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潛入楓劍門(一)
無窮無盡的硝煙,在發絲中穿梭不息,灰色的濃煙,扭曲了視線。這場火,從前廳開始,蔓延到後院,耳邊,是讓人膽寒的刀劍聲。
“小沒(mò),跟我出來!我們跟他們拚了!”眼前是一個四歲孩童,緊緊地抓著我的手,一雙冷冽的眼神中滿是憤恨。
“不……不要……娘讓我們躲在這裏……出去會死的……”另一聲幼稚的聲線在我耳邊響起,仿佛是出自我自己的口中一般。
“你難道沒瞧見嗎?!”對麵那孩童怒發衝冠,神情極其殘忍扭曲,“那群狗賊將娘殺了!你難道不想報仇?!”
“可是我們不會武功,打不過他們的!”
“膽小鬼!”那孩童忽然一巴掌拍了過來,小小的手掌,卻含著極大的力道,直讓人兩眼昏花,“如此貪生怕死,爹爹泉下有知,一定痛心疾首!你不去,好,你就待著,我去!”
“哥——”
“哥!”我猛地一睜眼,映入瞳孔的,是湛藍的天空,和清碧的江水。一縷發絲飄到了我的眼前,觸到睫毛,微癢。我用手將發絲拂去,那夢中的情形,曆曆在目,仿佛真切發生過一般,讓我許久驚魂未定。
我轉頭望了一圈,秦非月不見蹤影,隻有那隻黑色的蒼鷹低著頭,在一覽無餘的船艙裏用嘴巴搗鼓著什麽東西。
我就著江水往臉上一拍,沁涼的江水瞬間將我凍得一個清醒。抹了把臉,進了船艙,撥開蒼鷹,看到一包小布袋子。我想大概是這禽鳥餓了,想找些吃的,便打開布袋瞧瞧。
一打開,卻是一堆碎了的像是骨頭的東西。表麵光華瑩亮,斷口處極其尖利,一些在斷裂的豎紋處,還能見出血跡來。這東西看起來有些眼熟,可一下子就是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正當我思索的時候,耳邊忽然感覺到一股熱氣噴來:“偷看什麽呢?”
我嚇得差點將手中之物丟了去,整個人一跳,呼吸都急促了起來:“秦大哥,你出現的時候能不能先提個醒……”
“平日不做虧心事,這半夜不怕鬼敲門。”秦非月略有深意地掃了一眼我手上的布包,“少緣別是虧心事做多了,大清早都能被活人嚇到。”
我撇了撇嘴,開門見山:“這是何物?”
“我吃剩下的骨頭。”秦非月一抹玩味的笑容,“你若喜歡,盡可拿去。”
莫非真是因為頭巾能把腦袋悶壞?秦非月這廝做事越來越不對路子了啊。一堆骨頭放那麽好,我實在很費解。
“你想不想報仇?”
秦非月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我十分詫異:“報什麽仇?”
“你全家都被殺了,你去楓劍門,難道不是想親手報仇?”秦非月似笑非笑地問我。
報仇這個字眼,對我來說,太過敏感。若我真要報仇,說到底,連段湮,我也要計算在內。我對段家,一點印象也無,更多的,反而是師父對我的諄諄教誨。我不知道一個人若是對仇人有了感激之情,是不是會失去報仇的決心。我隻知道,我從未將師父當成過仇人,即便他親口承認,參與了殺害我全家的計劃。
我想,如果這個想法若是被段湮知道了,即便我是他親弟弟,他也一定會想殺了我,理由就是“認賊作父”。
是親不是親,非親卻是親。真正的親人想殺我,而我的仇人卻救了我,這世上最荒唐的事情,竟是被我顧少緣給碰了個巧。忽然覺得這兩世過得就像一句戲言。
師父,我想知道,為什麽一本秋水劍譜,會引起這軒瀾大波?如果秋水劍譜竟如此強大,段家又為何毫無抵抗之力,被滅了全家?
“想什麽這麽出神?”
耳邊想起秦非月磁性的聲音,我這才發覺他一手繞過我的脖子搭著我的肩膀,一手正一圈一圈地纏著我腰間的香囊。
“秦非月。”我聽到自己迷惘而又有一個模糊方向的聲音,“你為何要幫我?”
