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別!晚上一起吃飯嗎?”下午的時候,薛綿綿的微信到了。
陸微別從文獻中抬出頭來,回複道,“你不用吃病號飯嗎?”
薛綿綿的回複很快,“用啊!所以你要不要來陪我?秦立最近工作好忙,我好無聊啊……”
緊接著是一個可憐兮兮的表情。
陸微別算計了一下。
醫院下午五點開飯,陪薛綿綿吃完飯六點,正好是她下班的時間,她可以無縫回家吃晚飯。
申請提前下班要去找老鄭請假,但老鄭就在她麵前,要是超能力真的搞出什麽幺蛾子也好補救。
於是她回複道,“好,我下班就過去。”
薛綿綿發來了一個歡天喜地的表情。
陸微別卡著五點的點兒到了醫院。
薛綿綿正煞有介事地給病號飯做擺盤。
陸微別輕手輕腳地走到她身邊,探頭看了看。
確實挺好看……花花綠綠的……
薛綿綿感受到了身邊的人,高興道,“微別,你來啦!我還以為你還得一會兒呢!”
“今天活兒少,下班早。”陸微別笑道。
“還好還好,要不我還得琢磨怎麽給這堆東西保溫。”薛綿綿興高采烈地分給陸微別了一雙筷子,“對了,我有兩個驚天大八卦要分享給你,你想先聽哪個?”
“……要不先聽第一個?”
“行!第一個就第一個!”薛綿綿絲毫沒有反應過來問題出在了哪裏,興高采烈地道,“你知不知道,林陽陽,就是那個小女孩兒,她媽媽過來了。嘖嘖嘖,你是沒見著,長得可漂亮了,特別有氣質,而且那渾身上下的行頭啊,就沒便宜的。這我還真是沒想到,我之前聽她那混不講理的做派,還以為是個指望著陽陽發財的地痞流.氓呢。”
“哪兒那麽多地痞流.氓?你看林崇德那個樣子也能猜到啊,他哥哥嫂子氣質不會差的。”陸微別對此並不驚訝,漫不經心地答道。
薛綿綿眨了眨眼睛,“你說得也有道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嘛。但這就奇了怪了,你說這樣的夫妻,要錢有錢,要氣質有氣質,他們幹嘛對陽陽那個樣子?”
陸微別不願就這個話題多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吧。很多事情.人家也不會讓咱們看見啊,你就別操那個心了。”
“說的也是。”薛綿綿點點頭,從盤子裏撿了一塊紅燒肉吃了。
“第二個驚天大八卦。”薛綿綿擺出一副說評書的架勢,看著陸微別。
陸微別不知道她為什麽停下,也傻兮兮地看著她。
薛綿綿朝她使了個眼色。
難道是缺個捧哏的?
陸微別試探道,“……林陽陽的爸爸也來了?”
薛綿綿一拍大腿,“這你就猜錯了。我跟你說,這個事兒你絕對猜不出來,猜一百二十遍也猜不出來!”
“……什麽?”陸微別盡心盡力地捧哏。
“林陽陽今天沒做手術!”
“什麽?”陸微別這次是被真的驚著了,“她手術不是一早就定好了的嗎?今天早上九點半?這都能改?”
薛綿綿一副敬仰的神情道,“這小姑娘太厲害了!做手術之前不是要禁食嗎?那天大夫交代她小叔叔,被她聽見了。今天淩晨五點,她一個人偷偷爬起來把隔壁床隔壁床麵包給吃了。不僅吃了,還特意留了最後一口,把他舅舅搖醒了,當著他的麵兒咽了下去。”
“這都行!”陸微別哭笑不得。
“是啊!”薛綿綿歎道,她眼睛亮了亮,探了身子趴到陸微別身邊,問道,“你猜我是怎麽知道這事兒的?”
陸微別看著她得意洋洋的樣子,猜,“陽陽今天過來找你了?”
薛綿綿有些傷心,“沒有,這小家夥全程沒把我放在眼裏。唉,沒有孩子緣啊沒有孩子緣。”
陸微別眯了眯眼,“難道是找霍奕了?”
薛綿綿感覺天都塌了,“你怎麽知道的?”
“我猜的啊。我看昨天,陽陽好像還挺喜歡他的。”陸微別道。
薛綿綿哀歎了一聲,“也不知道他這個冷冰冰的樣子,怎麽這麽能吸引陽陽繞著他跑。不過他也夠慘的,昨天才被拽著跟人換了班,值了個大夜班,又被急診拖到了下午三點多。好不容易換了衣服準備回家就被陽陽在辦公室門口堵住了,一直到現在,還陪著人小姑娘玩兒呢。這麽算下來,他這也得有快四十個小時沒睡覺了。”
陸微別一怔。
難道霍奕是因為這個事兒壽命下降的?
