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條命是你救的,這份情我還沒還,你怎麽能幹這種事?你當真一點機會也不給我麽?”
“正月十八,他就大婚了?正月十八啊,你知道是什麽日子麽?”喬言對他的追問恍若未聞,自言自語的說著,眼睛雖然看著他,又像是看著一個更遠的所在。
“正月十八……”
那是他們曾經約定的一個好日子,因為她喜愛正月時的雪,而他中意上元節的熱鬧,於是,這個日子就這麽訂下。
而現在,他卻拿他們定好的日子,去和一個不知名的女人成親,結他們的連理,那麽,從始至終,她又算什麽?
吸了一口氣,她抽回眼神,看著眼前眉峰緊皺的人,莞爾一笑,“我怎麽會做傻事呢?他們都還活的好好的,我又怎麽能做到甘心的旁觀?”
“沒有人給我機會,那我就創造機會好了。”她說的輕鬆已極,卻看的小印子冷汗涔涔,如此虛無的表情,如此尖銳的執拗,都和印象中的她格格不入。
放開鉗製住她的手,小印子不有自主的看著她手裏的碧落,湛晶碧綠,盈盈的發著亮光,寒氣逼人。
他給她的溫柔一刀,她想給他還回去!
“藍燼。”她輕喚,隨即有人進了來,等她發話,“南郡這邊,上元時候要去祭神,祭祀的地點就在和中州交接的地帶,落虹山的總祖廟,祭祀會維持七日,所以那時,我們都還在總祖廟的行宮之中,等到正月十八那天,叫山曉過來,頂替我一日,他大婚,我怎能不去?”
見她已經恢複心智,藍燼略略放下心來,恭敬的答應,“是,小姐。”
“藍燼,你知道它為什麽叫碧落麽?”她忽然很小聲的問。
“屬下不知。”
她的指尖摩挲著碧落的劍身,綠瑩瑩的光麵上閃著她白皙的手指倒影,來回動著。那裏麵像是有著極大的魔力讓她不打算離開。
手指過,留下暗紅的血跡,轉瞬就被碧落吸進,一點痕跡也沒有留下。
而它碧綠的身上,開始綻放一條淡紫色的光,小印子眼睛一眯,準確的看到這條紫色的光帶和剛才的血痕,如出一轍,完全是契合的軌跡。
“小姐,”他上前一步,驚詫的看著它的變化,“它怎麽……”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輕輕的聲音仿佛詠唱,慢慢從她嘴裏吐出,“樂飛哥哥,是不是最後,這就是我們的宿命?”
最後一句說的最輕,隨著夜風,一起消散。
“明晚三更左右,叫幾個蜃樓的好手到鵲央宮附近站崗,我要有很長時間,在那裏見一個人。”最後,喬言吩咐了一句。
中指還在流血,雪色之中,她依稀看到了那個遠山般的身影,對著她招手。
血破劍氣,碧落已是凶物。
紫光黯淡下去,它在渴求更多的血。
她最寶貴的碧落啊。
有時,人最執著的,往往是會丟掉的,珍藏,卻,迷失。
“回去咯,小印子。”她伸了個攔腰,像每次出行一樣,都會找不到方向,然後拉著他的袖子,不吭氣的跟著走。
隻是,今天,他執著的拉起她的手,而不再是冰涼的袍袖。他有一種感覺,身邊的這個人很快,很快,就會蒸發掉,再不出現在他的眼前。
錯覺,一定是錯覺。
小印子甩甩頭,看著到他胸口的那個小女子,笑了下,露出連自己都未能發覺的溫柔,“回去泡個澡吧。”
憩然居的繡花屏風後,喬言躺在自己的大浴桶裏,溫熱的水冒著淡淡的香氣。她的睫毛上覆上了一層濕氣。一滴淚忽然滑過她的臉龐,然後無聲無息的掉進水裏。
她忽然一閉眼將整個身體都蜷縮進水底。
樂飛,那張剛毅的臉出現在眼前,他眼底永遠是那麽溫柔如水的清澈和迷戀。他對她微笑,他說,夕兒,我就是那雲,你就是那明珠,永遠陪著你,伴著你。
可是……你騙我,你騙我!
巨大的氣泡一個接一個往上湧。她睜開眼,看見眼前發絲繚繞,好像黑色的墨滴在水裏,融不開,隻得沉淪。她也在沉淪,在對樂飛的瘋狂思念裏沉淪。
她開始大哭,哭的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就這樣,就這樣,是呀,林夕,你就是危昴星的宿主,所有和你有牽絆的人,都會遭遇不幸,他們每一個人,都要離開你,好好嚐嚐失去的痛苦吧。
這是你的宿命。
陽光透過窗楞,照進屋裏,南郡開始有晴天了。
窗外,陽光刺開陰霾的倔強,又是一個新的一天啊。
她慢慢睜開了眼睛,眼前模糊一片,漸漸地,她看到了趴在床邊熟睡月白色長衫的人。
頭好疼,仿佛要炸開一樣。
她有些氣惱的揉揉腦袋,神誌清醒了一些之後,她忽然想到自己昨晚好像在洗澡,再然後……
“清王爺!”
