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寧嵐把手帕折好放進懷裏,轉頭看見柳寒衣正看著自己的一舉一動,又想起他剛才說的話,便放輕鬆了聲音說道:“你不要誤會,我隻是想把它還給杜公子。”
柳寒衣微微一笑,從上麵一路滾了下來,他的白衣已經不似平時那麽潔白,這樣的他反而讓人生出了幾許親近的感覺,墨黑的瞳仁明亮如星辰熠熠,“我們離開樓外樓的時候,我看見杜公子站在岸邊,失魂落魄的。”
楊寧嵐有些愧疚道:“與其讓他空等,不如讓他死心,他會找到適合自己的人。”
柳寒衣默然片刻道:“那麽你呢?怎麽至今未嫁?”
月光透過茂密的蕨草灑了下來,坑裏就隻有微弱的光亮,靠得這麽近,才能彼此看見對方的麵容。
楊寧嵐拿過地上一根枯枝,在地上漫無目的地劃拉著,回憶著有關於李暮羽的點點滴滴,可是卻發現,他的麵容已經模糊不清,他的聲音自己也忘了。
白皙的指節間,一片片飄落的雪落在了她的手上,她恍然抬頭看著天空,居然又飄起雪來。雪花盈然飄動,在月光下,好像梨花飄蕩,她回過頭看著柳寒衣,無奈地笑道:“如果這個雪一直下個不停,我們就算不會被雪埋葬,也會被凍死,時間越久,我們生還的可能性越小。”
柳寒衣依舊十分淡然,生死麵前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笑得十分坦然,他坐直了身體,伸手將楊寧嵐攬在懷裏,“這樣能拖延點凍僵的時間,隻是委屈你了。”
楊寧嵐十分安靜地趴在他的懷裏,鼻尖是那股熟悉而遙遠的味道,她看著麵前簌簌落下的雪花,釋然笑道:“如果我真的死了,那隻能說我在劫難逃,隻是可惜了你,無緣無故卷進這場風波。”
柳寒衣靜靜地沒有動,下顎貼在她的額頭上,聲音在他頭頂飄蕩,“我怎麽覺得你不是那麽簡單的一個人,尋常人看到那些刺客會驚慌失措,可是你呢,卻好像選擇了平靜接受?”
楊寧嵐嘴角浮起淒然的笑,他的溫度隔著白色的衣料傳來,讓人的心一安,“這是好久以前的一段恩怨了,原本以為能躲掉。現在看來,都是我們疏忽了,以為這麽多年過去了,一切都風平浪靜,就會沒事。沒想到,該來的還是會來,他們還是不放過我。”
“你知道是誰要殺你?”柳寒衣聲音平穩中帶著一絲意外。
楊寧嵐微揚起頭,看著他的眼眸,捕捉到一絲真誠的懇切,心裏一陣暖意,但嘴上卻說:“不知道。”
雪雖然下得不大,但也慢慢覆蓋住兩人的身體,楊寧嵐輕輕掃落柳寒衣身上的雪,慢慢一歎道:“沒想到,現在陪在我身邊的人是你,你會不會覺得很倒黴?”
柳寒衣眉頭蹙了蹙,但還是說道:“是有點倒黴。”
她惱怒地瞪一眼他,不怒反笑,“看在你這麽倒黴的份上,我就跟你分享一些我的心事,這些話,我就跟你一個人說過,如果我死了,你就幫我記住這些話。”
她沒有再去看柳寒衣的神情,臉趴在他的胸膛上說道:“其實,我有一個很喜歡很喜歡的人,他是一個很優秀的人,隻是,我們可能這輩子都沒辦法在一起了吧!我已經好久沒有看到他了。”她低下眼皮,眼神黯然道:“他如今過得很好,有很多的嬌妻美妾,他並不孤單吧!”
“為什麽不可能在一起,既然你這麽喜歡他,怎麽不回去找他?”
楊寧嵐聽著柳寒衣冰涼如水的話語,低下頭,難過道:“剛開始是不得不離開,後來是不敢見他了,不知道該怎麽去麵對他。”楊寧嵐停了停,眼淚滴答滴答地落在了他白色的衣服上,“他以為我死了。”
柳寒衣的身子僵硬了一下,許久沒有說話,雪好像越來越冷,可是他身上傳來的溫度卻越來越高。
楊寧嵐看他沒有再動,抬起頭一看,就看見他緊緊閉著眼睛,原本紅潤的嘴唇也變得烏紫起來,在黯淡的光線裏,顯現出一絲妖異的美感。他的眼睛緊緊的閉著,長長的睫毛上掛著雪花,額頭上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表情顯現出痛苦。
楊寧嵐心中一震,哭著推搡著他,他虛弱地將眼睛睜開一條縫道:“隻是很輕微的毒,我不會死,你不要怕!”他慢慢地伸手擦幹了她的眼淚,又閉上眼睛沉沉睡去,或許是出於本能,他緊緊地抱著她,沒有放手。
楊寧嵐也用力地抱住他身體,看著他蒼白的臉色,仰望洞口的夜空,紛紛揚揚的雪花擋住了視線,心中祈禱那些人快點過來。
時間慢慢地流逝,她的心也好似越沉越低,帶著冰冷的痛感,好像一不當心,整個人都會被這無盡的黑暗吞沒,也不知道這樣過了多久,終於聽見遠遠的呼喊聲,楊寧嵐心裏一陣激動,推了推柳寒衣:“寒衣,快醒醒,他們來尋我們了。”可是對方卻一動不動,眼睛緊緊閉著,她伸手放在他的鼻尖,還有氣息。她心裏不安,便大聲呼救。
眼前一片明亮,小五看見楊寧嵐,一激動眼淚就嘩啦啦直流,趴在洞口就朝楊寧嵐伸出手,楊寧嵐卻著急地喊人將不省人事的柳寒衣先救上去。
到了落梅居才發現柳寒衣的手臂上有一道傷口,不是很深,楊寧嵐唯一想到是可能就是那些刺客所為,便連夜趕回了樓外樓,請城中最好的大夫來醫治柳寒衣。
等了許久,卻是等來了江大人,他是一個四十左右的男人,也經常到樓外樓喝茶,人倒很和善,也經常請柳寒衣到府上家宴表演,他看著昏迷不醒的柳寒衣,臉上一變,趕緊喊人過來將柳寒衣抬走,楊寧嵐本來想跟上去,卻被他攔住了,“楊老板,寒衣是我最欣賞的琴師,所以,我一定會盡全力救好他,你就在這裏等吧。”
楊寧嵐也不敢僵持,隻能巴巴地在樓外樓等著,從黎明等到了中午,她好幾次都忍不住地想衝到江府上去,最後還是憑著一絲理智忍住了,人家好心好意幫著自己救人,自己難道能不識趣一點。
直到傍晚,看見了那一襲白衣勝雪的身影從門口出現,一院子的人都衝了上去,楊寧嵐喜極而泣,看著柳寒衣一邊抹眼淚,一邊笑道:“還好你沒死,不然我這樓外樓要少賺多少錢!”
