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賊窩行醫

烏藍的天幕中寒星閃爍,冷月如鉤,照著這山間的小路,一點點的銀白顏色。馬蹄聲陣陣,車輪轆轆,一點點的在這深山裏蕩漾開來,格外刺耳。

喬景鉉等人跟在那山賊頭子的後邊往前邊走著,幾個人有說有笑,那山賊頭子不住的回頭看看幾人,心中有些惶恐,這幾個年輕男女瞧著都是富家子弟模樣,可為何身手這般好,而且似乎根本不將他們放在眼裏,仿佛是去別處做客一般,穿著光鮮,神態悠然。

“你看什麽看?”郭慶雲見那那山賊頭子在往這邊瞄,鼓起眼睛叱喝了他一聲。那山賊頭子雖然唬得轉過頭去,心裏卻在想著,這小姐真好看,雖然隻穿著棉布袍子,可比山上那些丫頭都漂亮。

一大隊人馬迤邐了大半個時辰,這才到了山賊的窩點。

喬景鉉放眼一望,心道這群山賊倒也會選地方安家,這處山脈是祁山的分支,延綿數裏,那山寨建在主峰上邊,山腰設著關卡,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山腰上的守衛看著三當家的帶著一群人回來,後邊還跟著一輛車子,喜得眉飛色舞,趕緊上前來點頭哈腰:“三當家可真厲害,出去一會就帶了這麽多東西回來了!”

那三當家尷尬的抽了抽嘴唇,也沒說話,隻點點頭便帶著喬景鉉和郭慶雲一幹人等上山去了,扔下那個拍馬的守衛看著他的背影,摸了摸頭,對著旁邊的守衛道:“三當家今日怎麽這般謙遜了?”

旁邊那個搖搖頭道:“大概是看到這麽多年輕女子,頭早就昏了,還有心思和你說話?”兩人看著明媚郭慶雲和追風趕月的背影,口水都流下了三尺長:“咱們這裏男人多女人少,當家的得去外邊多搶幾個女人回來才是。”

三當家的領著喬景鉉他們往前邊走,一路人有不少山賊都在與他打招呼,那三當家的真想大聲喊一句:“快來人把他們抓起來!”可一想到那顆吞到肚子裏的毒藥,話到嘴邊又憋了回去,郭慶雲看著他臉色變幻莫測,一副忍得實在辛苦的模樣,心裏暗自好笑,低聲在他耳邊說:“你還想不想要解藥?”那三當家的聽了這話,驀然變色,後背一下就彎了下去,哭喪著臉把他們領去了山寨的聚義堂。

聚義堂擺著幾把椅子,上邊都坐了人,中間的桌子後邊坐著一個人,看起來便是那大當家的了,喬景鉉與明媚等人舉目一看,大吃了一驚。

原本以為山賊都是像這三當家的一般,滿臉橫肉,身上穿著短打衣裳,手裏拿著斧頭砍刀,可麵前的這位大當家的卻是穿著一身儒衫,白淨的臉龐,看上去一股文氣,若不是坐在那椅子上,絕沒有誰會把山賊頭子和這樣一個人聯係起來。

“大當家的,我今日下山去捉肥羊,把他們都帶了回來。”三當家朝那書生一拱手,然後肅立在一旁,一臉古怪的神情。

左首第一把椅子上一個黑臉漢子跳了起來:“老三,大當家的不是說過隻搶財物,不傷人的嗎?為何把人都搶到山上來了?莫非你看著這裏邊有女眷,起了色心?”

聽著他們的對話,喬景鉉和明媚相互看了一眼,心中覺得也甚是驚奇,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山賊,隻搶財物,不傷人性命?看起來這山賊也是種類繁多,也要分上個三六九等才是。

“二哥,這些人不是我搶回來的……”那三當家的委屈的指了指喬景鉉,又馬上把手縮了回來:“這些人說想來我們山寨看看風景……”嘴巴一癟,摸了摸肚子道:“他還給我吃了顆毒丸,要是不給解藥,三日之後小弟就要和你們道別了!”

