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幾日上官鋒身體不適,上官瑛便擺了鳳駕回去探望自己的父親。
雖然是自家的女兒,但上官夫人還是攜了全府的人前來引接,大門口浩浩蕩蕩地跪滿了人頭,上官瑛穿著華貴的鳳袍,站著受了他們的禮,才扶起上官夫人,才又向她行了禮,看著自己原本風韻猶存的娘親一下子滄桑了許多,緊盯著自己眼睛紅彤彤的直欲掉下淚來,上官瑛的心裏也很難過,她知道自從上官虹被抓,上官夫人便日日過著以淚洗麵的日子,當初她也曾在鳳寧宮跪求自己為上官虹求情,但自己卻是有心無力地拒絕了。
如今想起那一日的情景,依舊是讓人感覺心酸跟愧疚,便攜著她的胳膊好生安慰了許久才問道:“娘親,父親今日可好些了嗎?”
上官夫人拭淚讓眾人散了,便自己領了上官瑛往後院走去,一路隻是默默無言,上官瑛也是十分機靈,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便也不多問,悄悄跟著走進了一間寬大的臥室。
半卷半舒的帷幔在有些晦暗的室內好像靜止了一般,紅鬆木的家具也在一片深幽中顯得暗淡下來,上官瑛抿緊了嘴唇走上前,便看見上官鋒正靜靜地坐在那一片晦暗之中,平日裏偉岸高大的身影也一下子縮小了很多,透出一絲頹唐的傷感。
上官瑛回頭看了一下退到門外的上官夫人,才遲疑著上前向上官鋒行禮道:“父親叫我來有來有何要事?”
上官鋒早幾日便稱病沒有上朝,便知道自己定會來看自己,如今看這滿屋沒有一點藥味,看來他已經在這裏靜候多時了。
上官鋒沉默地讓上官瑛坐到自己麵前,看著上官瑛身上華貴的鳳袍,發上累累鳳釵,那目光帶著一絲淡然又帶著一絲嘲笑,看得上官瑛的心砰砰直跳,忍不住揪緊了自己的手帕,上官鋒似乎對她閃爍的神情絲毫不予理會,徑直道:“最近你的日子很不好過吧!”
上官瑛一愣,尷尬掩飾道:“父親這是什麽意思?”
上官鋒輕輕一笑,目光高深莫測,道:“在我麵前你不需要佯裝逞強,楊寧嵐再次回宮本就會影響到我們。隻是如今看你還安然無恙的坐在這裏,看來她暫時還沒打算對你下手,但你如今的處境也總夠讓你如坐針氈,坐立難安,一輩子提心掉膽了。”
上官瑛微微閉了一下眼睛,感覺絲絲冷意從腳底竄到了心裏,這幾日一直緊繃著的弦在這一刻盡數崩斷,於是便承認道:“那日她的確是有提起過去的事情,但是她向我保證隻要我好自為之,她不會去追究當年的事情。”
上官鋒的臉在一片晦暗中看得不太明顯,但他嘴角的那抹冷笑卻是駭人的,“所以你就真的信了她的話?打算規行矩步,事事順她的心?”上官鋒將上官瑛眼中的遲疑盡數捕捉在眼裏,繼續道:“看來你這幾年真是白當了這個皇後,你的心機還不如一個落魄的郡主,她都已經消失了那麽久,都能想辦法籠絡住皇上讓她回了宮,你認為她會放過你嗎?你跟她之間從來都不是女人之間純粹的爭風吃醋那麽簡單,你三番兩次的地想要她的命,換成誰願意放過你?她之所以那麽對你說,隻是緩兵之計,她剛剛回宮,根基未穩,當然不能此時更你發難,等到一切都部署好了,你認為她還會不計前嫌嗎?到時候不僅是你的後位難保,估計連你這條命,還有整個上官家都要跟著一起陪葬!”