所有人都想要秋水劍訣,所以段湮遭到江湖上各路人馬的封殺,如果我也是段家後人的事情傳到了武林,恐怕連我也未能幸免。為何秦非月寧願得罪全武林,也要幫我?
“嗯?我不是答應了你師父要娶你為妻嗎?”秦非月側頭轉向我,淺褐色的瞳孔深邃地看不出情緒。
“秦大哥,你沒聽說過‘出言有尺,戲謔有度’這句話嗎?”我隻是與他對視了一眼,立刻別開了頭。這廝一向言語輕薄,我早已習慣,可每當一接觸他的視線,就不可避免地弱了氣勢,這到底是為何!
“這句話一直是我的標榜。”秦非月玩味地笑笑,一雙眼睛清亮如同明月,一頭青絲將那抹嘴角的彎月斷絕在我麵前,“所以我絕無虛言。”
“……”我沉默了片刻,歎了口氣道,“據聞秦非月在江湖上也算是多情俠客一枚,手上拈過的花不計其數,這次改摘綠葉了麽?”
“嗬,鮮花再美,也有粉味啊。”秦非月頗有深意地望著望遠處絕壁上的花,“有些花已經枯萎,實在不忍看其葉獨綠啊……”
“什麽意思?”我望著他,實在不解其中深意。
秦非月隻是哼笑了一聲,不再作答,指著前麵的峽穀道:“前麵就是楓劍門的地盤了,想打退堂鼓趁現在,否則入了那個口,可就沒有回頭的機會了。”
“你當我顧少緣怕死?!”我口氣不好地回敬一句,“別說區區一個楓劍門,就是龍潭虎穴,我也去得!”
“唔——這氣勢好。”秦非月嘴角帶笑,“男子漢大丈夫,就應當如此,平日那般猶猶豫豫,默默無聞像什麽樣子。”
“……”好你個秦非月,總有一天我要將你踩在腳下,大笑三聲!
眼前,那似曾相識的巨大石壁上,赫然印著楓劍門三個大字,直讓人仰頭到酸。楓劍門,兜兜轉轉一世,我竟再一次來了。
“左右各有兩個崗哨,為何沒有叫住我們相詢?”我心底著實奇怪,偌大的楓劍門,不至於誰都能不必通報地進來吧?
“所以剛才讓你選了。”秦非月坐在船頭,頭也不抬道,“這分明是薑太公釣魚的戲碼,為何要攔著上鉤的魚呢?”
峽口狹窄,水流逐漸湍急,直上雲霄的山壁,將陽光斷絕在峽穀外,高處的壁岩,已經結了一層薄冰,金瑩透亮。湍急的水流撞上凸起的岩石,泛起了雪白的浪花,在冬日的江麵上,如同纖塵不染的白蓮。岸邊枯黃的草是這一片單調的景色中,唯一的鮮豔顏色的點綴。再過不久,這裏就會結冰,整個峽穀,便是被雪覆蓋的蒼茫大地,讓人睜不開眼。
仰頭遠望,兩旁山壁之間,一座玉白色的建築依稀可見。那周圍,已經積了厚厚的雪層,許是風力強勁,一些雪渣被席卷上空,模糊了那看不真切的大殿。那不斷飄飛的雪花,將風染上了顏色,似雲,似煙,似幻。
“棄船吧。”我拍拍秦非月的肩,“直接用輕功上去,這速度忒慢了。”
他緩緩站起,一抖武袍,玉炔相撞的清脆聲,將我的注意力放在了他刀柄上的月型琉璃佩上。那鮮豔剔透的紅色,在雪白的空中飛舞出妖媚的弧線,直直刺入我的內心。
不知為何,我忽然很想拉住他,說一句我們回去吧。心底疑惑很久,卻聽對方沉穩的聲線傳入耳朵,回聲一陣陣蕩漾在我的腦海,空靈得仿佛寺廟裏悠揚的鍾聲。
他說,走吧,我可是陪你顛沛流離。
仿佛是觸動心弦一般,我的心登時重重地一砸。我顧少緣這一世如同驚弓之鳥一般活著,卻依然改變不了上一世的情節走向。我將拳頭握緊,感受著那刺入掌心的痛楚。一個人的力量,實在……實在是太過薄弱了。我隻希望,與我在一起的人,不會再有何不測。
遠處,那層雪霧,似乎又厚了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