那二當家的聽了這話,臉上變了顏色,抬頭打量了喬景鉉兩眼,見他穿著孔雀毛大氅,站在那裏卓爾不群,瞧著便是大家公子,不由得有幾分疑惑,望了望中間的大當家一眼,嘴巴歪了歪,意思是讓他開口說話。

“這位公子,不知為何對小寨如此感興趣?”坐在中間的那位儒生自然也是驚奇萬分,他站了起來走到喬景鉉麵前,朝他作了一揖,抬起頭來才慢條斯理說道:“公子,我們雖落草為寇,但卻隻求能夠得個溫飽,從未傷及性命。公子若真是想來看看風景,在下可以全程相陪,若還有別的事情,還請直言便是。”

喬景鉉看那人說得斯文,根本不像一個山賊,心中不免有些惋惜:“請問大當家的,你看上去乃是讀書之人,為何又落到這般地步?”

誰知他這一問卻惹出了那大當家的兩顆眼淚:“我們原是大陳境內交州人氏,被那狗官壓榨得無處可去,我父親才帶我們來這裏落草為寇,我父親本是這寨子的大當家,年前他不幸過世了,兄弟們看得起,推舉了我來繼任,可我一介書生,怎能擔此大任?也隻是每日覥顏坐在這座位上,一切都是二弟和三弟在操持。”

見著那大當家的竟然當眾掉眼淚,喬景鉉等人驚訝得簡直是無以複加,互相看了看,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看看廳中那些山賊,卻個個若無其事,顯然是見慣了這等事情的。郭慶雲咳嗽一聲,忍不住開口道:“你們何必落草為寇,難道不能就在這山上開墾出田地來,養家糊口?這裏雖是韃靼境內,卻是一片荒山,看起來是無人管理的,即算有人看管,依著大陳和韃靼的律例,開荒以後的土地可以歸個人所有,不需要繳納銀子,你不要告訴我,你連這個都不知道!”

那大當家的一愣:“在下確實不知。原來在大陳時,在下的父親也肯過荒,但都照樣被狗官搜刮去了,都不知朝廷還有這種律例。”

看那大當家的眼眸清亮,顯見得確實不知,從這搶劫的規矩來看,這也算得上是一夥良善的山賊,想到那三當家原來嚇唬他們說大當家二當家厲害得緊,現在看著這大當家竟然還能當眾掉眼淚,郭慶雲便撲哧一笑,對著那三當家道:“你們大當家果然厲害!”

那三當家的紅了一張臉站在旁邊,半天不吭聲,那大當家的見了,趕緊向喬景鉉施了一禮道:“還請這位公子賜一顆解藥給我三弟才是。”

喬景鉉從身上摸出一顆藥丸道:“掰開,分兩次服用,今日一次,明日一次,千萬不能一次吃了,謹記,謹記。”

那三當家的千恩萬謝的接了過來,趕緊叫人拿水過來,把那“解藥”一分為二,就著水吞了一半,然後又精心的把剩下的一半包了個嚴嚴實實,小心翼翼的揣在了懷裏,看著喬景鉉的眼神裏充滿了感激。

“大當家的,你們在這裏落草多久了,可熟悉周圍的地形環境?知不知道出了玉門關,還有什麽捷徑可以到韃靼來?”喬景鉉想起了此行的真正目的,朝那大當家的一拱手:“我們兄妹準備販運些東西到韃靼去賣,又覺得玉門關去韃靼的路途遙遠,不知道可否還有什麽近路,如能告之,不勝感激。”

那大當家的點了點頭道:“捷徑倒是有,但是我卻一時半會說不清楚,不如請貴客在這山寨住上一晚,我明日便叫人帶貴客走上一回。”

喬景鉉聽了心中歡喜,對那大當家的說:“我們兄妹三人這次出來帶了一車貨,為了感謝大當家的,就留半車給山寨當做酬金罷!”

那大當家的聽了也是歡喜,偏偏還要站起來推辭一番,喬景鉉隻覺好笑,這山賊與肥羊之間能達到這種和睦無間的關係,真也是世間奇聞了。最後那大當家的顯然不如喬景鉉好口才,這才“被迫”收下了,口裏還不住的說:“這怎麽敢當!”

