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釜底抽薪

天氣越發的冷了,快到十二月,陰沉沉的一片,瞧著那陰澀的天色,似乎馬上就要下雪了一般,暗得讓人透不過氣來一般。

街頭上的行人穿的棉袍越發臃腫了,一個個就像發了酵的包子,比夏天瞧著胖了一圈,皮帽子昭君套,將人捂了個嚴嚴實實,隻露出一雙眼睛來,見麵打招呼,將手籠在衣袖中拱一拱,嘴裏嗬出來的白氣在人麵前久久不散。

英親王府門口來了一輛馬車,清油翠帷綢麵,瞧著不是很氣派。這個時節,富貴人家裏頭早換上了織錦的,誰還大冬天的用這種?門房瞧了那馬車一眼,也沒有經意,此時就見一個婆子從馬車裏跳下來,走到門房麵前,遞過一張燙金帖子,上邊端端正正的放著一塊銀子。

銀子不大,可差不多也有半兩,這種打賞,已不算少,門房抬眼看了下那婆子,見她雖然臉上有些腫胖,還有些隱約的青痕,可穿著的是綢緞外袍,頭上還有一支金簪子,心知肯定是大戶人家府上的得力媽媽,趕緊朝門後的婆子說了一聲:“報與王妃知曉,有位夫人要來拜會她。”

聽到說柳太傅府大夫人登門拜府,英王妃也是一愣,雖然與柳府結了親事,可兩家其實來往並不多,尤其是因著喬景鉉拒婚柳明豔,英王妃心中還覺得有些歉意,感覺對柳府大房不住,還不知道該如何將關係修複了。

隻不過早兩日聽自己府上有下人們傳言,說那柳府的大房夫人似乎和老夫人不合,自請出府去了,為何今日卻上門來拜望她?她竟然還有臉在外頭走動?

心裏雖然驚訝,卻也不願讓自己顯得小氣,知道別人失勢了便閉門不見,似乎有些太勢利,於是對寶珠點點頭道:“你去迎了柳大夫人進來。”

寶珠應聲出去,不久便帶著柳大夫人進了前堂。

英王妃打量了下柳大夫人,見她倒也還精神,似乎自請出府這件事情並未對她產生什麽影響。她穿著一件寶藍色的對襟褙子,裏邊露出兩隻織錦衣袖,外邊披了一件石青色哆羅呢鬥篷,鑲嵌著白狐毛的邊,仍然是一副貴夫人的模樣,英王妃不由得暗暗驚奇。

“王妃,事情緊急,也來不及先下帖子和你約好便直接來了,魯莽之處,請王妃海涵。”柳大夫人欠了欠身子,一副焦慮的神色:“今日有件要緊的事兒,卻不得不告之王妃,若是有所冒犯,還請王妃恕罪。”

英王妃見她說得嚴重,不由得也正視起來,坐直了身子,望了望柳大夫人的臉,心裏突然沒有了底。柳太傅家自請出府的大夫人找她來說要事,究竟所為何事?況且她這般鄭重其事,指不定還真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英王妃決定不管柳大夫人準備說什麽,都先聽了她的話再說:“夫人但說無妨。”

“英親王府與柳太傅府結親,這倒也是一樁大喜事,可夫人知不知道從段監正那裏取回的八字批文是更改過的?”柳大夫人冷冷一笑。

“什麽?更改過的?”英王妃大吃了一驚,那日鉉兒的暗衛去了段監正那裏取了八字批文回來,自己和王爺看了都很滿意,沒想到這柳家十小姐的八字竟然和鉉兒的八字如此相配,宜家宜室,這可是絕好的八字啊!

“確實如此。”柳大夫人嘴唇便流露出一絲寒意:“原來的八字批文上,我那十侄女和喬世子八字相克,那八字顯著有克夫之像,可柳府卻花了重金買通了段監正,把那批文給改了。世子爺因為戀著我那十侄女,他也故意視而不見,叫那暗衛把帖子拿了回來。”柳大夫人冷聲說:“那名暗衛,是否叫做楚風?王妃去問問便知。”

英王妃隻覺得自己心口一陣腥甜,血氣直往上邊湧,她望著那一臉寒意的柳大夫人,疑惑的問:“果真有此事?”

