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塵封之手記
考完試後,很多人當天就收拾了東西回家,女生樓裏已空了一半。不過也有些人因為各種緣故拖延著晚兩天回去,夏錦年和墨鳳回到308宿舍,就剛巧聽見有人在大聲地講著電話。
“你們不要胡猜好不好,我是因為室友出了點事住院了,需要照顧她才晚兩天回去,根本就不是你們猜的在談戀愛!”
謝依曦說這句話的時候,眼角餘光分明瞥見推門而入的夏錦年了,但仍然一臉的理直氣壯,絲毫沒有說謊被撞破的羞愧。
“我保證!要是談了戀愛,立刻就打電話告訴你們,這樣總可以了吧!好了好了,手機快沒電了,不說了,等我回家。”謝依曦三言兩句解決掉戰鬥,笑靨如花,“我爸媽煩死了,成天追問這個追問那個,隻不過晚兩天回去嘛,他們就東猜西猜。”
夏錦年瞥她一眼:“身在福中不知福。”
“那個。”謝依曦到底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也不是有意要騙他們,隻是回家以後就沒那麽自由了,所以……”
“不用解釋了。”夏錦年非常通情達理地點著頭,“你拿我當借口,那作為報答,晚上你請客吃飯就對了。”
謝依曦笑容一僵,咬牙切齒地憋出三個字:“吸血鬼!”
再次回到宿舍,很容易就回想起那天被沈良逼迫的種種險狀,夏錦年一時有些怔忡唏噓。
晚上的這頓飯吃得很熱鬧,謝依曦不但喊上了正在同她熱戀的那位學長,連帶地還叫了杜銘與章清芳。隻是飯後將要散場時,杜銘丟出來的一句話,讓夏錦年當眾小窘了一回。
他說:“哪天你要是同墨鳳鬧分手,記得回頭看一下,還有承諾了等你四年的我。”
哪有人在別人談戀愛時還陰魂不散地就等著橫插一腳的?墨鳳伸手抄起桌上的飲料瓶:“混蛋!”
杜銘慢悠悠地掃了他一眼,再看看夏錦年,一笑後飄然離去,頗有世外高人的灑脫風範。墨鳳就倒黴了一點,被眾人攔了下來,飲料瓶砸不成人,滿腔鬱憤無處發泄,隻好把瓶中的飲料都一氣灌進了肚子裏。
回家,一個無比美好的詞,然而回家的過程卻往往辛苦疲憊。最讓夏錦年傷感的是其他人都有父母親人在家中依依相盼,等著他們的是早就預備好的豐盛飯菜,還有那一張張滿帶著關切笑意的臉,或許有點嘮叨有點煩地噓寒問暖,而她回家後,將要麵對的是一幢古老破舊的房子,冰冷死寂的空氣和堆積了半年的塵灰。
站在通往家門的巷子口,夏錦年悵然地歎了口氣。
“幹嗎?”旁邊的墨鳳握緊了她的手,“近家情怯嗎?”
夏錦年斜睨了他一眼,家裏鬼影子都沒有半個,同誰情怯去?
“走了。”墨鳳左右張望,發現已經有不少路人開始對他行注目禮了,“再不走,我們就要被當成珍稀動物,讓人圍觀了。”
一句話說得夏錦年笑起來,這是他倆一路過來最常見的遭遇了,她甚至暗自統計過,就這麽半天時間,墨鳳已經被陌生人搭訕了五次,其中有一次竟然是男生!
離家時她丟人地頭頂一隻聒噪的醜烏鴉,回來時手牽一名可充當免費苦力搬提箱子的絕世帥哥,也算是小有成就了。
不過她從前一直認為老屋有老屋的好處,左鄰右舍沒那麽冷漠,彼此見麵還打個招呼,閑聊兩句,能讓親情缺失的她小得一點關懷。如今卻不這麽想了,在熟人熱烈的八卦眼神和親切招呼聲中走過,還得麵帶微笑一一回應,這種滋味著實不太好受。她甚至有點慶幸,還好家裏沒有人等著盤問她牽回來的這位帥哥的祖宗八代。
走完短短一條巷子到達家門前時,夏錦年出了一身薄汗,再打量老屋,依然那麽破敗,連石粉牆上的蔦蘿也幾近枯萎了。
正在開門,很不巧,隔壁的許家媽媽出來倒垃圾,看見她就好像三年沒見一樣大著嗓門嚷起來:“哎呀,錦年你放假回來了?嘖嘖,還帶回來這麽出色的男朋友,真想不到你這麽出息了!”
