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言捏緊手裏的半根箭杆,撫摸著箭尾的字,蒼涼一歎:“一定要我死在這裏,你才甘心麽?”

小印子終是受傷過重,帶著喬言施展不開輕功,隻騰身幾丈遠便有些吃力,眼見兩人還在重重劍雨的包圍圈之中,小印子莫名的一陣煩躁,身後,身前,身側,重重殺機,重重箭矢,讓他不勝其煩。索性將雙掌一推,送了一股棉柔的內力,將喬言直接推了出去,而他自己立馬折身而回,落到四個侍衛的身邊。一掌劈落一支疾飛過來的箭,正是趕車的那個侍衛。

他感激的朝小印子點頭示意,目光卻是落在了被他丟到車裏的喬言身上,她坐在車裏,半個身子都露在簾子外麵,他敬佩的想著,這個年輕的俊美太監,竟然有著那麽強大的內力和深厚的武功,他們兄弟幾個竟然都沒看出這一點。

難道他已經到了可以自如收斂氣息的地步?若真如此,真是個不得了的人才。

小印子正在招架那些不斷過來的箭矢,一邊找尋這群殺手的藏身之所,西麵剛才在他一攻之下估計是折了不少人,這會兒基本已經沒有什麽箭矢是從那裏射出來的,可以是個缺口,他眸光一暗,這種手無寸鐵的打法可並不適合現在的陣仗。

就在這時,那些人的箭似乎也放得差不多了,他們明顯感到攻勢不再那麽淩厲,小印子招呼著那幾個人往馬車處退去,這樣一直糾纏,不知道要到幾時,而且……失血帶來一陣陣的頭暈,饒他是內力深厚,年輕力壯也有些漸漸扛不住。

他正在思量怎麽能夠逃脫升天,卻聽見身邊的一個侍衛,驚慌失措的大喊:“快!少傅卿!”他心裏一翻,騰出空閑往馬車那邊看去,不想那駕帶著喬言的馬車,已經開始車輪翻滾,往前看,正是一個蒙麵人坐在車轅處,一手持刀,一手握韁繩,狠命抽打馬屁股。

那匹藏青色的高頭大馬起初仍是不肯走,但耐不住那人一直下死手的抽打,隻打到它藏青的毛皮上都滾落下串串朱紅的血滴……馬兒仰首嘶鳴一聲,像是一聲絕望的慘叫,忽然四蹄揚起,瘋了似的往前飛奔。

喬言本就是坐在車子的邊緣,車子劇烈的顛簸,將她高高揚起又掉下來,她一雙手抓住車門上的厚重窗簾,怎麽也抓不緊,一點點往下滑落,小印子寒霜的臉上又結上一層冰淩似的,竟是不再招呼身邊攻過來的幾個蒙麵殺手,露了罩門也不管,隻提著一口真氣,飛也似的向那駕馬車合身飛撲而去。

幾個起縱,幾次卯足了勁往前闖,身上忽而熱辣,是又有了新傷……小印子也全然不在意,隻是發瘋的馬跑的實在是太快,而他身上有傷,想要追上幾乎已是沒有可能。

馬車前的人察覺到他在緊緊追著,一對露在外麵的眼睛殺機立顯,騰出一隻手,竟是抓起背上的箭囊,再度拉弓放箭……

喬言已被顛的七葷八素,忽然聽見弓弦響動,大驚失色的抬眼看了下小印子,隻見他年輕的臉上盡是驚駭欲絕。

原來那箭是奔著自己來的。

苦笑,再苦笑,喬言差點就笑出聲,她盯著那越來越近的青灰身影,看小印子的口型一動,跟著,她鬆開了一直抓著簾幕的手。

風掠過耳邊,她閉上眼,想的全是剛才那邪魅已極的男人滿臉驚駭的表情,眼睛是絕望充斥的血紅,她真的懷疑,是不是他背上的傷流出的血,浸到了他的那雙好看的眼睛裏。

喬言閉著眼睛,享受著山穀裏特有的濕冷的風,吹到臉上生冷的痛,又下雨了。她仰著臉慢慢跌落,覺得身體忽然變得很輕很輕,剛才被顛簸的不適似乎一下全被吸走了一樣的輕鬆痛快。

就這樣一直下去了麽?喬言用眼角的餘光瞥見,原來這裏是山的半山腰,而她剛剛鬆手的地方就是山的邊緣,此刻,她是真的懸浮在半空中,隻是下墜,再下墜……她往下看,底下應該是深深的溝壑,不知道有多高。

上山的時候沒覺得這山有多陡峭,這會兒在山外一看,這座盤山竟是也十分險峻呢。

也許就是,不識高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

如今跳出來,再看,原來也不是那麽困頓艱險,剛剛還在挖空心思想的逃生辦法,這會兒統統都被解決了,原來隻是放手那麽簡單。

原來,放開手,便是如此的輕鬆痛快。

原來,放開手,就可以逃出生天。

原來,放開手,也同樣是,一無所有,命歸九泉……

想著,想著她慢悠悠的閉上眼睛,嘴角浮起釋然的笑意:“山曉,剩下的就交給你了。”