“王妃,我自認有私心,自己的女兒不能與英親王府結親,反倒因著這事情被迫遠嫁,自認對喬世子的親事格外關注些。可真正讓我氣憤的是,八字上頭明明寫著克夫,為何要這般隱瞞別人?這可是喬世子一輩子的事情,做人不能沒有良心!”柳大夫人的臉上露出了紅彤彤的顏色,似乎氣憤無比:“王妃,我是個耿直人,實話實說,你可別見怪。”

“如何會怪你?夫人是為我英親王府在著想,真乃良善之人!”英王妃坐直了身子,眼睛盯住柳大夫人的臉,心中不斷在揣測她話裏頭的真實性。既然柳大夫人能將這事情說得這般清楚,肯定是知道一些情況的,而且她還提起了暗衛的名字將楚風——那日不正恰恰是他送回來的?看起來這事情八成是真的。

一想著明媚那張臉,想著喬景鉉對自己說過的話:“除了柳家十小姐,我誰都不娶!”英王妃越發的有些疑心了,咬了咬牙,沒有說話。

“我因此事和婆婆爭執,既然兩人八字相克,就不該結親。可我那婆婆卻認為這樁好親事不能這麽毀了,花錢請段監正改命便是。我因想著我苦命的豔兒,一時沒控製住和婆婆頂撞了起來,被罵做忤逆不孝,逼我自請出府……”柳大夫人說到這裏,眼淚珠子成串般掉了下來:“可我卻不能昧了良心坐視不管,所以特地前來告之。我也沒證據讓王妃相信我所說的,信或者不信,就全憑你自己的感覺了。”

英王妃此時早已按捺不住,揉了揉胸口道:“我倒早有幾分懷疑,為什麽鉉兒不讓寶珠去取這八字批文,一定要讓他的暗衛去取,現兒看起來,果然是這樣的,迷戀著一個女子,竟然連自己性命都置之腦後了!”她的臉上仿佛結了一層霜似的,清冷得可怕,轉頭向寶珠道:“快著人去把世子爺給我找回府來!”

柳大夫人訝異道:“還有這樣的事情?這男女雙方成親,不都是父母來幫他打理,為何要自己去取那八字?”

英王妃端茶的手都在不住的顫抖,一想著那日,自己說讓寶珠去將兩人的八字批文取回來,喬景鉉便跳了起來喊:“我自己派人過去,楚風騎馬去段監正那邊快得很,何必勞煩母親來操心這事情!”

原來竟然是這樣!英親王妃氣得臉色都發青,那柳府的十小姐,不知道究竟灌了些什麽迷魂藥給鉉兒,竟然讓他命都不要了,即便知道她克夫,還是執意要娶她回來!

柳大夫人見著英王妃的臉色,心裏知道自己挑撥是生效了,很是得意,在旁邊又添了幾句狠話:“王妃,你且莫要生氣,喬世子乃是少年郎,一心迷戀著那美貌紅顏,做出這等糊塗事兒來也不足為奇,王妃隻要想想我們柳府那四爺便知道了。”

英王妃心中一凜,想到了昔日三元及第的狀元郎柳元久,為了一個國子監博士的女兒,竟然不顧門第差別,為了她與家人反目,自己喊了媒人去杜府提親,兩人搬出來住到一個小宅子裏邊——柳太傅還沒過世呢,就這般急急忙忙分家了不成?

喬景鉉原先也曾嚷著,若是不給他去提親娶那柳府十小姐,那他便要自己遣了媒婆去柳府提親,那想法與柳元久當年的做法可不是一樣?英王妃緊緊的握住那個茶盞,心中的怒氣怎麽也停歇不下,自己好不容易得了這一個寶貝兒子,可不能被那柳太傅的妖孽十小姐給害了!怎麽樣這親事也不能再談下去了!

“多謝大夫人提醒。”英王妃打起了幾分精神,朝柳大夫人笑了笑:“若不是夫人據實相告,我還蒙在鼓裏呢!”

