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霧彌漫,李修彥從晉王府出發去太子府,一起準備去禁苑,兩個人騎著馬,因為視物困難,所以便慢慢地騎著,李修彥明顯心事重重,轉頭對李昱銘說道:“太子哥,你覺得父皇會相信三皇弟的話?他居然找到證據說,您與蕭昭儀,沈婕妤暗中私通,淫亂宮闈!”

李昱銘無所謂地一笑,穩穩挽著韁繩,身上的太子蟒袍外罩著一層金黃色的紗衣,被霧氣打得微微有些濕潤:“本宮有殷念泫這個護身符,任他什麽妖魔鬼怪都傷不了本宮分毫。三弟看來也是黔驢技窮了,居然找些莫須有的事情來汙蔑本宮,等本宮解決了眼前這些麻煩,本宮就要殺他一個回馬槍!”

李修彥身上的肥肉一晃一晃的,他眉頭皺的緊緊的,李昱銘看不得他這個膽小如鼠的樣子,嘲笑道:“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你幹嘛一直愁眉不展的。”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從昨晚開始我的心一直就是七上八下,老覺得有什麽大事要發生。”他晃了晃腦袋,說道:“我總是覺得三弟不是這麽簡單,上次分都的事情,被殷念泫給攪黃了,他怎麽會放過我們?大哥,這幾年你難道還沒看出來,三弟很恨我們。”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今天有霧的原因,平常這個時候,集市已經很熱鬧了,可是今天,左右兩邊都沒有看到小販,仆人手裏提著盞小燈,黃濛濛地照著。李昱銘看著眼前的迷霧,說道:“恨又能怎麽樣?他始終是個低三下四的人,就算如今他做了秦王,可他身上依舊留著肮髒的蠻夷血液。你忘記母後從小對我們說的話了嗎?”

李修彥垂著頭沒有說話了,忽然一陣大風刮了過來,地上的落葉也被卷了過來,天上落下了濛濛細雨,兩個人便想加快速度向禁苑行去,誰也不知道,這雨會不會越下越大。

迷霧散盡出,黑馬高大神駿,一身黑衣的人挺拔如鬆,在迷霧裏顯得那麽清晰那麽突兀,他表情冰冷地看著這裏,眼裏閃現出錯綜複雜的眼神。

他的身後,還有一匹黑馬,一身紅衣似血,年輕的臉上卻帶著與年齡並不相符的冷酷。

黑衣的人身影在迷霧中時隱時現,目光冰冷無情,雨更大了,可是他們卻一動不動地停在前方,李昱銘心裏一慌,便想調轉馬頭逃跑,剛一掉馬頭,就看見了一身白衣的魏澈,臉上帶著淡雅的笑,這笑卻讓他感到無比的絕望,也許是因為過度的驚慌,他一下子從馬上跌了下來,拔腿就跑,一支羽箭一下子穿透了他的大腿,他就好像失蹄的馬一樣跌倒在地,恐懼地回過頭。

濛濛細雨中,一身黑衣的人麵容透著冰的冷意,一步步踩著雨水走了過來,每靠近一步,他的心髒就跳地更快,他驚慌地說道:“三弟,你不能殺本宮!你殺了本宮,你也做不了皇帝,你將要背著殘害手足的罵名千秋萬世!”話說到最後,已經透出滿心的驚悚。

可是那個人好像沒有聽見一樣,一步一步朝著自己走了過來,手裏握著一支箭,似乎沒有任何的遲疑就將箭頭刺穿他的喉嚨,鮮血一下子噴到他的臉上,脖頸上,好像鬼魅一般可怕,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卻是一滴滴紅色的水滴。

忽然一陣撕心裂肺的尖叫響徹天空,李暮羽冷冷地回過頭,李修彥手上全是鮮血,原本還驚恐地叫著,可是目光漸漸渙散無光,嘴裏大吼道:“你殺了他!你殺了他!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不想死!”說著便捂著臉往前跑。

楊夕炎驅著馬提著刀就要追上去,李暮羽喊住他,看著遠處李修彥驚慌失措的背影,臉上看不出是怒是喜:“他已經瘋了,對我沒有任何威脅了。”

“誰知道他是真瘋還是假瘋啊!”楊夕炎還想上去,卻被李暮羽一個冷冷的眼神震懾住了,他轉身一步一步走著,身後蜿蜒開來一條紅河,好像散開一地的殘陽。

李策正跟老管家坐在畫舫上商量怎麽處理太子跟後妃私通的事情,就看見李暮羽一身是血的上了畫舫,以為出了什麽事,便關切道:“羽兒,出了什麽事,你怎麽一身是血?不是讓你去請太子過來對質,太子呢?”