喬景鉉和三個當家的喝酒議事,郭慶雲與明媚由一個小山賊帶著到處去看了看,與其說這是賊窩,倒不如說是村寨,到處是一片祥和的景色,老人坐在外邊曬太陽,婦女抱著孩子們趕著雞鴨進棚子,山間偶爾能見著零零碎碎的菜地,種著一些白菜,葉子被霜打了,殘缺不全。

“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你們占山為王,為何不種點莊稼?這樣也夠你們幾百人的吃穿用度。”明媚站在那裏,看了看不遠處的幾棵大棗樹,已經是深秋,棗樹的葉子差不多要掉光了,還有幾顆紅棗孤零零的掛在樹枝上。棗樹下站著幾個孩子,正用竹竿在敲打著樹枝,想要將紅棗打下來。

每次有一顆紅棗落了地,孩子們便發出了一聲歡呼,搶著上去撿紅棗,你搶我奪,玩得不亦樂乎。有厲害些的先搶到紅棗的,也不用去洗,隻是將紅棗在自己的衣裳上擦了兩下便往口裏塞,看得明媚心中好一陣發酸,山上的日子真是不好過。

“種莊稼如何才能夠吃穿用度?”那山賊茫然的看了看四周蕭索的景色,搖了搖頭:“這山上不好種莊稼,稻子要水,如何才能引水上山?”

“引水上山?”明媚聽了也是一怔,旋即她忽然想起了前世看到過的報導,山區要發展農業,可以開墾梯田,可以種植玉米這些高產量的作物,若是將這座山頭開辟出梯田來,這幾百號人自然能填飽肚子了。

中國自古便有梯田,它是在坡地上分段沿等高線建造的階梯式農田,是治理坡耕地水土流失的有效措施,蓄水、保土、增產作用十分顯著。山間用一道道的堤壩涵水,層層滲透,田地又麵麵朝陽,通風透光條件較好,有利於作物生長和營養物質的積累。

那賊人聽著明媚比劃著那梯田形狀,臉上逐漸開始有了興奮的神色:“這位小姐,沒想到你還真是個行家裏手,走,咱們去見當家的,讓他聽聽你的主意。”

聚義堂上幾位當家的正在與喬景鉉喝酒,見賊人帶著明媚與郭慶雲進來,大家都有些迷惑:“兩位小姐不是說要去山間四處看看?為何就回來了?”

“大當家的,這位小姐方才說了個好主意,以後咱們照著她的法子去做,那就可以吃每天都上大米了。”那山賊拱手行禮,壓製不住臉上的興奮:“要不要去找了李老爹他們過來一起合計合計?他們原先可都是種田的能手!”

大當家的聽了這話,一雙眼睛亮了起來,他走到明媚麵前,朝她深深的行了一禮,抬起頭來剛剛想說些感謝的話,可見著那豔豔的容光,忽然間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隻是張大了嘴巴楞在那裏。

喬景鉉在旁邊瞧著不高興,飛身過去將那大當家的拎開到一旁:“大當家的,你快些去找人過來,別傻站在這裏。”

見著大當家的被喬景鉉拎在手中,其餘那幾個人都亂了陣腳,剛剛想圍上來,隻見喬景鉉手一甩,數支短短的白羽箭便射在了大堂的橫梁上邊:“誰敢過來?”

眾人見著喬景鉉的身手,頓時被唬得站在原地不敢動彈,那大當家的觳觫著道:“公子,我本無惡意,隻是這位小姐實在生得太美貌了些,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公子也知道,詩經有雲,窈窕淑女……”一想著後邊那句話是君子好逑,大當家的趕緊閉了嘴,自己算什麽東西,還能去逑這樣的淑女不成?

