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讓你把作業送過去,怎麽還沒過去?在想你女朋友?”男生嘻嘻哈哈地跑過來,裝作親熱地拍了拍我的肩,不知道的,也許會以為我和他們的關係有多麽的好。

我不著痕跡地避開了他的手,表情不冷不熱地點頭道謝:“我馬上過去。”

我拿起桌上的一遝作業本,往對麵的教學樓走。這門課的老師並不常常教我們,要去一次他的辦公室非常麻煩,班上沒有一個人願意做課代表,最後我就以全班最好的成績被老師選中了。

要走這麽長的路,我的心裏有些不耐煩,臉上的表情也因而變得更為淡漠。

從踏進另一棟教學樓開始,我就發現有不少女生在偷偷打量我,許許多多的目光將我淹沒,我平靜地往前走著,目不斜視,已經完全習慣了被人注視的感覺。

“果然名不虛傳,好帥啊!”

“帥有什麽用?人家都名草有主了!而且我聽說他脾氣很冷的,一點都不好接近呢。”

“光看著賞心悅目也好啊……”

一陣毫不掩飾的大聲討論突然傳進我的耳朵,我忍不住皺了一下眉,我知道這個班上有個女生叫陶朵朵,她的脾氣過分爽朗豪氣,連帶著這個班的女生都變得十分彪悍,莫礫已經跟我說過很多次,一定記得要繞過這個班。

想到這裏我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但是等我剛剛路過教室窗外,我突然察覺到有一道目光向我投來,並且像是無數次朝我投來過一樣,我的身體已經比我自己還要適應那道熟悉的目光,熟悉得讓我條件反射般地扭過了頭。

然而教室裏的人實在太多了,人頭攢動,幾乎擋住了我所有的視線,尤其是在我轉頭過去看的時候,很多女生激動地幾乎撲到窗戶上來。

我粗略地在教室裏掃了一圈,不經意間和一個人的目光對上了。

我愣了愣,瞬間感覺到自己的手裏作業本沉重了起來。

……若溪?

我將快要脫口而出的名字壓了下去,將頭轉回去,迅速加快了腳步,頭也不回地走過了那間教室。

但是我發現這個方法並不奏效,就算我已經走得遠遠的,就算我已經走到了辦公室裏,我的腦子裏竟然還在自動重播著剛才那驚鴻一瞥。

蒼白秀美的臉,黝黑的眸子,也許對於別人來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但是我怎麽都抹不掉那一瞬間的悸動。

也許看錯了吧。

我怔在了辦公室裏,腦子裏浮現了一個我並不願意承認的想法。

原來我還想著她。

“好了,把這些卷子給大家發下去,青河辛苦了。”老師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我連忙從自己的思緒中抽離,向老師點了點頭。

老師又笑眯眯地看著我開口:“在等莫礫嗎?”

我怔了一下,轉頭才注意到莫礫在隔壁老師那裏說著話,她正時不時地朝我看過來。

我和莫礫在一起快一年了,從來沒有刻意瞞著誰,別說我母親知道這件事了,就連學校老師和同學也都知道。莫礫是學舞蹈的,常常能拿到大獎,給學校增了不少光,而且她的成績一向不錯,而我在學校裏的成績也從來沒有跌下過前三,老師對待我們自然要寬容很多。

我並沒有等多久,莫礫就朝我走了過來,言笑晏晏。

旁人要想看見她這副模樣其實是很難的,莫礫因為學舞蹈,十分注重形體和走路的姿勢,尤其是當她穿上白色的連衣裙,挺直了背走在校園裏的時候,身上總有一種美麗而孤高的氣質,所以她也很少在旁人麵前露出歡暢的笑容,更多的時候,在旁人看來她的笑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其實我並不太喜歡莫礫這個模樣。

隻是在一年前,她用對待別人的冷漠和對待我的熱情,換得了我的感動。但是漸漸地,我看著她的模樣,竟然會生出她表裏不一的錯覺。

我覺得自己有些過分,莫礫陪在我身邊這麽久,從來都是柔弱的模樣,就算在別人麵前表現得完全不一樣,那也許隻是一種親疏之分的體現而已。

“青河,我們走吧。”莫礫跟在我旁邊,和我一起並肩往外走。

“嗯。”我們走出辦公室。我才突然想起剛才在那間教室外看到的情景,我猶豫了幾秒,還是決定問莫礫:“你有若溪的消息嗎?”

