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同歸於盡
我不知道我到底跑了多久,我隻知道,我的輕功,也快不過那場雪崩的速度,我最後依然還是被埋在了雪下。好在我離穀口隻剩下一小段距離,那壓住我的雪,並沒有那麽厚實。
我倒在雪中,那窒息的感覺讓我整個人十分疲憊。這個江湖太亂了,讓人心累。好想就這樣躺在這裏,再也不出來了,嗬嗬。
我聽到一聲長嘯,一陣翅膀拍打聲在我上麵搗鼓。一想起離去時秦非月的表情,我的心口就是像被紮了一針似的,咬咬牙,最終還是聚力於掌,將那堆積雪拍開。
那隻名喚小沒的蒼鷹,見我半個身子爬出了雪地,慢慢地用爪子往前走了幾步,靠近我,抖了抖羽毛。我望著它,眼眶又一次開始發熱。
“秦非月的兒子,就是我兒子。”我拍了拍它,也不管它是不是能聽懂,“今後由我來養你。”
我回望那峽穀之間,這條路,我與秦非月一起走過,然而,隻有我一個人重新地站在這裏。整個楓劍門,都已經被白雪覆沒了。那白茫茫的積雪厚實地蓋住了整個行宮,吞沒了整個雪穀,一眼望去,仿佛那人,那屋從未存在過。
一陣寒風吹過,耳邊響起那空靈的玉炔相撞聲,在空無一人的山穀,奏出無邊的寂寥。我回頭看見被我們棄在穀口的烏篷船,邊上那巨石的縫隙中,插著我的匕首,還有那迎風而舞的碎月刀。
我仰頭望著頭頂那一片青藍色的蒼穹,一如那人飛揚的青絲。那人曾說,如果難過就努力抬頭望天空吧,它那麽大,一定可以包容你的所有委屈。
他是不是,也曾經這樣走過?
我將碎月刀別在自己的腰間,帶上匕首,望了望那蒼茫的雪墓,毅然回頭,重新往楓劍門方向奔去。
無論如何,我還想去見見秦非月。不管是生是死,我都要將他帶走,絕對不能讓他,就這樣埋在雪層之下!
耳邊是呼呼的風聲,刮得耳朵失去了知覺。我手指一捏,那冰冷的感覺,如同摸上寒冰。玉炔碰撞的聲音,在腰間一響,我終於在那地宮的區域駐足。白茫茫的一片,地形依然發生改變,我辨不清到底何處才是準確的位置。
忽然,我聽到一聲十分微弱的聲音。那是一個人在地下艱難呼吸的聲音。我心下有些動容,瞪大眼睛,貼著雪麵,仔細搜尋那聲音的出處。
蒼鷹在頭頂盤旋一陣,忽地落下,在我幾步遠的地方抓了一把雪,又往空中掠去。我立刻走近,在那爪痕下的雪用內力掃開,卻出現了一張我實在不願見到的臉。
“啊,顧賢侄!”楚江全身似乎已經疲憊得無法動彈,連麵目也被積血凍得青紫,那嘴唇裂了幾處,開口之間,有細細的鮮血緩緩流出,“快,快拉我一把。”
我盯著他皺了皺眉,哼笑了一聲道:“楚門主,你真是命大,秦非月手上不留性命的慣例,倒是第一次被你打破了。”
秦非月會葬身此處,全是拜他所賜,我若不在此結果了他,怎對得起秦非月!
我麵無表情地看著他,慢慢拔出了腰間的碎月刀。刀柄上的月型琉璃佩,親吻著那人捏過無數次的刀柄,唱響了一曲空靈的挽歌。
“慢著!”楚江見我拔刀,瞬間臉上血色全無,咽了咽口水道,“顧賢侄,我與你師父幾十年的交情,你若殺我,你師父九泉之下也會不得安心啊。”
“哼,我若不殺你,就換做是我在九泉不得安生了!”
“顧賢侄,你說的什麽話,莫非還怕我殺你不成。”楚江繼續鬼話連篇,“那長生不老的秘訣,你知我知,已經再無第三人知道了,我們一起參研,豈不甚好?”
“我聽你放屁!”我怒道,“你喪盡天良,就是為了長生不老,連你兒子都不放過,我豈能容你再苟活於這世間!”