夏錦年對著她笑了笑,才進屋就隱約聽見許媽媽不知在和誰大聲道:“現在的學生真是了不得,出去上了半年學,男朋友都帶到家裏來了,她家裏又沒有其他人……”
想也知道接下來議論的不是什麽好話,夏錦年甩上門,耳不聽為淨!
我擦,我擦,我擦擦擦!
清潔房間耗時耗力,兩人花了大半天時間,直到天色都黑盡了才勉強收拾停當。墨鳳一頭倒在沙發上徹底不會動了。
夏錦年剛出院,身體還沒完全恢複,本來是不需要幹什麽活的,但墨鳳顯然不是家務好手,看他擦窗拖地夏錦年簡直渾身難受,按捺不住跟在後頭又動起手來,結果也累得半死,將墨鳳擠開一點,跟著就在沙發上癱了下來。
“好餓。”墨鳳拿手肘撞撞夏錦年,“有什麽吃的嗎?”
夏錦年此時也饑腸轆轆,可是苦於家中無米無菜,她想要自食其力下廚烹煮也無以為炊,隻好翻了翻背包,摸出一條路上沒吃完的巧克力,掰了一半扔給墨鳳。
僅僅兩三口,墨鳳那半塊巧克力就下肚了,他舔了舔嘴角,漂亮的鳳眼微微眯了起來,不懷好意的目光投向了夏錦年。
夏錦年警惕地往旁挪了挪身子,開始迅速解決她手裏的那份巧克力。
“再分我一點。”果不其然,墨鳳死皮賴臉地開了口。
“不行!”
“就一口。”
“半口都不行!”
墨鳳開始用苦肉計了:“看在我快餓死的份兒上。”
“說得真可憐。”夏錦年瞥了他一眼,一時促狹心起,拿著最後一口巧克力在他眼前晃了兩下,緊接著塞入了自己嘴裏,速度快得他撲過來都沒有搶到。
“可惡啊!”墨鳳盯著她的唇,抑鬱萬分。
成功捉弄到人的夏錦年卻立刻就後悔了,因為墨鳳方才那一撲,剛好半壓在她身上,此刻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在咫尺。
夏錦年紅著臉就伸手推他:“離我遠點!”
“不要。”墨鳳關注的對象從食物轉到了她,長而濃密的眼睫輕輕抬起,就對上了她那帶著點慌亂情緒的眼。
於是,他的嘴角彎出一個優雅好看的弧度,對著她淺淺一笑,微微上揚的鳳眸裏竟然有隱隱的寶光流轉,璀璨星亮得讓人挪不開視線。
四周的空氣好像一下子熾烈火熱起來,夏錦年不由自主地就陷入了失神狀態,直到他的臉緩緩低下,離她越來越近,她才終於尋回了理智。
“你——”
她才出聲,客廳裏的燈就跳閃了一下,隨即“啪”一聲微響,滅了。
兩人眼前頓時一片黑暗,好在窗簾沒拉,還有疏落的星月光芒從窗外透射進來,稍稍適應了片刻,夏錦年驀然驚覺,墨鳳的唇已經湊到了她的唇邊,在她來不及反應的下一刻,吻住了她。
這一回,墨鳳吻得細致而輕柔,她的心跳快得將要蹦出胸腔,直接喘不上氣來,勉強恢複神智,狠狠地一腳踹了出去。
“你偷襲我,無恥!”
墨鳳被踹到沙發另一端,心裏委屈得要死,他也就施了個小小的法術把亮得晃眼的燈泡滅了而已,再說吻她時難道還要同她打招呼嗎?想也知道啊,她隻會送他兩個字——
不行!
