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奕病好後,果然第一時間攢了局。

地方是秦立挑的,他家街角那家燒烤店,薛綿綿最喜歡的那家。

“綿綿當時最希望你們兩個在一起,咱們到時候給她留副碗筷,讓她也跟著高興高興!”這是秦立當時的理由。

三人坐在一起,桌上還是堆滿了薛綿綿最喜歡的烤餅,還是四副碗筷,卻什麽都不同了。

秦立先舉了杯,“恭喜你們啊,終於在一起了。”

“什麽叫終於?”霍奕挑了挑眉,“我們倆才認識幾天?這叫進展神速!”

“你這還叫神速啊?”秦立不以為然,“人家姑娘第一天就是為了追你過來的,你自己算算,這都多長時間了?”

“我沒有,我不是!”陸微別立刻否認。

霍奕笑眯眯地進行了補充,“我追的她,兩周前。”

“真的?”秦立目瞪口呆。

霍奕點頭點得非常認真。

“行啊你小子,運氣真好。”秦立搖了搖頭,拿筷子攪和著挑盤子裏的金針菇。

他這反應太過平淡,霍奕和陸微別都是一愣。

“……你就不好奇,我當時為什麽追著霍奕跑?”陸微別問道。

秦立筷子一頓。

“你剛剛說什麽?”秦立看向陸微別,眼圈微微泛紅。

陸微別不知道怎麽這句話他就這麽大反應,但還是重複了一遍,“我剛剛問你,為什麽你不好奇,我當時為什麽追著霍奕跑。”

“你為什麽問我這個問題?”秦立眼圈更紅,聲音都顫抖了起來。

陸微別和霍奕對視了一眼,霍奕在桌子下握住了她的手。

“……因為,我覺得以你的性格,你會好奇。”陸微別道。

秦立聞言,整個人都變得坐立不安。他兩隻手不知道要放在什麽地方,捂住了眼睛,又揉了揉臉,最後整個人都坐不住,站起來前後走了兩步。

霍奕擔心秦立出事,也跟著站起了身,跟在了秦立身邊。

秦立晃悠了許久,終於下定決心一般,坐回了桌子邊。

“微別,你能不能告訴我,綿綿去世前,都在想些什麽?”秦立問道。

陸微別一怔。

“你怎麽想起來問這個?”霍奕問道。

“綿綿給我留了信,說是,假如有一天,微別可以主動問我問題,跟我搭話,那麽我就可以問這個問題。她說,讓我不要傷心。”秦立道。

薛綿綿去世前,為了防止秦立自責不安,確實留了這麽一封信。

她希望秦立可以知道,她沒有遺憾、沒有怨懟,也沒有意料之外。

但她也不希望打擾到陸微別。

所以,她留了這樣的話,未來的一切,就看人生的安排了。

不過,她一直相信,總會有這麽一天,秦立會得到他的答案。

畢竟,她相信,陸微別一定會放鬆下來。

薛綿綿的用心良苦,陸微別一瞬間就猜到了。

她抹了把眼淚,這個薛綿綿,還是那麽聰明,那麽周到,那麽多管閑事。

“綿綿去世前,就知道自己的手術不會成功。”陸微別道。

“什麽?”秦立難以相信,“這不可能……就連我們都不知道……”

“我知道。因為我可以看見。”陸微別道,“這也是我當時追著霍奕跑的原因。這個秘密,隻有綿綿和霍奕知道。不過你和綿綿是夫妻,她信任你,我自然也信任你。”

於是,陸微別把自己的超能力告訴了秦立,告訴了他,她可以看到被她影響到生命的人的壽命。

“綿綿她……什麽時候知道的?”秦立顫抖著問道。

“你們決定手術方案的那天。”陸微別道,“綿綿她……她不想死得太不體麵,但也不想死得像個懦夫。所以她想賭一把。我這個超能力,之前也有很多講不通的地方,我倆誰也沒有把握,它一定是準的。”

這裏,陸微別撒了個小謊。

其實薛綿綿不介意自己死得像個懦夫,但她不希望,讓秦立覺得他是可以被她放棄的。

在薛綿綿看來,秦立應該堂堂正正地活下去,沒有被放棄的痛苦,也沒有疏忽她的內疚,好好地、幸福地活下去。

那麽,她就幫綿綿實現這個願望。

“不過,雖然我們誰都想著要賭一把,但是我們都很認真地把那幾天當做了她生命的最後一天。她跟我說,她想要你陪她做的事情都已經做過了,她想做的道別也做好了。她沒有遺憾了。”陸微別補充道,“她進手術室前的最後一句話,她很滿意這個結局,一切都剛剛好。”

秦立陷入了長長久久的沉默。

回憶一幀一幀地浮現。

薛綿綿手術前的倒數第二天,他對著滿桌子的燒烤、廣式點心、冰淇淋、糖葫蘆、山竹、水蜜.桃發愁,“老婆,你非得再買一鍋扁豆燜麵嗎?”

