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綿綿愣了一會兒。
秦立以為信號不好,“綿綿?你聽得見嗎?”
“好,你不要著急,小心點兒。”薛綿綿道。
“多謝老婆理解!鉗個動脈瘤很快的,等我啊!”霍奕道。
“快去吧,別臭貧了。”薛綿綿笑道,“對了,還有一件事兒,我得鄭重地告訴你。秦立,我很愛你。”
秦立突然覺得心裏一緊,“哎媽呀,老婆,你這麽一說我還怪不習慣的,差點兒跑摔了。我也愛你,非常非常愛你。”
“我知道了,快去吧。再見,秦立。”薛綿綿笑著掛了電話。
陸微別覺得不對勁,“怎麽回事?秦立不來了?”
“沒什麽的。他有個患者,動脈瘤破了,他需要去做個緊急手術。”薛綿綿道。
陸微別立刻急了,“你瘋了是不是?那麽多大夫呢,非得他去做這個手術嗎?”
霍奕詫異地看了她一眼。
“你別氣,那個孩子有自閉症,除了秦立,不允許任何人給他動手術,也是沒辦法的事兒。”薛綿綿道。
“你!”陸微別氣極,看到薛綿綿的表情,又敗下陣來,“……你真的沒事?”
“沒事兒!對了,我有禮物送給你。”薛綿綿笑了笑,遞給陸微別一個紙袋子,“等結束了以後再看啊,但是一定要立刻看。”
陸微別紅著眼睛接了過去。
霍奕看不下去,出言道,“這是做手術,又不是上刑場,幹嘛難過成這個樣子?我跟你說啊,病人的情緒對手術從成敗非常重要,你得創造歡樂的氣氛,知道嗎?歡樂!”
陸微別一口氣哽在喉嚨裏,默默沒有說話。
薛綿綿立刻出言反擊,“我一點兒都不歡樂,我現在鬧心得很!霍奕我說你怎麽不跟秦立學點兒好?把討人嫌學了個十成十是不是?你以為人家都跟你們一樣,沒事兒就剝塊組織鉗個血管啊?”
“她也是上過人體解剖課……”霍奕的反駁隨後就到。
“哎呦……”薛綿綿立刻捂住肚子。
“你怎麽樣?”陸微別立刻搶上前去。
“這位麵色紅潤的女士,裝病的招數,用一次就可以了。”霍奕老神在在。
“霍奕你今天有完沒完!”這回是陸微別急了。
霍奕立刻閉嘴。
“綿綿,準備好了嗎?我們走吧。”護士來接人了。
薛綿綿瞬間恢複了正常,“好啦,咱們走吧。”
陸微別這才把心放在了肚子裏,頂著一腦袋的冷汗瞪了薛綿綿一眼。
在進手術間之前,躺在輪床.上的薛綿綿鄭重其事地留下了她人生中可能的,最後一個八卦時刻。
她把一左一右陪著她的霍奕和陸微別的手簽過來,疊放在一起,“你們兩個以前都不容易,以後少藏那麽多秘密,好好過。”
輪床到了手術室門口。
“送君千裏,終有一別。再見啦,我的好朋友。”薛綿綿率先鬆開手,向兩人揮別。
霍奕一揚眉,“下午見。”
陸微別說不出話來,隻能拚命擠出一個笑容。
薛綿綿的回答也是一個笑容,隻不過平靜又燦爛,比陸微別的好看太多。
她接著把雙手收回,閉了眼睛,“我很滿意這個結局,一切都剛剛好。”
天空很藍,沒有尚未出口的愛恨,沒有撕心裂肺的離別,沒有混沌不堪的終點。
一切都剛剛好。
手術室的大門關上。
霍奕覺得薛綿綿最後的話有些不對勁,邊轉頭邊問道,“……她說什麽結局?”
然後他立刻嚇了一跳。
因為陸微別早已哭成一個淚人。
霍奕瞬間什麽疑問都沒有了,立刻把陸微別扶到椅子上坐下,給她遞了張餐巾紙。
陸微別連接都沒有接。
霍奕勸道,“這隻是個手術而已,你不用哭成這樣。如果腫瘤狀態不好,段老師是不會動手的。而且手術真的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容易死人,給你舉個例子啊,你是不是覺得術中大出血特別可怕?其實沒什麽的,畢竟在手術室裏,咱們都有血源,可以輸血的……”
陸微別什麽都聽不見。
她滿腦子隻知道,她剛剛幫薛綿綿自殺了。
她不僅不能期待薛綿綿從手術室活著出來,還要期待手術快點失敗,最好失敗得幹脆利落、又快又好,這樣薛綿綿才能少受點罪。
時間慢慢踱著它的腳步,陸微別終於哭到力竭。她慢慢止了哭聲,神情呆滯地靠在椅背上發呆。
可能因為樓道裏並不怎麽暖和,陸微別感覺渾身上下越來越冷,寒冷從手腳起,一直蔓延到了心裏。
霍奕遞給了她一瓶熱牛奶。
她下意識地接了,好像有點燙呢。
那一瞬間,她有點恍惚,恍惚回到了何淑受傷的那天,她也是蜷在手術室門口,手腳冰冷。
“怎麽樣了?”秦立跑了過來。
“手術還在做,看樣子沒什麽異常。”霍奕道,“你那邊順利結束了?”
