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澈跳下馬車,走在宮道上,迎麵駛來一輛華麗的馬車與他擦肩而過,轎簾微微揚起,露出半邊側臉,他猛然一驚,回頭看著那輛馬車,馬車已經駛出宮門。
他追了幾步來到宮門守衛麵前,問道:“剛才出宮的人是誰?”
守衛道:“啟稟丞相大人,是前朝的杜皇後。”
魏澈大駭,嘴角顫了顫道:“她不是幽居在北宮嗎?怎麽會出宮?”
“她自請出宮看護皇陵。”
風吹在身上,讓人感覺這麽冷,魏澈站在城樓上,眺望前方,記憶一點點地浮現,讓人心口鈍痛起來,那段黑色的記憶,是自己最不願回想的時光,可是卻好像烙印一樣,烙在了身體最深處。
魏澈下了馬車,花木扶疏的庭院,他走得極慢,再一次見到外麵的世界,已經是兩個月後的事情,魏國在兩個月前的一個夜晚被破,整個皇宮都在一片大火中熊熊燃燒,他躲在漆黑的角落吃驚地看著這一切,已經忘記了哭喊跟逃避,隻是縮在牆角瑟瑟發抖。
一雙染血的鹿皮靴,一把滴血的寶劍,他抬頭看著眼前這個俊朗的男子,他的眼中滿是戾氣,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冷冷問道:“你是世子澈?”
魏澈猶豫著要不要點頭,但是男子眼中的寒意讓他不敢點頭,於是就這樣呆呆地看著他,寒光熠熠的銀甲襯著他的臉越發地冰冷,他上前走了兩步,彎腰扳起他的臉,一張秀麗的臉,黑白分明的眼帶著恐懼跟茫然,他一把將魏澈拉起來,架在肩膀上,魏澈一動不敢動,任由他擺布著,他害怕自己一動,那把淌著血的劍上就會添上自己的血。
魏澈垂著頭,看著滿地的鮮血,看著七零八落的屍體,還有倉惶逃竄的宮人,熊熊燃燒的大火,好像燒到了天邊,染紅了黑雲。
皇宮一點點在眼前遠離,自己跟這裏的一切都被那把火盡數燒盡。他不再是養尊處優的魏國世子澈,他現在隻是一個戰俘,等待著他的命運,會是怎麽樣?
那一年,他十歲,閉上了眼,滿眼的黑暗。
自己從被抓進晉王府的時候就被幽禁在小院裏,每日裏依舊是好吃好用,唯一不同的就是失去了自由,他原本以為,這就是自己以後的生活,直到這一天,緊閉的房門被打開,自己就被帶到了這裏。
魏澈被帶到一個房間裏,房門一關,那些帶著他的奴仆已經邁步離開,這是一件裝飾華麗的屋子,蝶戲牡丹的屏風,紫檀木的家具,一張精致的芙蓉榻擺在窗下,陽光緩慢地從天青色的窗紗爬了進來,在地上投下了一處光斑。
他站起來,環視周圍,空空蕩蕩地,難道這又是另外一個囚禁的地方?自己隻是從一個牢籠換到了另外一個牢籠,他心裏苦笑,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身後的門緩緩地打開,他應聲回頭看著。
身穿煙霞色長裙,美得好像天仙的人,是他的親姐姐,朝陽郡主,她原本緊蹙的眉頭在看到魏澈的時候,舒展開一點點,眼中充滿了光芒,她疾步跑上來,擁住了魏澈,忍不住放聲大哭,“澈兒,真的是你!”她的手溫暖地拂過他的臉,讓他的心也跟著活躍地跳動著。
魏澈含著淚,脆弱地哭著,手緊緊抓住朝陽的衣擺,抽抽搭搭地哭道:“姐姐,你是來帶我走的嗎?”
朝陽一愣,痛惜地看著魏澈,始終不發一言,楊衡推開門,嘴角掛著奸佞的笑回答道:“她怎麽可能會來帶你走呢?”
魏澈看見楊衡,本能害怕地一縮,楊衡並不願搭理他,悠閑地摘下手中的鹿皮手套,他身著勁裝,剛剛從武場過來,臉上還帶著汗珠,如果不是他眼中邪惡的目光跟嘴角的冷笑,幾乎都要讓人以為,他是個文武雙全的君子,而他臉上的獰笑,正出賣了他此時心中齷蹉的想法:“人也看過了,現在可以安心去辦你該辦的事情了吧!”
朝陽郡主低著頭,沒有回答她的話,就在她猶豫的瞬間,一支箭就射進了魏澈的左臂,朝陽郡主驚呼一聲,額頭上滲出冷汗,眼淚倉惶地落了下來,吃力道:“我去,我去!但我有個要求,你不能再傷害他!”
楊衡冷漠一笑,轉身走出去,陽光灑在他黑色的衣服上,他的眸中露出一抹閃亮的寒意,身後傳來朝陽郡主撕心裂肺的哭聲,絕望徹骨,卻無法激起他心中一絲的波瀾。
楊衡讓朝陽郡主做的事情很簡單,也是從古至今權力鬥爭中屢試不爽的招數:美人計。她必須用盡渾身解數來迷惑當時的太子楊永,好幫助他搞垮太子。
在魏國這個以貌取人的國家,在皇族裏相貌上的優勢更是成為繼承王位的優勢,因此魏國一代一代的帝王都是頎長矯健,個個都是美男子,到了魏澈這一代,更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魏澈跟朝陽郡主也是極美的,朝陽郡主十二歲的時候,已經美得全國轟動了,所以當楊衡跟楊永騎兵殺進魏國皇宮的時候,楊永便對楊衡說了一句話:“我一定要得到朝陽郡主!”