“這是應當的,我這人性子耿直,總不能眼睜睜的瞧著一門八字不合的親事卻這般成了,以後喬世子萬一……”柳大夫人“噯喲”了一聲:“瞧我這嘴!王妃,我是不會說話的人,你可千萬別計較!”

隨著這一聲“噯喲”,英王妃心中也是一驚,鉉兒可真不能出事!她朝柳大夫人勉強一笑:“總之多謝夫人提醒了!”

柳大夫人告辭走了以後,英王妃坐在大堂上,很是忐忑,覺得這大堂越來越冷了,即便燒了一大盤子銀霜炭,也覺得寒氣逼人。望著那幅雙麵繡的夾棉門簾,真恨不能將它扯了下來,能一眼看到外邊,見著喬景鉉從門口走進來的模樣。

門簾一動,英王妃滿眼盼望的看著門口,卻隻見寶珠一個人進來了:“王妃,世子爺不在勁鬆院,我問過香筆,說是一大早便出去了。”

“那個楚風呢?有沒有見到他?”英王妃想起了那日送八字過來的楚風,找他問問也便知道了,若是他不說實話,一頓板子打了下去,看他說還是不說!

“娘娘,楚風不住王府的。”寶珠小聲的提醒著英王妃,這也是急病亂投醫了,怎麽著等世子爺回來再問問清楚便是。

“我倒忘記這一碼子事情了。”英王妃悵然若失的歎了一口氣:“那隻能等他回來了。”

雖然天氣日漸寒冷,可京城的街道依舊是人來人往,裏年關近了,進城采買貨物的人多了,各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匆匆忙忙的往前奔走,但是不免,他們都會回頭看看路上走著的那四個人。

兩個年輕公子,兩位妙齡少女。

一位公子他穿著一襲白色蜀錦的長袍,外邊披著一件孔雀毛哆羅呢的大氅,腳下一雙精致的羊皮靴子,看上去就是富貴中人,可他眼中流露出的溫和笑意卻堪比秋日暖陽,讓人怎麽看怎麽舒服,一點也不覺得高冷。

“這不是那英親王府的世子爺?”偶然間有人認出了喬景鉉,不住的點頭讚歎:“可真是麵如冠玉,人中龍鳳!”望了望他身邊那位穿淺藍長袍、披著藍色鵲絲文大氅的公子,有人“咦”了一聲:“那不是柳太傅府的五公子嗎?他是在宮裏的禦前帶刀侍衛,今日難道不要輪值?”

“哪有日日輪值的理兒?總要休息一日兩日才是。”有人嘲笑的望了那人一眼:“便是寒鐵打的身子,日日輪值,也禁不住!”

眾人再舉目看了看柳明卿身邊的少女,有幾個行人皆是臉色一變,露出了驚恐的神色,紛紛往四周閃開:“怎麽這個女煞星會和他們走在一起?”

“女煞星?”有尚不知道郭慶雲軼事的人莫名其妙看了郭慶雲與明媚一眼,隻覺得兩人生得貌美,讓人瞧了隻覺得眼前一亮:“這般美貌女子,為何是煞星?”

“你還敢多看!那穿翠綠色鬥篷的,便是鎮國將軍府的九小姐,她曾經在酒樓裏將光祿寺卿府上左二公子的**給切了!你再這樣看,恐怕她會將你一雙眼睛挖出來!”旁邊有人拉了拉那人的衣角:“快些走罷!”

喬景鉉看了看郭慶雲,笑著說:“小九,你現在名聲在外了。”

郭慶雲偏了偏頭道:“那你怕我嗎?”

“你這問題問錯人了,你該問明卿才是,又不是我要娶你,又不是我喝你過一輩子!”喬景鉉笑著看了看走在身邊的明媚,朝她眨了眨眼:“我隻怕媚兒不搭理我,其餘人,我都不怕!”

