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寧嵐後退了兩步,哆哆嗦嗦地要拔腿跑,可是腳卻好聽不停使喚了,粘在地上走不動了。

那個白衣的少女金色的頭發垂在膝蓋上,沒有任何的裝飾,她似乎聽見了聲音,也沒有回頭就一轉眼跑開了,是的,是跑的,楊寧嵐沒有看走眼,對方不是飄的。

那個白色的身影一走,楊寧嵐才慢慢地恢複過來,左腳的小腿居然都抽筋了,她一瘸一拐地回到寢殿,把頭蒙進被子裏,很奇異地肚子居然一點都不餓了。

第二天用早膳的時候,楊寧嵐便跟巧蓮說起這件事,巧蓮向來十分熱衷這些鬼神之說,聽了楊寧嵐一番敘述之後既害怕又好奇,咽下嘴裏的一口羹,半信半疑道:“你確定她是人嗎?也不知道誰會大半夜不睡覺在一個僻靜的地方唱歌。”

楊寧嵐在半空中比劃著:“就在那個廚房那個方向,跟你睡的屋子離那麽近你都沒聽到啊?”

“是不是當時你太餓了產生幻覺了?”她看楊寧嵐十分肯定地搖著頭,便換上一副神秘的樣子斜著眼湊過去道:“要不我們今晚去一探虛實,看她是人是鬼?”

楊寧嵐連忙搖了搖頭,巧蓮腦袋伸過來,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臉片刻道:“那你就是騙我的,昨晚我半夜起來看你,你睡得跟頭豬似的,說不定是你做夢。”

“我現在都還記得那個場景,做夢怎麽可能那麽真實。”她拍了拍自己的小腿,“當時我的小腿還......”奇怪,怎麽不痛了,再捏了兩下,還是不痛。

巧蓮晃動著手指取笑道:“是你做夢吧!”

是自己做夢嗎?不會吧!可是自己明明記得很清楚啊,再三思索之後,她為了證明自己不是信口開河,就答應晚上帶著巧蓮去事發地點。

入夜了以後,兩個人來到了膳堂外,楊寧嵐回頭看著滿身貼滿了黃符,胸前掛著八卦鏡的巧蓮,她手裏拿著一個羅盤到處看,楊寧嵐白了她一眼,搶過她手裏的羅盤,罵道:“你幹嘛把自己打扮地跟個神棍一樣,你哪弄來著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這些東西可都是我的祖先傳下來的,相傳我家不知道第幾代祖宗是個非常有名的道士,他年輕的時候被一隻千年狐妖迷惑,後來碰到一個得道高人將他救下,從此.....”

楊寧嵐捂住巧蓮的嘴,側耳聆聽著,隻聽見一陣細微的歌聲從黑暗裏飄了出來,楊寧嵐輕聲問道:“你聽見歌聲了嗎?”

她的眼眸在黑暗裏異常明亮,可是這光芒此時落入巧蓮的眼裏,卻帶著一絲詭異,巧蓮迷茫地搖了搖頭,全身的毛孔都豎了起來,一陣陰風吹過脖頸,她嚇得回頭一看,四周除了黑暗還是黑暗。

她緊張地扯了扯楊寧嵐的手,縮著脖子,聲音帶著一些僵硬,“小麻花,你是不是故意在嚇我,我可是天不怕地.....”

“在這裏。”楊寧嵐忽然轉過身就往前跑,巧蓮嚇得大叫了一聲,緊緊抓住胸前的八卦鏡跟了上去。

歌聲便是從這扇門裏麵傳了出來,就在楊寧嵐站住的地方,那縷歌聲好像嫋嫋的青煙一樣從門縫裏飄散出來,站得這麽近才終於聽清楚那是一首旋律悠揚的歌謠,歌詞是北番話,她聽不懂,但從這旋律當中她還是可以聽出一股纏綿悱惻的意味來,歌聲稍微停頓了一下,便又開始唱了起來。

巧蓮一下子推開門,衝了進去,左手舉著八卦,右手捏著一張符,正義凜然地念道:“何方妖孽,還不速速現形!”

楊寧嵐也急忙跑進去,這次在那個白影一閃而過的時候,她們看到了她的臉,並不是想象中可怕的蒼白的女鬼臉,反而看上去挺好看的,好像一簇流星一樣,在兩個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消失了,兩個人奇怪地對視了一眼,往那個白影消失的地方追了過去,是一道側門,通向好幾個圓形的拱門,那個白色的身影如同預料中的那樣,瞬間蒸發地無影無蹤,如同香爐裏消散開的最後一縷輕煙。

楊寧嵐扶住門框說道:“看來她真的是後宮裏的人,她對這裏的地形非常熟悉。”

“可能是個宮女吧。”楊寧嵐回過頭看著巧蓮,巧蓮歎了一口氣道:“以前皇宮裏也有這樣神經失常的宮女,她們因為無法忍受宮裏的苦役,所以行為言語怪異,記得我剛來的時候,有個失心瘋的姑姑老是跑到角落上唱歌,唱著家鄉的歌謠,後來有一天下大雨,她就掉下去摔死了。”

