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皇子難為(一)

月光仿若無數銀沙不要錢似的傾瀉下來,落滿了庭院。微波粼粼的水池倒映著綴滿繁星的夜空。

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無二人者耳。

我坐在青石台階上,望著天空格外惆悵。我歎氣。轉頭去看坐在我旁邊的一條小黃狗,小黃狗也瞧我,一雙黑葡萄般的眼睛一動不動,然後十分歡快的“汪”了一聲。

我伸手去摸它的頭,它吐了吐舌頭,眯起眼睛十分享受。

我手裏拿著一隻草折的螞蚱,一看見就不免想起白天發生的事。那個人笑起來彎彎的唇角總在我的腦海裏揮之不去,說話的聲音也很好聽......怎麽會有那麽完美的人呢?

我的天,我的腦袋被撞了嗎?為什麽會想起他!快點忘掉忘掉。

在心裏又默默嫌棄了自己幾句,卻把他送的草螞蚱小心收了起來。我隻是覺得蠻好看的,真的沒有其他意思。

小黃不滿我的冷落,顯示自己的存在:“汪汪汪!”

“別叫了,讓人發現我們都要完蛋。”

坐在石階上,我欣賞著迷人的月色。小黃乖乖陪著,時不時跟我一起望天。這副情景說不出的怪異。

記得也是這麽一個晚上,我的母妃來找我,就是熙貴妃。

她拉著我的手,美目裏水光瀲豔,她問我:“阿溯,你想不想要?”說的同時,在我的掌心寫下兩個字。那兩個字,代表著萬人之上的位置。

我一下就明白了,看著她卻沒有說話。

熙貴妃又笑了,笑容牽強又無奈:“算了,阿溯你還小,不懂。”她把我用力入懷,我靠著她,淡淡的發香繚繞在鼻尖,感覺她的肩膀在顫抖。

“阿溯,你隻要做你自己就好了。無論如何,母妃都會支持你。”她是這麽說的。我抬起的手又放下,我不知道如何去安慰這位深宮中的母親。心中苦澀蔓延。

月光照在熙貴妃身上,她的身體顯得那麽脆弱無力。那天晚上,熙貴妃抱著我好久,遲遲不舍得放開。好像一放開,我就會離開她了一樣。

我甩甩腦袋,把思緒從回憶中拉出來。為什麽老是想起來呢?或許是當時熙貴妃的表情太讓人深刻罷。

“恩,果然還是老老實實當個皇子比較好。到時候混個白吃白喝的王爺也是不錯的!”我躊躇滿誌,暗暗握拳。

摸了摸盯著我看了好久的小黃,“走吧,該睡覺去吧,明天還忙著呢。”

我打了個哈欠,顯然周公已經來找我了。爬上溫暖的大床,一夜清夢。

一棵樹下,小男孩站在那裏。雙手小心捧著一隻剛出殼的雛鳥,呆呆地望著樹上高高的鳥巢。雛鳥發出稚嫩的叫聲,好像在呼喚巢中的兄弟姐妹。無奈那樹上的巢,是在是太高了,而在巢裏也不會有人來救它。

男孩束手無策,雛鳥的叫聲越來越小。他低頭,輕輕撫摸雛鳥柔軟的羽毛,似乎想安慰可憐的小家夥。

我剛走過去,就看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一臉傷心難過。小小的身影站在樹下,細碎的陽光透過葉隙在他的肩膀灑下斑駁的光影。

於心不忍,我走過去。小男孩注意到我,也不說話。我從男孩手中接過小小的雛鳥。挽起袖子,抓住樹幹。在他詫異地目光下三兩下就爬到了樹上,整個動作幾乎是一氣嗬成,沒有半分猶豫,嫻熟無比。我把小雛鳥放回了鳥巢,確認不再會掉下來了。

我從樹上跳下來,拍了拍衣服上沾到的灰塵。認真打量眼前的小男孩。

好可愛,跟糯米團子一樣。好想捏他的臉怎麽辦?

“嘿嘿,哥哥厲害吧?”

小男孩盯著我看,墨色的眼眸情緒飛快閃過,他問:“你叫什麽?”