見著柳明卿一張臉有些陰沉,喬景鉉伸手推了推他:“明卿,你別這樣陰沉著臉,開心些,有些事情是你也沒辦法挽回的,隻能慢慢去開解了。”柳大夫人自請出府的事情雖然做得隱秘,可畢竟紙包不住火,京城有些人家還是知道了,這讓柳明卿覺得實在有些不愉快,總覺得無論走到哪裏,都有人在指指點點一般。

現在聽著喬景鉉這般說,柳明卿的眼裏流露出一絲痛苦的神色:“我也知道是這樣,可我心裏還是轉不過彎來。而且這些天看見四叔和十妹妹都想繞著他們走,不敢見他們,臉上像被誰摑了一掌似的。”

“柳小五,你就別想這麽多了,你母親做了錯事是她的事情,與你又有何相幹?”郭慶雲趕緊在一旁安慰她:“你幹嘛讓自己背上這麽沉重的包袱,自作孽,不可活!”她扯了扯明媚的衣袖道:“柳十,你說說看,你是不是沒有計較柳小五?”

明媚在一旁歎了一口氣:“五堂兄,我沒有恨你。”

聽到郭慶雲那恨恨的六個字“自作孽不可活”,柳明卿心裏更難過了,他知道郭慶雲是在為明媚感到憤憤不平,可她唾棄的對象卻又偏偏是自己的母親。他默默的低下頭,一言不發的向前走去。喬景鉉白了郭慶雲一眼,快步跟了上去:“明卿,你快別做出這副樣子來了!不管你母親如何,你還是我最好的朋友。”

郭慶雲也拉著明媚趕緊走了上去,伸出另外一隻手挽住了他:“柳小五,真沒事的,我就等著你們柳府派人來我這裏提親呢,我一點也不計較你母親的,她是她,你是你,完全不相幹的!”

柳明卿被郭慶雲拉著胳膊好半天掙紮不開,這大冬天的,衣裳穿得多,力氣大得驚人的郭慶雲鉗製著他的胳膊,要想動彈一下還真比較為難。柳明卿的臉色微微一紅:“郭小九,你放手,沒見這麽多人都在看著你!”

“他們又不是看我一個人,是在看我們兩人!”郭慶雲笑嘻嘻的將另外一隻手也挽了過來:“我就是要讓大家瞧見,你已經是我的人,這樣旁家貴女也就不會再想打你的主意了!”

喬景鉉見明媚已經被郭慶雲給冷落了,趕緊走到她的身邊來,低聲笑了一句:“媚兒,明卿遭殃了,遇著了我這個表妹,他可是逃不掉了。”

“可不是?”明媚一雙眼睛往郭慶雲與柳明卿那邊看了看,想著方才郭慶雲的話“你已經是我的人”,就跟前世電視劇裏那些霸王硬上弓的人說的台詞如出一轍,隻不過那些電視劇裏一般是男子說出來的,現在全換了個個兒。

正與喬景鉉低聲交談著,忽然明媚的眼睛不經意的瞥見了一個女子,那不是祖母身邊的丫鬟曼青嗎?回府以後隻見曼珠在貼身服侍柳老夫人,不見了曼青,當時還追問了她去哪裏,柳老夫人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唉,我也不知道她現在的去處。”

明媚並不知道曼青為何要離開柳府,心裏頭還曾經猜測過,是不是柳老太爺年紀雖然老,可那方麵的心思活絡,見著曼青美貌想要收房,曼青為了不讓柳老夫人難堪,這才離開柳府自謀出路的。

人群裏的曼青,依舊那般美貌,讓人見了便能認出她來。明媚急急忙忙趕了過去,一邊喊著她:“曼青,曼青!”

曼青本是半低著頭在走路,並沒有注意到旁邊,聽著有人喊她,停下了腳步,疑惑的往旁邊一看,便見著了明媚與柳明卿。

“五公子,十小姐!”曼青睜大了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來:“你們怎麽在這裏?”她看了看兩人身邊,又見著了郭慶雲與喬景鉉,臉上不由得一紅:“十小姐,聽說你與喬世子定親了,為何你們還在這街上走?”

“嗐,都是些死規矩,誰說定了親就不能見麵了?”郭慶雲嗤之以鼻:“你們家十小姐是我喊了她出來逛街買東西的!”她偏著頭打量了一眼曼青,又看了看她身邊的那幾個人,哈哈一笑:“曼青,你怎麽和他們在一處?”