喬景鉉聽著這大當家的說的倒也是實話,鬆開手將他摜到一旁:“下次不許再這般偷窺她,跟個傻子似的。”

“是是是。”大當家額頭上全是汗珠子,伸出手來擦了擦,吩咐手下的嘍囉去將山寨裏幾個種莊稼好把式喊了過來。

那幾個把式聽著明媚這般比劃,也陷入了深思,幾個人坐到一旁嘀咕了一回,這才拍了一下大腿,翹起大拇指道:“姑娘好主意!這樣種田就可以蓄水保土了!咱們下半年便可以開幾個山頭,明年開春就種點糧食!”

“你們不僅僅能種糧食,還能利用山上的果樹。”明媚指了指山頭的那些樹道:“我看過了,你們這裏到處都是板栗、棗樹,還有柿子樹等等,為何不能將這些果樹好好管理著,多種些果樹,等著結果以後拉了到城裏去賣?”

“這野生的果子,不比果園裏培植的,沒有那般好吃。”有個老把式將旱煙袋子在鞋幫子那處磕了磕,搖了搖頭:“小姐你是不知道這其中究竟了。你們大戶人家每日裏吃的,並不是這山上的野果,是果園裏種出來的。”

明媚恍然大悟,忽然想到了一個詞“嫁接”。可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嫁接果樹,隻能給那些人提了個建議:“你們可以派人去果園學著到底怎麽種果樹,還可以到山下去買果苗回來,專人種植管理。而且你們的野果也可以做成幹貨拿了去賣,柿子可以做成柿餅,板栗可以做糖炒栗子,紅棗也可以曬幹做成幹棗,這樣既可以存得久,看相又好,還能賣個好價錢。”

“做成幹貨?”那幾個人聽了也是興奮了起來,眼中全是讚許的顏色:“小姐真是聰明之至!如何便能想到這樣的主意!可憐我們在這山上都快兩年了,還沒摸得清門路。”

郭慶雲在旁邊聽了他們誇讚明媚,心裏也美滋滋的,仿佛是在誇讚她一般。她拍了拍明媚的肩膀道:“我這位妹妹可是頂頂聰明的,你們怎麽能與她相提並論。”

幾個老把式點著頭,連連應道:“那是自然。”

喬景鉉迷惑的看著明媚,隻覺得自己有些看不透她了,如何她竟是什麽都知道?妙手行醫是跟著錢不煩學的,可這種莊稼、種果樹、做幹貨,似乎沒有人會教她這些。明媚瞧著他那探詢的目光,微微一笑:“我要辨識草藥,少不得要看農業方麵的書,有些上邊也提到了這些,我看了一次自然便記得了。”

“原來如此,媚兒可真聰明。”喬景鉉咧嘴笑了笑,伸手攬住明媚的肩膀,在她耳邊輕聲道:“以後咱們的孩子也要與你一般聰明便好了。”

“你想得可真遠。”明媚的臉瞬間便紅了一片,這喬景鉉怎麽便想到了孩子身上了。

那幾個老把式果然是種莊稼的好手,明媚才將梯田的主意提出來,幾個人已經在旁邊商量出了梯田的雛形,正在嘀嘀咕咕談論如何蓄水。這時就聽大堂外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了過來:“二當家的,你婆娘要生了!”

二當家“呼”的一聲站了起來,一雙眼睛吃驚得瞪大了:“我婆娘怎麽就要生了?不還要一個月?”

“剛剛她在屋子門口摔了一跤,沒多久就抱著肚子喊痛了,流了好多血,好多血!”來的人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嫂子,不住的在擦著汗:“要不要去城裏請個穩婆來,她這模樣可不好生。”

“趕緊去趕緊去,幹嘛還來問我!”二當家的額頭上也蒸蒸的出了一片冷汗,抬腳便往外走:“這婦人生孩子是一腳踏進鬼門關,你本來就該直接去請穩婆過來的。”

“二當家的,你們這山頭與城裏該還要一段距離罷?”明媚笑微微的站了起來:“若是穩婆來得晚了,恐怕也不好辦呢,不如我跟著你過去,替你夫人接生?”

“你?接生?”二當家的驚奇得嘴巴都合不攏來,疑惑的看了看明媚的打扮:“你是個沒出閣的,怎麽便知道去給婦人接生?”

