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求助汪連

一起走過的路,總是鋪滿金色的餘暉;一起要走的路,總是吹著輕柔的暖風。入夏時節,若有人問,什麽地方依舊如春,那麽泣鳩嶺的名字,必在此列。

泣鳩嶺這個名字的由來,也是一個奇聞。據說是因為百年前,有一個叫不歸林的地方,裏麵長滿了帶有毒性的奇花異草,還有漫山遍野的綠竹。但是有一日,不知為何,所有的竹子都開了鮮紅色的花,並在一夕之間腐壞,不歸林就成了枯竹林。那一日,所有的禽鳥飛往西邊的山嶺,不停鳴叫,啼鳴之聲如同悲泣,一直持續了三天三夜,故泣鳩嶺由此得名。

然而更讓我感興趣的是,這個不歸林,正是樓驚澈的師父莫輕塵當年的居所,而泣鳩嶺,是白靈教寒玉的老巢。汪連,正是寒玉的徒弟。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存在著怎樣的聯係。

雜草叢生的小徑上,我與段湮一路沉默,隻有林間的鳥鳴,打破這無言的孤寂。藤蔓覆蓋的茂密大樹,往上望去,太陽光在遮蓋的樹葉下星星點點,顯得美好而又寂寥。

泣鳩嶺,赤血教。

赤血教這三個字,已經很久不在江湖人的口中出現,但教主汪連的名字,卻久久不能在回憶裏抹除。然而,當我親眼見到赤血教宮門之時,那副場景,我至今難忘。

高到大腿的雜草,濃密得幾乎沒有路可以走。若不是看到那高高的石匾上,恢弘大氣的“赤血”二字,我以為我找錯了地方。

即便赤血教已經很久不在江湖上活動了,但也不至於,會成為一個蟲鳥棲息的野地吧?

“這裏看起來,很久沒人住了。”沉默寡言的段湮看到這幅景色,也被震撼到了,忍不住開口道,“你確定是來這裏找人?”

“在此之前,我還很確定。”我用手指卷了卷一根到腰的野草,緩緩開口,“現在,我不是那麽確定了……”

“進去看看吧。”段湮率先踏進那片草叢,驚起蚊蟲無數。我跟在他後麵,四處打量著這個曾經讓江湖人聞風喪膽,讓正道人士咬牙切齒的赤血教。

園內有多處溪流,怪石嶙峋,若是精心修剪,必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地方。我想,如果我是汪連,一定會特別懷念它曾經的風光。

“天地無常,流水過江;人生無常,朝遲夕晚;情愁無常,一杯杜康……”清冽的聲音,仿佛如同在腦海中響起一般,陣陣孤涼催動了林間的風,帶起片片綠葉,在眼前撫過,“歲月無常……離合悲歡……”

段湮的手在聲音響起的那一刻便搭上了劍柄,眼神瞬間閃過一絲猶豫。我知道段湮猶豫為何,因這聲音的主人,不會讓我們有拔出兵器的機會。

“哥。”我輕輕喚道,“沒有殺氣,不須動武。”

段湮皺著眉頭,緩緩地放開了劍柄。

我略一沉思,用內力傳聲,對著周圍問道:“前輩認為,什麽才算是正常?”

“哈哈哈……”汪連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幾步遠的一座岩山上,坐臥在頂部,手中還拎著一壺隻有手掌大的酒壺,“這個問題……曾經也有人問過我。不如你來說說,什麽才是正常的?”

“照前輩所說的無常……”我舔了舔嘴唇,想了一想,答道,“那麽,也許這無常,才是正常。不知道這個答案,是否合你心意。”

“……”汪連突然抬眼盯著我看了很久,直到段湮邁開一步,擋住了他的視線。

“嗬嗬嗬……”汪連一邊低低地笑著,一邊搖了搖頭道,“如果無常就是正常,那麽正常豈不就是無常?亂,亂,亂。”

“你剛來的時候,是不是在想,為何赤血教變成了這個樣子?”

我一愣,很誠實地回答:“是。”

“赤血教教眾本有上千,仆從也有幾百,這裏本是一個——用阿澈的說法——人間仙境。哈,但如今,他們都死了,卻隻有我一個人留下。沒有人打理的赤血教,自然而然,就成了這個樣子。但是在建教之前,這就是它本來的麵目,而你卻覺得無常,這不是很奇怪?”