冬夜,室外冷風瑟瑟,寒意侵人。
這樣的天氣,夏錦年覺得最舒服莫過於窩在閣樓裏,身上擁著厚厚的棉被,手裏再捧一杯熱氣騰騰的紅糖薑茶,閑閑地翻看她那積了半年的考古雜誌。
可惜事與願違,她不得不出門一趟,吃喝采購外帶買燈泡,不然接下去的日子沒法過了。
看她凍得哆嗦,墨鳳心裏不忍,沒好氣道:“說了你身體還沒好,要什麽我可以出來幫你買,怎麽就不聽呢?”
“你以為我願意啊?”夏錦年也是迫於無奈,需要采買的東西太多,光是列單未必能記全。再說她想吃夜市上倒數第三家賣的牛肉麵了,再不然正數第七家的魷魚羹和蚵仔煎的味道也不錯,這些東西不好攜帶又容易涼掉,還是不要偷懶,自己出來為妙。
吃了好久清粥醬菜的她,這麽一想更是餓得前胸貼後背,再被刮卷過來的寒風一吹,她就哆嗦得更厲害了。
“有沒有這麽冷?”墨鳳不由分說地摟著她的肩,將她攬入自己懷裏。
夏錦年有點不自在,往外掙了一掙,然而沒掙脫,他的懷抱又實在太溫暖,她就賴著不想走了,風大時還將臉埋在他的胸前躲避,最後索性連雙手都縮進了他的外衣兜裏,滿足地歎了口氣。
有墨鳳在其實還蠻好的,起碼冷的時候可以拿他當暖爐。
兩人先到夜市上吃了東西,一碗熱氣騰騰、香濃美味的牛肉麵下肚後,夏錦年覺得自己徹底活過來了,甚至鼻尖上還出了一層薄薄的汗,連雙頰都帶了些微紅暈。
這會兒正是夜市熱鬧的時候,他們旁邊還坐著一對小情侶,看樣子是吵架了,男生埋著頭自顧自吃麵,女生卻對著麵碗吧嗒吧嗒地掉著眼淚。
遇上這種情形,周圍的人會跟著有點小尷尬,不好意思吵吵嚷嚷,一來是氣氛不合適,二來總有一種對桌沉默,自己這裏卻喧鬧,說的話會全部落入別人耳裏的感覺,因此夏錦年吃完了麵就想要匆匆離開。
“忙什麽。”墨鳳一把將她拖回來。
夏錦年道:“還要去超市買東西呢,晚了要關門的。”
墨鳳卻不理她,取了紙巾,細心地替她抹了抹嘴角。
夏錦年一怔,緊接著心裏又是一暖。墨鳳有些變了,換作從前,他是傲嬌而又時常惹人生氣的,除了胡鬧就是惹事,一向都隻有她照顧他的份兒。但是自從她受了傷住進醫院,他就好像成熟了許多,對她極盡體貼關懷,盡管偶爾還是會同她吵吵鬧鬧……
“想什麽呢?”墨鳳替她拭完嘴,自然而然地拉了她的手揣入自己衣兜,“可以走了。”
夏錦年一聲不吭,乖乖跟著他走,但是離開前,耳尖地聽見鄰桌的女生哭泣著抱怨:“你從來就沒有體貼容讓過我,就不能學學人家嗎?”
男生輕哼:“無理取鬧!你也從來沒有像人家一樣溫柔乖巧啊!”
女生大概氣極了,哭得越來越厲害:“你什麽意思?是不是想找借口同我分手?是你就明說啊!用不著三天兩頭板回臉,借故跟我吵一架!”
“你夠了沒有啊!”男生一拍筷子,“明明是你在成天板臉鬧別扭,動不動就要跟我吵架好吧!你要想分手那就趁早分,我再也受不了你動不動就哭的臭毛病了!”
……
呃,這對情侶該不會吵著吵著真分手了吧,那她和墨鳳豈不是就成了導致他們情變的罪魁禍首?
夏錦年囧囧,但也忽然明白了,這才是真正的吵架呢!她和墨鳳那種程度的吵,充其量也就是個鬥嘴。走遠了些後,她仰起臉望向墨鳳:“你以後會不會也這麽跟我吵啊?”
墨鳳扯了扯嘴角:“可能性不大。”
“你說這話有什麽依據?”
“每回吵架不都是我讓著你嗎,要不你怎麽會贏?”墨鳳下巴傲然地揚了起來,“難道,你沒有感覺到?”
