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寧嵐一回到薔薇殿,連喝口茶的心思都沒有,就直接鋪開宣紙畫畫。
巧蓮站在那裏給窗口的一盆仙人掌澆水,看見楊寧嵐呆愣地站在桌案邊直發呆,便好奇地走過去,探出頭一看,問道:“這個美女人就是珠日格公主啊?”
楊寧嵐看著紙上女子憂鬱的眉眼,說道:“我怎麽覺得這個人好像在哪見過?”
巧蓮聽她這麽說,便認真地再看了一會,撇了撇嘴,“皇宮裏人這麽多,晃來晃去總會讓人覺得眼熟。”
楊寧嵐想想覺得她說得也蠻有道理,便等畫幹了,讓人裝好了送到伊日古的寢殿。
伴隨這個夏天一場甘霖而到來的是珠日格二十二歲的壽誕,做為這個皇宮裏唯一一個尚未出閣的公主,又因為這些日子下了一場大雨,空氣濕潤,周邊水草肥美,邊塞也難得生機勃勃了一把,汗王的心情很好,便下令大肆操辦公主的壽宴,因為這個緣故,久無人問津的薔薇殿也分到了不少的賞賜。
到了五月十八的時候,皇宮裏到處張燈結彩,喜氣洋洋,一大清早諾敏也穿了一件紅色的衣裳捧著新疆王宮昨日剛運到的新鮮瓜果進來,楊寧嵐也早早地起來了,洗漱過後還未梳妝就素顏朝天地坐在桌子前吃著早飯。楊寧嵐看著跟諾敏穿著一樣服飾卻風格大異的巧蓮,看著她在鏡子前擺弄著她那些珠啊釵啊,忙得團團轉,諾敏也早就習慣了巧蓮臭屁的性格,便也熟視無睹,伺候著楊寧嵐用膳。
“這支還不如剛才那支,我感覺伊日古喜歡淡色,特別是藍色。”楊寧嵐嘴裏含著一口粥說道。
巧蓮哦了一聲霸下頭上的珠釵,在桌子上挑了一支冰藍的蝴蝶釵子插上去,左看右看了好一會兒這才滿意地笑了出來。
楊寧嵐看著外麵開到繁盛的白色仙仙花花樹,心裏忽然湧起一股平淡的安寧,放下勺子,走到榻邊拿出一個精致的木盒子,拉開蓋子,看著裏麵那枝芙蓉簪子。還記得自己為了帶著這種簪子走還費了一些周折,但是好歹現在還有它陪著自己,是不是人老了,就會變得很喜歡回憶,忽然發現自己最近想起殷念泫的時候越來越多,每當這個時候,就會覺得整個人都變得沉默下來。
“這支簪子很好看。”頭頂忽然想起一個清爽的聲音,楊寧嵐抬頭一看,居然是伊日古,他穿著一件藍色的錦袍,露出左臂,腰上掛著一枚琥珀製成的掛墜。
楊寧嵐合上蓋子,用衣袖遮住了盒子,才看到伊日古手裏拿著一個駱駝頭骨。
伊日古把頭骨遞給楊寧嵐笑道:“你上次不是說喜歡這個東西嗎?昨天在外麵尋到了一個,就帶來給你了。”
楊寧嵐看著手裏沉甸甸的駱駝頭骨,有些泛黃的骨頭上有著細碎的小坑,上麵是飽經風霜的痕跡,被自己纖細的手掌一襯,就顯得這個頭骨很巨大,“這個好像有點年頭了。”
“嗯,聽說有幾十年了,在沙裏埋著。”
伊日古今天看上去比平日裏要高興些,諾敏端來他愛喝的羊奶茶跟幾樣糕點,伊日古擺擺手說道:“我就不坐了,我隻是特地來告訴王妃,妹妹很喜歡王妃的畫像,所以讓王妃一定要來參加她的壽宴,這個是妹妹送給王妃的。”
伊日古掏出一個精致的雕花木盒子,那纖薄的木盒子上刻著花紋,小巧精致,楊寧嵐接過來打開一看,是一枚藍色的寶石戒指,純澈無比的藍色泛著瑩潤的關澤,切割成方形,嵌在銀色的指環上。
伊日古接著說道:“這個戒指是祖母送給珠日格的,這枚戒指象征純潔無私的愛情,它還有一個名字叫‘勇者之心’。”
楊寧嵐輕笑出來,未施粉黛的臉潔白得好像仙仙花,眼睛黑黑亮亮地泛著光,“我還以為會是個十分矯情的名字,怎麽會叫‘勇者之心’呢?”
“祖母說守護一份愛情,需要很大的勇氣,‘勇者之心’的寓意就是這樣,希望心中有愛的人勇敢追求真愛。”
楊寧嵐想起珠日格憂傷的麵容,心裏起了一絲憐惜,便收起戒指,決定去參加珠日格的生日宴。
巧蓮拉了拉伊日古的衣袖,笑眯眯道:“王子,我也有禮物送給你。”
伊日古疑惑地轉頭看著巧蓮,巧蓮從袖子裏掏出一個紅彤彤的同心結遞過去。
伊日古目光不經意地掃過楊寧嵐,但看她也隻是一笑而過,轉過身去喝桌上沒吃完的粥,伊日古臉一紅,呆呆地站在那,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巧蓮豪邁地掰開他的手指將同心結塞進他的手裏,順帶摸了一下他的手,笑聲從嗓子眼裏擠出來,好像女鬼,她對著伊日古說:“王子,我知道你害羞,你放心,我會主動的!”
