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微別倒吸一口涼氣。
“不過,這種方案雖然可行,但是還是太冒險了。我真的不建議您這麽做。”陸微別補充道。
“老頭子,你是不是再考慮一下?微別說得有道理,咱們不值得冒這個險啊。”李阿姨勸道。
“怎麽不值得?”李茂立起了眉毛,“這是小書一輩子的事兒啊!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成天李博李博地叫他?要是讓我這病和這個稱呼關聯起來,他以後這一輩子要怎麽過?”
那您要是一意孤行,一兩個月以後身體狀況急轉直下,您讓他以後的一輩子要怎麽過?
這句話一直在陸微別腦海中盤旋,但卻一直不敢說出口。
她得尊重對方的選擇,不是嗎?
李阿姨歎了口氣,對李茂道,“咳,咱們這一輩子,還不是就希望孩子過得好?行,聽你的。”
所以陸微別隻好再叮囑了一下諸如不要飲酒不要亂吃藥之類的注意事項,然後禮貌地道了別。
她滿腹心事地慢慢穿過樓道,覺得這日子真是越過越沒意思了。
“微別,微別!”李阿姨追了出來。
陸微別聽到聲音,回頭張望。見是李阿姨,她往回走了幾步,“李阿姨,怎麽了?”
“喜糖你忘了拿了不是?”李阿姨氣喘籲籲的,“你說你來這一趟,淨給我們操心了,自己的事兒都給忘了。快收著吧,我還給你拿了點兒大棗,人家送你李叔的,他一個大男人,吃這玩意兒沒用!”
陸微別愣愣地接了東西,“謝謝您啊。”
李阿姨看陸微別愣愣怔怔的,揮了揮手道,“微別,你怎麽迷迷糊糊的啊?出什麽事兒了?”
陸微別眼睛一紅,“都什麽時候了,您還有心思操心我?”
“為這個事兒啊?”李阿姨一愣,“這日子該怎麽過就得怎麽過,聽啦蝲蛄叫還不種地了?”
“什麽?”陸微別沒聽明白。
“就是該怎麽過日子怎麽過日子。一天到晚你光害怕了,這日子還過不過了?”李阿姨道,“行了,你回去好好過,別操心我們。這都是命,我們不挑揀。你放心,我們以後也會好好過,回去吧。”
“你們這麽看得開,日子過得一定很開心吧?”陸微別問道。
“是,我們過得很好,放心去吧。”李阿姨道。
“嗯。”陸微別點點頭,“謝謝您的喜糖和大棗。”
“這就對了,快回去吧,擱這兒怪冷的,別凍壞了!”李阿姨道。
“好,你們也保重。”陸微別道。
兩人互相道了別,李阿姨回去陪李茂了。
陸微別心血沸騰,手腳都漲的有些發.熱。她轉身找了個椅子,坐下給霍奕發了信息,“有時間嗎?”
十幾分鍾以後霍奕也沒回,陸微別歎了口氣,回家吃飯。
她這飯也吃得心跳如擂鼓,沒滋沒味的。
霍奕的消息七點多鍾才到,“才下班。一起吃飯?”
陸微別正在**攤成一個“大”字形盯著天花板聽心跳,收到信息一骨碌從**爬起來,“在哪兒?我馬上過去。”
霍奕把位置定在了三醫院附近的一個粥鋪。
半個小時後,陸微別急吼吼地衝了進去,張望了一圈,急急地在霍奕對麵坐了下去。
霍奕正慢悠悠喝一碗皮蛋瘦肉粥,聽見對麵有動靜,慢悠悠地抬了頭,慢悠悠地把菜單和點菜單遞了過去,“你吃什麽?看著再加點兒把。”
陸微別接過菜單和點菜單,隨手放在了桌上。
霍奕挑了挑眉毛,放下了手裏的勺子。
“你說,要用你們的方式參與你們的人生,不是說我要尊重你們每一句話的決定吧?”陸微別的聲線繃得緊緊的。
“當然不是。你想通啦?”霍奕微笑道。
“那如果有個病人說她不想活太久,其實也有可能他腦袋沒想清楚,對不對?”陸微別繼續道。
霍奕思考了一下,“你不是說,所有人的想法都是不清楚的嗎?怎麽突然開始糾結這個?”
陸微別一愣,“我是這麽說過……”
“看來,今天有個患者,思路清晰地想放棄治療?”霍奕挑眉問道。
陸微別臉色一黑,開始研究菜單。
霍奕踏踏實實地一口一口喝著粥,“這家店什麽都好,尤其是粥,熬得綿軟順滑。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家的雲吞非常難吃。不知道他們為什麽還在菜單上保留著它。”
“服務員。”陸微別招手叫人,“麻煩再加一碗雲吞。”
霍奕忍不住笑出了聲來,陸微別瞪了他一眼。
“你瞪我幹嘛?雲吞是你自己點的,他家雲吞是真不好吃,我沒騙你。”霍奕憋著笑道,“說說吧,你怎麽會知道,他想放棄治療的原因特別不理智?”
陸微別撿了大概,把李茂的故事講了。
霍奕聽著覺得不對勁,“不對啊,你不是都已經接受他這個決定了嗎?而且還把靶向治療的相關方法都講清楚了。怎麽人都下班了,出了醫院大門,突然覺得應該回去點醒他?被冷風吹清醒了?”