曼青身邊,站著幾個人,雖然穿著大陳人的服裝,可依舊看得出來是異族人。中間那個正是韃靼三王子嚟硌巴,他身邊還站著兩個隨從,耳朵上掛著的大銀耳環不住的在晃動。

喬景鉉走上前去拍了拍嚟硌巴的肩膀:“嚟兄,人生何處不相逢?”

嚟硌巴笑著抱拳行禮道:“喬世子,柳兄,郭姑娘,幾日不見。”望了望站在郭慶雲身邊的明媚,他心中暗道,這個女子瞧上去柔柔弱弱的,不知道也會不會武功,等會可要討教兩手才是。

“嚟兄這是要去哪裏?”喬景鉉笑眯眯的看著他,又看了看曼青,這分明是柳老夫人的貼身丫鬟,如何與嚟硌巴攪在一處?

“我在屋子裏帶著有些悶,帶著隨從丫鬟出來透透氣。”嚟硌巴望了望喬景鉉,見他豐神俊秀,真是人中龍鳳,不由生了結交之心。上次在跑馬場,他铩羽而歸,連敗三場,回到二皇子府還在想著與三人的較量,隻希望哪天能再相見,好好討教一番,今日卻不期然在街頭相遇,甚是有緣:“喬世子,我做東請幾位去用飯如何?”

聽了這話,喬景鉉心中一喜,正在想法子和他接近,卻沒想嚟硌巴自己送上門來,哈哈一笑道:“嚟兄從韃靼來大陳,焉有讓你請客的道理?你就不必推辭了,我來請客,咱們今日去張福記,一醉方休!”

嚟硌巴倒也豪爽,點頭便答允了:“如此,我嚟硌巴便領了喬世子好意!”轉臉瞧了瞧曼青,見她正與那位穿著白色鬥篷的小姐說說笑笑,眼中似乎還有淚光,不由得有幾分奇怪:“小青,你怎麽了?”

曼青許久不見明媚,今日見了,很是感慨,忍不住掉了眼淚,見著嚟硌巴喊自己,趕緊抬手擦了擦:“我遇著故舊了。”

嚟硌巴點了點頭:“跟我走。”

郭慶雲與明媚見嚟硌巴很緊張曼青的模樣,兩人都有些驚訝,沒想到這韃靼的王子竟然對一個丫鬟如此體貼,狐疑的打量了下嚟硌巴,曼青的臉瞬間便紅了。

到了張福記,小二見著這群人穿戴打扮不凡,趕緊一個箭步迎了上來:“客官,幾位?”

“要一個樓上的包間,安靜些的。”喬景鉉吩咐了一聲,那小二趕緊將毛巾望肩膀上一搭:“好嘞,客官你們跟我來。”

一路騰騰的上去,將喬景鉉一行人帶到了二樓的包間,喬景鉉與柳明卿點了些賣得最好的菜式:“你先上幾盞好茶,然後等著菜好了再送上來,這裏便不用你管了。”

“喬世子,你們大陳這茶實在是香,比我們那馬奶酥油茶好喝多了。”嚟硌巴用手指點了點桌麵,連連讚許,他剛剛到大陳時還喝不顧這茶的味道,等著住得久了些,便覺得這茶是再香也不過了,日日都要喝,一日不喝仿佛就不習慣了。

喬景鉉微微一笑:“嚟兄,這般喜歡飲茶,那改日喬某送一包好茶給你。”

嚟硌巴興致勃勃的點了點頭,眼睛望向了喬景鉉身邊坐著的明媚,伸出手來道:“這位小姐是哪家府上的?可會武功,比試一下如何?”

明媚坐在那裏好端端的,見著嚟硌巴伸出手來,不由得吃了一驚,下意識將手鐲上的機關一撥,那小刺便露了出來,紮進了嚟硌巴的手心。

嚟硌巴隻覺手上一麻,忽然間便抬不起手來,驚駭的望著明媚,沒想到這纖秀嬌弱的小姐也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大陳真真不可小覷!“這位小姐,你是用了什麽功夫?為何我的胳膊抬不起來了?”