伊日古臉色更紅了,拔腿就跑了,跑到門口還回頭看了一下,楊寧嵐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但還是什麽都沒說轉身跑了。
楊寧嵐搖了搖頭歎道:“巧蓮,有時候熱情過度也不好,瞧你把伊日古嚇得,我看他沒準十天半個月都不敢來了。”
巧蓮雙手捧著熱乎乎的臉頰,含羞帶怯道:“人家,人家也是情急之下有點不擇手段了。”
楊寧嵐做了個受傷的動作,諾敏也憋著笑,等到三個人打打鬧鬧收拾好了,便踩著禮炮聲來到了神殿。
通往神殿的走廊上是一根根巨大的白色大柱子,沿著走廊擺滿了白色的玫瑰花,這些花想來是近日才從他國送來的,還是嬌豔欲滴地開著,這種花在這個國家不常見,長途運來也是頗費功夫,想來這位公主在老汗王心裏還是有點位置的。
楊寧嵐從薔薇殿出發的時候,禮炮已經響起來了,轟轟隆隆地放了二十二聲,楊寧嵐姍姍來遲,迎來不少人矚目,楊寧嵐如今是一個失寵的王妃,而且還是因為那種理由失寵,要不是自己的身份擺在這,汗王多少有點顧忌,自己恐怕早就不得好死了,就算這個國家風氣再開放,是個男人也無法接受自己的妻子不軌,雖然楊寧嵐從來沒當自己是什麽王妃,那個老頭明媒正娶的妻子,但她還是懂的避諱的,所以今日就穿了一件淡粉色的長裙,配飾寥寥,場麵上還看得過去就行。
失寵有個好處,就是清淨,這不,連禮都省的請了,楊寧嵐坐在一個僻靜的角落,諾敏跟巧蓮站在自己身後,她看著汗王身邊的蘇迪雅,美豔的臉龐掛著得意的笑,她的目光也掃過楊寧嵐,得意之色更重。
楊寧嵐朝她淡笑著點了點頭,她明顯怔了一下,楊寧嵐便有些得意了,她轉身的時候,便看見正門而來一群人,為首的一個人,麵容皎潔,碧色的眼睛,身著一件大紅色的長裙,裙上織有好看的羽毛,五顏六色的,腳上穿著紅色的軟緞繡花鞋,這倒是頗具漢風了,全身上下都透出一股經過長期沉澱下來的高貴涵養,但眉眼之間卻露出一股顯而易見的憂傷。
楊寧嵐一看見她,詫異了一下,之前種種細枝末節都一瞬間清晰地連成一片,她看著珠日格對著眾人行禮,完了就好像一個雕像一樣,美則美矣,卻好像失去了靈魂。
她坐在最顯眼的位置上,淡漠地接受眾人的祝福,等到宴席吃到一半,楊寧嵐便看見她轉身離開,便跟了上去,在走廊叫住了她,她站那裏,一片燈火輝煌裏,身後是佇立的潔白大柱子,白色花朵,可她神情間又有難以掩飾的蒼涼跟孤獨,她半轉過身看著楊寧嵐。
楊寧嵐拿出那個精致的木盒,說道:“這個禮物太貴重了,我不能要,還是請公主自己收著吧。”
等諾敏翻譯後,她的目光才有了些許的閃爍,看著楊寧嵐說道:“原來你就是靜鈺王妃。”說著就向楊寧嵐盈盈行禮,“哥哥在我麵前提起你,說你是個特別勇敢的人,所以這枚戒指很適合你。”
楊寧嵐看著她眼中的憂傷,說道:“勇敢的人不需要一個戒指再來證明自己的勇敢,反而是那些一直躊躇不前迷茫的人可以用它來慰藉心靈,我覺得公主更加需要這個戒指。”
紅色華麗的衣裙包裹著她清瘦的風骨,她垂下細長的脖頸,光滑的磚麵上倒映著她蕭索的身影,一瞬間黯然神傷,“王妃如果把我當朋友的話,就收下吧。”
楊寧嵐嘴唇動了動,還是忍不住喊住她,微微一笑,“什麽時候,能聽你唱歌給我聽?”
她微微一怔,看著楊寧嵐嘴邊的笑,但最終還是說道:“來日方長。”
楊寧嵐看著她離開,紅色的裙角拂過地上白色的玫瑰花瓣,說不出的蕭索,淒美。
楊寧嵐站了很久才回過頭,卻看見了阿史耶棱角分明的臉,在燈光下一如既然的冷漠,他就這樣看了她一下,就轉身走了。
楊寧嵐回薔薇殿的路上,聽諾敏說起了這個珠日格公主一段傷感的往事。
那一年珠日格剛滿十六便被指婚要嫁給北番國最年輕的勇士庫利,和所有的青梅竹馬一樣,他們的感情很好,讓周圍人羨慕,所有人都覺得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這一年,庫利要護送一匹物資去渾渾部落,珠日格站在黃沙裏送走了他,可是途中居然遭遇了大風暴,人就再也沒有回來。
據說珠日格幾天幾夜不吃不喝跪在神殿裏祈禱,什麽儀式都用過了,可是派出去的人每次都是垂頭喪氣地回來,有人勸她說人都失蹤這麽久了,再也沒有生存的可能了,可是她還是癡癡地等,無視所有人的開解,從此以後,公主再也不願意嫁給任何人。
楊寧嵐轉頭看著諾敏,問道:“最後找到庫利了嗎?”
諾敏搖了搖頭,麵色在夜色中看起來沉重無比。
楊寧嵐低下頭看著手裏的木盒子,喃喃道:“或許,她已經用盡了她所有的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