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1
何六從梁洪烈的車上下來,動作麻利地從懷裏摸出一個紙包,把藥材統統倒進藥罐子裏,加了水點上火,直起身看見梁洪烈已經走到了屋裏,便順勢坐在了台階上,守著中藥。
梁洪烈進去的時候,龍潛躺在窗邊的躺椅上閉著眼不知道是在假寐還是想事,臉色仍舊有些蒼白,但比幾天前好多了。
聽到腳步聲,他的睫毛微微顫了一下,睜開眼偏頭看見是梁洪烈,笑了笑說,“烈哥,是你啊。”
“過來看看你,好多了?”梁洪烈拉開旁邊的椅子徑直落座。
“好多了。”
“剛過來在路口正好遇到何六,聽說你讓他去摸消息了?”梁洪烈掀眼看著一言不發的龍潛,他在這五天內迅速地瘦了一圈,連眼眶都有些凹了,看起來比以前越發纖瘦,沒什麽血色的嘴唇輕輕抿著,透著一股倔強和不甘來。
良久,梁洪烈抬手撫了一下他的肩膀,掌心從他的肩頭滑落到手臂上,帶著些安慰的意味,但又做得恰到好處不會讓人覺得尷尬:“聽說唐家沒什麽動作,唐嘯和唐雲天那邊也沒聲音。”
龍潛半躺在椅上,淡漠地點了點頭,其實他事後想起來,也明白了過來,雖然有些出乎意料,但唐嘯似乎是允許他逃走的,不然以他當時的身體狀況,還沒跑出唐家大門就被追上了,現在唐嘯不派人抓他也說得過去。
唐嘯的心思一向難以猜測,饒是他也無法摸透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這幾天唐家或許也分不出心來,聽說在準備出殯的事。”
“出殯?”龍潛愣了愣,終於動了一下,那表情多少有些驚訝,“誰死了?”在唐家能死後讓唐嘯分心準備出殯事宜的人可沒有幾個。
“吳叔,五天前去世的。”吳叔在道上也是有名的,看起來分外慈祥內裏卻精明得像隻老狐狸,為唐家打了一輩子仗的功勳元老終究不敵年邁而去世,說起來仍是讓人唏噓的,“按習俗要停滿七天,這事是由唐嘯親自操辦的,兩天後就出殯了。”
“吳叔去世了啊。”龍潛垂下眼瞼,輕輕地感歎道,但麵色如常,看不出一絲情緒波動。
梁洪烈眯眼凝視了他一會兒,這樣的龍潛很容易讓人想起唐嘯那張萬年溫和淡然的臉,擁有著絕不散發任何讓別人可以趁虛而入的波動的涵養,這種人無疑是很棘手的,如果真要對付起來。
何六把熬好的中藥倒進小碗裏,端了進來,梁洪烈非常自然地接到手上,如果不是龍潛伸手過來拿,恐怕他連親手喂的想法都有,何六站在一旁有點毛骨悚然。
不知道別人有沒有見過,反正他沒見過梁家的當家有這麽柔和的時候,讓他跟見了鬼似的。
“這藥還要喝幾副?”梁洪烈本來問得是何六,龍潛一口氣喝完,皺著眉頭將碗遞給何六說,“以後別在熬了,喝了也沒用。”
這本來就不是什麽治外傷的藥,隻是醫生說他肝氣鬱結,開了劑中藥給他疏肝解鬱的,但他終究明白,他的鬱結不能憑幾副中藥解決。
何六變戲法似的從口袋裏摸出一包話梅,梁洪烈一看笑了,“你到是機靈。”
龍潛卻沒接,閉上眼躺回到躺椅上,淡淡地說:“留著這苦味沒什麽不好。”
總不能這麽快就忘苦思甜。
龍潛的身體到底還是虛得很,喝完藥躺在那裏休息了一會兒竟然睡著了,給他腰上搭了條毛毯,梁洪烈和何六一起離開了房間。
“你到是很讓阿潛信任。”
何六嘿嘿一笑說:“以前龍哥救過我的命,我記著這份恩情呢。”
梁洪烈點了支煙,不說話了,煙霧繚繞裏,看不清他的表情,自然也無法琢磨透他的心思。