郭慶雲扯著明媚飛快的往外邊走了去,一邊朝那二當家的扮了個鬼臉:“你不相信?柳十可是有名的大夫,妙手回春白骨生肉……”

明媚又好氣又好笑,拉了拉郭慶雲道:“你就別到這裏王婆賣瓜了。”

“本來就是這樣啊,我聽說雲州城裏的人都說你是仙女下凡,華佗再世呐。”郭慶雲回頭看了看楞在那裏的二當家,翻了個白眼:“你還不快些前天帶路?”

那二當家的這時候才回過神來,趕緊飛奔了出去:“你們跟我來。”

大當家的望著幾個人的背影,向喬景鉉拱手道:“這位公子,你實在是有福氣,有這麽一位蘭質蕙心的未婚妻,這可是前世積德。”

喬景鉉聽著他誇獎明媚,心裏頭很是高興,舉起酒杯道:“你這話委實不錯,我愛聽。來來來,再喝一杯。”

大當家的臉已經快成了豬肝色,可被喬景鉉逼著,隻能又喝了一杯,喝完以後站起身來,搖搖晃晃道:“公子,我暫且失陪,先去二弟那邊看看。”

三當家的趕緊一把扶住他:“大哥,我與你一道去。”

喬景鉉也站了起來,抖了抖大氅:“我自然也要跟著去瞧瞧。”

幾個人來到一進土磚屋子麵前,就見二當家的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在外邊轉來轉去,旁邊有幾個婆子在安慰他:“不打緊,這婦人誰不要生孩子?更何況已經生過兩個娃了,這次自然是有經驗了。再說了,你這般著急她也不知道,還不如安安心心的等著。”

屋子裏邊傳出來說話聲,十分清楚,喬景鉉能聽著明媚在吩咐旁人遞東西給她,就連郭慶雲都當了下手,不過她也逮住別人做事:“快去將熱水端過來,記得還搜些草紙過來!”

明媚將手擱在那婦人的肚子上邊,這位二當家的婆娘不是第一次生娃了,產道已經被撐開得比較寬,隻是因為是跌倒引起的早產,所以流血很多,看起來有些嚇人罷了。

山寨條件很簡陋,又是提前生產,所以什麽東西都沒有準備好,明媚吩咐人去拿草紙過來,好半天才搜到可憐巴巴的幾張紙。瞧著那幾張紙,明媚不由得有些氣餒:“你們素日難道不要用紙的?”

“樹葉、樹葉!”一個打幫手的婦人眼睛暗了暗:“哪裏還有閑錢去買紙來用?隻是在那些時候才會用紙擦擦。”

明媚覺得很是無語,看這樣子,這位二當家的婆娘隻能血染床褥了。“你們趕緊去找幾件幹淨衣裳過來,多找幾件。”

郭慶雲望了望明媚,站在一旁道:“柳十,還要我幫忙做什麽?”

“你敢不敢抓住嬰兒的胳膊?”明媚指了指那躺在床上,疼得哼哼唧唧直叫喚的婦人道:“我必須要替她推宮,等著嬰兒的頭露出來,你便要替我托著他的頭,然後拉住他的肩膀輕輕將他扯出來。”

“這事兒容易,交給我便是了。”郭慶雲興奮得摩拳擦掌:“沒問題。”

見著郭慶雲歡快得像一隻猴子,明媚搖頭歎了一口氣:“郭小九,你可要注意了,別用大力氣,你是習武之人,手裏沒個輕重,嬰兒的骨頭還很脆弱,小心被你一拉便脫臼或者是被捏碎了。”

郭慶雲聽了一愣,趕緊點了點頭:“我輕輕的、輕輕的拉!”

過了不多久,明媚瞧著那婦人下邊已經開了十指,伸手壓了壓她的肚子,輕聲在那婦人耳邊道:“你的孩子馬上就要出來了,用些力氣,就像你平素上茅廁一般。”

婦人痛苦的呻吟了一句,明媚又用力壓了壓她的肚子,順著一個方位往下邊推了過去,就聽郭慶雲驚呼了一聲:“腦袋,腦袋出來了!”