莫礫臉上閃過一絲訝異,然後語氣淡淡地回答我:“我們不是都很久沒見她了嗎?我怎麽會有她的消息?”

“我在學校裏看見她了。”我脫口而出。

莫礫的表情在那一瞬間變得有些奇怪,她笑了笑,問我:“是嗎?”

我搖了搖頭:“可能是我看錯了吧。”

其實我的心在告訴我,不可能看錯。我對林若溪已經熟悉到格外深的地步,又怎麽會認錯她?

後來莫礫再跟我交談,我也有些心不在焉,回到教室之後,我拒絕了莫礫放學後一起走的提議。我覺得我也許需要一段時間來好好安靜一下。

我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林若溪了,不是因為我真的忘記了她,而且害怕想起她。當我打開記憶的匣子,我猛地發現原來我對她的記憶仍舊如初。我還可以清晰地想起,她第一次主動和我打招呼的模樣。

那個時候我們都還在念初中,我們都穿著款式老土的校服;那個時候學校裏的人給我起了個無聊的外號——“校服王子”;那個時候林若溪會將頭發紮得高高的,在其他女生喜歡留著齊劉海或斜劉海的時候,她的額前隻有一點碎發,俏皮地拱起來,偶爾會讓我聯想到老劇《還珠格格》裏女主角的造型。

我還記得那天下了大雨,很多學生在來的路上校服外套被淋濕了,我也一樣沒有撐傘,我走在通往學校大門的斜坡上,因為前兩天的感冒,體力有些不支,當別人都從我身邊跑過的時候,我還慢悠悠地走在雨中,不知道的,也許會將我當成一個喜歡淋雨的瘋子。

“哎,哎……”我聽到林若溪的聲音,並不以為她是在叫我。那個時候她是很內向的,連叫我的名字都不敢,隻能倉皇又怯弱地對我喊“哎”。直到她重複喊了好幾聲之後,我才回過頭。

我不太喜歡和人交流,我隻是施舍給了她一道目光,就這樣看著她,一句話也沒有說。

尷尬的氣氛越來越濃,她終於忍不住移過頭頂的傘,瞬間就遮到了我的頭上,她結結巴巴地對我說:“你……你感冒了……淋雨會,會更嚴重的。”

我有些驚訝,竟然脫口而出:“你怎麽知道我感冒了?”我很少跟人交談,所以往往導致一開口,語氣和聲音都非常冷硬。

我不出意外地看到她瑟縮了一下肩膀,大概是覺得我太冷漠了?

我沒有要向她道歉的意思,隻是伸手推開了她握住傘柄的手。她的手很暖,我觸碰到的時候還有一瞬間的恍惚,但是她收得太快了,就在被我觸碰到的那一瞬間,就迅疾地收回了手,雨傘上的積水滑落下來,甩到了我的臉上。

她臉上的表情頓時更加尷尬,她想也不想抬起手就來抹我臉上的雨水:“對不起啊……”

她因為所有注意力都在我的身上,所以拿著傘柄的手有些不穩,傘蓋歪斜著完全沒有遮住她,我這才看見她的後背和半個肩膀全部被淋濕了。我腦子裏突然靈光一閃,猛地想起了她是誰。

我坐在教室裏,站在操場上,走在路上,總能感覺到一道目光小心翼翼又過分炙熱地注視著我,偶爾我迅速回頭的時候,都能看見一個瘦弱的女孩子裹在寬大的校服裏,捧著一本《莎士比亞文集》,假裝看得認真。

偶爾我會看著她的側臉,忍不住勾起嘴角,她太好笑了,有人會在馬路上看《莎士比亞文集》看得那麽入神嗎?我想她走在馬路上的時候,起碼應該拿一個MP3和一副耳機來偽裝才合適。

