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還是一直住在天香樓的三樓,很多人,包括韓媽媽都無法理解,我明明有機會可以擺脫風塵女子這個身份,可為什麽卻不把握?

我隻是淡笑不語,每日安心在三樓做著刺繡養胎,後來我知道李公子的名字,他叫李策,是淮朝史上最年輕有為的中書侍郎,他的妻子便是洛陽城赫赫有名的丞相的獨女洛子琪。

這些都不是從李策的嘴裏知道的,是我花了些銀子讓人暗中打探了消息來,看到線人的消息時,我正好吐完,臉色還是雪白的,但看著那封密密麻麻的信,我卻忽然笑了,這樣的身份也的確符合他。這個行為,不是為了抓住李策的把柄,僅僅隻是好奇,他真正的身份。

李策會不定時地接我去小院,但我從來不願意在那裏過第二天,如果住下了,便意味著我已經變成了他的人,雖然我心中已經承認,但始終保留了一些餘地來安慰自己,隻有什麽都不是,才能做到無欲無求吧!

羽兒出生的時候,是個夏夜。天上的星辰很明亮,溫柔地照在荷花池上,我縮在被子裏痛得渾身冷汗,卻也一個人忍著。

青樓女子生孩子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二樓是歡聲笑語,我在三樓痛得撕心裂肺。

小美帶著穩婆進來的時候,我已經痛得快暈過去了,被子都被我撕成布條,穩婆嘟囔著嘴,什麽都沒說,就趴下了我的裙子,仔細地檢查了一番,才有些歎氣道:“馬上就要生了,看你這姑娘年紀輕輕的,痛成這樣,連哼都不哼一聲,還真是有點氣性。”說完語氣就溫和了下來,讓小美端來了生產所需的東西,便說道:“馬上快生了,你忍一忍。”

我點了頭努力讓自己平穩下來。

搖晃的燭火讓我的眼前有些迷炫起來,穩婆晃晃我的大腿,讓我繼續用力,虛軟的我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迷茫之中,似乎聽見了那個溫柔地讓人心安的聲音說道:“別怕!別怕!”

我咬了咬牙,在最後一次痛苦襲來之時,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最後一點夕陽在西邊沉默下去,黑夜隨著孩子的啼哭來臨,聽見那一聲哇哇大哭時,眼淚從眼眶緩緩滑落。

穩婆把孩子抱在我麵前,我強撐起虛軟的身子靠上前,親了親他粉紅而柔軟的腮畔,原來我也可以這麽幸福,這麽滿足。

那是我睡得最好的一夜,在我顛沛流離,飽經滄桑的幾年中,我第一次如孩提時一樣香甜的睡著,這一夜,我夢盡我這一生中所有美好的事情,夢的盡頭,是一身紫袍,臉若美玉對著我微笑的李策。

我睜開雙眼,清晨第一縷陽光落在了他的睫毛上,他的手握著我的手,帶來了舒適的溫暖。

我側身忍不住想湊過去吻他的眼睛,他卻忽然睜開眼,布滿血絲的眼睛,帶著歉然的笑意,“雪舞,對不起,我沒有陪在你身邊。”

看著他一身風塵,身上依舊穿著莊嚴的官袍,想他昨夜定是連夜趕來,我笑著,將臉貼在了他的胸膛上,柔聲說道:“李郎,我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擅自做主給孩兒取了名字。”

李策輕輕笑著,手婆娑著我枕亂的發絲,寵溺道:“你喜歡就行,以後我們的孩子都讓你取名字。”

“怎麽會有你這樣的人?昨夜我才生完,你今日就要我再生一個,你當我是豬婆啊!”我恨恨地輕推了一把他,嘴角的笑意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掩飾下去。

“這麽說來,我倒是忽然注意到,我家阿雪的體型倒真是很符合你剛才所說。”他也裝模作樣的配合著我,

我瞪著他的眼神越來越淩厲,不滿地就要掙脫他的懷抱道:“你現在嫌我肥了是不是?”

他反手用力抱住我,溫柔地看著我:“我怎麽會嫌你呢?就算你肥了也是世上最美的肥婆!不管你變成什麽樣了在我心中你都是最好的。”他親了親我,說道:你不要生我的氣。”

原本便隻是跟他開開玩笑罷了,現在反而被他這麽認真地樣子嚇到了,便搖了搖頭,說道:“你看了羽兒了嗎?”

他搖了搖頭,露出苦澀的笑,小美走了過來,懷裏抱著我的羽兒笑道:“公子昨夜來了,一心隻記掛著你,哪裏顧得上看孩子。”

我心裏一暖,便要湧出淚水,李策淡淡一笑,摸摸我的頭道:“傻瓜。”

我抱過孩子,仔細地看著他,他睡得很香甜,雖然還很小,但五官俊秀,粉團一樣的縮在大紅色的錦被裏,昨晚雖然已經看過,但是現在仔細一看,卻是驚奇道:“這孩子....."

