雲等人在京城中的所有謀劃,都因為對方的一封信全部付諸東流。
眼下對方甚至連排兵布陣都做好了,呂子勝心中不禁有些擔憂,如此一來,自己這十萬大軍在對方的手中就完全成為了打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