他自然是知道唐家人的模樣的,且不說唐嘯和唐雲天,即便是那個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唐二少爺雖然長得油頭粉麵的像個小白臉,可身型比起龍潛來還是更像唐嘯一些,龍潛和他們站在一起顯得太纖瘦了,尤其是五天前見到他臉色慘白搖搖欲墜的樣子時,隻覺得他像一株經不起風雨的柳樹,稍稍來點風霜就能把他壓垮吹折了。
但你看吧,就這樣一個看起來經不住打擊挫折的人,當初從一個剛出獄一無所有的小孩兒混到後來人人尊稱他一聲“龍哥”就已經很稀奇了,到現在變成這樣……
梁洪烈用力地吸了口煙,緩緩吐出來,熏得從不抽煙的何六一陣咳嗽。
那天龍潛本來是隻找了何六的,是何六不經事想來想去太棘手怕一個人搞不定,才以龍潛的名義把他找了來,阿潛為什麽不找他,他在開車來的路上尚且猜不透,但到了這裏看見當時的龍潛他便明白得差不多了。
那麽驕傲清高的一個人,想必是不希望被他看見自己那副模樣的。
醫生進去的時候龍潛朝他們所有人看了一眼,雖然當時他燒得厲害,但看人的眼神卻少有的淩厲,以致於醫生單獨在裏麵替他處理完傷口出來硬是沒有說半句他受傷的原因,隻說了些休息調養吃藥之類的話。
受傷的原因在梁洪烈看見他時就已經在腦中一閃而過了,但既然阿潛不希望有人知道,他自然也不會多問。
梁洪烈眯起雙眼,照理說,換作任何一個人受了這樣的事都會意誌消沉一段時間,也許有些人還會想不開跳樓自殺也不奇怪,但龍潛隻在醒過來的第一天看起來有點鬱結,之後就變得平靜了,每日按時吃藥,好好休息,沒有什麽悲天憫人的可憐樣兒。
連他都有些佩服起來。
天色漸暗,月亮慢慢地爬上了樹梢頭。
這裏是何六的老家,鄉下地方人家不多,但十分清淨,空氣也比城市裏好很多,隻是一到了晚上就沒有任何光亮,要不是月亮的光輝外麵簡直伸手不見五指。
龍潛是從床上醒過來的,他沒在意,偏頭看了眼床頭的鬧鍾,淩晨一點一刻。窗外黑黢黢的,夜風吹得院子裏的枝葉嘩嘩作響,他安靜地坐了一會兒,其實他已經不太想得起來自己究竟是怎麽到這兒的了,隻記得他咬牙拚著最後一口氣從窗戶上跳下來,在傭人的目瞪口呆中從唐家跑了出去,接下來的記憶已經模模糊糊不連貫了。
龍潛從床上下來,拿著一個藥盒走進衛生間,他站在洗簌台前打開藥盒,把指套套在左手食指上的時候他的手指一直在發抖,白色的藥被他緩緩地推入身體裏,這下連身體都抖了起來。
橢圓形的藥丸很快就在他的身體裏融化了,一種涼涼的感覺迅速在內部蔓延開來,為什麽他會對自己的親生兒子產生這種**呢?龍潛手忙腳亂地拉好褲子,把指套扔進垃圾桶裏,他看著鏡子裏表情難堪的自己,實在無法想象,他居然被自己的親生父親給……
龍潛摸了摸自己的臉,雖然不至於和媽媽一模一樣,但比較起來,他到底還是像媽媽多一點,唐嘯曾經對媽媽不屑一顧,如今到對他這張臉產生**了,真是——
龍潛忍不住苦笑起來。
回到臥室,他暫時沒了睡意,拿起電話打給隔壁的何六,何六在睡夢裏被電話挖了起來,迷迷糊糊地聽到龍潛說:“你替我找一個人。”
“龍哥?找什麽人?現在嗎?”何六知道他晚上喜歡獨處也沒從隔壁過來,依舊在電話裏回。
龍潛垂下眼瞼,沉默片刻,笑了起來:“不用太著急,也不是難事,我想半個月時間差不多夠了吧……”
聽了龍潛描述的那個人,何六思索了一會兒,沒問廢話,直接應承下來:“行,沒問題,到時候我找著了就帶給龍哥。”
想了想,他忽然又覺得不對,脫口而出便問:“龍哥,你要上哪去了?”