因為她的原因,秦立才會在昨天下午叫霍奕過來,所以他才認識了陽陽,才會被拖在這個地方睡不了覺。
但是很奇怪啊……熬夜對身體的損傷是個慢活兒,不至於一下子把壽命壓縮到隻剩幾十天啊?
薛綿綿看陸微別臉色不好,以為她擔心自己的心上人又抹不開麵子,不好意思去看。
嘖嘖嘖,既然這麽擔心人家,就不要耍小性子鬧脾氣啊。
她眨眨眼,決定急人之所急。
“要不你幫我看看他去吧,給他送兩瓶奶過去。他們醫生熬夜都特別厲害,喝瓶奶就能回血。正好今天上午有人來探病,送了我一箱奶,我又喝不完。”薛綿綿道,“順便你看能不能把陽陽勸回去。”
這提議正合陸微別心意,“行,那我過去看看。”
“去吧去吧,一會兒不用回來了,我今天早上醒得早,鬧了一天,一會兒吃完晚飯我就睡了。”薛綿綿補充道。
陸微別點點頭,揣著兩瓶奶去了霍奕的辦公室,敲了敲門,走了進去。
屋子裏,三個人正坐在一起翻花繩。
林陽陽先出招。經過霍奕的特殊培訓,她技術非常好,小手上下翻飛竟讓人看不清動作。而徐洛現學現賣,記得有些不清楚,一時不知如何下手,卡在那裏沉思。
過了一會兒,徐洛認栽,向霍奕求助。
霍奕憋下了一個嗬欠,把接下來的操作告訴了徐洛。
徐洛按著他的指點過了這關,一抬頭看見了陽陽笑得小心翼翼的表情,心裏一陣難受,麵上佯裝平靜,道,“該你了。”
陸微別臉黑了黑。
翻花繩?多大點兒事兒啊?霍奕至於這麽玩兒命嗎?
陸微別跟兩人草草打了招呼,低下頭對林陽陽道,“陽陽,你還記不記得我?”
林陽陽抬頭,看見是她,高興地道,“蘋果姐姐!你來啦!”
陸微別失笑,舉起一瓶牛奶問她,“我來是來了,但我今天可沒有蘋果給你。牛奶喝不喝?”
林陽陽看了徐洛一眼,得到肯定的示意後,點了點頭。
陸微別替她把牛奶打開,遞到她手裏。又把另一瓶牛奶給了霍奕。
陸微別道,“陽陽,今天先讓這個叔叔休息一下好不好,他都上了四十多個小時的班兒了,太累了。再這麽下去,他身體會出問題的。改天再讓他陪你玩兒好不好?”
林陽陽看了霍奕一眼,沮喪地點了點頭。
徐洛吃了一驚,這才發現霍奕臉色差得厲害。她趕忙道,“實在不好意思,我光顧著陽陽想翻花繩,不知道霍大夫這麽忙。”
她把林陽陽抱了起來,哄道,“走吧,回去媽媽陪你玩兒。媽媽學會不少了呢。來跟叔叔阿姨再見。”
林陽陽順從地揮了揮手。
霍奕和陸微別笑著表示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徐洛一轉身,不小心撞在了霍奕的辦公桌上,碰掉了一個精致的本子。
她趕忙道歉,彎下.身去想撿起來。
“沒事兒,我來撿吧。”陸微別忙道。
陸微別送兩人出門後,霍奕就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既然狹路相逢了,他也不能裝作不認識陸微別,於是打了個招呼,“你怎麽過來了?”
“受薛綿綿所托過來救你的命。”陸微別沒好氣地道,“你也是,人家媽媽還在呢,用得著你在這裏逞英雄嗎?翻花繩什麽時候不能教?”
霍奕其實是不想回家。
他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這兩天總是失眠,躺在床.上就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煩躁,氣都喘不勻。
但他向來不向別人解釋這些。
於是他抿著嘴沒有說話。
陸微別看他這樣,以為他知道自己理虧,氣兒也就消了些,準備去撿掉在地上的本子,“這什麽本子啊,真好看。”
霍奕累得起不來身,閉著眼睛道,“張老師手術前給我的,讓我在他做完手術以後打開看。”
“你沒看?”陸微別問道。
霍奕歎了口氣,“有什麽好看的?左不過是跟我交代一些人生道理。當時他給我做心理谘詢的時候,我中途終止了,他一直惦記著這個事兒。”
陸微別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
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本子被摔得散了開來,倒扣在地上。陸微別撿的時候,發現一眼掃過去,滿篇都是“沁沁”兩個字。
無意中窺探到別人的秘密,陸微別緊張地啪地合上了本子。她抬頭看向霍奕,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這個好像……不是寫給你的人生道理。”
霍奕睜了眼睛,微坐起身來,看向陸微別,“不是寫給我的?”