上官瑛胸口大震,驚駭地看著上官鋒,額頭上逼出了一層冷汗,她微微眯了眯眼睛,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在她的腦海中一一閃過,如果真的如自己的父親所說,那麽自己的確是太輕敵了!真是沒想到這個女人竟然如此可怕!
她的手緊緊地攀住桌沿,平複著心中的起伏,轉頭看著上官鋒道:“父親,你一定要幫我!”
上官鋒歎了一口氣,慈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怪就怪你優柔寡斷,才會那麽輕易相信她的話,你放心,倒時候隻要你按照我說的做,我保管你能鏟除心頭大患。”
上官瑛低頭拭了拭眼角的淚,悵然道:“這次回來,感覺家裏空蕩蕩的,母親也消瘦了許多,我知道,你們還在為小弟的事情傷心,但是父親,小弟也實在是讓我們太失望了,居然做出那種事情。”
上官鋒的臉色依舊是鐵青的,伸手扶了扶自己的額頭,聲音冷淡道:“你暫且回去等我的消息,等一切都安排好了,我自會通知你。”
上官瑛退下後,上官鋒看著杯子裏碧色的茶水,忽然便一揚手就將茶水打到了地上,把正好推門進來的上官夫人嚇了一跳,她跑過去抱住上官鋒的胳膊哀慟痛哭:“老爺,什麽時候我們才能把虹兒救出來,我夜夜都做噩夢,夢見他在哀求我,那樣子好淒慘啊!他可是我唯一的兒子啊!”
上官鋒頭上青筋暴露,看著地上碎裂的茶杯口不能言,其實連他也不知道答案。
這時他聽到一陣熟悉的翅膀撲動的聲音,他趕緊跑到窗口抱起了信鴿,取下信筒,打開一看,卻是整個心口都猛然痛了起來,慌慌忙忙地就換了衣服往天牢跑。
上官鋒來到天牢,便直奔那個關著上官虹的牢房,昏暗潮濕的牢房裏,那個蜷縮在角落的人。
上官鋒心痛地趴在囚欄外看著,李暮羽雖然饒過了他的命,卻是下令將他監禁終身,因為是皇帝親自下的詔令,看守又是楊夕炎的心腹,所以這麽多年過去,上官鋒想盡了辦法,還是無法將他救出去。
想到這些便觸動了心底最柔軟最傷痛的部位,他將手伸進牢房苦苦喚道:“虹兒,虹兒!”
喊了很久,上官虹才迷迷糊糊地掙紮著抬起頭,上官鋒的心劇烈地一顫,慌忙扭過頭衝著獄卒怒罵道:“他怎麽會變成這樣?他得了什麽病?”
隻見上官鋒身上長滿了大大小小的黑斑,嘴唇蒼白,即使是在悶熱的牢房裏,居然還止不住顫抖著冒著冷汗。
獄卒因為礙著上官鋒的丞相身份,懼怕地回答道:“聽說是得了鼠疫,太醫也來看過,情況不是很好。”
上官鋒瞠目結舌地看著上官虹,他似乎很難受,朝著自己伸出肮髒無比的手,微弱地哀求道:“爹....爹....救......救我......我好難受......孩兒不想死啊.....”
上官鋒看著上官虹,心口大慟,幾度欲落下淚來,那個在朝堂上足以主宰風雲變幻的人此刻卻無奈地緊靠著欄杆,心裏的血,心裏的淚,混合在了一起。
他此刻多麽想,劈開這座大牢,將他最心愛的孩子救出去,可是四麵圍牆,冰冷地將他們隔斷,他心裏沒有任何一刻感到這麽害怕過,如今這裏隔斷的隻是上官虹的自由,不知道什麽時候,將會隔斷了上官虹的生死,上官鋒頹然地靠在囚欄上,無奈地看著上官虹扭曲的麵孔,老淚縱橫。
到了晚上,便有小宮女傳來消息說,姚美人跟端嬪已經被打入冷宮,永生不得外出。
楊寧嵐坐在銅鏡前,一邊摘下鬢邊的發釵,一邊歎了一口氣,腰肢被他從後麵摟住,李暮羽將下顎抵在她肩膀上,從鏡子中看她的臉,問道:“你在歎什麽氣?”