後來呢?後來我竟然慢慢習慣了她的注視,當察覺不到的時候,我還會有些悵然若失地回望背後,企圖尋找到那個身影。

但是我從來沒有距離她這麽近過,因為每當我走近的時候,她都會慌忙地走開,仿佛我是可怕的蛇蠍,常常令我哭笑不得,深深懷疑起她究竟是喜歡我還是討厭我。

我走了太久的神,等回過神的時候,她已經把傘完全遮到我頭上來了。我看了看她幾乎濕透的校服,伸手將她拉得離我近了很多,她在那一瞬間瞪大了眼睛,無措地看著我:“我,我……我……”然而她半天也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又有些想要笑的衝動,但是考慮到她會誤以為我在嘲笑她,所以我還是壓住了微微翹起的嘴角。

“我們一起遮。”我淡淡地對她說。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小心地走在我身邊,很害怕下一秒下腳就將汙水濺我的身上,我看著她小心得好像我價值連城一般的模樣,被雨水浸濕的寒冷竟然一下子就被驅散了。

我眯起眼,腦海裏不自覺地想象著,雨幕裏,我和她共同撐著一把傘,緩緩前行的畫麵。

我坐在椅子上忍不住再次眯起了眼,就像回憶裏一樣,似乎依靠著這個動作,我就能回憶起當初的味道。

後來我和林若溪走得越來越近,我們越來越熟悉,她開始光明正大地對我好,我問她為什麽對我這麽好的時候,她總是先瞪大眼睛,然後笑著眨了眨眼睛,回答我:“因為你是我除了鄰居以外的第一個朋友啊。”

那個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一些失落,但是不可否認,林若溪慢慢地,以一種我無法抗拒的姿態,進駐到了我的心底。

我是由母親獨自撫養長大的,我隻在照片上見過和我母親離婚的男人,小時候我也曾期待過父親將我和母親接回去,因為後悔而加倍對我們好,然而現實狠狠地在我臉上扇了一巴掌。慢慢地,我也不再渴望溫情,也不再喜歡與人走得太近。

唯有林若溪,像是完全感覺不到從我身上散發出的冷漠與疏離,當我習慣她的靠近時,我就知道,我再也無法與她保持疏離了。

再後來,喜歡上她,似乎變成了順理成章的事。

在她不打量我的時候,我會忍不住轉頭去看她,她也許根本沒有察覺到,她在偷偷看我的同時,我也在偷偷看她。

但是隨著一學期結束,她的身邊又多了一個朋友,莫礫。那個時候我曾經無數次從別人口中聽到這個名字,但是我絲毫不感興趣。與班上的同學談論這個會跳舞的女孩,對於我來說,還不如和林若溪聊著瑣碎的話,也許是今天晚上吃什麽,也許是昨晚睡得好嗎,至少我很享受這樣安寧又平靜的生活。

我們之間多了一個變數——莫礫,當林若溪第一次帶著莫礫走到我麵前的時候,我就有些排斥莫礫,這會令我感覺到原本屬於我的東西被另外的人占有了。

林若溪開始會在我麵前說起,莫礫如何厲害,如何漂亮,如何討身邊的人喜歡。我並不喜歡聽這些東西,但是因為是從林若溪的口中說出來,所以我會努力讓自己做一個好的傾聽者。

那個時候,我完全沒想到,後來我們會發展成這個模樣。如果能夠早一些預料,也許我就會完全拒絕莫礫的接近。

如果……可惜都成了如果。

我們三個人的關係越來越親近,我心底埋藏著的情愫也越來越多,我喜歡上了林若溪。開始我以為她也是喜歡我的,可是從莫礫出現以後,我變得不確定了,我害怕自己的告白換來拒絕,我可悲地揣著那點關於林若溪深愛我的幻想,一邊絞盡腦汁地寫著告白信,一邊卻不敢寄出任何一封。

這個時候我才意識到,膽小的那個人不止林若溪,還有我。

等到我終於有勇氣讓莫礫將信轉交給林若溪的時候,她失蹤了,從此我再也沒有她的消息。我驚慌失措,半夜也會驚醒,我設想過很多關於林若溪失蹤的原因,也設想過她失蹤之後會怎麽樣,內心的巨獸幾乎要將我吞沒。

後來我身邊的位置被莫礫所取代,我再也等不來林若溪,唯有莫礫陪著我,一次又一次地對我好。

我和莫礫自然地走到了一起。但是我的心告訴我——我其實還在等那個我真正喜歡的人。

我有些難過,我是在等她,可是她還在等我嗎?

林若溪,你真的回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