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子隻是偶爾來見我,我已經習慣了這種日子,每日無事便在三樓撫琴打發晨光。

我低頭看著撩撥琴弦的修長手指,想起了那一日早上,他從背後抱著我,握住我細膩的手,聲音依舊淡然卻帶著春日的溫暖,“留下來,你可願意?”

我閉著雙眼,感受著耳畔他暖暖的話語,這句話要是落在別的青樓女子耳裏,該是怎麽樣的動聽啊!我想再加上他的才貌,沒有任何一個女人舍得拒絕他吧!但我卻無動於衷,甚至連睜眼看著這滿眼繁華的欲望都沒有。

他開出的條件很誘人,我並不是沒有心動,隻是在心中權衡著,從那日他秘密買下我梳攏夜又秘密將我帶到這個偏僻的小院的行為舉動來看,他定是城中顯貴的人士,一則可能是不能讓別人抓住自己的把柄,二則便可能是自己家中有悍妻,無論是哪個原因都注定要偷偷摸摸,我一向自知自己的身份,並不求他人一心待我,但若是要我這樣偷偷摸摸,卻是我不願意的,所以我淡淡一笑道:“多謝公子厚愛,隻是雪舞更加喜歡自由自在的日子。”我說得含蓄,但其中意思,我想聰明如他一定已經懂得。

他是懂得,並沒有讓我失望,但他依舊我行我素,雖然並未為我贖身,但從此之後,我便再也不用接待其他客人,而是單獨辟出三樓居住。

忽然覺得有些悶,便喚來小美,收拾了一番,便上街去,因為不想引人矚目,雖依舊身著女裝,但隻是薄施胭脂,掛了麵紗,在人海裏,也就如普通女子無異。青樓女子出行其實沒有甚多的忌諱,但此番行為也是為了充分尊重我的恩客李公子,我未問過他的名字,隻是韓媽媽喚李公子,我便也這樣喚了。

正值春季,身上罩著輕薄的春紗,煙羅色的衣袖上繡著荷花的圖樣,我側著臉看著洛陽城的牡丹開得正好,花季正濃,就好像女子最美好的年齡,芬芳嬌美。

這種嬌嫩的花,在南契國是看不見的,我隻在茫茫的黃沙中見過開著白色花朵的仙人掌,後來看到窗外小池塘裏開放的白蓮,便覺得跟著仙人掌花很像,便喜歡這種花。

韓媽媽是不肯養仙人掌的,因為她覺得這種滿身帶刺的東西,看著就讓人不舒服,也許她是見多了如同這仙人掌一樣的女子般,雖然這些女子最後也被她扒光了所有的刺,但也費了不少的功夫,依舊是不討喜的。還好,那時候,我很乖順,事事都聽從她的安排,正也讓她省心了不少,那些被拐來的女子,看韓媽媽的眼神都是恐懼中帶著怨恨,但我從來不這樣看她,相反,我很識趣,並且很感激她,如果不是她將我買下,給我一口飯吃,或許我早就死了。

在南契國來洛陽的路上,沿途死了三個女孩子,都被人販子無情地扔下牛車,那時候,我才第一次感覺害怕,第一次懂得現實,這個世界,少了你不會改變什麽,但是自己要是倒下了,這輩子,就這樣結束了,多叫人不甘心。

我拂了拂衣袖上的白蓮,淡淡一笑,小美坐在我身邊,或許是太久沒有出來了,所以趴在窗格子上向外瞧著,臉上是屬於年輕的神采飛揚跟懵懂天真,我很羨慕她,在我像她如此年紀的時候,我已經無法像她這樣單純地笑著,這才是世界上最美的容顏,最美的笑容。

馬車在寶華齋門口停住,小美回頭對我燦爛的一笑,我看著她興奮的臉,內心也柔軟了下來。

我剛走進寶華齋,就聽見從木樓梯上傳來沉悶的腳步聲,原本隻是一掃而過,但目光掃過那個清俊的身影時,卻再也挪不動目光。

他小心翼翼地擁著懷裏的女子,好像嗬護易碎的珍寶一樣,那個女子麵容溫婉清麗,身若楊柳扶風,雖然妝容精致,但我一眼便看出她妝容下極力掩蓋的病容,他們從我的身邊走過,始終沒有看我一眼。

寶華齋的老板殷勤地將他們送出門外,躬身告別道:“李大人,李夫人慢走,東西隨後我會讓夥計送到府上,歡迎下次光臨。”

他們走了很久以後,我才聽見小美的聲音,春風吹在身上,也覺得如此的寒冷,便回頭向著小美笑道:“今日衣衫穿少了,忽然覺得好冷,我們回去吧!”

出了寶華齋的門,迎著燦爛的陽光,我便解下臉上的麵紗,迎著陽光粲然一笑,麵對小美疑惑的目光,我隻是若無其事地上了馬車,讓馬夫將馬車慢慢地沿著洛陽城繞了一圈才回到天香樓。

當天晚上,我便搬到了二樓原本住的房間,雪舞的紅牌重新掛出去的時候,半個洛陽城再一次轟動起來。

從浴桶裏走出來,小美為我披上一件紅色的輕紗浴衣,輕薄的麵料下我雪白的肌膚隱隱若現,我剛走到屏風後頭,就聽見門被拉開,我與小美都十分驚訝的回頭一看,李公子若無其事地走過來。

我蛾眉輕蹙淡淡一笑道:“李公子今晚怎麽會有閑情逸致來天香樓?”我對著小美道:“去門外守著,不要讓人看見李公子。”這句話雖然是對小美說的,但字字如針紮向李公子。

他並不理會我的諷刺,上前一步扭住我的手腕,第一次用命令的語氣對我說道:“你要氣我無妨,但不要糟蹋自己!”