“這孩子很像阿雪,簡直跟你是一模一樣。”

我點了點頭,歎了一口氣,“我倒是希望長得像你,男子長成這樣,長大了恐怕要招人笑話。”

李策失笑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道:“天哪!我還以為這是閨女!原來是個小子,這以後可不得了,不知道要禍害多少小姑娘。”

我看著他溫雅迷人的笑臉,心也跟著暖了起來,李策,謝謝你,給了我這麽多我原本想也不敢想的東西。在我流亡的時候,我幾乎都要以為,生命從此將是一片黑暗,可是如今,卻充滿著光明與溫暖,這一切都是你給我的。

我低頭吻了吻孩子的額頭,那溫軟的觸感,好像一朵嬌嫩的花兒。

直到羽兒哭著跑過來問我,爹在哪裏的時候,平靜的日子忽然就好像陽春三月的寒冰,一點點地融化開來,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我錯了,一直以來,我都自私而天真地認為,他是我的孩子,隻要我愛著他,給他良好的教育,他便和所有的孩子一樣,無憂無慮,但是看著那張傷心的小臉,心中一直十分篤定的堅持也在一瞬間破裂,原來我一直所做的,所想的,僅僅隻是自己的需要,他需要一個完整的家,需要父親,他還小,甚至還不懂得別人的冷嘲熱諷的目光,他不懂,自己是個妓女的私生子,我苦笑。

五年來,第一次主動向他提出了要求,羽兒需要你,需要一個家。

李策馬上辦到了,領著羽兒去小院的時候,心裏卻是很忐忑的,他能接受多年未曾蒙麵的父親嗎?最後還是我想多了,羽兒出乎意料地接受了李策,我與李策都是開心的,他做為父親,也是很開心。日子平靜中帶著溫馨,直到有一天,洛子琪的出現,才驚擾了這一場美夢。

這是我第二次見洛子琪,她依舊是優雅而溫婉的,她身上有著我沒有的清貴氣質,她淡淡地看著我,目光甚至沒有一絲起伏,“果然是洛陽城最美的花魁娘子,洛陽城無人不知雪舞姑娘一舞傾城,如今一見,感覺傳聞不盡符實,雪舞姑娘不笑便如此傾城,一笑更是傾國傾城傾天下。”

我不知道該怎麽去麵對她,說來說去,她都是他的妻子,對於一個搶了別人丈夫的女人,再怎麽樣都無法做到若無其事的笑吧!於是我隻能淡淡頷首道:“讓夫人見笑了。”

她嘴角的笑意冷了冷,說道:“這別院住的可舒服?”

我不語,看著她嘴邊的冷笑,等著她下麵的話。

她低頭飲了一口茶,舉止嫻靜優雅,舉手投足都透著一股與生俱來的貴氣,“三年前,我便知道你這個人了,當然,我也知道你跟夫君的關係,隻是知道的有些晚。”

她看著我,沒有繼續說下去,我卻已經心知肚明,如果不是當時李策已經在朝中站穩的根基,又因為她深知李策的脾氣,不敢動我跟羽兒,我們母子才能活到現在。

“原本我以為這輩子你都會住在天香樓,知道你搬到別院的時候,我很高興,你終於也有想要的東西了。”她冷冷的一笑,一向溫婉的的她,此時卻露出了最冰冷的目光說道:“我看過羽兒那孩子了,乖巧伶俐,是個人見人愛的孩子,要是我有這樣的孩子,我也會很驕傲吧!隻是可惜,他的命有點不好。”

我冷冷地看她,問道:“夫人對我說這些,有什麽企圖?”

“你錯了,我不是有企圖,我是想來跟你做個交易。”她從容地笑著,“你想要你的孩子可以認主歸宗成為李氏子孫嗎?”

我身子一僵,驚訝地看著她,而她接下來的話更是輕易地將我粉碎。

“你難道想看著你的孩子一輩子都被人歧視被人嘲笑嗎?”

看著她翩然離去的背影,我的後背卻冒起了一層寒意,站起身,顫抖地拿起桌麵上那瓶綠色瓷瓶握在手心。

燭光下,我對著李策莞爾一笑,問道:“我從來不曾問過你,為什麽會喜歡我?如今我很想知道,為什麽?”

李策看著我,依舊一臉溫柔的笑:“我們都曾弱小地被命運擺弄著,做不願意做的事情,所以我覺得我們很像,從第一眼看見你偽裝的笑容,我就無法抑製地喜歡上你。”

我笑笑,捏住酒杯的手緊了緊,是啊,弱冠之年的你一舉奪魁成為狀元,帶著滿心的抱負跟希冀,卻遭受打擊,在洛陽無依無靠,怎麽生存下去?所以,隻能娶了自己不愛的女人,隻是為了她能幫助自己在洛陽,在朝中站穩腳。

我飲下手中的酒,辛辣的酒滑入喉嚨帶來灼心的痛感,我擁入李策懷裏,閉上眼睛,李策摸了摸我的頭,寵溺道:“今晚怎麽喝了這麽多,是不是醉了?”

我搖了搖頭,血順著的我嘴角滑了出來,連我自己都止不住,我咳了一聲,撕心裂肺的痛讓我的身體忍不住顫抖起來,李策低頭一看,嚇得睜大了眼睛,抹了抹我嘴邊的血怒問道:“你在做什麽!”

我勉強露出一絲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臉,輕聲道:“這輩子最遺憾的就是沒有做你的娘子,真希望,下輩子還能遇見你,能做你的娘子。”

他流著淚摸著我的臉頰哽咽道:“這輩子,你就是我的娘子!”

我點了點頭,安詳的閉上了眼睛,再也聽不到他顫抖的怒吼,身上的痛一點點將我吞噬,他的淚落在我唇角,慢慢地冷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