“我也不是特別確定……不過滿篇寫的都是‘沁沁’,應該和你的過去沒什麽關係,感覺是要托付一些劉沁的事情。你要不打開看看?”陸微別把本子遞了過去。
霍奕一個激靈,迅速坐好,接過了本子。
本子的扉頁,寫著給霍奕的話。
“霍奕你好。
你看書的時候,果然還是會從扉頁看起。還好我還記得你這習慣,讓我這場托孤不至於太過狼狽。
我即將接受腫瘤切除手術。我非常清楚,醫學史上少有的奇跡,很難發生在我身上。我會忘記過去的很多事情,我會成為和現在的我截然不同的人。說起來,這一切有些哲學的美感,我將活下去,但我又將不複是我,倒有那麽些長大成人方知我,合眼朦朧又是誰的意味。
我想給你劉老師一場漫長的告別,以緩解她的悲痛。這是我接受這個手術的初衷。
但如果我將不複是我,這場告別,也許漫長,卻不會溫暖。如果這樣的事情發生,那這場告別就不再是撫慰,而是折磨。
因此我趁她不注意,偷偷寫了這本備忘錄。如果手術之後,我變得幼稚懵懂、不近人情、暴躁無常,請你把這本備忘錄交給“我”。
我手術以後,所有的行李都會被她接管,隻好把這本備忘交到你這裏。
時間太緊,我沒有時間麵麵俱到。如果有任何遺漏,還請你提醒這具身體未來的主人。
我將我的身體給他,讓他有來到這世界的機遇。照顧好劉沁,是我對他唯一的請求。
霍奕,多謝你促成這場告別。
另外,也許你會嫌我囉嗦,但我畢竟是將死之人。中國講究死者為尊,所以我認為我有這個權利再多囑咐你一句:人生太短,再不睜開眼看看,你就看不到了。
張林”
霍奕緊緊繃著臉,合上了本子,起身道,“這是張老師寫給他自己的,我去送給他。”
陸微別從他的臉上找不到任何暗示,隻好點了點頭。
霍奕休息不夠,再加上心裏著急,不小心絆在了椅子腿上。
陸微別搶上去扶住他,“我跟你一起過去吧。”
霍奕連軸轉也不是一次兩次,他困了的時候走路就容易磕磕絆絆的,不小心磕到這兒絆到那兒也不是一次兩次,本來沒把剛剛的小插曲放在心上。
他剛想出言謝絕,卻又想到了張林囑咐自己的最後一句話。
這麽些年,他對生人禮貌自持,對熟人溫和體貼,卻從未依賴過誰。
他靠自己活著。因為別人都太不可靠,所以他隻靠自己。沒有軟肋,自然沒有受傷的可能。可生活也因此像一潭靜水,絲毫沒有什麽活色生香。唯一世俗的溫度,居然來自於收留酒後被薛綿綿趕出門的秦立。而就算對秦立,他也認為自己是一個保護者,而不是一個被保護者。
可是……
人生很短。
他有一瞬間的脆弱,就這一瞬間,讓他脫口而出,“好啊。”
兩人一起向張林的病房走去。
“一會兒去病房,如果劉老師在的話,麻煩你想個辦法把她帶出去一段時間。”走出去一會兒,霍奕才想到劉沁可能在病房裏。
陸微別想到那滿篇的“沁沁”,大概猜到原因,也沒追問,隻是點了點頭,道“好。”
可劉沁並不在病房。
張林一個人在單間裏,守著電視,看籃球賽看得不亦樂乎,連門口站了人都沒有發現。
“劉老師。”霍奕敲了敲病房門。
張林艱難地將視線從電視上挪出來一點兒,“小霍啊,你來啦。這位……陸小姐,你也來啦。快來坐吧,一起看球賽,熱火對小牛。”
說完,他就將頭轉了回去,繼續目不轉睛地看著電視。
兩人隻好默默走到張林病床邊搬了椅子坐下。
“劉老師呢?”霍奕問道。
“出去了。說是要去繳費。”張林目不轉睛地道。
霍奕臉黑了黑。
陸微別冷靜很多,跟霍奕輕聲交待,“你跟他說吧,我去看著門。”
說著,真就起身出去,帶上了門。
霍奕把手裏的本子遞給張林,“張老師,這是你做手術前寫的,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
張林接過本子,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複又盯著屏幕,“不記得了。我寫給你的嗎?我們能不能等會兒再說?我想先看球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