曼青吃了一驚,她認識明媚這麽久,從來沒見過她練過武,怎麽才輕輕一下,嚟硌巴便被製住了?喬景鉉在旁邊看著嚟硌巴那模樣,知道他著了明媚的道,開始見他伸手出來時還有些生氣,此時卻覺得嚟硌巴既可笑又可憐:“媚兒,你給他解藥。”

明媚抿嘴一笑,從荷包裏邊翻出了一個小藥包:“用半包就夠了。”

郭慶雲哈哈一笑,拉過明媚的手道:“屋子裏頭悶著,又還沒上菜,我們去外邊透透氣可好?”

明媚點了點頭,轉臉望了望曼青:“曼青,你跟我們一道去。”

嚟硌巴看了垂手冊立在一旁的曼青一眼道:“小青,你且陪了這兩位小姐去走走。”他敬畏的看了明媚一眼,這大陳的小姐們可真是讓他刮目相看。

曼青應了一聲便跟著明媚與郭慶雲走了出去,一到外邊,明媚便伸手抓住她的手道:“曼青,你怎麽變成了嚟硌巴的丫鬟?”郭慶雲在旁邊插話進來:“難道柳老夫人對你不好?你怎麽要從柳府跑出去?”

郭慶雲的話音剛落,明媚就覺一滴眼淚掉到了自己手上,低頭一看,那曼青已經是淚水漣漣:“十小姐,老夫人對我恩重如山,我就是為了報恩才從柳府裏私逃出來的。”

“報恩?發生什麽事情了?”郭慶雲急急忙忙道:“這跟嚟硌巴有什麽關係?”

“十小姐,郭小姐,我聽說柳家四房被人彈劾,手法跟多年前的方知府案如出一轍,老夫人那邊得了信,乃是二皇子殿下所為。況且那九小姐已經委身二皇子殿下,懷了他的骨肉,可卻始終沒得名分,二皇子殿下拿了這個來要挾柳府,讓柳府站到他那邊去,老夫人憂心忡忡,一心想要將九小姐肚子裏那個孽種給除去……”曼青低下頭去,有些猶豫:“曼青想為老夫人分憂解難,也想為自己報家仇,所以賣身在二皇子府做了下人,那日機緣巧合被嚟硌巴要了來做貼身丫鬟。”

“你家和二皇子有仇?”郭慶雲奇怪的瞥了她一眼:“你不過是一個丫鬟,你們家如何與二皇子殿下結仇了?”

明媚沉默了一下,忽然想到了那日柳老夫人與她說過的話,隱晦的提到了曼青的身世,如果她沒有猜錯,曼青應該是明妃娘娘的侄女。見著曼青眼圈子發紅,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看著自己,明媚點了點頭:“曼青,如果我沒有猜錯,你該姓方?”

曼青驚訝的望了明媚一眼,點了點頭:“十小姐,你又如何得知?我的父親確實姓方,他的妹妹是十五年前死去的明妃娘娘。”曼青吸了一口氣,勇敢的那隱藏在心裏多年的事情說了出來,話一出口,便覺得自己全身輕鬆了許多,原來把包袱抖開的感覺竟是那般好。

“你說的是真話?”郭慶雲大驚:“我認識兩個姓方的人,在玉門關住著,一個叫方慶福,一個叫方慶薇,他們也是當年那位貶斥西北的方知府的孫子和孫女。”

曼青點了點頭道:“那是我的堂兄和堂姐,我父親有一個哥哥,一個妹妹,我叫方慶梅。”十五年前的事情她雖然早已記不清楚,可她似乎能想象得到當時的混亂,無數的兵士拿著刀槍收在門口,家裏被全部抄。奶娘將自己從狗洞裏塞了出去,自己從牆上跳了下來,摔得肋骨半死不活的,可還是撐著將她抱到了柳府。

和外祖母預料的一樣,柳老夫人收留了自己,多年來名義上是她的貼身丫鬟,實際上對她異常疼愛,甚至和對自己的孫女差不多。可是當知道了自己的仇家是誰,又想替柳老夫人去將柳明珠肚子裏的那塊肉弄掉,她這才偷偷摸摸從柳府出來,賣身到二皇子府做丫鬟的。

“你準備怎麽報仇呢?說不定我可以幫你。”郭慶雲曆來急公好義,聽到曼青說要報仇,不由得興奮起來:“二皇子殿下真不是個好人,幹盡了壞事,你想怎麽懲罰他?”