最近楊寧嵐有事沒事地就往外麵跑,這天,柳寒衣從後院出來,沒有看見楊寧嵐,隻有小六一個人站在櫃台,便問道:“楊老板呢?”
小六這個人平時咋咋忽忽慣了,跟誰都開幾句玩笑,聽到寡言的柳寒衣難得主動跟他說一句話,心裏頓時樂開了花,趕緊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腦都說了說來,隻見他神秘兮兮地湊過去說道:“你沒發現老板娘最近麵色紅潤,魂不守舍嗎?我好幾次看見她鬼鬼祟祟地跟杜公子竊竊私語。”他看柳寒衣一副淡然地樣子,大舌頭道:“我看我們很快就能吃到老板娘的喜酒了!我前幾天已經聽說,杜府在準備聘禮了!”
柳寒衣默默地走到後麵的庭院,他的背影有些蕭索,走到她住的房門前,發現她居然粗心地連窗戶都忘了關,窗戶半開著,他將手放在了朱漆窗扇上,站在窗前,看著屋裏。
梳妝台前放著幾隻她平時常帶的簪子,眼睛在某一個地方停住,他伸手就拿到了那一副卷軸,打開一看,一片飛紅中,那一個玄色的身影,寂寞而淒涼,他的心顫了顫,想起她嘴角苦澀的笑意,偶爾望著天邊失神的樣子,他眼睛在牆上掃了掃,看見了一枚亮晶晶的鐵釘,這幅畫原本就是掛在哪裏的吧!如今已經被她取了下來。
難道她真的打算忘記一切,重新開始?從來沒覺得這麽心酸,他的心髒劇烈地跳動著,好像有什麽東西一點點在他麵前流逝,他轉身跑了出去。
楊寧嵐手裏拿著幾隻怒放的向日葵,這是剛才路過花市,看到開得很好,便買了過來,一身桃紅色的長裙隨著她輕盈的腳步一步一生姿,整個人明媚地好像從陽光裏走出來似的,她嘴角掛著甜蜜又滿足的笑意。
她看見街上站著一個人,是一襲白衣的柳寒衣,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夕陽灑在他的身上,將他的眼睛染上了一層憂傷迷離,她剛想問他怎麽會站在這裏,就被他一把拉住跌進他的懷抱裏,她一手拿著花,一手空著,雙手在他身後形成一個怪異而尷尬的姿勢,她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你....你"
他的呼吸滾燙,輕輕地伏在她的脖頸間,卻是有些受傷有些難過地責問道:“我好恨你!為什麽,沒有我,你也能過得這麽開心!”
這個聲音,楊寧嵐的手一鬆,花一下子掉到了地上,心裏的冰層一點點地碎裂開來,她被突然而至的驚喜弄得暈頭轉向,來不及反應,一個柔軟的吻襲來,帶著壓抑了許久的思念跟情愫,輾轉舌尖的難舍痛惜,帶著欣喜,她顫抖著雙手緊緊抱住了他,好像抱住了世間最珍愛的寶貝。
一個纏綿悱惻的吻,持續了很久,兩個人才鬆開。
楊寧嵐還是有點難以置信地伸手摸過他的眼睛,黑色的眼睛,試著喚道:“阿羽?”
他點了點頭,眼裏的憤怒卻是一觸即發,“你真的要嫁給杜明恒?"
楊寧嵐驚訝了一下,剛想解釋,就看見他眼裏的緊張跟怒意,嘴巴的笑意掩飾不住,“怎麽,你吃醋了?裝了這麽久,辛不辛苦?早知道你這麽容易就露餡,我就早點跟他好了!”
李暮羽冷冷地看著她,一口咬到了她的脖頸上,她吃痛慌忙求饒,推開他。
李暮羽死不罷休道:“你到底是不是?”
楊寧嵐看他這個樣子,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你聽誰說的,我跟杜明恒什麽都沒有!”
楊寧嵐看著李暮羽有些懊惱後悔的神情,很少看到他這個樣子,此時便覺得很可愛,她忍不住捧住他的臉,深深地吻了上去,眼淚卻慢慢落了下來。
這一刻的幸福,是真的嗎?如果是一場夢,真的希望永遠都不要醒過來。
心裏再也不願再想其他,放縱自己沉溺在這一刻巨大的幸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