楊衡比楊永快了一步找到朝陽郡主,美人,誰都會動心的,但是對於楊衡來說,他更加清楚,江山比美人重要,所以他抓住了朝陽郡主,用魏澈做人質讓朝陽郡主乖乖就範去迷惑楊永,這個算盤打得很好,正對楊永的胃口,楊永正在因為沒有找到朝陽公主沮喪的時候,楊衡適時地送上了朝陽郡主,不僅做了個順水人情增加兄弟之間的感情,又暗自成全了自己的詭計。
魏澈也因此獲得了自由,楊衡很放心他,因為他手裏還捏著朝陽郡主這張王牌,所以他確信性格文弱的魏澈也不敢輕舉妄動。
早春時節,杜家上下去禮佛,山寺裏的桃花剛剛開放,楊柳依依,吹麵而來的春風帶著曛暖的感覺,杜若冰站在涼亭裏看著簇簇桃花,驀然聽見一陣輕輕幽幽的琴聲,在這春風裏飄揚,琴聲哀傷淒楚,催人心腸,讓人聞之泫然。
杜若冰朝前走了兩步,才看到涼亭不遠的地方,一塊青石上盤坐著一個白衣少年,烏發垂至腰間,白衣在青石板上鋪陳開來,上麵落了幾朵桃花,隱隱地隻看見他半張側臉,他低垂著頭,好像絕世獨立的仙子,“錚”的一聲,琴弦忽然斷開,少年微微一愣,低頭輕輕歎息一聲。
杜若冰看他始終愁眉不展,低眉斂目,又特地選了一個僻靜的地方,感覺這個人是個內心愁苦的人,便忍不住開口道:“世事從來都是曲折難解,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煩惱,先生琴藝如此高超,定是個匠心獨運的人才,有朝一日必會憑借著智慧走出困境,先生何苦愁眉不展,自苦呢?”
魏澈聽到一陣輕靈的聲音,怔然地抬起頭,便看見遙遙站在涼亭上的人,她臉上沒有笑容,與生俱來的清貴氣質,她朝自己盈盈行了一個禮,便轉身離開。
魏澈站起來,捧起斷弦的琴,輕輕一笑,對啊!傷心又有什麽用?還不如想辦法走出困境。
這幾年太子楊永的名聲越來越差,驕奢淫*逸,縱情聲色,不理政事,這讓一向簡樸的帝後很不滿,皇上甚至已經多次給予警告,漢王楊爍也多次上門進行勸解都無濟於事。
這次下朝以後,漢王找到太子打算再一次遊說他,兩個人並肩走在路上,看見迎麵走來的楊衡,楊衡微笑地打過招呼,與他們並肩而行。
楊爍看著一旁的楊衡,他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楊爍蹙了蹙眉頭,這個一向都對人以禮相待的皇兄怎麽會將朝陽郡主送給大哥,原本在他心裏,二皇兄是最優秀的人,隻是從江南回來以後,他就變得好多,雖然依然跟他們親近,但總是覺得很疏離。
楊永麵有倦色道:“三弟,今日你什麽都不要說了,往日你說得本宮都知道了,今日本宮剛被父皇訓了一頓,你就讓我清靜清靜吧!”
楊永雖然平日行為乖張了一點,但為人處事卻從未有私心,再加上是在自家的兄弟麵前,他更是有什麽說什麽。
楊衡臉上始終保持著淺笑,楊爍看他的確神色怏怏,便也不再多說,因為近日漢王妃身體不適,他便先行告退離開。
楊永歎了一口氣,跟楊衡辭別回到太子府,拖著沉重的腳步來到了朝陽的寢宮,朝陽郡主看他神色低落,心裏已經料到了幾分,溫柔地依偎著他。
楊永心裏煩悶,便將今日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傾訴給朝陽郡主聽,朝陽郡主聽完後,微笑道:“臣妾倒是覺得殿下沒有什麽地方做錯。”
楊永一聽她如此說,抬起萎靡的頭看著朝陽郡主。
朝陽垂頭將臉貼在了楊永的胸膛上,眼神落寞,嘴裏卻道:“那些臣子們看父皇一向提倡勤儉,便看不過去殿下的行為,處處刁難,吹毛求疵,其實都太言過其實,太子東宮原本就奢麗,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實在是不能怪殿下。”
楊永看著朝陽,感激道:“要是人人都能像愛妃這樣,本宮不知道有多省心了。”
朝陽回之溫和一笑,緊緊閉上雙眼,掩飾住眼中的冰冷跟黯然。
太子行為乖張,屢教不改,皇上已經決定下令廢除其太子之位,另立楊衡為太子。
“王爺,這是太子早上讓人送來的一對如意。”婢女托著錦盒跪在地上。
楊衡坐在紫檀木桌後,看著跪在地上的婢女,將手裏的密信揉成粉末,婢女低頭上前,打開了錦盒,觸手升溫的如意,流轉著溫潤的紅色光芒。
婢女輕聲說道:“太子傳話說近日聽聞王爺失眠,便送了這如意來給王爺壓枕,希望王爺早日擺脫失眠之症。”
楊衡沉默不語,拿起如意,嘴角現出一絲冷笑,從此以後,他便會高枕無憂了,殷紅的血液順著如意一路蜿蜒,楊衡看著睜大眼驚恐地看著自己的婢女,手上用力,她便倒在地上,將如意隨手扔擲在她身上,冷冷道:“本宮最不喜歡的就是別人叫本宮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