明媚見她站在一旁指著婦人的雙腿之間隻是在驚呼,卻不知道動手,暗自歎了一口氣,這沒有經過培訓的人就是不同,若是玉梨在旁邊,早就輕車熟路的將那嬰兒的頭托住慢慢往外拉了。

“郭小九,你快些上去托住他的頭。”明媚一邊按著肚子一邊吩咐郭慶雲。

“我……他的頭好軟。”郭慶雲剛剛伸手摸了下那嬰兒的頭,馬上縮了回來,將一雙手貼在了婦人的肚子上,留下了一雙紅色的手印:“我來壓她的肚子,你來接生罷。”

沒想到這大大咧咧的郭慶雲,也有害怕的時候,明媚抿嘴笑了笑,彎下腰去將那小嬰兒的頭托住,慢慢的往外邊拉著。羊水已經破了,溫潤的羊水將產道弄得很是濕滑,隻需輕輕的往外拉著,那嬰兒的身子便慢慢的出來了。

郭慶雲一邊按著婦人的肚子,一邊驚奇的睜大了眼睛:“咦,生了生了。”

“你停手。”明媚有幾分無奈,郭慶雲那手法完全沒有規律可言,幸虧這婦人已經不是頭胎,而且也沒有提前太久早產,勉強算的上是瓜熟蒂落,所以才會這般順路生產出來。

郭慶雲很聽話的將手停住,湊了過來看了看那小嬰兒,奇怪的問道:“怎麽便沒了聲息,莫非是死了?”

她的嗓門本來就大,又因為透著驚慌,這嗓門便更大了幾分,外邊的二當家聽得清清楚楚,心中一急,趕忙就要往屋子裏邊衝,卻被幾個人給死死拉住了:“裏邊還沒有清理幹淨呢,會有血光之災的。”

明媚白了郭慶雲一眼,拎住嬰兒的雙腳,將他倒提了起來,用力在他的屁股上打了兩下,那嬰兒這才哇哇大哭了起來。屋子裏的人與屋子外邊的人聽著這哭聲,方才個個放下心來,那二當家更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不住的念叨著:“多謝菩薩保佑。”

“多謝菩薩還不如多謝我這妹妹!”郭慶雲從裏邊走了出來,見著二當家的這副模樣,白了他一眼:“也不想想,究竟是誰給你家婆娘接生的。”

明媚在裏邊聽著郭慶雲狐假虎威,不由得抿嘴一笑,將嬰兒清洗幹淨,然後將他用繈褓包好,抱著他走了出來:“二當家的,是個男孩。”

“又生了個帶把的?”那二當家卻似乎沒有那般歡喜,隻是皺著眉頭道:“這山寨裏頭本來就沒什麽女娃,以後怎麽好找媳婦?”

這人想得可真遠,這還是個尺把長的小嬰兒,他可想到了二十年以後的事情去了。明媚笑著安慰他道:“以後你們山寨將梯田築好,果園管理好,還可以專人進深山打獵,販賣皮貨,還怕你們的小日子不紅火?還怕沒有人願意嫁到你們山寨裏頭來?”

大當家的在一旁打著酒嗝,一邊連連點頭:“小姐說得是,以後我們山寨會越來越好,自然有人願意來我們這裏。”

明媚瞧了瞧那破舊的土磚屋子,見著聚集在不遠處往這邊看的一些婦孺,心中也是有幾分酸楚,她從荷包裏拿出幾塊銀子交給那大當家的:“這是我一點小小心意,你替山寨裏那些孩子們買些棉布回來給他們做冬衣穿罷。”

那大當家的拿了銀子愣愣的望著明媚,不多時眼睛裏有是淚光閃閃:“多謝小姐。”說完之後舉起衣袖擦了擦眼睛,沒想到那眼淚珠子越來越多,反而跟擦不幹淨一般,不住的往下落。