夏錦年老實道:“沒有。”
墨鳳無語了片刻:“你認真回想一下!”
夏錦年果然很認真地回想了一下:“還是沒有。”
墨鳳:“……”
夏錦年本著對對手要打擊到底的原則,再接再厲:“而且我確定一定以及肯定,你吵架常輸絕對不是因為讓著我,而是你口才太差,戰鬥力太弱,簡直不堪一擊!”
墨鳳:“……”
“還有,”夏錦年得意洋洋,“作為你的對手,我級別太高,已經達到了你需要仰望的水平。”
墨鳳:“……”
夏錦年一臉勝利的笑:“怎麽樣,被我說得啞口無言了吧?”
墨鳳瞥了她一眼,意態悠閑道:“我這不就是在讓你嗎?”
夏錦年:“……”
這隻鳳凰絕對是屬狐狸的,狡猾無比,分明已經被她說到無語了,居然還能大言不慚地說是在讓她!不過,這樣也好啦,不管是他吵不過她,還是有意讓她,隻要吵架的時候有一個人先閉嘴,就不可能吵到失去理智、口不擇言來傷害對方的地步。
又發現了墨鳳一項不算優點的優點,夏錦年的心情霎時就明媚了起來,甚至覺得撲麵而來的寒風也沒有那麽冷了,因為有他在她的身邊。
兩人逛到超市打烊才出來,走到背人的陰暗角落,夏錦年眼睜睜看著墨鳳手裏提的七八個購物袋逐次消失,隨後他拍一拍手,一臉輕鬆地將她攬入了懷中。
又發現墨鳳一個優點!
“這法術好神奇,簡直太方便了。”夏錦年一臉的羨慕,往嘴裏連塞了兩顆琥珀核桃才止住自己的垂涎三尺。
經不起表揚的墨鳳傲然起來:“那當然!隻有你們這些愚蠢的人類才……”
“才什麽?”夏錦年漫不經心地掃了他一眼,將琥珀核桃咬得咯嘣一響。
虧得墨鳳還算機靈,立刻就將下巴搭到了她肩上,盯著她手裏的零嘴討好道:“我也要吃!”
“哼哼,算你識相!”夏錦年丟了一顆琥珀核桃到他嘴裏。
兩人手牽著手回去,再次路過暗巷時,夏錦年忽然停了下來。
“怎麽了?”
“我就是在這裏撿到你的。”夏錦年回憶道,“我記得那天下好大的雷雨,剛好,我也是從超市買了東西出來。”
墨鳳目光微閃地望著她。
果然夏錦年很快就想起了連帶的相關問題:“一直都忘了問你,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而且為什麽要死皮賴臉地追著我回家。”
“受重傷了啊。”墨鳳的語氣輕描淡寫,“隻剩下一點法力,把身形變小了一點,其他什麽事都做不了,不追著你回家,躺在這裏豈不是會被人一腳踩死。”
“為什麽會受傷呢?”夏錦年猜測,“難道你還有天敵,跟它打了一架不成?”
墨鳳意味深長地笑起來,仰臉望著深邃的夜空道:“可不是天敵?與天為敵啊!”
夏錦年一愣,隨即笑起來:“道友,莫非你幹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被老天爺拿雷劈了?”
“非也非也,我一生良善,從來不幹為非作歹的事。”
“那你幹嗎挨雷劈啊,渡劫?”