“不是……”陸微別垂頭喪氣地趴在了桌子上,“就是……我覺得,他們是想要聽到我的意見的。”
“為什麽?”霍奕問道。
“我覺得他們是那樣的人。”陸微別道,“想要聽我說完所有我想說的話,我覺得他們是那樣的人。”
“為什麽這麽說?”霍奕問道。
“他們……就是很自來熟啊,讓我叫他們叔叔阿姨,叫我微別。我去了,又張羅著給我倒茶,又送我他們兒子博士畢業的喜糖。”
陸微別悶聲道,“我出門的時候忘了拿,還會追上來,再塞給我一包大棗。不管吃了這些東西對我是好是壞,也要把這些東西塞給我;也不管我想不想聽,就跟我說過日子不要老想著那些有的沒的,小心著涼才是正經的。”
她對他們而言,無非是一個萍水相逢的路人而已,非親非故,日後也不會再見。可他們就這麽不管不顧地對她好,對所有人好。
“我理解你,我也有過這樣的病人,他們確實很招人喜歡,特別讓人希望他們能有更好的結局。”霍奕點點頭。
“也不隻是希望他們有更好的結局……”陸微別斟酌了一下措辭,“我就是好奇,在他們對這個世界的認知裏,是不是覺得所有的人都是這麽相處的?所以,我們應該應和這種認知?”
霍奕微微笑了,點頭道,“有道理,你想做什麽就去做吧。”
陸微別猛地抬頭,“是吧?你也覺得我做得對,是不是?”
“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霍奕慢悠悠地道,“有個日.本人曾經說過一段話,大意是這樣的:‘自我’這種東西是看不見的,你要去和外界碰撞,反彈回來,才會知道什麽是自我。我是這麽理解這句話的,外界帶來的邊界和壓力,是幫助人在成長中認清自我的方法。所以你想做什麽,想說什麽,都是可以的。”
服務員把雲吞端上來了。
陸微別接過來攪了攪,看著雲吞湯上麵厚厚一層幾乎要皺起來的油皺了皺眉。
果然……看上去這雲吞就不好吃。
“就像你吧,就是想吃這個雲吞,我怎麽勸你都沒用啊,不是嗎?”霍奕笑道。
陸微別咬了咬牙,勸自己安詳地認栽。
“那你就沒有過後悔自己話說多了的時候?”陸微別問道。
霍奕聳了聳肩,“出口傷人的時候,當然會。但是合理的勸解,我沒有後悔過。”
“哪怕你覺得,勸慰過後的結果,還不如不勸?”陸微別問道。
霍奕笑著搖了搖頭,“我怎麽能知道,這結果對他們而言,是更好了,還是更壞了?”
“問了跟沒問一樣。”陸微別歎了口氣,埋頭開始吃雲吞。
這家的雲吞皮多肉少,這也就罷了,肉餡還膩得令人發指。陸微別咬了一口,把盛著剩下大半個雲吞的湯匙放在了碟子上。
她又歎了口氣,唉,這還真是沒一件順心的事兒。
霍奕看著陸微別垂頭喪氣的樣子,輕輕敲了敲桌子,示意她看他。
陸微別疑惑地抬頭。
“歡迎來到成年人的世界,這裏沒有標準答案,請隨意作答。”霍奕笑眯眯的。
陸微別看著霍奕若有所思。半晌後,她眨了眨眼,試探性地把碗往前推了推,“我不吃了。”
霍奕忍著笑挑眉,“浪費是犯罪。”
陸微別有些心虛地嘮嘮叨叨,“我要是吃下去的話,更是犯罪。我在家裏吃了飯的,本身就不是很餓。現在吃下去的話,這些熱量並不能維持我的生命活動,反而會轉化成脂肪,我還得費勁去減。而且這雲吞太油了,我吃下去的話,有可能加重心血管負擔,我到時候還得吃藥,可能還得裝支架。那可就更浪費了,藥物生產可是會對環境造成非常嚴重的影響的!”
“所以呢?”霍奕忍俊不禁。
陸微別小聲嘟噥,“所以我覺得不吃這碗雲吞更好一些,雖然其實都不太好,但是我點都點了,兩害相權取其輕……我不吃了。”
“好,不吃了。”霍奕點頭,伸手把那碗雲吞端到了一邊去。
陸微別看著霍奕把雲吞端走,又把自己碗裏剩下不多的粥喝完,微微發愣。
霍奕吃完,拿紙巾擦嘴,看陸微別看著他發愣,問道,“怎麽了?”
“……就這樣?”陸微別猶猶豫豫地問道。
霍奕立刻領悟到了她是指人生的第一次“離經叛道”,笑道,“就這樣啊,不然還能怎樣?你放寬心,你啊,真的不是什麽神仙下凡,就是個普通人。你跺一腳,地球不會抖三抖的。走吧,我送你回家。”
“……那如果我去勸別人……”陸微別支支吾吾。
“那也沒關係。你可能沒經驗,但我這輩子可是勸過不少人的。有時候我能勸得動,有時候我勸不動。這之前的差別,可不在於我的口才,而在於聽的那個人。你想勸什麽就去勸吧,他們會做出屬於自己的決定的。”霍奕一邊說,一邊穿好了大衣。
陸微別也跟著站起來穿了外套,但人還是猶豫,“可我……”
“走吧,普通人。”霍奕揉亂了她的頭發,看著她臉上的表情變得更皺,然後舉步向前,“勇敢一點兒!”
陸微別深吸了一口氣,舉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