“怎麽了?怎麽了?”那人驚慌地跳了起來,睜大了狹長的眼睛看著她,她的臉上正發生著有趣的變化。一會兒青,一會兒白,再接著變成紅……
猶豫的摸上自己的臉,還好,麵具還在。
在看身上的衣服,還好,都很完整。
但是,這也太那個了吧……
“清王,啊,你你。我我。”喬言雙手抓著被子,語無倫次的叫道。
“我怎麽了我?墨雲啊,我可是好心的一夜未睡的守著你,難道就是為了你醒來罵我的麽?”梁閔說完又瞪了她兩眼,看她紅彤彤的臉頰莫名其妙的笑了起來,“放心放心,你可是被萍兒撈出來的,聽說昨晚有人差點淹死在自家的浴桶裏,真是第一奇聞。”
“我,我我……”喬言我了半天,也沒我出個下文來。“啊,清王,你怎麽在這兒?”
他忽然收斂了笑意,欺近一點,頭就湊到她的對麵,鼻子都快蹭上她的,奇怪的問:“墨雲你腦袋壞掉了麽?居然會在浴桶裏被淹?要是萍兒晚來一步,你知道會有什麽事發生麽?”
“難道你要告訴我,你是故意自己鑽到水底下去的?”他眼神銳利的掃過她的眉目,平靜的說,“還是,有人闖進了你的憩然居,意圖加害於你?”
喬言忍著頭疼,慢慢搖了搖腦袋,“什麽都不是,我不過是在水桶裏睡著了。”
梁閔一愣,撤回探究的目光,“真的沒事麽?”
得到她的肯定回答之後,他才放下一點心來,“在水桶裏也能睡著,你也好本事了。隻是你剛才將本王當成了誰?”
這句話帶著極大的醋味。梁閔從來不在喬言的麵前自稱本王,剛才這一句,顯然是故意的惡作劇。
對他的調侃並不在意,喬言反而對上他的目光,“正有件事,要請王爺幫忙。”
“什麽?”他看出她眸子裏的認真,“哎,先說好,鳳凰閣的左姑娘可和我沒有丁點關係,你可不要打什麽主意。”
她輕聲笑出來,“晚上,我要進宮。”
“唔。”
“要進,鵲央宮的地牢。王爺,你可能助我?”她的眸子閃著一點的期待,讓人難以拒絕,可她說出的話卻讓人不能不為之震動。
鵲央宮,地牢。
就算是皇室中人,梁閔也是後來花了一番心力之後,才得知鵲央宮中,有這個地牢的存在,而她,又是如何得知,知道之後,又是要做什麽?
“但是,可不可以不要問微臣要做什麽呢?王爺?”她的聲音裏透著疲憊和無力,“不過,王爺可以提一件自己不方便做的事,微臣願意代勞。”
“這是交易麽?”
“算是吧。”
“什麽都可以?”他忽然莫名其妙的笑了起來,笑得她有一股不好的預感,搶在他之前,她說,“王爺不要出太難的事來為難微臣。”
“不為難,不為難,這件事對你來說,輕而易舉。”他邪氣森森的笑著,“等到你明晚順利回來的時候,我再告訴你。”
***
雪花開始融化了,在陽光的照射下,一點點毫無痕跡的融化,房簷上有點點滴滴的冰水順著屋瓦留下來,跌在地上,砸起無數水花。
“明年的麥子肯定好了吧。”萍兒在她身邊陪她望窗外,輕輕的感歎道。
“怎麽會是麥子,這是南郡該是稻子才對。”喬言今天的精神不錯,在她頭上給了個爆栗,“笨丫頭。”
她的精神似乎好了呢,自從清王來過之後,小印子端進湯藥,遞給她,她笑眯眯的接過來,“辛苦你了,小印子。”
她臉上的笑,讓他一陣恍惚,她似乎恢複了不少,但是,他看到的,都是真的麽?
“中州的雪下得很早的,也不會持續這樣久,連雪都下的這麽軟綿綿的,哎,也隻有南郡了吧。”絲毫不以這次南郡的雪災為意,語調是那麽的輕鬆。
一口氣喝掉碗裏的藥,苦苦的。眼前驀地多了一隻手,手上多了一點透明的東西。
放到嘴裏,甜津津的,哇,冰糖啊。
她似乎很小的時候,就開始經常生病,直到那次為了尋找雪蓮而落下四季傷的病根,那個人還一直不厭其煩的勸她喝藥,每次隻要她喝的又快又好,他就會塞給她一塊冰糖,作為獎勵。
就是那個時候吧,自己開始對他戀戀不舍,覺得世界上,隻有他對她最好,是真心實意的對她,還會包容她的任性,撒嬌,無賴和調皮,世界上再也沒有一個人會對她這麽好啦。
“是呀,明年的麥子,一定好了吧。”她重複著萍兒說過的話,想著那個人,明年的開頭,他就要做新郎了。
再也不會有人像他一樣愛她了吧?再也不會有人這麽在乎她的感受了吧?
哎,樂飛哥哥的溫柔要給別的女人了,喬言垂下眼,捏緊手中的碧落,從那天開始,她喜歡將它拿在手中,不斷地摩挲。
像是給自己加上一重刑罰,讓她慢慢將一顆心熬到油盡燈枯。
邵樂飛,你可要等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