這次墨鳳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涅槃後重新修回了人身,是要遭一次天劫的。”
怪不得那天的雷打得那麽恐怖。
解決了疑問後,夏錦年倒有些怏怏不樂:“對哦,我都差點忘了你是鳳凰,生命很長很長,還可以涅槃重生,那人類的生命對你來說豈不是很短暫?你和我在一起時間久了,我會慢慢變老的,但你還是這個模樣……”
她漸漸說不下去了,突然覺得發現墨鳳有再多的優點,自己再喜歡他也沒有用,他們根本就不是一個種族,仿佛天生就注定不能在一起。
墨鳳沉默了一會兒,沉聲道:“你別胡想了。”
“怎麽是胡想呢?”夏錦年心裏沒由來的一陣絕望,咬著唇,狠下心道,“我覺得我們還是做回朋友吧,這樣對你對我都比較好一點。”
她神誌清醒,十分理智,但是說到“做回朋友”這四個字時,心裏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給緊緊地揪住一樣,有一種出乎她意料的窒息般的難受,讓她眼淚都差點掉了下來,她隻好低下頭去竭力掩飾。
墨鳳當然覺察到了氣氛的瞬間沉寂和她情緒的不對勁,一時間什麽話都沒有說,隻陪著她慢慢地往前走。過了一會兒,他伸手往她肩上一搭,將她攬入了自己懷裏:“沒有你想得那麽嚴重了。”
他那淡淡的,仿佛帶著無奈的語氣終於將夏錦年的眼淚引出來了,她也顧不得什麽丟臉不丟臉,埋頭在他的胸前就無聲地哭了起來。
她一半是哭兩人有緣無分,明明彼此喜歡卻注定不能在一起攜手共老;另一半是哭自己剛才為什麽要那麽快就把做回朋友的話說出來,難道就不可以裝傻一下,犯傻一下?
因為別說是墨鳳這種擁有漫長生命的鳳凰了,就是隻有百年生命的人類,相戀的兩個人想要執守愛情一輩子,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此刻擔心能不能攜手共老的事,實在是過於早了,她也許就該同他偷得幾年相處的甜蜜時光,等到青春年華慢慢流逝,兩人在一起徹底不般配了,再鬆手放他離去。
“好了,別哭了。”墨鳳低頭,輕吻著她的頭發。
他這樣溫情無盡的舉動,反倒惹得夏錦年哭得越發厲害起來,眼淚止不住地流水一樣泛濫出來,她也從無聲哭到了止不住的哽咽。
墨鳳隻好握著她的肩,將她同自己之間的距離拉開,然後看著低頭抹淚的她輕笑道:“我說了沒有這麽嚴重,你要哭也等我把話說完啊。”
還能有什麽話說?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他說不在乎她年老的模樣,可是她在乎!她不想自己已經雞皮鶴發了,還同依舊年少模樣的他待在一起!
夏錦年沒有理他,寒風吹過來,她雙頰冷得似冰。
“笨蛋!”墨鳳從衣兜裏拿了一包紙巾給她,“我要告訴你的是個秘密,你到底聽不聽?要是還哭,那我就不說了,讓你笨上一輩子也明白不過來。”
聽上去,這個秘密好像很重要?
夏錦年接了紙巾,哽咽道:“有話你就說啊。”
墨鳳就牽了她一隻手,繼續往前走,緩緩道:“鳳凰是每隔五百年就要涅槃一次的,如果這個規律被打破就失去了永生的機會。最後一次涅槃再修成人身後,會像你們人類一樣,隻有百年的生命,會慢慢變老,直到死去。”
他這一番話成功地讓夏錦年暫止了哭泣,她紅腫著眼,納悶不解地看了看他,心裏忽然有了不好的猜測:“你為什麽告訴我這件事……”
墨鳳對著她一笑:“因為我想告訴你,我隻剩下最多百年的生命,你擔心的那些問題都不會發生。”
本來聽到這個消息,夏錦年是應該高興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看著他那雙染著星月光芒,笑得那麽溫柔如水的雙眼,她心裏反而更加難過起來,替他難過。
長生不死,是人類自古就在追求卻從來沒有實現過的渴望。然而夏錦年麵前這位少年,他原本擁有無盡漫長的生命,此刻卻在用帶笑的語氣告訴她,他隻能再活一百年。
夏錦年不知道渴望而不可得,同擁有再失去對比起來哪個更殘忍痛苦,但是心裏對墨鳳的疼惜還是漸漸泛了上來。
她低下頭去擦拭眼淚:“你打破了五百年一次的涅槃規律?”
“對。”
“那再也不能永生了,你不難過嗎?”
“難過有用嗎?”墨鳳笑起來,“本來是比較難過的,但是想通了以後感覺也還好,因為有時候生命太漫長就顯得有點無聊,每天也不知道要做些什麽,各種空虛寂寞,所以我現在覺得隻活一百年也已經夠了。”
“笨蛋!”夏錦年恨他恨得牙癢癢,“哪有人會嫌自己活得太長啊!”