她將發釵擱在了梳妝台上,覆上他摟著自己腰的手說道:“你將她們打進冷宮了?”
他淡淡地嗯了一聲,親了她一下,問道:“難道你要為她們求情。”
楊寧嵐搖了搖頭,苦笑著:“我本來就不怎麽喜歡她們,隻是覺得她們很可憐,在這個看似富麗堂皇,人間仙境的皇宮裏,她們或許過著表麵錦衣玉食的生活,但她們卻無依無靠,因為男人朝堂上的權益被送到了這裏,再為了一個男人費盡心思,爭來爭去,我覺得她們好可憐。起碼,我還有你,所以這裏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可是她們呢?從始至終有什麽?”
李暮羽看著她眼中的傷感,摸了摸她的頭發,拿過一隻簪子為她挽起烏發,他這一番溫柔的舉動下,她難免有些動容,他也是辛苦隱忍的,做為一個國家的帝王,他看似權傾天下,但步步都走得艱難,自己何苦再為他添加煩惱?便牽著他的手服侍他用晚膳,用新鮮花瓣做的花糕擺了一桌子,李暮羽這次也用得挺多,楊寧嵐一直靜默地為他夾著各種點心,寂寂深宮,能有如此簡單的生活,已經是她最安慰的事情了。
因為鴻學館臨近這一屆學子完成學業,要例行進行最後一次選拔,選舉出優秀的人才進入朝廷,兼之李暮羽當了皇帝以後,一直提倡簡約,也並不經常設宴行圍,所以上官鋒此次便提議不如趁鴻學館選拔的機會,讓皇帝一道去禁禁苑行圍狩獵,一則可以當場鑒證鴻學館這幾年的成績,二則可以放鬆身心,君臣同樂,李暮羽欣然答應。
因為這件事是上官鋒的主意,楊寧嵐便格外注意,所以李暮羽提到讓她一同前往,她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雖然在明啟朝年間很少舉行這樣大型的行圍,原則是是應該大肆操辦周全,但在李暮羽的要求下還是一切從簡,一切準備就緒後,於四月初一行人輕裝簡服向著禁苑出發。
皇帝的龍輦在前,皇後的鳳輦緊隨其後,楊寧嵐的車輦隨在鳳輦之後,諾敏現在已經是楊夕炎的妻子,雖然不能向以前一樣陪侍左右,但此次夕炎也將她一同帶了過來,便與楊寧嵐同乘。
皇帝出行,就算是再簡便也是呼啦啦跟著一群的人,一路迤邐到了禁苑的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
上官瑛住在了寶德殿,楊寧嵐則住在了旖旎殿,這個當初楊衡為燕婕妤精心打造的宮殿,見證了這個美豔的女人盛極一時的榮寵,白色的穹頂被夕陽印染成粉紅,好像是女子羞澀的緋紅麵頰。
旖旎殿依舊臨水佇立,但是當日那個在竹筏上臨水佇立的曼妙女子,不知身在何方?物是,人已非。
楊寧嵐看著滿天的夕陽,忽然覺得,過了這麽多年,自己似乎並不容易感傷世事,不知道是自己經曆地多了,一顆心被磨礪地強大,還是自己已經不是那個心思柔軟的女孩了。
她看著邊上的諾敏,她也同樣眺望著天邊的彤雲,眼眸明亮無比,楊寧嵐問道:“你在想什麽?”
諾敏淡笑著說:“好像想起了很多事,又好像忘記了很多事,隻是覺得,時光太快,我們似乎都變了。”
楊寧嵐淡淡一笑,攜著她的手走進了旖旎殿。或許,在今天夜裏,燭光之下,她還會告訴諾敏,關於這個美麗宮殿的故事,但那時候,就好像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自己隻是個說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