本來想說秦銘的,後來想還是說小名比較好,“阿溯”。

“溯流而上的溯?”他歪了歪脖子,動作顯得單純可愛。

“····恩,你呢?”小家夥好可愛,名字什麽的應該無所謂吧。

他的眼裏閃過一絲狡猾,“我是秦琰,你的四哥。放心,我不會把你的名字告訴別人的。”

五雷轟頂。眼前這個小孩子是我哥?什麽告訴別人?

小男孩眼睛彎成月牙,臉上是淡淡的笑意。他牽起我的手,輕喃:“阿溯……真好。”

等等,好像有什麽不對?

感覺到臉上一片濕熱,景象瞬間煙消霧散,小男孩的笑容也漸漸模糊,我想伸手去抓,卻隻碰到虛無。

床邊的簾布被輕輕掀開,一身宮女打扮的人正在用濕毛巾給我擦臉。見我已經醒來,她笑道:“六皇子您總算醒了。若是您再睡下去,可就趕不上周太傅的課了。”

我迷迷糊糊點頭,從溫暖的床上戀戀不舍地爬起來。睡眼朦朧,看著眼前古風味十足的房間,一陣恍惚。

穿上一件件繁瑣的衣服,小鳶幫我梳發,再插上簪子。

天還未亮,抬眼望窗外望去,灰蒙蒙的。

餐桌上是豐盛美味的早膳,我卻吃起來如同嚼蠟,渾然不知其味。

你問為什麽?

你試試每天起得比雞早,幹得比牛多,睡得比狗晚。

一想到等會還要去麵對太傅那張‘可愛’的臉,我就渾身起雞皮疙瘩,繞口的文言文對我來說就是酷刑。不過一想到他也會在,我也就釋然了不少。

小鳶看到我這副模樣,掩嘴偷笑,“六皇子,您快點吃吧。等會遲到了又要被周大人訓了。”

我夾了一塊糕點塞進嘴裏,用力地嚼,把那塊糕點當成周太傅以此泄憤。

“小鳶,我實在是不想去聽周太傅念經了。”我有氣無力,說著把一勺粥送入口中。

小鳶趕緊朝我做了一個小聲的手勢,還頗為擔憂地四處望了望,確認無人。她無奈道:“六皇子,您這話要是被貴妃娘娘聽著了,定是要生氣的。”

磨磨蹭蹭吃完早餐,時間也不早了。小鳶送我到了書房,我還順便看了看沿途的風景。重重殿宇,座座宮闕,金碧輝煌;假山嶙峋,池沼清澈,巧奪天工;各種名貴花卉,競相開放;回廊有扇輪將池沼的水送上回廊頂端,又有孔眼,水沿廊簷直下,細碎滴答。還有道道朱紅宮牆交錯其間,布局工整,令人歎為觀止。就像一座·····奢華的囚籠。

不過對我來說隻是初瞧驚豔罷了,因為這路左轉右轉,我根本找不著地方,又那麽多座宮殿,我迷路的次數實在數不清。

這時候書房裏已經坐了不少皇子。看到我來時,他們把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了我。而我早已習慣,在這麽多人的注目禮下仍然能麵不改色,神情自若。對於這點,我也是挺佩服我自己的。

我慢悠悠地拿出書,擺在桌上,卻沒有翻開。太傅布置了背書,那些讀得滿頭大汗的皇子們,看來都是臨時抱佛腳。

習慣性地又去瞧我的斜邊。從我的角度剛好可以看見他的側臉,光看側臉就可以看出他的樣貌必定不凡,每一個輪廓都好像經過準確的測量。他單手撐著腦袋,桌子上擺著書,睫毛低垂,一副好像在認真看書的樣子。

隻要他坐在那裏,仿若周圍的一切都會變得黯淡無光。

似乎察覺到我的視線,他也轉過頭來,與我對上了眼。他愣了愣,眼睛眯起,嘴角劃出愉悅的弧度。

我白他一眼不再看他。這個臉好看到男女通殺人神共憤的人,叫秦琰。我隻記得,他是有一天突然被皇帝帶回皇宮的,不知道從哪裏來,不知道母親是誰,不知道為什麽會來這裏。皇帝沒有多餘的解釋,一道聖旨下來,他就成了四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