“我原靠美色接近他,然後趁著他睡著了再把他殺了。”曼青咬牙切齒的說:“隻不過這個計劃被嚟硌巴破壞了,他將我討了過去做丫鬟,我已經沒法子接近那徐玟琛了。”她想到了那個晚上,徐玟琛將她按到在地上,不由得也打了個寒顫,即便有這個機會,她也不願意再去試,那徐玟琛實在太惡心,她不願意將自己清白的身子奉獻給他。“我現在就想著怎麽讓嚟硌巴痛恨徐玟琛,然後幫我殺了他!”

郭慶雲撫掌大笑道:“這個計劃不錯,我瞧著那嚟硌巴似乎很喜歡你。”

明媚瞧著郭慶雲那模樣便覺好笑,伸手拍了拍她:“郭小九,你以為讓一個人殺人很簡單?哪裏就是這般容易!曼青,你且不要輕舉妄動,再等幾日,等到太子冊封儀式看看那徐玟琛會不會動手,隻要他一動手,那便用不著你自己去報仇了,自然有人會替你殺了他。”

“還等幾日?”曼青疑惑的望了望明媚:“十小姐,你說的是真的?”

“我怎麽會騙你?”明媚忽然想起了柳明珠來:“那……柳明珠肚子裏邊的孩子呢?”

“十小姐你放心。”曼青嘴唇邊帶著一絲笑容:“她肚子裏的那塊肉,已經掉了。”

明媚打了個寒顫,雖然說她恨柳明珠,可聽說她失去了孩子,不由得也覺得有一分心寒,畢竟每個女人都希望有自己的孩子,即便可惡如柳明珠,自然也想做一個母親,有自己的孩子。隻是,明媚心中暗道,自己也不必再替她覺得惋惜,或許是柳明珠做了壞事,這是上天對她的懲罰。

那時候在雲州,自己生日那天,她竟然買通那戲班子裏頭的戲子,想要毀掉她的清白,跟她母親柳四夫人一道,不知道在背地裏做了多少壞事,若自己還是這般憐惜她,隻怕到時候會養一條窩胸口的蛇。

“十小姐,請你替曼青給老夫人帶句話,就說曼青沒有辜負她的期望,已經替她解決了那個問題。九小姐現兒雖然沒什麽事情了,可精神不是特別好,人也沒有那般囂張了。”曼青朝明媚行了一禮:“曼青先在這裏謝過了。”

明媚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三人在外邊說了一番話,回到包間,菜已經上齊整了,一個方桌上邊擺滿了各色菜肴,瞧著真是讓人垂涎欲滴。

嚟硌巴瞄了一眼曼青道:“你方才陪兩位小姐去了哪裏?”

郭慶雲笑了笑:“我們就在外邊說話玩兒,我可仔細向曼青請教了下怎麽讓臉變得白嫩的高招兒,瞧著曼青這般粉嫩的皮膚,我看著眼睛都能冒出火來。”

嚟硌巴聽到郭慶雲如此讚美曼青的美貌,拿眼睛又看了曼青一眼,就見她膚如凝脂,唇紅齒白,一雙大眼睛正烏溜溜的看著他,似乎漾著異樣的光彩,心裏大快。他也不知道為何,一見著曼青,他便覺得心中快活,有時候都不知道該說什麽話才好。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嚟硌巴對曼青招呼了一聲:“你坐過來。”

曼青羞澀的彎了彎身子道:“主子,曼青可沒有資格和你們同桌共食,還是先伺候著主子吃過飯再說罷。”

嚟硌巴聽到自己建議被拒絕,心中不喜,伸出手來便抓住了曼青那纖細的手腕,輕輕一帶,曼青便不由自主往桌子前跌了過來,此時嚟硌巴另外一隻手也伸了出來扶住了她的腰,直接把她拉到了身邊坐下。曼青吃了驚嚇,又見他把手放在自己腰間,又羞又氣,低了臉兒不說話,粉頰通紅。

看了看這對主仆的模樣,明媚趕緊出來打圓場:“這位公子,我們大陳女子原不比得韃靼女子豪爽,想要請她一起用飯,是該好好和她說下,而不是這樣粗魯的。”

嚟硌巴聽了明媚的話,也是一愣,粗聲粗氣的對曼青說:“小青,那我現在問你,你可願意陪我吃飯?”