墨鳳瞥著她:“我懷疑這是命中注定。”
“嗯?”夏錦年一時沒理解過來。
“隻剩下一百年生命的時候遇見你啊。”墨鳳將她擁得更緊些,“這樣子就可以一直陪著你了,你也不會鬧著要同我做回普通朋友。”
完全不知道是要哭還是要笑,夏錦年低下頭去,熱辣辣的眼淚又肆意地爬了滿臉,等了好一會兒,她才再次揚起頭認真地問:“墨鳳,有沒有挽救的辦法?”
“有啊。”墨鳳望著她那沾淚的眼睫,笑得有點高深莫測。
夏錦年心裏一喜:“什麽辦法?”
“下輩子繼續投胎做鳳凰。”
“你耍我!”夏錦年怔過之後氣惱起來,順便一腳踢了過去。
“哪有?”墨鳳迅速閃躲,憋著笑道,“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辦法。”
夏錦年突然不知道要說什麽才好,扣緊了他的手,再次沉默下來。
不知道是被他若無其事的情緒感染,還是他手心裏的溫暖讓人安心,兩人手牽著手,慢慢地走了一陣,快要到巷子盡頭時,夏錦年的心情終於略微平靜下來。
“再問你一個問題。”她停下腳步。
墨鳳忽然警覺起來,微側了臉,漫不經心道:“你說。”
“你為什麽會打破……”
夏錦年話還沒說完,陰暗的角落裏驀地跳出兩個手執匕首的男人。
“搶劫!”
“識相點,不許喊!把你們身上值錢的東西統統交出來!”
這兩人以合圍的架勢,慢慢朝他們逼近,手裏的匕首反射著星月光芒。
由於背著光,夏錦年看不清他們的容貌,但是依稀可以判斷出來,這兩個人年紀都不大,比較像成天逃了課在街頭打架滋事的小混混,而非那種真正的亡命之徒,於是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一步,腦子裏飛快地計算——
這裏是巷子盡頭,二百米外才有人家居住,夜已經深了,天氣又很冷,大部分人應該已經睡下,如果喊起來的話……
還沒等她盤算清楚到底是呼救、逃跑還是先假裝妥協來拖延時間等待機會,那兩人手裏的匕首已經“哐啷”兩聲接連落地,緊接著墨鳳一手一個,倒拎了他們的衣領,走到巷口的鐵製垃圾箱邊,打開箱蓋,將他們頭下腳上地塞了進去。
合上垃圾箱蓋,墨鳳輕鬆自如地拍了拍手,折回身:“搞定!你剛才問我什麽?”
夏錦年看看墨鳳,再看看那發出異響有些微微晃動的垃圾箱,最後決定徹底忽略後者,咽了口唾沫道:“我是問你,你為什麽會打破五百年一次的涅槃規律。”
“被封印了。”墨鳳彎下腰撿起地上的兩把匕首,垂著眼把玩,“足足七百多年。”
夏錦年本來是想問他為什麽會被封印的,但是看到他臉上顯出落寞的神情,疼惜的感覺泛上心頭,隻問:“七百多年,不是很煎熬嗎?”
“還好。”墨鳳立刻又笑了起來,“感覺跟睡死過去,永遠都醒不來一樣,還有就是剛衝破封印的時候不太舒服,身體虛弱至極,直接就原地涅槃了一次。”
夏錦年歎了一口氣,伸手撫上了他那俊朗的臉龐,隨即踮起雙腳,出其不意地在他唇上輕吻了一下。
“還要!”墨鳳得寸進尺地摟緊了她的腰。
夏錦年:“離我遠點!”
墨鳳:“……”
他們說話的時候,那兩名小混混從垃圾箱裏掙紮出了半個身子,才要往外爬,就看見墨鳳手裏閃亮的匕首對準了他們:“蹲回去,天不亮不許出來!”