“不管是無常還是正常,都有一個‘常’字,對你而言正常的事情,在別人眼裏,也許就是無常的,反之亦然。那麽就算正常就是無常,也沒有錯。”

“……”汪連黑色的衣裳在風中猛烈地抖動,與他本人平靜的臉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汪前輩,不知小輩能否問個問題?”

“你說。”

“赤血教為何會隻剩下你一個人?”

“好問題。”汪連仰頭猛灌了一壺酒,酒水從嘴間滑落,他笑了一聲,隨手擦掉水漬,“因為武林三絕,少一個都不行!”

汪連這一句話耐人尋味,卻是我讀不懂的。我正思考著如何將話題引向聶無雙,汪連卻突然將空了的酒壺隨手一扔,人已跳下岩山,睥睨地望著我們,道:“你既然是因聶無雙而來,我就不能置身事外,說吧。”

“啊?”我頓了很久,發現汪連確實沒有後文,才弱弱地問道,“說什麽?”

“……”汪連看了我半天,終於一臉受不住地撇過頭,“你若是不把行動計劃詳細給本座說一遍,本座就按自己的來了!”

聞言,我立刻明白過來,這正是我此行的目的,清咳一聲掩飾尷尬,便道:“這個月廿五,楓劍門揮兵泣鳩嶺,人數眾多,還有南疆吹毒助陣。”

“哼,就憑那幾個嘍囉也敢踏上本座的地盤?!”汪連的臉色就如同段湮一樣凶殘,“他們進得,我就讓他們出不得!”

“他們也進不得。”我解釋道,“我們盡量將他們擋在泣鳩嶺之外,隻是希望汪前輩幫我們一件事。”

“你講。”

“我們圍殺楚江之時,若是聶無雙出現阻撓,還請汪前輩做他的對手。”

“哼,他也隻能當我的對手。”汪連黑色的衣袖一揮,輕笑一聲道,“小鬼,我也有一個問題要問你。”

“前輩請講。”

“長生不老這種東西,對你來說,是無常,還是正常?”涼風漸起,黑色的發絲貼在汪連依舊年輕的臉上,衣袂也被吹得簌簌作響。

“在我眼裏,自然是無常的。”

“哈,這個答案……”汪連仰頭,深吸了一口氣,幽幽道,“對付那批藥人,有兩種方法,一是火攻,二是直接砍落頭部。”

我愣了一下,好像前一句和後一句不太搭啊,難道前輩們說話都是這樣的嗎?

“所以你們要殺楚江,最好也這麽做。”汪連神秘地笑了笑,“我可不負責救你們。”

“為何殺楚江也要如此,莫非……”我呆了一呆,心頭冷意頓生,楚江為了長生不老,竟然做到如此地步,情願自己以身試藥,誓不罷休,這實在是太可怕了。

一個人要瘋狂到何種地步,才會對自己如此狠毒?

“你猜得不錯,楚江將自己也釀成了一個藥人。不過以他的程度,也就到此為止了。”汪連覆手背對著我,頓了一頓,“我要說的,已經說完了。”

這聽起來,好像是逐客令,隻是這話語中,頗有一種意猶未盡的感覺,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

“既然如此,晚輩就不叨擾了,告辭。”

我拉著段湮一同出了這個雜草叢生的赤血教,昔日的輝煌已然不在,而汪連卻不知為何固執地守護在這裏。也許,他僅僅隻是想要保存當初的回憶。

我回頭的時候,他還是維持著同樣的姿勢,挺直的背影,不容侵犯的氣場,在這細蟲紛飛的綠茵中,顯得如此淒涼。明明什麽都沒有做,可是他的手,卻緊緊握拳,仿佛想要拚命抓住什麽一般,讓人不忍再看。

細細回想汪連的每一句話,我忽然想起在天之涯麵對聶無雙時,在他看到手上“亡”字的那一刻,那種固執地想要留住什麽的表情,也是如此哀傷。

“想什麽?”一直沒有出聲的段湮,開口的聲線如飛花般繚繞。

“我再想,前輩們的思緒實在讓人無法琢磨。”我歎了口氣,“希望這一戰,會是最後一戰。”

段湮的手在我頭上揉了揉:“這的確是我們的最後一戰。”

風卷起塵土,肩上的重量不複存在,但腳下的路卻變得變得如此沉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他們的故事正在影響著我們。也許哪一天,自己今日所做的一切,也成為了後人的夢魘。而那時候,我已經隻剩下,一堆枯骨了。

一道影子劃破蒼穹,黑色的蒼鷹在頭頂盤旋,鳴聲冗長。

“看來楚唯已經到冰牙山了。”我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離約定之日早了三日,前去了解下狀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