“小姐!”美好的靜謐被一道尖細銳利到刺耳的聲音打斷,小印子目赤似裂,“撕拉”一聲,扯掉身上的衣物,他這一撕,太過猛烈,衣服的碎片都飛到半空裏,像一朵朵飛舞的青灰色羽蝶。

在幽藍近乎墨色的山穀中,一白衣女子仰麵直墜,麵帶微笑,自有她的一番思量,而她身上一尺遠的地方,正有一衣衫碎裂的男子,疾飛而下,這場景,是說不出的詭異。

他撕下來的衣服,被小印子一挽,在半空裏劃出一道弧線,直接卷在喬言的腰身之間,驀地手上加勁,夢裏一提,就將細瘦單薄的她卷進自己的懷裏。

而小印子自己也因為重量的忽然加劇而控製不住速度,兩人一道,竟是一起往穀底墜落,勢頭比剛才還猛。

喬言依偎在他的胸口,聽他的一顆心因為劇烈的恐慌而發出的咚咚擂鼓般的跳動,不知該喜該憂。

腰上不再是布條纏繞的感覺,取而代之的是手臂結實的觸感,喬言再次露出一點笑,這次卻是發自肺腑的:原來在最後的黃泉路上,不是他也不是她,而是他陪自己走完最後這一遭。

小印子一手牢牢攔住她,一手騰空時刻準備著,在下一刻他一撐山崖的壁,借力使力,兩人一起向旁邊橫著飛了出去,他就地一滾,卸去下墜的力道。

天昏地暗,一陣黑紅,還有小印子柔軟的懷抱,之後,喬言就失去了自己的意識。

待到她幽幽睜開眼睛,眼前是一片漆黑,她一驚,動了動身子,感覺身上沒有一處不痛,尤其是腿,小腿處更是痛得厲害。

忍不住悶哼了一聲。

旁邊便有人過來挨到她的身邊,輕聲詢問:“小姐?醒了?”

喬言一愣,掉下來的人確實是小印子才對,怎麽這人說話卻是帶著一股粗啞的聲音,她試探的問:“小印子?”

“是我,”腰上又是一緊,喬言輕呼一聲,又聽那沙啞的聲音在她頸間說道:“別亂動,你腿上斷了骨頭,我已經幫你接好。”

“接好?你用的什麽?”喬言驚喜的摸了摸自己的腿,果然有根碩大的樹幹被綁在上麵。一動,牽扯到斷處,鑽心的疼出一身冷汗,她驀地轉過身,也沒在意自己和小印子到底有多大的距離,她冒冒失失的亂動的後果就是……

嘴唇若有若無的擦過一片冰涼的東西,柔軟中還帶著些許血腥的味道。

她沒在意,繼續摸著小印子的後背,輕輕地找著記憶中他箭傷的位置,問:“你的傷呢?要不要緊?自己處理過了麽?”

黑暗之中,無人回答她,而在這個黑洞洞的地方,喬言的雙眼根本如同盲的一般,什麽也看不到,自然更看不到,他麵前這個人的臉上浮起的可疑的紅暈。

以及他專注的目光……

她都看不見,也,不想看見。

好像自欺欺人似的喬言繼續喋喋不休的說:“你轉過去,我給你上藥。”她往懷裏摸索著,應該是剛剛給大馬上藥剩下的藥瓶,裏麵該還有不少的藥粉,更值得慶幸的是,她還觸摸到了熟悉的針囊。

有這兩樣東西,小印子就不會有生命之憂了。

畢竟他身上有四個血窟窿。

小印子冷靜的開口:“沒那麽嚴重,隻是普通的箭傷。”他不著痕跡的就想躲開喬言的手,而喬言這次難得的執拗了起來,嚴厲的說:“你才是別亂動,誰知道那些箭傷有沒有毒,我來看看。”

她說的看看,卻還是雙手從小印子的衣服裏探進去,繞過胸口,直接搭上了後背。他們也不知道已經在這洞裏呆了多久,小印子背上都已經凝了血痂,和衣服粘在一起,喬言歎了口氣說:“和衣服沾到一起了,要等天亮才能看到到底傷勢怎樣,好在已經不再流血了”

從她的手鑽進他的懷裏的那刻開始,小印子的身上就不斷地冒出顆顆粒粒的雞皮疙瘩和一陣說不出的舒服,像是一個在幹旱的沙漠裏疾行的行人,忽而被一場大雨澆灌似的。

聽她說完,他鬆了口氣,像是在安慰喬言似的說:“我命硬的很,大虛安掌都不能將我怎樣,何況……。”

他說了一般的話,忽然斷在唇邊……繼而,他根本再說不出一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