薛綿綿擺出一臉可憐兮兮的樣子,“我今天特別想吃扁豆燜麵……”

秦立立刻心疼她,哪怕她隻想吃一口,也忙不迭地下了單。

薛綿綿果然吃了一口,就把麵碗推到了他麵前。

秦立撫著肚子,愁眉苦臉地開吃,“完蛋了,這回真要長肉了。”

“長肉了沒關係,再減就行了!”薛綿綿笑眯眯的,“咱倆這也算是嚐遍天下美食了,多浪漫!”

手術前的倒數第一天,他在薛綿綿的指揮下幫她包紮禮物。

“我的天呐,你這段時間居然做了這麽多東西!”他感歎。

“閑的沒事嘛。”薛綿綿聳了聳肩。

“我之前還以為,我那個獨家定製手術帽占了你絕大部分的禮物準備時間,現在看來,隻是很小的一部分啊……”秦立拖著長音道。

“那當然啦。我這是離別贈禮好不好?要是真離別了,你馬上就有下家接手,我給你準備那麽些東西幹嘛?”薛綿綿調侃道。

秦立臉色立刻變了,“你不許胡說八道!”

“這怎麽是胡說八道?我看你是鴕鳥心態。我這病,本身就要做好萬全的準備啊。”薛綿綿道。

秦立急道,“萬全的準備,是說我們要做好準備,保證你手術成功,不是說讓你準備……”

後麵幾個字,他不願意說出來,默默閉了嘴。

薛綿綿看了秦立一會兒。

“不過我要是真死了,你另謀高就的話,麻煩等一年。”薛綿綿慢悠悠地道,“我也不多要求,就一年。太近了不行,我會吃醋。”

秦立立刻急了,抓起身邊的枕頭就往薛綿綿頭上丟去,“薛綿綿你有完沒完!”

霍奕看秦立一直發愣,擔心地道,“秦立,你沒事吧?”

秦立深吸了一口氣,“沒事,就是有點兒想綿綿了。”

他當然一定會沒事。

薛綿綿那兩天裏,繞著彎打著轉,把所有要跟他交待的話都交待清楚了。

她果然好好告別了。

她全部的心思都在希望他過得好,他又怎麽會有事?

“不過微別,你也夠不容易的。”秦立歎了口氣,開始搭話,“這麽多年了,一個人心裏藏著這麽大的秘密,多難受啊?”

陸微別眼淚“刷”地就下來了,“你們還真是夫妻倆。都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思操心我的事兒?”

“我這什麽時候啊?走過了人生的三分之一,準備踏上新的輝煌的時候啊!”秦立挑了挑眉,“當然了,在我這麽輝煌的前途中,確實很難注意到你這個渺小的身影,但我最近還處在戀愛禁期,閑工夫多,所以我準備關心關心你。”

“你少犯渾了啊!”霍奕抓了一把毛豆丟過去,“我女朋友,用不著你關心。”

秦立回贈了霍奕更大的一把毛豆,“你看,仁者見仁,**者見**吧?我和陸微別,那是革命主義同誌,別想得那麽小家子氣!”

陸微別抹了把眼淚,“你是這輩子都忘不了她了吧?”

“怎麽忘不了?忘得了!我的心理醫生說了,總有一天我會習慣她不在的日子,開始新的生活。”秦立灌了一大杯酒,“來來來,咱們幹個杯,慶祝一下,新生活的開始。”

“祝,新的生活,順順利利,再無離別。”霍奕舉起了杯。

“祝,新的生活,平平安安。”陸微別也舉起了杯。

桌子上擺放的碗盤輕輕晃動,不過觥籌交錯間,誰也沒有發現。

三人碰了杯,各自一飲而盡。

“接下來啊,咱們都得努力工作了。”秦立吸了下鼻子,“咱們多努力一點兒,這世界上的離別就少一點兒。”

霍奕和陸微別紛紛點頭。

接下來,三人各自對著酒杯,一時無話。

他們都曾經麵對著被死神扯著胳膊的人。

他們拚命過,爭搶過。

他們有的時候贏了,更多的時候輸了。

但那又怎麽樣呢?

努力就行了,反正撿到就是賺到。

“……我國淅城發生裏氏8.5級強烈地震,震中位於西津鎮……”燒烤店裏的電視聲音在這沉默中顯得更加清晰。

“地震?這麽大?”霍奕眉頭一皺。

“咱們上次去支援的那次玉山地震,才七級吧?”秦立神色也很凝重。

“這個淅城我之前去交流過,那邊醫療條件有限。而且那邊山路多,還不知道有沒有後續的滑坡,估計還是需要支援。”霍奕道。

“支援我去啊!”秦立立刻道。

“我也去。”霍奕點了點頭。

“喂,這位先生,我跟之前的家庭關係可沒什麽變化,你可不一樣了啊。”秦立向霍奕使眼色,“你現在也是有女朋友的人了,做決定之前能不能跟人家商量一下?

霍奕噎了一下,轉向陸微別,“我能去嗎?”

陸微別當然不會攔著霍奕去支援災區,但大敵當前,給自己吃個定心丸也沒什麽不好。

“我說什麽你都聽嗎?”陸微別眨了眨眼。

“嗯。”霍奕點了點頭。

“那你還是別去了。”陸微別笑眯眯地道。

可下一秒,她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霍奕頭頂上出現了數字,從3,慢慢升到了172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