老實說,這兩名小混混還沒明白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麽事,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人就到了垃圾箱裏。但是他倆還沒有傻到家,總算知道眼前這個容貌絕色的少年本領深不可測,不是可以再次招惹的角色,於是苦著臉對望了一眼,權衡過利弊後,當真忍著垃圾箱裏的惡臭,慢慢蹲了回去。
“不錯,你們還挺識相。”墨鳳目帶讚許地點了點頭,再次將垃圾箱蓋合了起來,還順便用匕首將蓋子拴死。
夏錦年掏出手機,撥了110:“我要報警,這裏是風鬆路暗月巷,有兩個流氓試圖搶劫,被一位路過的無名英雄丟進了垃圾箱,你們快點派人過來抓捕。”
她掛斷電話,然後看看墨鳳。
“要在這裏等警察來嗎?”墨鳳詢問她的意見。
夏錦年看看被匕首拴死,又牢牢固定在地上的垃圾箱,覺得這兩名小混混不太可能爬得出來,就目光閃亮道:“這裏好冷,我想回去睡覺了。”
墨鳳立刻表示讚同:“那我們走吧!”
於是,他們手牽手,丟下那兩名快被垃圾惡臭熏死過去的小混混,心安理得地回家去了。
前一刻心意相通,彼此間柔情蜜意、溫馨無限的兩個人,回到家沒過多久就對峙了起來。
夏錦年剛洗了澡,濕發披了滿肩,堵在閣樓門口,警惕地盯著墨鳳道:“你要幹什麽?”
“睡覺。”墨鳳不怕冷地赤著腳,手裏抱著被子,一臉無辜。
夏錦年扶額:“我不是在樓下給你整理好了房間嗎?你要睡就過去睡啊!”
墨鳳理直氣壯:“我一個人睡不著。”
“怎麽可能!”夏錦年情不自禁地提了聲音,“賣萌是可恥的,尤其是你這種活了上千年的老妖怪!撒嬌什麽的一點用都沒有!”
“我哪裏賣萌哪裏撒嬌了?在宿舍裏的時候,我們都是睡在同一個房間裏的,你現在讓我一個人睡?我怕黑,很不習慣!”墨鳳忽閃著他那雙能勾魂攝魄的鳳眼,“還有,我覺得有必要提醒你一下,我是天下少有,舉世無雙……”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砰一聲響,夏錦年已經把房門摔上了。
墨鳳無語地站了一會兒,又抬起手,咚咚咚地敲起房門。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半個小時後,原本就窄小的閣樓裏多鋪了一床被褥,頓時就擠得沒有空隙了。
夏錦年抱著自己的被子,膝上攤了一本考古雜誌,目光卻不在雜誌上麵,而是極其鬱悶怨忿地盯著正趴在離她一米遠處,用她的筆記本電腦聊天聊得不亦樂乎的墨鳳。
她想想還是不甘心:“你千萬百計地要睡到閣樓來,就是為了玩電腦吧?”
墨鳳笑吟吟地瞥了她一眼,答非所問:“謝依曦問我們平安到家了沒有,她一個人待在宿舍裏陪著方欣然,感覺好寂寞。”
“你要想玩電腦,就抱下去玩吧,這裏睡兩個人真的太擠了。”
“哎,不知道遊戲維護好了沒有,我上去看看。”
兩個人簡直雞同鴨講。
夏錦年忍不住了,一摔雜誌道:“我說了,你可以把電腦抱下去玩,別吵我睡覺!”
墨鳳慢條斯理地張了嘴:“我不!”
好吧,講理不通,那就動手!