“那當然,小手術。”秦立挑了挑眉毛。
他心情其實很不錯。
現在這個時間手術還沒有結束,意味著薛綿綿的腫瘤確實是可以切除的,他想,他和薛綿綿的未來,可以萬裏無雲了。
他的心情好到他可以老神在在地說,“微別,你別一副緊張到要精神崩潰的樣子,其實……”
手術室的大門打開,有人衝了出來。
秦立的話堵在了喉頭。
霍奕跟著那護士跑,“什麽問題?”
“懷疑DIC。”那護士頭也不回地答到。
DIC,中文全稱叫彌散性血管內凝血,它是一類凝血障礙。
人體如果血管受損,凝血因子就會被調動,止住出血,而在發生DIC的患者中,他們的小血管發生了凝血,會因此形成廣泛的微血栓,這會造成大量的凝血因子被消耗,進而引發一係列生化反應,引起嚴重的廣泛的全身性出血。
彌散性血管內凝血在手術中很少發生,但一旦發生,則有很高的概率出現器官損害、溶血等等危險極大的影響,死亡率極高。
霍奕緩了一下,才轉身走了回去。
陸微別和秦立一動不動,兩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
霍奕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張了張嘴,又閉了回去。
陸微別又開始哭。
秦立突然煩躁起來,“哭哭哭,哭什麽哭!人還沒死呢,你哭什麽!”
陸微別不欲和他爭吵,背過了身去。
秦立像是魔怔了一樣,念念叨叨地站起來,“對了,我得去花店看看,我讓他們把花包好了,直接送到手術室門口的。怎麽還沒送到?要是薛綿綿出來,看不見花兒,肯定是要罵我了。她剛做完這麽大的手術,她可不能生氣……”
霍奕上前拉住他,“你幹什麽去?她出來的時候也還有麻醉,人都醒不了,哪裏會跟你計較有沒有給她買花兒?”
秦立甩開霍奕的手,“她怎麽醒不了?你憑什麽說她醒不了?我跟你說,薛綿綿最厲害了,她一出門,一定就醒了!”
“好,綿綿最厲害了。她一出門,一定就醒了。那你要不要在這裏等著她?要是她出門看不見你,一定會更生氣。”霍奕道。
秦立點點頭,“對對對,我還是留在這裏,要不她如果出來見不到我……如果她出來見不到我……”
手術室的門又開了。
三人眼巴巴地轉頭看了過去。
出來的是段振。
“秦立,手術進行得很順利,但是在進程中,突然發現綿綿無法凝血,我們按DIC的方式處理,後來實驗室結果也驗證了這一結論,但……”
秦立打斷了段振的話,“但是您特別厲害,把這些問題都解決了,是吧?綿綿她現在已經脫離危險了,對吧?”
段振道,“我們盡力了,但是……”
後麵的話,秦立都沒有聽清楚。
他隻知道一件事。
綿綿離開了。
而他,沒有見她最後一麵。
“您好,哪位是秦立?他定的繡球花,讓我們送到這裏的?”一個小姑娘捧著一大束花走了過來。
秦立回頭。
那束繡球是他定的。
滿滿都是藍色的繡球花,中間點著小小的滿天星。
他覺得薛綿綿一定喜歡這個搭配。
他記得他們的蜜月是在日.本鐮倉度過的,那裏有滿是繡球花的步道。
薛綿綿那時候還頂著一頭黑色卷發,人比現在年輕很多,眼睛亮晶晶地像是小鹿。
那時候薛綿綿還沒有這麽溫柔。
他記得有一次,他因為流連與一個扭蛋機,跟丟了薛綿綿。
那時的薛綿綿抓著他的胳膊就咬了一口,“要是你以後再因為別的事情丟下我,我就不要你了!”
薛綿綿是一個色厲內荏的人,秦立從來都知道。
後來他曾因為無數的原因丟下了她,手術啊,學習啊,急診啊,夜班啊,但她從來都沒有離開過他。
他這次也因為病人丟下了她,他以為她會像之前一樣留在原地。
但她沒有留下來。
他多傻呢?
他難道不知道,她隻有一次機會丟下他,而他,即將永遠找不到她?
“……你是秦立嗎?”送花的小姑娘往後退了半步。
秦立咬了咬牙,覺得整個肺管都癟了下去,他試了試,竟然喘不過氣來。
就這樣吧。
他想。
接著,他眼前一黑,整個人就倒在了霍奕的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