李暮羽低下頭,語氣平靜地沒有任何異樣,回答道:“太子已經被兒臣殺了,晉王也瘋了,不省人事。”

李策神情驟然急變,胸口震蕩半晌說不出話來,他想站起來,可是卻四肢發軟,立馬暈了過去。

雨下得好大,楊寧嵐看著滴水簷下密密麻麻的雨絲,那些剛結了花骨朵的菊花在雨水裏搖擺著,老仆人靜悄悄地走過來告訴自己,太子殯天的消息時,自己正在給巧蓮寫信,聽到這個消息,手一抖,旁邊的硯台便被碰倒了,流了一桌子的墨汁,這墨的顏色,那麽像李暮羽的衣服,她想起了那一日,他在水榭上跟魏澈對話的情景。

“分都的事情皇上已經撂下了,王爺此時再不釜底抽薪,隻怕就要被先下手為強了。”

她站在水邊,聽見這句話,已經料想到他們所指,心裏一跳,慢慢地側了頭偷看李暮羽的神情。

案幾上的茶水澄澈如一泓靜水,茶香四溢,他眼中沒有任何的情緒浮現,“終究還是要走這一步,不知道是不是命運在開玩笑。”

她知道他已經做了決定,不管是走投無路下的選擇,還是暗中籌謀多時,但她終究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麽快,快的讓人沒有一個適應,一個過渡的過程,一切就發生了。

那晚燈光灩灩照在了他的臉上,有著顧盼生光的美麗,他看著遙遠的天際,臉上第一次有了明顯哀傷的情緒,他臉上在笑著,卻讓人感覺那麽的哀傷,“有些仇恨可以遺忘,有些仇恨卻是怎樣都無法遺忘。”

她本來還想勸他,可是卻發現如此詞窮。

雨一直下了七天,這天的雨小了一些,楊寧嵐便站在滴水簷下發呆,李暮羽至漆黑的抄手走廊一路走了過來,看見廊下站著的人,她手裏提著一盞小燈籠,自水紅的燈籠紙裏發出的瀲灩紅光照在她的臉色,說不上十分豔麗,卻是清麗飄揚,水綠色的裙擺柔軟的垂在黑磚上,這幾日一隻飄蕩著的思緒,忽然間便好似塵埃落定。

楊寧嵐猛地回頭一看,卻是嚇了一跳,一身白衣的李暮羽,第一次看見,居然有人可以將白衣穿的那麽好看,魏澈將白衣傳出了雅致風流,殷念泫將白衣傳出了飄逸淡雅,可是李暮羽卻偏偏將白衣穿出了千萬種的味道,看見他白衣勝雪的一霎那,仿佛千樹萬樹梨花開放,美得仿似不是人間。

楊寧嵐身上正穿了最家常的軟緞長裙,以為已經是深夜了,已經將頭上的一應首飾都摘下了,黑亮的長發放著,臉頰邊零落垂下的碎發襯著一張臉更加俊俏動人,她沒有動,站在原地。

李暮羽走過來,輕輕地抱住她,把腦袋擱在她的肩膀上,她提著燈籠的手不由得僵了僵,他的聲音忽然比什麽時候都要溫柔,“我不知道我能去哪,可我隻想在你身邊。”

楊寧嵐好像著了魔一樣,居然就從容地拉著他進了屋裏,她剛想拿著火折子點亮蠟燭,卻被他製止了,楊寧嵐看見他的麵容,平靜的眼神中卻帶著一絲傷痛,一絲絕望,看得她的心也痛了,她有些猶豫地說道:“太子的事,我都知道了。”

他沒有答話,卻是閉上眼,偌大的寢室裏顯得很空曠,有淡淡的香氣縈繞,他閉著眼,卻是輕輕哼起了一段旋律,楊寧嵐怎麽也沒想到,平日裏不可一世,陰晴不定的李暮羽,有一天,會躲在黑暗的角落裏,這樣溫柔地哼著一首歌謠,她怔了怔,安靜地躺在他的身邊,一動不敢動。

楊寧嵐看著他睜開了琥珀色的眼睛,眼裏居然有了純澈的光芒,好像萬千的星河同時閃爍,魅惑人心,她忽然伸手撫上了他長長的睫毛,勸道:“把過去的事情忘了吧!”

李暮羽看著她,問道:“你願意聽我說一個故事嗎?”

楊寧嵐猶豫了一下,以前從他的隻言片語跟神情裏,她就料到他也有一段傷心事,可是她已經習慣了喜怒無常,瞬息萬變的他,她真的有勇氣去看見另外一個他嗎?

李暮羽看著她猶豫的神色,苦澀一笑,說道:“對不起,我不該打擾你。”說著就要翻身下床。

白色的衣袖間,那隻手第一次主動握住了他,帶著真實的溫度,他有些受寵若驚地回頭看她,楊寧嵐聲音有些低緩,說道:“這麽晚了,你要去哪?”

看他的臉色一下子又黯了下來,有些不忍心道:“你故事還沒說就要走?”

李暮羽扯動一下嘴巴,問道:“你願意聽?”

楊寧嵐點了點頭,好像著魔了一樣拍了拍身邊的空位,說道:“故事很長,你躺下來慢慢說。”

李暮羽躺下來,看著她的時候,她就有些害羞地低下頭,看著他白衣,其實很久以前就發現,他身上有股很好聞的味道,好像梅花清新冷豔的香氣,此時白衣的他,讓人感到很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