龍潛沒有回答,隻是笑笑便掛斷了電話。
兩天後的那天,天空陰霾,仿佛連風聲中都帶著嗚咽悲痛的哭聲,吳銃披麻戴孝地跪在靈堂前替吳叔——他的爺爺燒紙錢,有人過來鞠躬上香,他便跪在地上回禮。
道上的人來了不少,唐嘯親自替家族元老操辦的葬禮,他們沒有不來的道理,上完香大家分站在靈堂兩邊,兩道烏黑的長龍,放眼過去,不乏赫赫有名的人物。
天忽然下起了小雨,明明是冬季,那綿綿小雨卻下得甚是纏綿,各家族當家身邊的人都是伺候慣了的,不動聲色地從手下那裏接過黑色的雨傘,打開。
唐嘯上完香,拍了拍吳銃的肩膀,直起身便看見蔡業信慢吞吞地走來。
蔡業信,貪財,狡詐,能達到目的便無所不用其極,總而言之,他是個有手段同時也不太要臉的人物,當初蔡業信的兒子死在唐雲天手上,唐蔡兩家明著不動聲色,梁子卻也是不可避免地結下了。
蔡業信照例上完香,站在唐嘯麵前,麵上帶著笑,隻是那笑如何看來都顯滑膩,他環顧了一眼四周,低聲道:“今日靈堂上似乎少了個人啊,聽說吳叔將唐家小少爺當孫子一樣疼著,怎麽如今吳叔去了,也不見小少爺來披麻戴孝,扶靈哭棺呢?”
“阿潛身體不適,近日在國外調養,勞蔡爺掛心了。”唐嘯平淡地道。
“身體不適?”蔡業信像是聽了什麽笑話似的笑得直抖,那做作且無禮的舉動令唐雲天上前一步剛要開口斥責,卻被唐嘯伸手擋了一下,蔡業信與唐嘯平起平坐,哪會把唐雲天放在眼裏,不屑地冷看了他一眼,又低笑著說:“唐爺,俗話說,虎毒不食子啊,唐家小少爺可真讓蔡某憐惜。”
道上哪個人不是精明狡猾的狐狸,當日唐謝裏那一鬧雖然看似被龍潛一句話給平息了,但是否真的平息了猜測大家心知肚明,無非是麵上佯裝無事而已,背地裏如何議論這父子之間就難說了。
龍潛失蹤五天,隻怕道上已經流言四起了。
唐嘯和蔡業信的低調對峙讓雙方的人馬瞬間劍拔弩張起來,烏壓壓的人群使得整個葬禮充滿了壓抑卻囂張的氣氛。
梁洪烈身邊的人俯身問了句:“梁爺,咱們怎麽辦?”
梁洪烈坐在椅子上,哈哈一笑:“我們看戲。”
難得好戲,可惜隻開了個頭,便被人打斷了。
因為不知道誰在人群外圍驚訝地喊了一聲:“小少爺?!”
人群**起來,唐嘯的臉上有快得幾不可見的詫異,他側身望過去,方才慢慢聚攏的人群慢慢分開,有人正撐著傘從入口一步步走進來。
他的打扮莊重嚴謹,黑色的風衣筆挺地包裹在他纖瘦的身上,手上戴著一雙純白色的手套,將他的十根手指勾勒出修長分明的形狀,黑白分明,一如他略顯蒼白的臉色和在冬風中飛揚的發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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