“顧賢侄,你不要亂來!我是你好兄弟楚唯的爹,你若殺了我,他會找你報仇的!”楚江一急,突然這麽喝了一聲。
我手中一頓,卻沒想到正好給此人趁了空隙,掏出那蟲笛在嘴上一吹。我一個健步,立刻朝他的臉麵劈去,卻突然被一把劍格開了。
楚唯依然還是那藍白相間的打扮,黑藍色的眼眸毫無感情地盯著我,藍色的發帶就著飄舞的飛雪,冷冷地抖動著。可惜,少了那手間的龍骨護腕。
僅僅隻是一瞥,那身影登時竄了過來,起手就是一招虎口奪食,那濃烈的殺招,帶著毫無理由的殺氣,撲麵而來。
我不願與楚唯交手,碎月刀重回刀鞘。身形左閃右避,連連後退。楚唯的快劍在江湖中出名,幾個月不見,他的身手大有進步,即便我的輕功也已漸漸恢複上一世的程度,倘若隻守不攻,也實在難以招架。
我並不戀戰,轉身就往雪峰處跑。令我吃驚的是,那場雪崩,也讓這雪峰的地形也大大改觀,原本平坦的雪原之間,竟然出現了斷層,宛如懸崖一般,上下落差大如九天,那底下赫然也是一片雪茫茫,其間偶爾夾著棱角尖銳的岩石。
前無退路,後有追兵,我顧少緣這一世的運氣,也忒差了些。我轉頭,楚唯墨色的發絲在一片白色中顯得極其醒目。他手中的霜華劍翻了個身,發出一聲尖嘯。藍黑色的眼眸,已再無溫和的情愫。嗬,此情此景,不正與我上一世殺楚唯時,一模一樣麽。
看著直衝而來的劍尖,有那麽一瞬間,有一種生無可戀的感覺。師父慘死,師兄也已被我手刃,楚唯為救我而變成如今這幅模樣,秦非月也因我而長眠雪中。若我就此消失,就不會再經曆這些生死。死在楚唯的劍下,也算是一種幸運。
然而……
“楚唯,如果有一天,你最好的朋友要殺你,你會怎麽做?”
“我不會還手。”
“可是你會死的!”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無法避免一把劍刺進我的胸膛,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讓它刺進心裏。”
腰間碎月刀柄上的琉璃佩發出清脆的聲音,我身影一偏,霜華劍刺破了我的左肩,我內力相擋,不至於被刺了個對穿。
“楚唯!這一劍,夠不夠喚醒你?!”我的手在他的劍身上一抹,滿手的鮮血直灑在他的臉上,沉穩道,“還是,再一劍?”
他泛著血色的眼眸,在聽到我的話時,微微一頓。
“楚唯!你睜大眼睛好好看清楚,你在殺誰?!”我積聚內力的怒喝,讓整個霜華劍的劍身,都抖了一抖。
左肩的力道在那一刹那被收回,楚唯神色有變,藍黑色的眼眸露出複雜的神情。我一見此情形,剛想趁熱打鐵,遠處又響起那該死的蟲笛聲。
楚唯握劍的手,淌下一行稠血,想必他自己也是極其痛苦的。一片雪花落到我的唇上,冰涼了一陣頃刻間化為了一滴水。我舔了舔唇,忽地笑了。
我翻出匕首,晃了個虛招先發製人格住楚唯的劍勢,另一隻手緊緊抓住楚唯的衣襟,狠狠在他的唇上咬了過去。
“既然無法喚醒你,那麽就一起死吧!”我將嘴角的血跡一舔,提起內勁,整個人帶著楚唯一起往崖下墜去,死死不鬆手。
迎麵的風吹得我窒息,那墜落而下的感覺,如同那日與楚唯縱馬比拚時那般快意。
我緊緊抓住楚唯衣襟的手,忽然被一抹溫熱包裹,我努力睜開眼睛,瞬間對上了那藍黑色的眼眸,堅毅而又無所畏懼。他拉過我,忽地空中使力,將我們的位置調換了過來,我埋在他的胸口,那窒息的狂風,倏的消失不見。
我的腦子忽然也與那呼嘯的風聲一般,空靈了起來,隻是一瞬間的呆愣,還來不及細想,我們二人的身子忽然穿過那層積雪,冰冷的江水灌進了鼻喉,讓我猝不及防。
這雪下居然就是江水!我突然很想大笑三聲。這江水,殺我一次,又救我一次。真是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