曼青心裏輪了幾轉,想著郭慶雲和自己說的話兒,最終捺下麵子低聲說:“小青願意。”

嚟硌巴眼中閃過一絲歡喜,高聲對明媚說:“柳小姐,可不是我強迫她的,她自己願意,你可聽到了?”他方才已經得知了,原來這位柳小姐是那柳明卿的妹妹,難怪也身手這般好,嚟硌巴默默的給自己找了個理由,他是遇著高手世家了。

喬景鉉也笑著來湊熱鬧道:“所謂美人醇酒,人生得意之事也,我以此杯敬嚟兄,願你萬事順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嚟硌巴和他碰了杯,滿滿的飲了,突然又惆悵起來:“多謝喬世子美意,隻是我現在卻還是前途未卜,恐難以如意。”

郭慶雲見他才端酒杯便開始歎息,心知嚟硌巴定是有了身世之感,也不揭破,隻是笑嘻嘻的端起酒杯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何必想得太多?前事已了,最重要的便是如何讓以後的日子過得順暢些。來,嚟兄,我也敬你一杯。”

見郭慶雲前來敬酒,嚟硌巴怎會示弱?舉起杯來,一飲而盡。

“嚟兄,你似乎有心事,不如說出來給我們聽聽?你若是想把我們當成真正的朋友,就可以把你的難處說了,我們給你謀劃謀劃?”柳明卿見嚟硌巴和郭慶雲碰杯,心裏突然酸溜溜的,趕緊也舉起杯來向嚟硌巴敬酒:“嚟兄,先幹為敬。”

嚟硌巴見柳明卿說得真誠,心裏也有些意動,舉起杯來喝下了第三杯,放下杯子,就見曼青真默默的看著自己,心中一蕩,在桌子底下握住她的手,對著柳明卿道:“我本欲向幾位說起我的事情,又害怕你們知道我身份不會再理睬我,所以一直瞞著你們,隻是今日見幾位真誠,卻是不得不說實話了,我是韃靼三王子。”

本以為說出這句話來,喬景鉉他們會大吃一驚的望著他,但嚟硌巴瞧著他們幾個麵色如常,沒有絲毫異色,不由驚訝道:“你們不相信?”

“不是不相信,而是我們已經知道了。”喬景鉉微微一笑:“從和你第一次見麵時便知道你是韃靼三王子了。”

“那你們……”嚟硌巴望了望他:“那你們為什麽還和我來往?”

“不是你自己說過的嗎,想和我們交朋友?既然是朋友,那又何必計較對方的身份?”喬景鉉真誠的望著嚟硌巴:“我也知道你現在的處境堪憂,也想從朋友的身份給你一些建議,至於你願不願意采納,那便是你的事情了。”

嚟硌巴見喬景鉉說得真誠,那最後一絲戒備也扔下了:“願聞其詳。”

“韃靼汗王最近亡故,接任汗位的是你大哥,是不是?”喬景鉉看著嚟硌巴的麵色陰沉下去,鼓勵的朝他一笑:“你想要借助大陳的勢力幫你打回韃靼去,想法不錯,可是卻找錯人了。你現在找的二皇子,他究竟能給你什麽?你就這麽確定你能幫他登上太子之位?”

嚟硌巴眼中一暗,默不出聲,曼青隻覺得握住自己的手上加了幾分力氣,讓她突然間有很痛的感覺。

“天時地利人和,你自己想想,許徐玟琛占了多少?”喬景鉉見嚟硌巴不說話,以為他還看不清形勢,有些著急:“我那三表兄已經入主東宮,中宮嫡子,又有群臣擁戴,我那二表兄拿什麽和他去爭?我覺得你不如倒戈相向,把我那二表兄的陰謀給破壞了,你也是大陳的功臣,我們替你在太子殿下麵前美言幾句,自然能讓你心願得償。”

聽到喬景鉉的話,嚟硌巴的背慢慢挺直了,眼睛裏閃過一絲疑惑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