明媚與郭慶雲都忍不住歎了一聲氣,這樣的人竟然能也能做大當家,居然沒有一個反對的,還讓他當了大半年!看看旁邊那些山寨裏的人,一個個鎮定自若,看起來她們是在替山寨操空心了。

這個晚上,幾個人在山寨住下了,大當家的叫人騰出了幾間空屋子來,用了最好的床褥鋪蓋招待他們。郭慶雲摸了摸那些被子,笑著道:“幸好還沒有月跳蚤。”一邊說著一邊暗暗的將一隻跳蚤給捏死,使勁一捺,那跳蚤的屍身便與那土布被麵融在一處,再也看不出來。

明媚眼角早就瞟到她的小動作,笑著從藥箱裏拿出一包藥粉來,往被子上灑了些:“咱們先出去,過陣子再回來,那些蟲子自然就會走了。”

“咦,你這是什麽東西?可真是好寶貝!”郭慶雲驚奇得瞪大了眼睛:“快些拿一包給我表哥去,別讓他被蟲子給咬了。”

明媚點了點頭,拿了藥粉走到喬景鉉那邊去,他正跪在床上,和郭慶雲一般,仔仔細細的在捉跳蚤,興許是捉得起勁,將那孔雀毛大氅都脫了放到一旁,全神貫注的趴在被麵上,眼睛都快貼到被子上了。

聽著門邊有腳步聲,喬景鉉抬起頭來,見著明媚與郭慶雲站在門口笑嘻嘻的望著他,隻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這被子裏有蟲子。”

郭慶雲佯裝老手,將明媚手中的藥粉拿了過來,撕開紙包,將藥粉灑在被麵與床單上邊:“表哥,灑點這個,蟲子就不會來了。”

喬景鉉好奇的望了望那藥粉問道:“這是什麽東西?”

“你去問柳十,我也不知道。”郭慶雲聳了聳肩膀,話還沒說完,就已經不見了喬景鉉與明媚的蹤影。

“哼,真是重色輕妹。”郭慶雲有幾分惆悵,看著空蕩蕩的屋子,撅嘴朝後邊趕了過來的追風趕月道:“咱們去找山寨裏的小孩子玩去,我要教他們幾招武功,也好讓他們佩服我。”

追風趕月無奈的搖了搖頭,隻是這裏確實沒有什麽地方好玩,也隻能隨著郭慶雲去自找樂子了。郭慶雲找了幾個孩子,先是給他們玩便戲法的把戲,然後又給他們露了幾手功夫,驚得孩子們都圍著她叫:“小姐,你教教我們!”

郭慶雲哈哈大笑:“咱們找地方玩去!要景色好,又有空地。”

一個小孩子轉了轉眼睛,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小姐,我知道有個地方,要不要我帶著你去?”

“走罷走罷。”郭慶雲點了點頭,那幫小孩子呼嘯了一聲,擁簇著郭慶雲便往前邊走了去,從山間小路一直往前走,來到一處隱秘的地方,那裏有叢叢蘆葦,片片蘆葦上粘著白色的青霜,就如冬日的雪花毛子一般,被山風一吹,到處都是銀色,實在是美妙。

“不錯,不錯。”郭慶雲誇獎了一聲,帶著那幫孩子便往前邊走了去,剛剛拐了個彎便見著前邊有兩個人影,兩人相擁在一處,臉貼著臉,仿佛沒有一絲間隙。月光將他們的身影投了下來,兩條黑色的剪影在地上,一動不動。

“咦、咦、咦!”孩子們鼓噪了起來:“羞羞臉!”

喬景鉉能感覺到懷中的明媚身子僵硬了幾分,心中也是憤憤不平,轉過臉來瞅著郭慶雲喊了一聲:“小九,你就不能另外找個地方?”

喬景鉉拉了明媚出來,兩人在山間走了一段時間,走到這處蘆葦叢裏,隻覺得眼前銀光萬點,瞧得人目眩神移,兩人見蘆葦叢那邊有一塊空地,後邊還有幾棵大樹,剛剛好聊天說話,於是興致勃勃的走了過去。

“媚兒,”喬景鉉望著明媚的眼睛,輕聲的喊了一句:“咱們總算單獨在一起了。”

明媚笑吟吟的看著他:“獨樂樂,與人樂樂,孰樂?”