楊寧嵐心裏忽然覺得有些不是滋味,那種感覺怎麽說,帶著一點心酸跟同情,她回頭看著這個破敗的屋子,剛才她就站在那個窗口投射進月光的地方唱著歌,現在想想她轉過臉的刹那,眼裏帶著深深的惶恐,好像某種受傷的小動物,一絲憐惜湧上心頭,她或許也是這個如同墓穴一樣的皇宮裏的可憐人吧。

後來幾天,楊寧嵐又悄悄地在夜裏來過那個屋子,可是卻再也沒有看過那個白色聲影,接下來的幾天,下了入夏以來的第一場雨,北番王很高興,順帶著楊寧嵐最近的日子也好過了一些,得了一些賞賜,楊寧嵐雖然不奢望他們還拿自己當尊貴的公主供著,但是這樣相安無事,無風無浪的日子她倒是很滿足。

她心裏也不是沒有籌謀過逃跑,但是這裏不比以前在洛陽的皇宮,有殷念泫可以幫助自己,自己現在是孤立無援,插翅難飛,楊寧嵐看著走廊上的積水,想起了殷念泫,淮朝滅亡以後,聽說殷柏杜青雲等都受到了彈劾,那段時間是他最艱難的時候,自己是無法再去打擾他,後來自己就這樣糊裏糊塗地被抓來和親了,也不知道他怎麽樣了?那個麵容如畫的白衣少年,可還是溫柔儒雅的笑,他一定會平安無事的,不知不覺的時候,有滴淚忽然掉了下來,她抹了抹,心裏苦澀地好像喝了一杯蓮心茶。

那個曾經許我安寧的少年,請你為了我,也保重自己。

伊日古在來到薔薇殿的時候已經帶著老汗王的準許,楊寧嵐蠻驚訝的,首先驚訝老汗王居然肯批準他自由進出薔薇殿,這在漢人的王朝幾乎是不可能的,但楊寧嵐想想覺得如今的自己已經被老汗王棄如敝履,恐怕在他們眼裏已經百無禁忌了。

伊日古抱著好幾幅名人字畫過來請教楊寧嵐,楊寧嵐跟他介紹了這幾幅字畫的來曆,又聊了一會漢人的書畫,伊日古看著一幅侍女圖若有所思道:“漢人的畫清新淡雅,十分好看,我也很想為妹妹珠日格畫一幅肖像送給她做壽辰禮物。”

楊寧嵐看著伊日古,讚歎道:“原來你也有妹妹,而且看得出來你對舍妹還疼愛有加,你過來怎麽也不帶著她一起過來?”

伊日古藍色的眼睛散開清澈的光,修長的胳膊一邊撐著書桌,一邊手指還放在畫上,似是歎息道:“她的身體不好,所以甚少出門。”

楊寧嵐看著伊日古眼中隱隱浮現出的傷痛,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其實能夠時常陪在她身邊,不管她高興還是難過,疾病還是健康,你都可以在身邊陪著她,這樣已經足夠了。”說這些話的時候,她的心一陣陣鈍痛著,總好過像她這樣,想關心都關心不了“如果王子不嫌棄,我可以為你妹妹畫一張肖像。”

伊日古轉頭看著楊寧嵐眉笑顏開地點點頭,像個孩子一樣滿足,楊寧嵐看著他的笑,不知道為什麽,原本陰霾的心情也一掃而空。

跟伊日古約好了天晴的時候去為珠日格公主畫像,比如像殷念泫這種畫藝高超的人他足以單靠旁人的描述便能畫出惟妙惟肖的本人,可是楊寧嵐明顯沒有這種水準,便隻有說見過了珠日格才知道怎麽畫,在一點,伊日古又說想給妹妹一個驚喜便跟楊寧嵐約好了在挨近大廣場的旁邊的一個小花園,屆時楊寧嵐便可以站在對麵觀光的一處高台上。

等到這天雨過天晴的時候,楊寧嵐便站在高台上等著,從高台可以看見雨過天晴後碧藍如洗的天空,俯視腳下便可以看見連同大廣場在內的一整片皇家休閑區域,因為邊塞國環境氣候惡劣,所以一向種植的植物品種就收到限製,所以說是花園,其實也就密密麻麻地栽了一片帶刺的紅色小花,還沿著一條水池疏疏地栽了一圈的藍色喇叭花,走廊兩側栽了一些長不高的小矮樹,倒也長得十分茂密。

不一會兒便看見伊日古領著一個人走了過來,他們親密地並肩而行,也許是因為體質不好的原因,雖是夏天,但那個公主還是穿著長裳,臉上並沒有圍著紗,柔柔弱弱的走過來,好像一根楊柳枝。

伊日古不著痕跡地抬頭看向楊寧嵐所站的地方,楊寧嵐高高地站著向他比了個手勢示意他走得近一點,伊日古便心領神會領著那個女子轉頭走了過來。

開始還因為隔得比較遠看得不太真切,但是越是接進,楊寧嵐心裏就有一股奇異的感覺湧起來,她看著走得越來越近的人,就好像忽然被點了穴一樣動彈不了。

她看見那張臉,比當地人常見的小麥色稍微白皙一些,甜美的五官,骨架顯得比較清瘦,舉手投足都透著一份安靜優雅,好像一副淡雅的水墨畫,她年輕的臉上卻有著不符合年齡的滄桑跟憂鬱,隻是看一眼,似乎都能讓人跟著她一起傷感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