夏錦年準備把筆記本電腦,連帶那床墨鳳自己強塞進來的被褥統統扔出門去,但她才挽起衣袖,還沒來得及動手呢,墨鳳的一句話就震住了她。
他說:“噓,別鬧了,你要再把隔壁那個大嗓門的老妖婆吵過來砸門,後果自負。”
想起隔壁許家媽媽那張唾沫橫飛,能把街坊鄰居都從睡夢中吵起來的嘴,夏錦年沒由來地打了個哆嗦,極沒骨氣地妥協了。
一旦真正地安靜下來,房間裏隻餘鍵盤鼠標輕擊的微響,和她緩緩翻動書頁的沙沙聲後,她就覺得兩人同擠在閣樓裏似乎也不錯。起碼比她一個人待在這裏時,感覺要溫暖許多,就連窗外那呼嘯而過的寒風,都成了襯托室內溫馨氣氛的背景音樂。
夏錦年唇角浮出一抹淺笑,摸了摸肩頭半幹的發,抻了個懶腰道:“墨鳳。”
“嗯?”墨鳳埋首在遊戲裏,頭也沒抬。
夏錦年把喝空的杯子遞到他麵前:“我口渴了。”
墨鳳看了她一眼,自覺地丟下遊戲,赤著腳下樓去替她倒水了。
夏錦年頭枕在胳膊裏,傾聽門外的聲音,等到他赤腳踩在樓梯上的“吱呀”聲再次傳來時,不知怎麽,她就生出一種,仿佛已經和墨鳳在這裏一起住了許多年的錯覺。
彼時,流年繾綣,歲月靜好。
還在出神,墨鳳就將盛滿水的杯子遞到了她的麵前,她抬眼對上他帶笑的目光,有一瞬間的恍惚。
“怎麽了?”墨鳳覺察出她有些不對勁。
夏錦年接了杯子擱在一旁,搖了搖頭:“從前我一個人住在這房子裏時,每天晚上都會躺在這裏聽樓下那些奇奇怪怪的聲音。明知道老房子就是這樣的,還是免不了有些提心吊膽,怕房間裏進了耗子,怕有賊偷偷摸進來,還怕……反正就是不安心,有時候情緒繃得太緊,就會失眠一整個晚上。”
墨鳳伸指將她臉頰邊沾的發絲輕輕掠到耳後,隨後在她的額頭上輕吻了一下:“今後有我在,你不用怕了。”
就這麽簡單的一句話,一個輕輕的吻,夏錦年不爭氣地差一點又紅了眼圈,因為想起自己很小很小,父母還在的時候,每天晚上睡覺前,他們都會在她的額頭上輕吻一下。這種溫情滿滿,被寵溺到了骨子裏的感覺,她已經有很多年都沒有體驗過了。
這一刻,她心裏真的感謝上天,讓她能夠在茫茫的俗世紅塵中遇見墨鳳。
夏錦年滿足地輕歎了一口氣,低垂了眼睫。
就在這時,她攤在膝頭還沒看完的那本考古雜誌上,有一行字跳入了她的眼簾,她起初沒留意,但盯了一會兒,就潛意識地讀了起來,結果當場就愣住了,過了片刻,她忽然跳了起來。
墨鳳眼明手快地扶住差點被她碰倒的杯子,納悶道:“你又怎麽了?”
夏錦年顧不上回話,也不披外衣,就同墨鳳先前那樣,捉著雜誌就赤腳往樓下跑去。
墨鳳怔怔地望了一會兒敞開的門,不太放心,緊追了下去。
書房裏燈亮著。
墨鳳趕到樓下時,看見夏錦年跪坐在老舊的木地板上,埋著頭翻書架底下的櫃子。
他十分納悶:“大半夜的你找什麽?”
夏錦年還是沒有答他,最後翻出一隻沉甸甸的牛皮紙袋來,輕輕地噓了口氣。
呼——
牛皮紙袋上不知道積了多久的一層厚灰被吹得飄了起來,好巧不好巧地,墨鳳剛好湊到她麵前,結果當然是被灰迷了眼。最悲劇的是他抱怨著揉了半天眼睛,等到終於能睜開了,卻聽見樓梯那裏響起一串腳步聲,很顯然,夏錦年已經丟下他又跑回閣樓去了。
“可惡啊!”墨鳳一腳就往書櫃上踢去。
不幸再次發生,他赤著腳,又好死不死地踢到了櫃角上,疼得他隻好抱著腳往書房外麵跳,發誓再也不來這間充斥著一股陳年黴味的倒黴房間了。
一路跳回樓上,墨鳳看見牛皮紙袋被扔在一旁,暗舊泛黃的紙張和筆記本散了一地,夏錦年正趴在那裏翻看這些東西。
他好奇地撿起一頁紙,看見上麵的字跡娟秀妍麗,與夏錦年的灑脫不同,就猜道:“這是你母親寫的字?”
“嗯。”夏錦年總算回應他了,抬起頭來望著他道,“墨鳳,我們去雲瀾山吧。”
墨鳳腦子一時轉不過來:“啊?”