喬景鉉鼓著腮幫子道:“獨樂樂!”

明媚含笑搖頭:“不若與人!”

喬景鉉一把將明媚抱住,在她耳邊輕聲道:“媚兒,我錯了,怎麽能獨樂樂?自然是不若與人!不和你在一起,我怎麽才能快樂?”

聽著喬景鉉的話,明媚心中一顫,仿佛有人拿著輕柔的羽毛在撫弄自己的心弦,點點的顫動了起來。她眨了眨一雙大眼睛,望著喬景鉉沒有說話,那眼神裏充滿了一種無聲的誘惑般,讓喬景鉉莫名的激動了起來。他抱緊了明媚幾分,寬闊堅實的臂膀就如那藤蔓般纏住了她,臉慢慢的朝明媚的臉貼了過來,嘴唇也在她的臉上遊移著,正要落到她花朵一般嬌嫩的嘴唇上邊,就聽旁邊有孩子們的鼓噪聲,再一回頭,便見了郭慶雲帶著一群孩子站在那裏看著他們。

“表哥,你們繼續,繼續。”郭慶雲咳了一聲,雙手捂住了眼睛:“我還怕長針眼呢!”

帶著孩子們往回走,郭慶雲心中忽然便更是惆悵了,看了看手腕上那隻鐲子,想起了京城裏的柳明卿來,她恨恨的咬牙切齒道:“好你個柳小五,這幾個月都隻讓表哥給我帶了一封信,看我回京城去如何收拾了你!”

彎彎如鉤的月亮將清輝灑在山間,到處都是琉璃世界一般,晶瑩剔透,在這樣的夜晚想念一個人,或許是最適合的。

第二日清晨起來,喬景鉉便去向那大當家的辭行,這山賊倒也說話算話,派了一個人送他們下山,帶他們抄近路去韃靼,喬景鉉一邊走著,一邊細心的做下標記,還不到大半日,便可以看見有一線城牆在遠處延綿。

那帶路的把喬景鉉他們送到這裏,指了指那城牆道:“公子,那邊便是韃靼的陰山關了。我送到這裏便回去了,祝公子和小姐們生意興隆!”

郭慶雲笑眯眯的給了他一個銀錁子:“謝謝貴言了!”

那小嘍囉接了銀子,笑眯了眼,向郭慶雲道了聲謝,然後催著馬回去了。

“表哥,我們趕緊去瞧瞧,方慶福應該已經到了,咱們在路上耽擱了一日,他們雖走的是一條比較遠的路,可總歸不要一日。”郭慶雲指了指城牆那邊的村莊:“我想若是他們等我們,該會在那邊村子裏借宿。”

喬景鉉點了點頭:“你說的沒錯,咱們走。”

幾個人帶著那輛馬車便往那村莊走了過去,那村莊瞧著不遠,可也差不多走了小半個時辰才到村口,那邊有一棵大槐樹,喬景鉉將馬車趕到了那裏停下,讓追風趕月去村子裏打聽是否有車隊來借宿。

“喬世子,柳小姐,郭小姐。”沒多時,就見方慶福跟著追風趕月出來,見著幾人,臉上露出了一絲高興的神色來:“我見你們這麽久沒趕上來,還怕你們出事了呢。”

“我們怎麽會出事。”喬景鉉見方慶福的目光似乎在明媚身上停得久了些,心中不虞:“你們隻管自己往前走便是了,何必在這裏等這麽久。”

“郭小姐說過等一日,我們還未等滿一日。”方慶福也寸步不讓:“我是擔心你們的安危,喬世子又何必如此出言不善?”

見著兩人似乎有了嘴角,明媚趕緊上前打圓場:“你們別吵了,方公子也是一片好意,何必拂了他這一份盛情。”

見明媚出來說話,喬景鉉不出聲了,骨篤著一張嘴,默默的站在明媚身後,隻是一雙眼睛依舊有著不快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