我抬眼看著他俊朗的眉目,臉上的理智卻讓我感到厭惡,我不露痕跡地淡然笑道:“李公子說什麽,奴家實在聽不懂,我勸李公子一句,趁現在四下無人,早點離開,不要惹出沒必要的麻煩。”我話說的溫柔,就好像真的在關心一個男人。

他目光深邃地看著我,我亦回看他,兩人四目相對著,他慢慢地放開握住我的手,轉身離去。

我沒有回頭看她,隻是背對著屏風,將衣服一層層穿好,嘴角始終帶著淡漠的笑,今晚,我要比任何時候都要美。

周公子扶著我上了畫舫,看著他眼中的癡迷,我忽然有些恍惚,但還是露著嫻雅迷人的笑,站在一旁的仆人已經撩開了珠簾,卻忽然聽見一個聲音從對麵傳來,李公子一身紫色錦袍,站在對麵的畫舫上對周公子行禮笑著打招呼:“沒想到今日能在這見到周兄。”

周公子愣了愣,隨即微笑對李公子道:“今夜花好月圓,便想著泛湖遊玩,沒想到原來李兄也有這等好興致,相請不如偶遇,不如一起同舟遊玩?”

李公子微笑著推脫著,周公子卻是連連邀請,最終盛情難卻,他便上了畫舫。

我看著坐在右上首的李公子,心裏掠過一絲冷笑,周公子顯然以為他沒有見過我,便熱情地介紹道:“這位是天香樓的雪舞姑娘。”

李公子含著完美無瑕的笑容對我露出疏離淡笑,如同初次相識一般,既然他要演戲,我怎麽好拆台呢!於是我便盈盈向他行了個禮,溫柔道:“奴家見過李公子。”

雖然原本的計劃被李公子的忽然出現打破了,但既然收了人家的錢,我也不能幹坐著,於是彈了幾首曲子,酒過三巡之後,便去換了一身舞衣,盈盈舞了起來。

春天江上清涼的風吹起了畫舫四麵的竹簾,金黃色的輕紗輕輕擺動,我合著悠揚的曲調翩翩起舞,臉上始終帶著笑意,旋身的時候,我看見李公子嘴角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輕蔑笑意,心裏頓時一陣惱火,便揚起衣袖,將舞舞得更美了,看著一旁的周公子已經迷醉的神色,我嘴角勾起一絲勝利的微笑,我想要不是李公子在場,他早就迫不及待地要衝過來把我吃掉了吧!

我輕輕地一歎,雪舞啊雪舞,你最終也隻是個男人們的玩物,想到這,臉色也出現了一絲淒迷,舞步慢了起來,樂師也適時地根據我的舞步換了曲子,手勢翻轉合攏,好像一朵空穀幽蘭徐徐綻放,無聲無息地散發著芬芳。

忽然想起那一夜,他手伸過來要拉住我的時候,本能地一縮,卻聽到那個令人心安的聲音。

別怕,是我。

別怕,是我。

腳下忽然覺得有些無力,腰肢就被人牢牢的攬住,我一驚,抬起頭,臉上是還未來得及散去的淒迷,帶著冷豔,看著他深邃的眼眸,好像一泓秋水將我溫柔包圍。在這一瞬間自己就放鬆了一切戒備,忽然就好想靠在他的懷裏。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被他帶著侵略性的吻堵住了,我驚訝地看著他的眼眸,原本撐在他懷裏的手一點點慢慢地鬆了,他的吻好像燎原之火將我團團燃燒,我無力地靠在他懷裏,忽然問道:“周公子呢?”

他低頭看我,促狹地一笑:“不勝酒力,我已經派人將他送回府了。”

我看著他嘴角邊的笑意,身上還帶著未褪去的燥熱,我掙了掙身子就要離開他的懷抱,卻被他抱得更緊了,他的眼神火熱卻帶著霸道:“你就那麽希望被他看上?”

我沒有回過味來,疑惑地看著他,他咬了下我的下頜道:“你剛才跳得那麽賣力!比之前跳給我看的時候還好看!”

我心裏一酸,有淚意湧上我的眼眶,他看著我潮紅的眼眶,心疼地蹙了蹙眉將我抱得緊緊的,溫柔地摸著我的臉,帶著霸道的意味哄道:“我知道是我惹你生氣了,但是你不能這麽懲罰我!”他把我的手拿到他心口的位置上,說道:“我這裏會很痛。”

我的心劇烈地跳了跳,難以置信地捧住他的臉看著他的眼睛,那麽真實的誠懇,我幾乎都要以為自己在做夢,氤氳的淚光中,是他溫柔的笑顏,他用火熱的唇吻著我的淚,我在他懷裏微微的顫抖,手緊緊地抓住他的衣襟。

他淡淡一笑,低頭封住了我的呼吸。

“阿雪。”他在歡愉的頂峰在我耳畔喚道。

我亦溫柔地應道:“我在。”

他與我十指相扣,從上麵看著我的眼睛,眼中浮現出繾綣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